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部：铁血 020 杉中佐逃回宝庆

(88106 www.88106.info)    次日，宝庆城。夜色刚刚消遁，晨曦穿过层层的雾气，洒在这块饱受蹂躏的土地上。

    昨天中午，杉木中佐和简柳带队前往罗村后，一直没有消息，度过一个难眠之夜的日军宝庆宪兵司令江藤大佐，双眼里布满了血丝，一大早就在司令部独自一人喝茶，他的眼睛却不时地往电话机方向看。他期待着电话突然爆响的那一刻，可是电话却静若处子，没有一丝一毫的动静。墙壁上的挂钟在滴滴答答地响，一种浓厚的窒息感正在慢慢地将江藤包围起来，使他感到呼吸都非常困难。

    朱红色紫砂茶杯盛满琥珀般晶莹透亮的茶水，江藤眯上眼轻轻地嘬了一口。入喉的茶水似乎像清泉滋润干涸的大地一样，浸润了他的火烧火燎的肺腑，接着又迅速浸润了他整个疲惫的身躯。他感到紧绷的神经突然被放松了，整个人都有些轻飘飘起来了。

    他喝得是湖南的安化的黑茶。他本来一个杀人如麻的屠夫，十几年前一个偶然的机会，读了中国茶圣陆羽的所著《茶经》，从此独好茶道。日军的铁蹄每到一处，在杀人放火的闲暇，他必定搜罗中国当地名茶收藏和品尝。闯入三湘大地后，他很快盯上了这里的黑茶。此茶醇厚嫩滑，芳香甘甜，果然名不虚传。日本乃东瀛蕞尔岛国，荒山枯岭，哪有此等货色？！

    睁开眼时，窗外夜色已经消褪，一抹如屏风一般秀美的风景呈在他眼前。它便是邵水河。它是资江的一条支流，弯弯曲曲从宝庆城穿城而过，幽深湍急的河水在晨曦中泛着粼粼的波光。河的两岸翠木葱茏，鲜花似海，如诗如画，民宅商铺鳞次栉比，星罗棋布，透露出这个千年古城曾经的繁华和富足。

    他的桌上铺着一张军用地图，一个远离宝庆数十公里的不起眼的小地方，被黑色铅笔画了一个大大的圆圈，圈中有三个细小的字——“罗家村”。

    昨天上午，杉木中佐和皇协军上校团长简柳，带领转装备精良的十名日军宪兵和十五名伪军来到了他的宪兵司令部大厅。这些士兵个个膀大腰圆，眼睛精气四射，一看都是些练家子，江藤大佐不由得暗暗佩服杉木中佐的眼光。

    杉木中佐向他展示了堪称完美的突袭计划，甚至每一个细节都有精细的安排。如，他准备安排八位日本空手道高手冲进家中，捉拿黑虎门会首罗麒麟，一定要和这位充满传奇色彩的中国民间功夫大师过过招，失手后再开枪击毙。杉木中佐甚至还准备好了两副德国特工专用的轻巧却韧劲十足的捆绑绳。

    江藤非常赞同这个非常大胆和富有想象力的计划。特工就应该神出鬼没，干常人不敢干甚至不敢想的事。但凭他丰富的特工经验，他知道此突袭成功的关键在于行动的突然性，事前不能显露出任何征兆。罗村地处崇山峻岭之间，地形复杂，周边土匪甚多，一旦走漏风声，必鸡飞蛋打，遭受不测。临行前，江藤悄声地叮嘱杉木，船慢一点开，务必等天完全黑下来后才赶到罗家村附近，再乘着茫茫夜色神不知鬼不觉潜入罗家村。

    信心满满地杉木中佐告别江藤大佐后，带领他的行动队来到宪兵司令部前的一个小码头。站在宪兵司令部二楼窗户旁的江藤大佐，居高临下，看到他们坐进了早已在此待命的两条乌篷船。两艘船在午日的强烈的有些炫目的阳光照耀下，一前一后，穿过邵水桥和青龙桥两座雄峻的石桥，沿着邵水河逦迤而去，最后消失在河道的拐角处。

    此后，江藤就一直待在司令部等他们的消息。本来预定晚上十二点前返回到宝庆城的，现在新的一天的太阳已从东方喷薄而出，还没有一丁点杉木的消息，作为顶头上司的他怎能不心急火燎？！

    他哪里知道，建功心切的杉木偏偏在时间上栽了跟头，沿途一路催促，天还未黑就赶到了梅村码头。两条船一靠到梅村码头，就被恰巧在此执行任务的机警的青龙山游击队员李长顺识破。而二虎山绿林好汉李小蛮获报后，到口的肉岂能放过？便从容地排兵布阵，设构陷阱，给这些远道而来的敌寇以致命一击。

    墙上的挂钟仍在滴滴答答地走着，窗外的美丽的江景越发清晰明丽。江藤不得不考虑到种种可怕的后果，和这种后果可能带给自己的种种可怕的羞辱和灾难。他一度想到，要是没有战争该多好啊！自己心无旁骛，可以安安心心坐下来，静静地品着黑茶赏着邵水河的美景。可他马上又自嘲的笑了：没有这场战争，我江藤说不定还在北海道札幌的哪所小学里，埋头当数学教师呢，哪有机缘来到湘中这绝美的地方，品尝这绝美的黑茶？正在胡乱地冥想之际，一卫士门口报告：“大佐，杉木中佐求见！”

    江藤喜出望外，一下子从座位上跳了起来，连声吩咐道：“请！快请！”

    哭丧着脸光着大脚丫，杉木跑了进来。他披头散发，身上的军装脏兮兮、湿漉漉的，手上和脚上的伤口还流着血。刚才杉木在宪兵司令部门口时，一位卫兵见是杉木中佐，当即脱下自己的皮鞋交给他。杉木穿上后，马上觉察到不对，又马上脱了下来还给了卫兵。为何？杉木想，自己带领二十几人执行任务，结果全军覆没，独自一人偷生，一旦追查下来，自己还能落个什么好？还是先来一场苦肉计吧，说不定江藤这个老狐狸看到师生一场的情分上，一时心软，网开一面。于是光着脚丫径直跑进了宪兵司令部。

    瞧见杉木中佐的狼狈相，江藤就知道突袭计划鸡飞蛋打，彻底完了，心顿时凉了半截。

    “说，怎么回事？”江藤一脸的不满。

    杉木带着哭声，断断续续讲述了在罗村被袭击的经过。在夫夷河畔的罗家村，偷袭未成，反被游击队伏击。他走投无路，跳进了夫夷河，立即游向河的对岸。没想到对岸早就埋伏有人，端起机枪就哒哒哒哒往河里扫射。绝望之际，他的父亲，北海道的一个老渔夫教给他的海上游泳技巧救了他。他像凌空入海捕鱼的海鸟一样，在夫夷河底潜了很久才露出水面，深吸一口气后又深深潜到河底。

    后来见枪声渐稀，乘夜色昏暗，他悄悄地爬上河堤，迅速藏进河岸上正在抽穗的水稻田里。然后像一条水蛇一样，在稻田田垅中里爬行，翻过了一丘又一丘的水稻田。而那些执着顽强却经验不足的中国人，一直待在河堤上不肯走开，不时向河里开枪，而他早已逃到了数里路外。

    江藤用手指头敲着桌面，焦急地问：“其他的人呢？还有没有其他人活着回来？”

    杉木肯定地说：“没有！只有我一个人冲到了江边，跳进了江里逃脱了一命。”

    江藤一听，吓得嘴巴合不拢来了。他马上下想起了宝庆日军驻军司令官铃木青树那张咆哮的凶如恶魔的脸。上次八百斤被杀，自己差点被他命令剖腹自杀，现在没几天又弄掉了一个刚上任的皇协军上校团长，司令官岂不是要生吞活剥了自己？！

    江藤急忙命令副官：“快拨打皇协军215团，问团长简柳回来了没有？”他不愿意放弃任何希望，哪怕是万分之一的希望。

    “嘟——，嘟——，嘟——”电话那头一直没人接。

    江藤脸上直冒冷汗，声嘶力竭地喊道：“再打！再打！”

    杉木中佐一把从笨手笨脚的副官手中夺过电话，立即重拨了一次。“嘟——，嘟——，嘟——”那边还是忙音。再打过去，还是忙音。

    江藤的脸一会儿青，一会儿白，最后几乎瘫痪地坐在了椅子上。88106 www.88106.info