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卷 沧海遗珠 第五章 谁知红颜苦

(88106 www.88106.info)    从元帅府里奔出来，诗雅没有拦马车。

    街上的人依然不少，大多指指点点地看着失魂落魄的女子。

    她手上的酒依然没有喝完，琥珀色的美酒被机械性地往喉中灌，灼热而甘冽。

    诗雅方才虽然是装醉，但烈酒也着实喝了不少，现在胃受到了刺激，一阵阵地抽痛。

    是时，弯月如钩，夜色浓郁，紫衣女郎转身走入一条僻静无人的长巷，跑了几步便难受地蹲下身来，胃里如刀绞般疼痛。

    “真是……不争气的胃啊……”女子颓然靠在湿冷的高墙上，眼神涣散。

    这里，石墙上的冷意，正一分分侵入她的骨髓。

    不知道他会怎么处理这件事，总之她已尽力，能不能过这一关就要看天意了。

    黑暗的长巷中，一个高挺的身影慢慢向她走来。

    “你不该喝这么多酒。”

    女子惊惶地抬头，“上昊？你怎么跟来了？”

    她警惕地环顾四周，查寻那个盯梢的人在不在附近。

    “那人应该回宫复命了，不用担心。”，明白她在担心什么，他看她的神色有些复杂。

    “哦……”诗雅松了一口气，讷讷点头。

    回过神，酒醉的舞姬妩媚地笑着站了起来，“你跟着我干嘛？还不回去好好想想对策……”

    被酒精入侵的神智摇摇欲坠，她靠在墙上，悠然抬手灌酒，而酒壶刚举起便被那人拿走，“干什么啊你……我要喝酒……”

    半眯的双眼，半醉的朦胧，她却笑，“放，放心……我喝不醉的……”

    “你一喝酒就胃疼，何必作践自己。”上昊掂了掂已喝空大半的酒壶，房檐的阴影如巨大的鸟翼遮蔽下来，淹没了他阒黑的眸。

    “让我喝，让我喝……”诗雅摇摇晃晃地伸手抢那酒壶，雪白的发丝散落在她俏丽而苍白的颊旁。

    徒劳地争夺了几次后，她终于停下动作定定地看着他，眼神茫然而凄楚，“你……你知道么……”诗雅的语音透着悲哀，“我很冷……很冷……喝了酒就不会觉得冷了……”

    女子的话音很轻，很凉，就像这穿巷而过的夜风。

    时有时无的月光照耀下来，如同人间千变万化的世事，空灵哀怨。

    上昊沉默地听着醉酒者的言语，忽然笑了笑，举起酒壶将酒喝得一干二净。

    “没酒了，这样总死心了吧。”

    紫衣女子怔怔地看着他，纤细的手指停在对方的肩上，她笑了起来，“你怎么知道我喝酒会胃疼？”

    那人不说话。

    她笑眯眯地靠在墙上，伸出葱尖般的手指晃悠悠地指着他，“哦……我懂了……你一定又把我当成你老婆了？哈哈……疯子……疯子……”

    看着她嗤笑怒骂，上昊的目光依旧沉静如水。

    他轻轻拉起她，让她离开湿冷的墙面，“你该回去了。”

    “她死了！”女子霍然甩开他的手，眼神亮得可怕，“她死了！！死了！！你到底懂不懂？！死了！！她死了……”

    歇斯底里般重复着这几个词，说着说着，她的声音轻了下去，捂着脸蹲下身。

    从背后看，她纤细的削肩在阵阵颤抖。

    上昊注视着崩溃的女子，月光投落下来，照亮了巷中人俊挺的侧脸，唯独那片黑暗的阴影始终遮没着他的双眼，仿佛这个人从来没有流露过任何感情。

    其实有些事要到最后才懂，有些感情连自己也不曾明白。

    在这万丈红尘里，连月夜也会有阴影。

    如影随形的灰暗阴霾如高墙般压抑着跳动的心，他终其一生都无法挣脱。

    瞑目片刻，他又睁开眼。

    女子的长发铺散开来，雪白清冷的颜色让心隐隐作痛，那是一种哀悼的情愫。

    渐渐的，长巷里的女子停止了哭泣，她用衣袖拭干了泪，抬头静静注视着他，黑夜静谧，湿冷的高墙边，对视的二人几乎能听见彼此的呼吸。

    “上昊……”诗雅缓缓起身，她眼中流转的凄然，不知他懂不懂，“上昊……”

    女子叹息着，语气是哀伤的平静，“无论我做了什么，我，我始终不希望你死……”

    她深深看了他一眼，叹了口气，还是要离去。可就在她挪步绕过那人的瞬间，手腕却被一把扣住。

    他忽然紧紧拉着她，她只觉得腕上的力道在加重，背对而立的两人，看不见彼此眼中究竟闪过怎样激烈的感情。

    可惜最终，他还是放开了手；而她，也没有停留。

    长巷里，紫衣女子的背影如同幽灵般消失在黑暗中。

    诗雅一路走，走在黑暗里，走回悦音坊，周围的一切她似乎都已经看不见。

    回到厢房里，她紧紧关上门。

    然后，悄声转动梳妆台上的银镜，密室大门开启。

    须臾之间，紫衣女子消失在门后。

    密道里，黑暗如泼墨般倾洒，眨眼吞噬女子的身影。

    “你们都来了？”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有清冷的女音响起。

    密道的尽头，白石烛台，烛光黯淡。

    四个黑衣长老俯身行礼，一男一女并排而立，前方是一个垂髫少年。

    “二公主殿下。”

    恭敬的声音，谦卑的姿态，烛光照亮了那袭袅娜而来的紫衣，光芒中的绝美丽颜赫然是诗雅！

    “雩之国内部，不久就要起内乱。”

    此时，此地，紫衣女子一改往日的妩媚，声音清冷而平稳，她将白日里听到的秘闻原原本本地陈述给了密道中的人。

    这些人闻罢，陷入了沉吟，不久，黑衣长老率先开口，“那么，二公主殿下是否已将此事通知上昊？”

    诗雅脸色白了白，神情却未变，“不错。我们要的是皇帝死，上昊暂时还要留着。”

    “哼，是么？”黑衣长老忽然冷笑了一声，“不过公主莫要忘了，我们晔国是被谁踏平的！”

    女子闻言脸色瞬间惨白，她竟一时说不出话来，断断续续道，“我，我没有忘……是……”

    “王姐……”少年不忍地看着她，却也不知如何辩驳。

    “二公主不会至今还心向着外人吧，”黑衣长老却是毫不留情，“恕老臣直言，当年晔国之所以被灭，还有二公主的功劳呢！”

    此话一出，诗雅整个人如遭电击，她苍白着脸色转身颤抖起来。

    是的，她没有忘，她从来没有忘记过自己的身份——已亡的晔国二公主。

    这些年来她忍辱负重潜伏在雩之国之中，为的就是复国雪耻，而此刻身处密道中的人也皆是晔国遗留下的臣子和皇族，他们在暗中联合，厉兵秣马，时时准备着重新崛起。

    “公主这样执迷不悟，老臣不得不说。”此时，黑衣长老步步紧逼，丝毫不让公主有喘息的机会，“六年前，先王明明已经将公主指婚于北国，一旦两国联姻，雩之国怎么可能乘虚而入？可是您偏偏任性妄为，大胆逃婚，惹怒北国，导致晔国孤立无援才会被雩之国并吞！”

    诗雅单薄的身体摇摇欲坠，她双手紧握成拳，尖利的指甲掐入了肉里。

    不可能忘记，过去的一幕幕电光石火般闪现，翻涌而来的气势几乎让她窒息。

    女郎苦痛地闭上眼，暗淡的烛光照着她没有血色脸颊。

    记忆中在晔国的日子是那样美好。

    从前，艳冠天下的人间双绝——‘歌喉’‘舞步’指的正是她，和姐姐。

    长公主善歌，二公主善舞。

    曾经，在晔国，伴随着姐姐天籁般的歌喉，她在湛蓝的海上起舞，那样梦幻绚烂的姿态和旋律，能将海中最凶猛的野兽臣服。

    父母为她们骄傲，她们是晔国所有人的掌上明珠。

    在蜜罐中长大的二公主，天真烂漫，不谙世事，她没有国界的概念，美丽的眼中是纯粹的黑与白，

    无忧无虑的生活造成了她的任性和固执，不识大体，不懂危机，公主大胆逃婚。

    那是她唯一一次离开父母，也是最后一次。

    只记得当时年仅十七岁的少女逃到了雩之国的边境。

    在那开朗壮阔的大漠上，她邂逅了那个英挺冰冷的少年，她告诉他，她只是一个平民少女，四处流浪。

    于是，青春恣意绽放，相遇，相识，方当花季的少女就这样全身心投入了甜蜜的感情里，她的爱情是那么自然而顺利，很快，他牵起她的手，红线绕指，二人成婚，顺利无波。

    结婚后，他统领三军，长年征战在外，短短几个月的生活，两人虽然聚少离多，但却甜蜜难言。

    可是直到有一天，她忽然听说，皇上让他去灭晔国。

    她怔了。

    灭晔国？他的丈夫要去灭晔国？上苍和她开了个什么样的玩笑？

    向来不管身份地位之隔的少女只觉得坠入了冰窖，过去的一切就像一场旖旎的美梦，让她在梦中糊涂地拥有了人生中最美妙的一段，而醒来时却已经硝烟弥漫，厮杀遍地，鲜血如飞花般扑面而来！

    烽火狼烟，故国家园，伴随她成长的辉煌宫殿，亲切家人，眨眼间统统化作烟火灰烬，随风而去。

    她孑然一身奔走在千军万马之中，远远的，她看见了那个人，那个领兵驰骋疆场，宛如战神般冲杀屠戮的人，所有的一切记忆都被无情踏碎在万千铁骑下。

    一瞬间，少女的眼中的世界仿佛被鲜血染红，悲痛排山倒海般袭来，她疯狂而绝望地冲上去，如同飞蛾扑火般扑向了那人的利剑……88106 www.88106.info