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天狼初起烽火乱 第十七章 萧萧烟火城 凄凄人生路

(88106 www.88106.info)    天狼城的战役整整持续了一夜，黄沙中，原本傲然独立于天地的古城，此时已然成为一片废墟，叛乱的士兵伤亡惨重，四处皆是百姓的哀嚎呻吟，远远望去，星星点点的火光依然未灭，幽幽的明黄焰色好似一双双哀怨的眼睛。

    叛乱已平，上昊分派骑兵三千原地驻守，其余士兵悉数按批从原路返回兰州，惠城，平洲。这次虽然平叛成功，但是连璧玺却依然没有追回，因此所有军队也不敢浩浩荡荡地返回，以免引起沿途百姓不必要的恐慌。

    夜将尽，天色还未亮，原本深沉得近乎发黑的天空，颜色逐渐减淡，白光依稀从湛蓝的天边层层涌出。

    广袤的沙漠上依然昏暗如夜，风沙阵阵，诗雅骑着马独自返回，马上一袭紫纱孑然，飘渺如梦。女子的身后是一片烟火古城，方圆百里内，横尸遍地，风声萧索。

    上昊必然要领兵返回，她一个女子总不能随着军队走，于是只能带伤咬牙，独自上路。

    砂风中依然弥漫着硝烟战火的气息，将士英勇，血染敌城，那豪迈热血的冲锋陷阵，实则为残杀屠戮。乱世之中，万人眼见黄土变红，却无能为力。

    紫衣女子走在逐渐转淡的夜色里，默默叹了一口气，她伸手将披散在背后的银丝尽数捋至身前，拉扯间，背上的剑伤便是一阵钻心的痛，诗雅嘲弄般弯起嘴角，轻轻闭上双眼，就像在尽力感受这种痛苦。

    这随着心跳阵阵发疼的痛苦就像一个警钟，不断刺激着她渐渐麻木的神经。

    “风沙漫，扰明月，悲歌叹，剑鞘拔。情丝绕指，抖落心上，烟火倾天下，问苍天，几时休？霜尘覆盖，故人心远……”

    策马独行于天地的女子曼声而歌，轻柔婉转的旋律，细甜又略带沙哑的嗓音，此情此景，年方韶龄的女郎竟吟出了一种淡淡的悲哀和沧桑。

    诗雅细着声低吟浅唱，辽远的目光不知看到了怎样的将来以及……过去。

    古城外十里依然弥漫着血腥气，马儿走的很慢，也很笃定，忽然，一道黑色的闪电从上贯彻下来，拦住了女子的去路！

    紫衣丽人吓了一跳，歌声也戛然而止，而等看清了来人，她便松了口气，浅浅笑道，“上少帅怎么来了？不随军返回么？”

    “怎么来怎么去。明目张胆地率军，沿途百姓一定知道发生了大事，我不想惹麻烦。”上昊边说着便翻身上马，坐在诗雅身后。

    “咝……”紫衣佳人忽然倒吸了一口凉气，龇牙咧嘴，“你碰到我后肩上的伤了，疼，疼死了••”

    上昊抿嘴看了她一眼，托着她的腰把她抱起来换个方向，让她横坐在马上，然后自己扯过缰绳控制马匹。

    两人同坐一匹马，多少有些暧昧，可是诗雅却毫不客气，她舒舒服服地把头靠在军人的肩上，一点也不知道羞涩。

    马儿行走在将尽的夜里，满天星光即将消失，身侧是那人淡而冰冷的气息，诗雅眼里泛起一阵隐秘而温柔的涟漪，但只是一瞬，她就恢复了最初的讥诮模样，“上少帅，现在就我们两个人走在大漠里，要是遇到马贼怎么办？”

    “你应该知道，马贼只会对你有兴趣。”上昊淡淡回答。

    “真是无情无义的家伙……”话虽如此，诗雅却笑眯眯地看着他，忽然叹了口气道，“不过……这次我们回去恐怕会被重责吧？”

    上昊点了点头，继而又道：“那也未必，毕竟追回连璧玺还要靠我们。”

    “唔……你说……今天从密室出来的人是谁？我从来没见过那么诡异的身法。”诗雅抚着雪白的长发思索。

    “我没看见他的容貌，但是他的刀法非常独特，不仅有刀气，还有一股寒气。”上昊稍稍沉吟，似乎察觉了某些端倪。

    “寒气？带寒气的刀……你说……会不会是北国来的？那里长年被冰雪覆盖，奇人辈出，而且传言那里有仙人出没。”诗雅俏然一笑，语气还是不紧不慢。

    “仙人？”

    “不错。这虽然有点离谱，不过大千世界，很多事有谁说得清楚呢，”诗雅颔首，淡淡莞尔，娇柔丽颜上的神色令人捉摸不定，她抬眼望向他，“你说对么？”

    上昊没有说话，他扬首望向前方，继而又收回目光，若有所思地抬了抬眉，不知在考虑什么。

    诗雅见他不说话，便也识趣地住口，两人心照不宣地行进在无垠的荒漠上，天色又亮了一些。

    “君萧萧，拿玉杯，与谁同归？怕岁月，撼奈何……”

    两人，一马，走得很慢。

    女子曼声低吟，男子兀自思索。

    他们的身后，古城池渐行渐远，断瓦残垣投落下来的阴影却依然宛如利爪，高悬在开朗壮阔的大漠上。

    百里宫阙，豪华不可一世，却往往都建立在万千流逝的生命之上，一如树木成长需要水的灌溉；而帝国建立则需要鲜血来培养。

    古往今来，细想万千事物其实都遵循着相似的规律。

    女子的歌声纤细悠扬，她瞑目沉浸在凄凉的旋律里，没有察觉身边人的神色变化。

    “你会唱这首曲子。”他忽然开口，语气又似宽慰，又似失落。

    诗雅悠悠顿住，很久才抬起头看着他。

    “这曲子流传得很广啊……小时候姐姐一直唱给我听，听多了，便记下了……”

    她的声音空灵而娇柔，在风中来来回回地荡漾，停止了吟唱，女郎摇摇回望着烟火沙场，怅惘道，“你说这样的战乱还会出现么？”

    “不知道，就算是太平盛世也会有结束的一天。”上昊抬头仰望着闪烁的星群，眼神飘忽不定。

    “权倾朝野，万古流芳，引得多少人一生追随。”女子的语音带着淡淡的哀愁，她明媚的眼波忽而一转，“上少帅这般忠心护国又是为何？”

    “我出生于武将世家，这是我的责任。”话虽如此，他的神色却有几分不屑和轻嘲。

    “责任……”诗雅依然眺望着天边，灵魂深处却起了一阵深沉的颤栗，她悠悠叹道，“不错，责任有时也会将你推向身不由己的命运。”

    “现在的立场都是过去我们自己的选择，要说身不由己，倒也未必。”少帅偏过头，很是回想着什么，“其实每个人都有逃避的余地，只是我们选择了面对，所以做出不愿做的事，如此才会觉得痛苦，或身不由己。”

    听完这番话，佳人的娇躯陡然一震，要不是因为那人的脸色始终冷然自若，她几乎以为她被他发现了什么。

    “冒昧地问一句，现在很多人都猜测雩之国的天下迟早要姓上，说实话，上少帅有想过当皇帝么？”诗雅大胆地问出了这个尖锐的问题，脸上却依然巧笑倩兮。

    “众说纷纭，难道你也跟着人云亦云了么？”说到政事，年轻军人的眼里浮现出阵阵阴郁。

    “我只是好奇，没有别的意思，”诗雅无所谓地轻耸削肩，笑容始终温柔甜美，“少帅不想回答就算了。

    戎装青年不甚在意地牵了牵嘴角，然后他缓缓抬头，迎着风仰望天空，即将消失的星群点缀着苍墨的穹天，遥远而辽阔。

    “你以为当皇帝很有意思？先征战杀伐，攫取天下，然后死守江山，尔虞我诈，就算最后有个万世称颂的结局……”停顿一霎，他笑了笑，“这步步为营的帝王之道，恐怕也是最孤绝的人生。”

    诗雅出人意料地沉默了下去，难得今天他会说这么多话……

    仿佛有些感慨，女子回过身，抬起那双波光流丽的剪水双瞳，上昊也正侧头看向她，有一瞬，四道目光奇妙的融合在了一起。

    真心的对视，总是容易牵动人们内心最深处的感情。

    此时诗雅忙不迭地移开眼睛，心中泛起不安的涟漪，她幽然叹了口气，忽然冷冷道，“你现在一定很后悔刚才救我吧？如果不是我，连璧玺早就到手，你可以心无旁骛地回去，不用担心责罚了。”

    上昊剑眉微蹙，眼前原本温柔的女子忽然变得如此冷诮让他费解莫名。于是，那人狭长的眼睛一瞬不瞬的注视着她，随即眼里闪过一丝冷睨。

    诗雅毫不在意地半扬嘴角斜觑他，然后刻意将语气变得尖锐，尖锐得似乎想要将他刺伤，就像刺伤她自己一样，“你别以为救了我我会感激你，傻瓜才会做这种吃力不讨好的事情，你算是我什么人，完不成任务回去就算被那皇帝处死了也不管我的事！”

    “是啊，那你一个人冲到火里，如果被房梁砸死也不干我的事！”冷冷扯动嘴角，戎装军人忽然散发出一股狠戾的气息。

    “你……你……”连日奔走在生死线上，心神俱疲的女子此时被他的话一激，便再也维持不了花魁的妩媚样子，此时，一滴清冷的眼泪滴落下来，诗雅反手一抹，随即带着哭腔颤声开口，“上昊！你怎么能这样对我说话！！”

    愤懑的语音刚落，她内心最深处蓦然腾起一股深邃的悲哀，始终强颜欢笑的女子再也忍不住掩面而泣。

    上昊看着她，很久很久，最终却只是伸手轻抚女子雪白的长发。

    诗雅猛然将头别开，大幅度的动作又牵扯了背上的伤口，她抽泣着倒吸了一口凉气。

    “你别乱动。”看着女子背上被鲜血浸染的纱衣，军人再也狠不下心。

    猎猎风沙中，他忽然破天荒地伸臂揽住她，冰冷的唇印在她的额角，闭目喃喃，“我错了……不该这样对你说话……原谅我吧……”

    寒冷的风沙中，军人的低语宛如梦呓，将一种空前的悲哀深埋在紧合的眼眸里，永远都不会让她看见……88106 www.88106.info