正文 降（一）

(88106 www.88106.info)    第十九章 降（一）

    景祐三年，十二月二十日，一个天寒地冻的冬日清晨。

    长安太宸帝宫，皇宫正门朱雀门被缓缓推开。楚国景祐皇帝龙元白穿着一身素服，徒步走出宫门。他的身后，跟着他的皇后，嫔妃，子女以及宗室族人。而宫门外的主道两旁，跪着大楚国的文武百官。

    龙元白停了停脚步，回首，看了一眼他居住了三十一年的宫殿。他默默的一声叹息，然后迈步，继续向前走。他终于输了，做了亡国的皇帝，败了祖宗的江山。他现在要去的是太庙，今天，他就要向晋国皇帝周廷轩臣服。这是他最后一次，以皇帝的身份去太庙祭拜先祖。他有些害怕，他不知道自己要用怎样的颜面去见他龙氏的列祖列宗。他没有坐辇，他带着所有在京的宗室族人，带着所有京畿的文武官员，徒步走向太庙。

    雅歆跪在百官之首，她静静的注视着哥哥从她的身边走过。然后她站起身，跟随着那支走向太庙的队伍。眼泪终于忍不住，悄悄的落下。

    “姑姑。”三皇子龙承允握住了她的手，她低头看承允，承允的眼中也闪着泪光，然而他忍着，没有让眼泪流出来。承允只是一个还不到四岁的小孩，然而他也已经懂了，家国破碎，山河崩塌。雅歆朝着承允笑了笑，然后她握紧了他的小手。

    这一次太庙祭拜不同于以往，仪式简单，不过皇帝领着后妃，宗族匆匆祭拜。在太庙里，女人们终于忍不住，哭作了一团。雅歆始终牵着承允，承允一直忍着不哭，因此她也忍着不落泪。

    从太庙出来，只见晋国将领程飞鸣，高扬已引着一众骑兵，等待在太庙之外。三天前，晋国的一万骑兵，三万步卒就已经进驻了长安，准备着晋国皇帝前来长安受降一事。程飞鸣下马，走到龙元白面前，拱手道：“皇帝陛下御驾已到了京畿地界，两个时辰后就会到长安，请您速去明德门外，恭迎圣驾。”

    明德门外，龙元白跪在城门外的大道中央，他的身后跪着他的宗族和臣子，他们已经跪了有一个多时辰。

    雅歆有些冷，冰冷的地砖，带来阵阵凉意，从膝盖一直蔓延到了她整个僵硬的身体。已经有不少宗族里幼年的孩子，受不住寒冷在哭泣。然而跪在雅歆身边的承允，他只是安静的低着头，承允的小手已经冰凉，孩子还是太小，性子再坚强可是身体还是会受不住。雅歆只能紧紧握着承允的手：“再忍忍。”她说。

    承允懂事的点头：“姑姑。”他说：“承允会记住今天的！”

    跪在他们前方的龙元白回首，他听到了承允的言语。他看了承允一眼，然后看向雅歆。雅歆与哥哥对视，泪水，隐忍在眼眶里，元白向后伸出手，雅歆向前挪了挪身子，握住了元白的手。

    他们都没有说话，只是将手握得很紧。在这样的时刻，他们需要彼此相扶。他们的心都太疼了，这样屈辱的跪着，向他们的敌人臣服，身为骄傲的皇族，他们情何以堪……屈辱和痛苦，在他们的心里缠绕着。然而表面上，他们却要表现的低眉顺目，表现的臣服……

    雅歆的泪水再也控制不住，泪水已经模糊了她的视线。她突然间有些后悔，看着隐忍着的哥哥元白，她后悔了，后悔她要哥哥乞降……

    雅歆知道，骄傲如元白，如果不是她的极力主张，元白一定会和周廷轩最后殊死一战。以死亡来捍卫皇族的尊严，比现在艰难的苟且活着，要轻松的多。

    雅歆记得那日在大殿之上，她说出降晋，她忘不了那些刻薄而尖锐的言语。她是楚国庙堂之上最不能言降之人，她的身份太尴尬。

    “公主当然愿降。”雅歆的耳边又回响起那日大殿之上，讽刺的言辞：“公主是想摇身一变，去做晋国的皇后吧。”

    “公主要降便独自去降。公主借着那几年和逆贼周廷轩的床第缠绵，想必也能再换个一世荣华。臣等没公主审时度势，只想为我大楚国，抛一腔热血，留一片丹心。”

    ……

    雅歆闻若未闻，更不做任何辩解。她只默默的跪在殿上，她只注视着哥哥元白。她相信她的哥哥，她相信哥哥必能想透了战与降的个中利害，做出正确的抉择。

    元白也同样看着妹妹雅歆，他清楚战只有一死。而降，却可能留给楚国绝地逢生的机会。但真的要向周廷轩屈膝，对于元白，太难，他过不去的是他心里的那道坎。元白起身。

    “哥哥！”雅歆唤道。

    “别说了！”元白拂袖而去。

    那一夜，下了很大的雪，雅歆跪在元白的寝宫之外。她看着元白的寝宫亮着灯，她知道元白也睡不着。

    从入夜到三更，四更，直到五更。终于“吱呀”一声，元白推开殿门。

    雅歆笑了，她对元白叩首：“请哥哥以大业为重，向晋乞降！”

    “大业？”元白低喃。

    “是，大业。”雅歆说道：“楚国大势已去，亡国，不过旦夕之间……但国亡了又如何，亡了亦可以再复。”雅歆再次叩拜：“请哥哥以复国大业为己任，先做亡国之君！”

    元白扶住雅歆，他看着雅歆，眼泪已经流了出来：“何必呢。”他说：“你何必要活的这样艰难。雅歆，你就忘了你是楚国的公主。你走，去周廷轩身边。七年前你就已经从这座皇宫嫁出去了，你已经冠了周廷轩的姓氏，你是他的妻子。”

    “哥哥！”雅歆唤道：“我是龙家的女儿！”

    龙元白一声叹息：“雅歆，周廷轩无论做了什么。但至少他是真心爱你。雅歆你只是个女人，你可不可以不要再强作坚强，你不要再逼迫自己去肩负那些沉重的负担好吗，那是我们男人该做的事！”

    雅歆依旧笑着，她伸手去拭元白脸颊的泪水：“哥哥不要为雅歆心疼！”

    元白一下把雅歆搂紧怀里：“傻丫头，你知道这样会多辛苦。”

    “我知道。”雅歆幽幽说道：“三岁时，师父曾给我讲过一个故事，故事里，讲述了春秋时期，吴越之地，那位美丽的越女西子。”

    “西施！”元白说。

    “哥哥。”雅歆唤了元白：“妹妹愿为大楚，去当一回西子美人。却不知哥哥，是否愿意卧薪尝胆，做一回越王勾践？”

    “雅歆。”元白久久的看着雅歆：“自此之后，你我兄妹生死相扶。共谋大业，复我山河！”

    “好。”雅歆说：“我与哥哥生死相扶，共谋大业，复我山河！”88106 www.88106.info