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第三十章 涉水三千路

(88106 www.88106.info)    那女子缓缓走下画舫，媚眼如丝，手指微扬，对幽阙福了福身道：“泠音宫赖梅儿见过门主。”

    幽阙淡淡扫过赖梅儿，眼神沉稳冷静，嘴角漾起一丝笑，拱手道：“拈花阁阁主，幽阙久仰大名！”

    赖梅儿见幽阙一眼就能识破自己身份，心弦一紧，但依旧笑容不减道：“今日我是奉宫主之命，请门主做客泠音宫。”

    “哦？”幽阙瞥了眼受伤在地的小狸，“你们先是派人杀我，这回又要请我，莫不是把我当傻子一般戏耍！”

    赖梅儿闻言只是一笑，走到小狸身边，她捂着胸口脸带恐惧的看着赖梅儿，嘴角蠕动，却什么也没说。只见赖梅儿轻轻拂袖，一根细如牛毫的银针没入小狸体内。

    小狸只是闷哼一声，脸上露出痛苦之色，接着头一歪到在地上，嘴角溢出缕缕鲜血，血色泛着乌青的光泽，显得格外妖异。

    “唔！”月灵见小狸这么无声无息的就倒在地上，但是却没有见到这女子出手，下手如此干净利落！行事如此果断！最重要的是她脸上没有一丝犹豫，看着小狸的眼神就像是看着一个没有生命的布偶。

    “你！你怎么样！”月灵跑上前探探小狸呼吸，然后扭头对赖梅儿道：“你怎么能这么做？她不是你的同门吗？”

    赖梅儿掩袖轻笑，似乎是听到什么很好听的笑话，道：“小妹妹，你还太小，什么也不明白！”

    然后她回头对幽阙道：“门主，小狸和姚纤凝擅自主张，私自行事，今日我已将她施行了宫规，不求门主可以原谅，但是还望门主能够接受泠音宫的一片热忱之心。”一个小狸算什么，只要能达到目的，谁都能够牺牲！

    “门主！”月灵摸摸小狸呼吸微弱，立刻惊叫道，“小狸快没呼吸了！门主你快救救她！”虽然她和小狸只有数面之缘，虽然她刚才还想杀了自己！但是！就这么看她死，她办不到！

    断冥实在看不下去，上前把月灵拉开道：“真不晓得你脑袋是什么做的！她刚才想杀你，你还想救她！”

    月灵反握住断冥手道：“可是！我不能就这么看着她死啊！”

    断冥无奈的摸摸额头，道：“可是，她是泠音宫的人，怎么处置都轮不到我们管！”

    这时，火烺也上前将月灵拉回低声道：“月灵！你别再闹了！她的事我们管不了！”

    “这…”尽管他们都说小狸的事无能为力，可是月灵也不知怎的，一心钻在死脑筋里。

    她执意道：“不管你们怎么说！我都要救她！”

    看着月灵一脸坚定，火烺也不好再说什么，走到幽阙面前道：“门主，恳请你救救那姑娘！”

    燕杀一旁低斥道：“火烺！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月灵犯浑，难不成你也被传染了？”

    火烺回答道：“不是！只是今日之事，泠音宫一会暗杀，一会归降，呈两面做派，恐怕其中有诈！不如我们就救下那姑娘，好让他们欠我们一个人情，以便日后更好了解泠音宫究竟在打什么主意！”

    “可是你！”燕杀还想反驳什么，却被幽阙出手阻止。

    幽阙回头看看火烺，道：“你真的觉得这事里另有内情！”

    “是！”火烺拱手道。

    “好！”幽阙点点头道。

    他转身对赖梅儿道：“既然泠音宫诚心相邀，我就收下这份好意，但是可否先向泠音宫讨个人情！”

    赖梅儿听幽阙答应，心中一喜，微微颔首道：“门主请讲！”

    “阁主今日就饶了小狸一命吧，等把她带回泠音宫，交由绿水夫人发落也不迟。”

    赖梅儿没料到幽阙会亲自开口替幽阙求情，长长的睫毛下神色复杂，等再抬头又重新换上一副恭敬的模样，轻柔道：“一切皆听门主吩咐！”

    赖梅儿手一挥，两名紫衣女童上前扶起昏迷的小狸送上船。

    “请！”她手一伸，笑容娇魅。

    幽阙没有看看赖梅儿，而是看看月灵。月灵察觉幽阙投过来的眼神，眼含感激的回望一眼。

    见状，幽阙不再多言，扭头走上船。

    画舫缓缓离开岸边，向水域更开阔处划去，就在逐渐消失成为一个黑点时。静谧的湖水突然发出哗啦一声！紧接着一名女子爬上岸，全身衣衫尽湿，头发散落脑后，乍看就像一个从水中窜出的水鬼。

    那女子从出水后静静看着画舫离开的方向，眼神复杂，而后身形一晃，在原地只留下一道残影。树上乌鸦不停叫嚣！似是也被这场景吓呆了，不停煽动着翅膀。

    夜，死一般的寂静。

    ***

    四周浓雾弥漫，没有阳光，但是却很亮，这里只有白色无所不在的迷雾遮掩了一切，苍白的没有一线生机！耳边也是出奇的安静……安静的…让人不安！

    这是哪？我究竟在哪里？月灵无措的望向四周，头不停转着，渴望下一秒会有人出现在自己视线里。

    “喂！有人吗？这里有人吗？”月灵把手放在嘴边大喊道。她希望有人能回应，有人能够带她离开这个鬼地方。

    “……”

    “喂！有没有人啊？”

    “……”

    叫了几声，都没有人回答，心中正不安时身后突然飘过一人，那人脚步极轻，等察觉回头时，那人只给月灵留下一个隐约的身影。

    月灵望着那个身影，心中似乎有种熟悉的感觉，也正是这个感觉，让她决定跟上去！

    可是很奇怪！无论月灵怎么追，那人始终和月灵保持一定距离，让月灵始终无法看清那人容貌，就连是男是女也看不清。

    蓦然一道强烈的阳光投射下来，月灵被这阳光晃得眼睛疼，下意识用手捂住眼睛。

    等再睁开眼睛时，自己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站在一个临水的亭子，旁边坐着一个少女，少女背对着月灵，身着红衣，头梳双髻，双手放在几案上，接着一串清脆的琴音从她的手指尖流泻出。

    哎？月灵吃惊的望着这一幕，正疑惑时，只听后面传来一阵脚步身，月灵想回头知道那人是谁时！脑中却有一个声音告诉自己——不要回头！

    她就像中了魔一样，静静的站在两人中间，那两人似乎也并没有察觉道月灵，月灵就像置身事外一般，犹如看着一出折子戏，不知道时间，地点，人物，连人物外貌也不清楚，唯一能知道的就是身后男子用一双极其温柔的眸子凝视红衣少女。

    很奇怪！月灵不用回头也知道身后人是个男子，并且更让她奇怪的是，这出戏仿佛是为她而演的，对于这场景，自己，似乎有种莫名的熟悉。

    正苦恼时，那琴声戛然而止，红衣少女回头脸上略带惊喜又有点小女儿家的娇羞，欢喜道：“檀郎！”

    在少女回头那一刻，月灵却如遭雷击！呆怔当场！因为——那张脸的主人正是月灵！或者说那少女有一张和月灵一模一样的脸！

    ***

    “啊！”月灵大叫一声，眼前立刻又出现一道白光，等白光散去，才发现自己正坐在床上。

    月灵抬头望望四周，精致的家具，洁白的纱幔，微微晃动的窗户，这一切都证明自己在船上！

    再思索几秒，摇摇脑袋终于想起昨晚自己和断冥跟踪幽阙来到流水阁，然后被幽阙发现，再然后姚纤凝要自己弹琴，接着小狸冲进来要杀自己！

    对！想到这月灵一下子清醒过来！跑下床，拿起茶壶就一顿猛灌，待心绪稍平复一些，手却依旧保持刚才的样子。

    弹琴！月灵低头放下茶杯，再看看自己手。虽然十指修长，但绝对比不上姚纤凝，可是却在昨夜抚出一曲令自己惊讶的曲子。这究竟是怎么回事？难道自己以前会弹琴？可是师傅没有说过啊！

    再望望窗外，天色已经微微泛着鱼肚白，应该天要亮了！

    月灵走到窗前，一把推开窗户，然后深深吸口气，因为在水上的原因，早上的空气更加湿润，吸进肺里丝丝凉凉的感觉格外舒服！

    倏然，眼角忽然瞄过船角落处闪过一道人影，月灵起初觉得是自己眼花，并没有在意。但随后一看见一道身影，这下月灵终于不再认为是自己眼花，心中迟疑的关上窗，蹑手蹑脚的推开门，望望四周在决定没人后，再轻轻探出一只脚，合上门向人影消失的地方走去。

    等走上船头，却出乎意料的没有发现任何人，月灵耸耸肩，正欲转身回去时，却听扑通一声！似乎是有什么落入水中。

    “嗯？”月灵抬手扶上栏杆，探出半截身子，想看清楚刚才落水的究竟是什么！

    蓦然觉得腰间一痛，哎呦一声后，整个人就像断了线的风筝直直向下栽去！

    完了！这回可没有那么好运了！这回惨了！

    就在月灵以为这次在劫难逃时，只觉下坠的力道突然一滞，接着腰间一紧，身子像轻盈的燕子掠过水面，最后重新站回甲板上，落入一个熟悉的胸膛里。

    脸紧紧贴在那宽阔的胸膛前，闻着由他身上散发出的味道。就在昨日就是这个胸膛的主人在剑下救了自己，也是这个胸膛的主人和自己咫尺之隔说再也不会放开自己！

    月灵陡然想起方才的梦，身子轻微颤抖起来。

    一双宽厚而温暖的手覆上月灵后背，轻轻拍着，然后他道：“唉……你知不知道刚才多危险！”

    月灵脑海还在回想刚才那个梦，为什么？为什么会做那个诡异的梦？那个红衣女子是谁？是自己？如果不是自己又是谁？脑中似乎有一根弦在紧紧绷着，发出低呜的鸣叫。

    “嗯……好疼？”月灵双手抚上脑袋，眼睛紧闭，紧咬银牙，一副痛苦的模样。

    “你怎么了？”幽阙看着怀中人疼痛难忍，心中似乎也有一处在隐隐作痛。

    他抬手为月灵搭脉，不料月灵却将他狠狠推向一边，大喊道：“不要你管！就是痛死了也和你无关！”

    “你说什么？”幽阙见月灵突然变脸，眼神骤然一紧。

    月灵不惧幽阙目光，手捂着头，气道：“反正你也不是关心我！要不是我和慕锦兮长的一模一样！你会对我这么好！！”话落，月灵眼前蒙上一层水雾，不知道为什么，自己就不由控制的说出这些话，等说出这些话，自己的心又在隐隐作痛。

    “你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谁告诉你的？”幽阙眼神蓦地变得阴鸷可怕，捏住月灵下巴道。

    月灵见状嘴角扯出一袭苦笑道：“怎么，现在你承认了？”

    “说！到底谁和你讲的？”幽阙冲月灵大吼，不知道为什么当月灵说出慕锦兮名字时，心里没来由一阵慌乱。

    月灵眼里倒映出幽阙那张微微扭曲的脸，继续道：“哼！你就是掐死我也没用！你不是说我的命是你的吗？现在就算你立刻把我杀了，我也不会有半句不！”我不过就是和她长的一模一样的人，难道你就不知道我不是她吗？

    她终于知道昨夜为什么自己要救小狸了，因为她和自己一样！性命完全掌握在人家手里，别人要拿走，自己还不能说半个不字！她恨！她第一次心底有股恨意！

    为什么！为什么这个人要把自己抢来!为什么要把自己当成另一人！为什么自己要长张和她一模一样的脸！

    月灵终于忍不住泪水，晶莹的泪珠像雨滴一样从眼眶里滑落，顺着脸颊蜿蜒落下。一滴又一滴落在幽阙手上，幽阙似乎像是受到极大的震惊，手手猛然收回，然后默然垂首。

    “为什么？为什么要把我抢来？……为什么要把我当另一个人？……呜呜呜！…你知不知道？你知不知道我多想回去！多想师傅！多想少杨！多想那些孩子！”说着，月灵眼泪横流的抬手挥向幽阙胸前。

    这是自那夜后月灵第一次哭泣，她要把几个月来的思念，苦涩，恨意全部哭出来。

    对着月灵的哭诉，幽阙银白色面具下眼睛终于有了其他的东西，自责，抱歉……

    他抬手附上月灵小脸，想要拭去月灵脸上的泪。

    不料她却将幽阙手大开，声音带着哭腔冲幽阙大吼道：“我不要你同情！哼！你不是很厉害吗？想杀谁就杀谁！想灭掉哪个门派就灭掉哪个门派！全天下都是你的！呜呜呜你知不知道我很想他们！还有！你凭什么自私的要把我留在你身边！她死了！已经死了！我不是她！我是月灵！我只是月灵……”

    话未完，月灵就再也止不住泪水，蹲下身掩面哭泣起来。

    对着月灵的控诉，幽阙心底犹如翻江倒海，他抬头看看船外的暮霭山色，天边已经有一线金色，天估计要亮了！

    幽阙低头看着月灵，眉头皱在一起，古井幽潭的眸子蒙上一层愧疚之色，然后双臂紧紧箍住月灵。

    起初月灵还有些挣扎，到最后真个人都伏在幽阙臂膀上，头趴在他胸前，就像小猫一样。幽阙静静看着，没有任何动作，他不知道自己该做什么，也不知道究竟该不该安慰她。

    这一切都是他的错，使他自私给月灵带来伤害，是他的霸道让月灵受到伤害，他心中有了一丝动摇，十年无望的等待，无望的幻想，终于换来这么一个人。可是，他真的可以拥有吗？

    酒清寒，胭脂烫，踏遍千山万水，寻遍天地万壑，最终得到的是谁的垂询？

    千山遁去，支影凋敝，明月望苍天，心中，却只剩苍凉的悲痛。

    一场红尘梦，落雨溅花红。化成凤凰的火焰在熊熊燃烧！割裂了你我的地平线。马蹄上的尘土，也阻隔了我俩纠缠的手。

    若，你还值得我去守候，我愿收敛起锋芒，宁愿在凡尘中获得永恒的癫狂！

    但，繁华有时尽，岁月空流转。我仅记得当年初见一刻的美好，那相挽起的手，将我脱离地狱，那如樱的花瓣若灼灼流星般烫伤我的眼，却无语凝噎。

    星空下的挽歌，唱起无尽的岁月，犹记当年年少，回首一瞬间，却让我忘记笑靥的昨天……88106 www.88106.info