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04、惊蛰

(88106 www.88106.info)    墨兰见状，便恭敬地行一个礼，缓缓退下去了。怕是这多年来，她也难见到慕容老爷如此凝重深沉的表情，这般，必然是出了事的。

    莲碧悄然望着慕容番走来，心里虽也紧张，然而更多的是诧怪：义父这般的脸色，素来只在禀办要事时才会有，缘何今日却对我……

    慕容番沉沉地走来，坐到莲碧的床边。他微微内陷的眼睛，带着让人窒息的愁云惨雾。莲碧不自觉地打了个冷战：“义父，你这是……”

    “莲儿，为父劝你打住吧。再坚持下去，对你和他都没有任何好处。”慕容番的语气沉重莫名且十分直白，叫她不知该如何反应：“……义父，您，您这是什么意思……”

    “莲儿，不必瞒着为父了。你喜欢你慕容大哥，为父早就看出来了。”慕容番的手紧紧攥住莲碧床角的雕花，一根一根暴起的青筋，一如他隐忍着的滔天浩大的情绪，“只是……只是你们是不可能有结果的！”

    不可能有结果？！她心里一堕，仿佛瞬间从顶峰跌落谷底！“为什么？……”她低低地问着，声音被突如其来的警示压制得低迷无力。慕容番深深地沉下头：“……不必问为什么，莲儿，听为父的劝，放手吧。”

    他的眼神焦虑而自责，更含有滔滔不绝的悲伤与不忍。莲碧脑子一轰，聪明如她，这般复杂凄迷的眼神中，她还猜不出三分缘由么？

    “……义父，您一定有事情瞒着莲儿。”她低声说着，极力克制住自己就要爆发的情绪，冲天的气焰在她的胸口撞击回荡，叫她难以忍受。

    “……”慕容番紧紧咬着下唇，深陷的眼珠竟在眼眶中鼓得发涨。莲碧的心愈来愈沉：“真的……真的有什么事情不能和莲儿说的么？”

    “莲儿，你……”慕容番依旧没有抬起头来看她，然而眼底的恐惧和惊慌却愈演愈烈。蓦地慕容番竟狠狠将眼睛关上：“你是……你是为父的亲生女儿啊！……”

    “什么？！”莲碧大惊失色，心仿佛破碎了一般，在身体里发出“啪啦”地巨响！慕容番狠狠的点头：“……既然都到了这个关头，为父就和你说了吧！……为父年轻的时候，风流成性，在怡红楼里，搭上了花魁上腾彩……”

    “她生性痴情，我也难推脱其意，便将你、将你收留下来，跟做她姓……”他紧紧皱着眉，似要锁住满腔的悲怆，然而——热泪却仍从他苍老的脸颊滑下，一滴，两滴，足以滴穿莲碧脆弱的心！“当时翎儿主动提出要留下你，并保证他一定会将你照顾好……我当时便害怕会有今天这样的情形出现，然而，这偌大的慕容府除了他，还有谁能照顾你？……”

    “……”

    胸口有股巨大的力量压得她喘不过气来，慕容番的一字一句，都足以让她痛不欲生！原来是这样，原来是这么回事……难怪慕容翎一直对她感情不明，原来是因为这个……

    一滴冷泪突然从她的眼角滑落而下，没有预兆，没有感觉——她已经没有感觉了！眼前仿佛一片白森森的荒凉，十六年的美好，十六年的痴恋，还有那一世之约，就被这么简短的几句话，毁得灰飞烟灭了！

    耳边回荡着慕容番轻轻的抽泣，悲哀，痛苦，自责，不一而就，纷至沓来，将她脆得随时可能断绝的身体又压回床上……

    ****

    露明天色白，莲池落珠玉。何日美人归？西风帘卷时。

    墨兰一整夜未敢合眼，帘帐里的莲碧睁着眼睛过了一夜，眼皮都未眨一眨。墨兰的心无比的慌，小姐的身体本就脆弱无比，昨天更是一夜没有休息，这该如何是好？然，她却也不敢劝。昨夜老爷从小姐房里出来时，也是满脸泪迹，脚步飘忽。老爷与小姐到底说了些什么，她更不敢去问了。

    此时莲碧的眼早已布满了血丝，然而眼睛还是强然挣开的样子，仿佛在做最后的挣扎。墨兰的心一直悬在崖边，进也不是，退也不是。哪怕现在来一个人也好啊！就算那是慕容公子来责骂她也行……

    “墨兰。”

    有人低声唤着，声音里是君临天下的威严。墨兰心里一沉，暗暗叫苦：天哪，这可比慕容公子的责罚还可怕！

    她干涩着脸侧过身，那走入房中的翩翩公子，正是昨夜许诺要来看望莲碧的太子刘子辰啊！墨兰心中暗给自己定了死刑：本以为太子殿下昨夜是为了安慰小姐，谁知他竟真的来了！完了，要骂还来双份儿的，老天爷你是听错了我的祷告啊？！

    “墨兰，你家小姐可醒了？”刘子辰将声音压得极低，恐是担心惊醒了莲碧。

    “这……个……”墨兰结结巴巴地楞道，该怎么说？说小姐一夜未合眼？还是骗他说小姐还未醒来？刘子辰见她吞吞吐吐的样子，眉头不禁锁紧起来：“怎么了？难道上腾小姐出了什么事？”

    “啊！不、不是……是、是……”

    “行了，墨兰，你先退下吧。”

    蓦然，帘帐中传出一个气若游丝的声，虽是摇摇欲断，却依旧温雅清淡如莲。墨兰一愣，小心地瞥着刘子辰愣神似的脸，战战兢兢地退下去了。

    刘子辰眼角的余光，追逐着那胆怯地离去的侍女，心中暗自想到：昨夜听莲碧的声音，比起方才，都还多些气力。为何休息了一夜，情况反倒不如昨夜？

    想着，心却不禁揪了起来。他缓缓靠近幔帐，生怕惊动了什么一般。待到了帐前，他伸开手，别开幔帐，却霎地愣住了：眼前的佳人，脸色惨白，双唇干裂，昨日澄澈的莲目今日竟已布满了血丝，空洞地无神地睁着，仿佛窒息般的可怕！

    他楞在原地，心痛如割，难以自制！

    “太子殿下，您真的来了。”榻上的佳人低声吟着，浅得不能再浅的声音里，都带着苟延残喘的意味。

    “……”刘子辰似梦醒一般，望着那连说话时都空洞无物的充血双眼，不知所措。“上腾小姐，你……”

    “我？我……咳、咳咳……”莲碧颤抖着张开干裂的唇，一阵剧烈的咳嗽却震断了她羸弱的话音，一声声擂鼓般的咳，打在刘子辰胸口，竟是入骨的痛。他慌忙掀开帘子，按住她艰难地移动着的手：“别、别动……”

    “……我想，看看屋外的莲花。”莲碧浅浅地摇摇头，艰难地止住了咳，然而胸口的起伏却依旧剧烈。“可以……劳太子殿下，扶、扶我起来么……”

    刘子辰一愣，床榻上的女子依旧清净纯美得让人动心，然而她通透澄澈的莲目中透出的缕缕沁人哀伤，却蛰得他难以正视。那样的眼，仿若香魂散尽时的黛玉呼唤宝玉时的绝望与苍凉，是惊天动地的绝世和悲伤。

    下意识地握紧她的手，刘子辰认真地点了点头。

    他将帘子拨过一旁，伸出他因心痛而打颤的手，战战兢兢地抱起她如纸般柔弱的身，手小心翼翼地拖着她沉重的头，将其缓缓地靠到高高的床架上，再将手慢慢地移开。她的眼一直是空洞的，空洞到只容得下满腔的残凉。

    窗外，一池清莲依旧亭亭玉立，翠叶接天，粉花剔透，好似一片烟雾绕池间。

    “真美啊……与原先的莲一样呢。”莲碧梦游般地呢喃着，刘子辰惊恐地觉察到她嘴角一缕绝望而凄美的浅笑。

    “昔日莲华，却待新人看……”

    依旧无神的话语，带着那缕凄凉的浅笑在空气中蒸腾，把刘子辰的心不能自己地提到嗓子眼。突然她侧反过身，柔弱的玉腕朝床架边上一道锋利的饰边划去——

    瞬间，鲜血迸溅，如纸的柔躯断绝在刘子辰的怀里！

    “莲碧！莲碧！”刘子辰失色地盯着怀中气若游丝的清莲，眼睛被她皓腕上的血梅不断放大！“来人啊！小姐出事了！快找大夫！来人！……”88106 www.88106.info