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卷 沧海遗珠 番外 昊雅的过去

(88106 www.88106.info)    昊雅番外

    南面来的风砂一阵一阵地刮，开朗壮阔的大漠上聚集的游牧民族成百上千。

    近日正逢萨伊部的小公主招亲，无数年轻的勇士前来争夺这艳名远扬的沙漠玫瑰。

    大帐里，珍稀的兽皮为毯，软塌上柔软的白狐皮毛洁白如雪，四处悬挂着流苏装饰，木制的风铃发出好听的叮咚声。

    “阿灵，外面怎么样了？有人抢到沙狸么？”

    软塌上，朵娅公主一袭华服加身，五彩的薄纱衬着她曼妙的身姿，衣上垂着长长的缨珞，她正急不可耐地搅动着双手，又紧张又兴奋。

    “嗯……现在是拉尔齐离沙狸最近，看来他很有希望。”侍女阿灵正悄悄掀开帐子偷窥外面的情况。

    “什么？拉尔齐？！老天……那个粗野的家伙我可不要！！”一想起部落里人高马大，举止野蛮，面目粗犷的年轻壮士，朵娅公主就一阵厌恶。

    “别急啊，我再看看！”帐外人山人海，四处是男人们的高喊声和女人的调笑声，阿灵隔着重重人影努力观望。

    “怎么样？”

    “沙狸跑得很快，不过还是拉尔齐最接近，啊……依曼也不错，他紧追着拉尔齐呢！”

    “依曼？！不要不要，他把女人当衣服，成天换，就知道打打杀杀的，我不要我不要！！”朵娅公主再次惊慌失措。

    “我的好公主，那你究竟要什么样的男人啊？”阿灵气馁地放下帐子，向公主走来，她穿着一身浅蓝色的纱裙，也带着面纱，乌黑的长发上没有任何装饰。

    “不知道，反正我周围都是些粗鲁彪悍的家伙，我讨厌他们！”朵娅公主嘟着嘴简直快要哭出来了，“阿灵，我不要嫁人！！”

    “这个……我也没办法啊，不如你出逃怎么样？”侍女眨了眨眼睛，露出了向小狐狸一样的表情。

    “怎么逃？外面这么多人守着……反正我算是完了啦！！”

    “不要急嘛公主，我们可以乔装改扮一下。”阿灵绞尽脑汁。

    “怎么改扮？难道办成普通牧民的样子？可普通牧民怎么可能从我的帐子里出来？”朵娅公主失落地坐在原地，脸上一片愁云惨淡。

    “不如你办成我的样子先逃出去，然后——”

    阿灵的话还没说完，帐外传来一阵响彻云霄的欢呼！

    “难道拉尔齐抓到沙狸了？！”

    阿灵大惊，小公主发出了绝望的尖叫，两人同时冲到帐边。

    热闹的大沙漠，彩带高悬，在人群的欢呼中，胜利者策马而来，他左手提着抓到的沙狸，右手执缰绳，风沙中的身影格外挺拔。

    “完了，我完了阿灵……”公主浑身发软。

    “不对啊，你看，他不是拉尔齐。”

    “那就是依曼啦。”

    “也不是依曼啊，我从没见过他。”

    “嗯？”朵娅公主疑惑地一掀帐子。

    只见马上的少年五官英朗，明亮的眼睛，挺直的鼻梁，他披着珍贵兽皮精制而成的大氅，领上的黑狐皮毛光滑柔亮，衬得这年轻人充满了英气与贵气。

    “年轻人，你抢得了沙狸，按规矩，公主就是你的了！”

    朵娅的父亲，萨伊部落的头人落落一笑，他女儿的终身大事终于有着落了，“朵娅，还不快出来见你未来的丈夫。”

    “公，公主……”阿灵犹豫不决地回过头，就看到小公主一副目眩神迷的表情。

    “我，我不逃婚了，就这样吧……”朵娅公主飘飘然出去了。上天真是厚爱她呢，赐给她这么个英武的少年，比起那些粗鲁的汉子不知道要好多少倍！

    阿灵迟疑了片刻便也急急忙忙地跟了上去。

    横木搭建的高台上，萨伊部的头人雷诺向所有的牧民宣布，朵娅公主将与年轻勇士于三日后成婚，根据部落习俗，这三日内双方不得见面直至成亲当日。

    夜里，风沙阵阵，公主的帐内依然烛光盈盈。

    “公主，你就这样要嫁人啦，那个人我们谁也不认识，你怎么知道他是好人还是坏人？”阿灵一边为公主梳理着长发，一边忧心仲仲。

    “我才不管好人坏人呢，反正我会一直跟着他。”朵娅公主正执情窦初开，满心的柔情蜜意。

    “可是……如果他对你不好呢？毕竟……咱们都不认识他。”

    “不会的，他，他一看就不是那种人。”

    “他长得是挺好看，但人不一定好啊。”阿灵执着地规劝着。

    “好了，你这丫头真烦，哪天啊，干脆把你也嫁掉得了！”朵娅公主一跺脚不耐烦地冲她。

    “不要不要，”侍女忙不迭地摇头，继而笑嘻嘻道，“好吧，那我就不多说了，公主早些休息吧。”

    阿灵端着给公主梳洗的铜盆走出了大帐。

    向外走几里，天高地阔，悄无人烟。

    沙地上有一处湖泊，水光潋滟，正对着穹天上的明月。

    劳累了一天，阿灵想在湖边洗把脸，刚刚要解下面纱，便看到不远处有两条黑影走来。

    少女吓了一跳，慌忙躲到湖边的巨石后面。

    “张将军真是可以啊，年纪这么大了还连萨伊部落的小公主都不放过。”一个黑衣人开口。

    “驻守边防要塞的张将军是好色出了名，我这次来名义上是娶公主，其实是奉命把她带回去献给张将军。”另一个黑影漫不经心地开口，华贵的黑色大氅加身，赫然是朵娅公主的年轻未婚夫。

    “但您身为副将，就甘心为他做这种事？”

    “倒也不是，这次来，我还有一个目的。这里周边的游牧民族最近又开始猖獗，随意闯入雩之国的地域，而且擅长打埋伏，军队驱赶起来也不方便，”少年冷淡地声音有种不符合年龄的沉稳，“萨伊部是这一族的统领，混入其中便可打探出他们伏兵的位置和策略。”

    “你小子，想得不少嘛，”另一个黑衣人把玩着佩剑，“到底是都城来的军人，脑子里的东西就是不一样啊。不过上昊你也真是，都城里的荣华富贵好好放着不享，偏偏到这鸟不拉屎的地方来受罪。”

    “都城繁华，但我不可能一直留在那里，现在战事不断，我也想出来历练历练。”少年静静立在湖边，目光很远也很深。

    “嗯，随便你，反正我这种人做个副将就足够了，嘿嘿，”黑衣人讪讪地回答，“明天我还在这儿等你，如果有什么情况，我帮你汇报。”

    说完，他便倏地消失在黑暗里，好像从来没有出现过。

    湖边，少年凝望着湖水，似乎还在思索着什么。

    “喂！坏人！”

    巨石后，蓝衣少女提着裙子走出来，“你果然不是真心要娶公主的，我要回去告诉朵娅公主，再告诉萨伊部的头人！”

    阿灵转身还没有走出几步，便听到一阵风声，黑影闪过，少年已经站在她身前。

    靠近了她才发现这个年轻人的身形非常高大，而且无论是眼神还是表情都给人一种冷冰冰的疏离感。

    “你，你干吗？”少女有点害怕起来。

    “你这个侍女真不聪明。”英俊的年轻人语调无波，听不出他是高兴还是生气，“如果我是你，一定会等到没有人了再出来，然后才偷偷回去通风报信。”

    没有心计，率性而为的少女怔怔地看着他，想了想，“也对哦，那，那怎么办？”

    “嗯？”上昊微微眯起了狭长的眼，居然问他怎么办？这个丫头是不是逻辑有问题，思维方式简直跟常人有异。

    “如果我是你，就乖乖闭上嘴，当作什么都不知道。”他漠然回答。

    “不行，公主是好人，你是坏人，我怎么可以帮你呢？”阿灵的眼眸比星星还要清澈，夜风吹来，无意间吹起了少女的面纱。

    冰冷的少年眼里掠过一丝诧异，这个侍女居然很美，而且是一种让人见了无法呼吸的美。

    他忽然很浅地笑了，笑容中有种她看不懂的深意，“你长得很好看。”

    “嗯，很多人都这么说。”果然，少女非常有自知之明。

    上昊看着她突然收敛了笑意，语气中带着冰冷的威胁，“如果你敢把今天晚上的事情泄露半个字，我就把你也一并带回去献给那个又老又丑的张将军，听懂了么？”

    阿灵顿时被惊在了原地，她长这么大还没人这样对待过她。

    那人看她吓呆了，便漠然而轻蔑地笑了笑转身往回走，然而，还没走出几丈，便被她一把扯住了衣袖。

    “你，你等等。”阿灵急急忙忙地拦住了他的去路，结结巴巴地开口，“公主她是好人，我，我父亲逼我嫁人，我从家里逃出来，四处流浪，是她收留我的。如果，如果你一定要这么做……”

    少女低下头，仿佛是经过深思熟虑，她看着他，目光里有几分哀求的意思，“你放过公主吧，我，我可以代替她去的。”

    “你？你凭什么？”冷酷的年轻军人上下打量着她，眼里找不到任何同情。

    “哎，你不是说我长得好看么？”

    “好看的女人很多，”年轻人慢慢往回走，他的容颜就像月色一样冰冷，“关键是你怎么令他满意？”

    “我很会跳舞的，在我家乡，没有人不喜欢看我跳舞。”阿灵很认真地看着他，“好不好？”

    湖边，风里，年轻军人看着她，表情有些古怪，眼里有几分探寻，他并没有给予答复，只是冷冷甩开她的手，低叱，“莫名其妙。”

    三日很快便过去，成亲之日已经到来。

    然而，大帐内，气氛却十分严肃。

    “你是说，那个年轻人是要把我女儿献给别人？！”萨伊部落的头人雷诺勃然大怒，“我这就出去宰了那小子！”

    “不行的，那个人好像很厉害，也不知有没有派人埋伏在这儿附近。”阿灵最终还是将这件事报告给了公主和头人。、

    “那怎么办啊父亲，我不要被送给那个老头子！！”朵娅公主急得哭了出来，“取消婚礼吧！”

    “不行，这次取消，他们还会有别的办法。”头人强按着怒气寻思对策，“不如……”

    他看着公主身边的侍女，忽然凑到女儿的耳边说了什么，小公主立刻停止了哭泣。

    阿灵刚要开口说愿意自己代替公主，便突然被人从颈后一击，眼前一黑，什么也不知道了……

    醒来的时候，阿灵发现自己正坐在马上飞驰，她惊讶地发现自己穿着公主出嫁的大红色长裙，脸上带着珍珠面幕，挂在身上的流苏缨珞叮当作响。

    “你别乱动。”耳边传来冷冰冰的声音。

    少女豁然回头惊恐地看着马上的年轻人，立刻明白了怎么回事，她尖叫着挣扎起来。

    “你干什么？”年轻军人单手便制住了她的挣扎，不耐烦道，“想证明你嗓门很大？”

    “你，你要把我送给那个老头子？”惊慌的少女战战兢兢地询问。

    “这不是你主动要求的么？”上昊用眼角的余光轻扫。

    阿灵看着她，眼睛里冒出了水光，她努力控制着不让眼泪流下来。

    上昊看了她一眼，很淡定地把她苦大仇深的脸转了个方向，眼不见为净。

    马儿奔驰得很快，少女不知所措地坐在马上看着前方，又不敢回头跟那人商量，正伤心的时候，奔跑的马匹前方，忽然有什么从沙漠里窜了出来！

    阿灵刚想大喊，眼睛却突然被人蒙住，有人低声对她说，“不要看。”

    下一秒，只听见‘哧啦’一声响，伴随着一股温热的，带着血腥气的东西溅了出来，像雨水一样撒了她一身。

    虽然看不见，少女已然觉得恐惧，她下意识地回过头抱住身后的人，将脸埋在他怀中，听话地一动也不动。]

    马儿依然一路飞驰，她像抓着救命稻草一样紧紧抱着那人，不断有奇异的钝响发出，不断有鲜血飞溅，突然，马儿一声哀鸣，少女只觉得身子一空被人抱着腾空飞了起来！

    一阵天旋地转之后，一切终于恢复了平静。

    少女抱着他，单薄的身体瑟瑟发抖。

    “好了，没事了。”拍了拍这个靠在他身上的脑袋。

    阿灵小心翼翼地抬起头环顾四周，不远地方，横躺着几具死尸，几丈外是那匹负伤倒地的马儿。

    “你，你把这些人杀了？”惊恐地看着对方身上的血迹，少女脱口而问，然后气呼呼地大声道，“你这个坏人！”

    上昊看着少女单纯的眼睛，叹了口气，也不知道那里冒出来的耐心，用最幼稚的方法解释起来，“他们才是坏人，他们要杀我，你懂么？”

    “那你也不用杀了他们啊？”

    “不杀他们，那躺在地上的就是你和我，懂了么？”

    “哦……”少女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她慢吞吞地伸手扯下头上的珍珠面幕，黑发如墨，倾泻而下，望着空阔无人的大漠，阿灵忽然有些伤感地轻声自言自语起来，“那些人都死了，我现在能不能逃走呢？不行，肯定会被这家伙逮回来，而且……而且这是哪里啊……回去朵娅公主会接受我么？好像不可能哦……”

    上昊看着自问自答，自娱自乐的少女，也不知道她是真傻还是假傻，“好了，你走吧，往回走几十里便到萨伊部了。”

    “啊？什么？”阿灵睁大了眼睛，不可思议地看着他，“你愿意放我走？真的？”

    “怎么？你不愿意走？”年轻军人好像微笑了一下，伸手理了理她的头发。

    “那，那你抓不到人会有什么后果么？”少女很善良，有时善良得简直像个白痴。

    “没什么后果，就说你半路跑了吧。”上昊的语调还是一如既往地没有波澜。

    “你那么厉害，我不可能跑得掉啊。”

    “那说你半路被马贼劫走了。”

    “不会啊，我们又没有遇到马贼。”

    “那……要不，你从马上掉下来摔死了。”

    “怎么可能嘛，你抓我这么紧，我怎么可能坠马？”

    深谋远虑的当朝元帅之子感到此时遇到了前所未有的挑战，他看着身前的少女，心想如果她是个男人，他早就手起刀落把他解决了。

    “那你还是跟我去军营给张将军跳舞吧。”上昊说着便向她靠近。

    “不要不要不要！”少女忙不迭地后退摆手。

    “既然这样，那就回去，现在天还没有黑。”年轻人立刻语气一转，看了她一眼后，没有留恋，转身独自离去。

    “喂！坏人！”少女在他身后一跺脚，“我，我不认识路的……”

    上昊停下脚步，回过头，耐下心，好整以暇地反问，“难道你要我送你回去？”

    “我，我……”阿灵看着他，眼睛里突然泛起了泪光，“坏人……”

    少女忽然哭着扑到他怀中，好像完全不懂得‘矜持’二字为何意，“坏人，我，我本来是想帮他们的……可是……他们……他们把我打晕，他们才是坏人……呜呜……”

    她抱着他大哭，在少女眼中，这样的拥抱就像抱父亲，抱母亲，抱姐姐，这是她伤心时的一种慰藉，一个温暖的怀抱便可以抵过千言万语。

    似乎是理解这样的感情，他轻轻抚着少女的长发，向来不善言辞的军人没有说话。

    在这个世界上，洁白无瑕的小仙女是活不下去的吧？

    “你不想回去？”

    “不想。”阿灵的声音以为哭泣而变得闷闷的，“我跟你回去好不好？”

    “我？不行……”上昊略微无奈地笑了笑，“我住在军营里，那种地方不是你能去的。”

    “那怎么办？”

    “不如……我带你去天狼古城吧。”

    古城外风沙阵阵，古城内却是人声喧杂。

    交错纵横的街道，古朴大气的建筑，穿行在其中也能感觉到一种粗放的美。

    城池中央，一座恢宏的宫殿建立在偌大的空地上，殿前，披坚执锐的侍卫们面容冷肃。

    “少将！”

    身着戎装的中年男子一个箭步上前，抱拳行礼，他是长年镇守在都城的将军傅野，此次上昊来边关实训，元帅特意派傅野同来此处，让上昊有个照应，显然对这个独子寄予厚望。

    “不必多礼。”拾级而上的年轻军人抬手示意，“在这里我只是副将。”

    “怎么？您今天来有什么要事？”中年将军好奇，这个都城来的年轻人并不喜欢麻烦别人。

    “你帮我一个忙。”上昊颔首。

    “但说无妨，元帅派我来就是为了帮您的。”过去傅野能在都城平步青云，少不了这个年轻人在元帅面前下的功夫，如今他当然乐意帮忙。

    “也不是什么大事，”年轻人的身后走出一个穿着嫁衣的绝代佳人，“听说你和天狼古城的城主交好，你给这位姑娘安排个侍女的位子，挑些轻松的活，把她安顿下来。”

    “哦，这容易，属下立刻去办。”傅野爽朗一笑，抬手示意，“姑娘跟我来。”

    阿灵看看傅野，又看看上昊，犹豫着没有上前。

    “去吧。”上昊示意，语气柔和。

    少女不情不愿地迈了两步，萨伊部落的事情发生后，她对人的态度有些改观，她开始有些害怕，不知道身边都是些什么样的人。

    “我，如果我想找你，去哪儿找啊？”阿灵扯着他的衣袖，像个不知所措的孩子。

    “这……”没有想过她还要来找他，年轻人迟疑了半晌，“你可以告诉傅野将军，让他带你来找我。”

    “他？哦……”少女慢悠悠点了点头，有些不放心地看了傅野一眼，这些上过战场的军人身上都有一种凌厉的危险气质，让人心里不安。

    傅野将军站在一旁，听他们说话感觉这两人似乎关系匪浅，于是福至心灵凑到上昊耳边，“这姑娘生得好，又这么舍不得你，干脆您把她带回营帐吧。”

    “你想太多了，”明白对方话里的意思，高大的少年不自然地扬了扬眉梢，也是轻声道“我不喜欢在帐里留女人过夜，你帮我好好安顿她。”

    傅野只能点了点头，既然如此，他也不多话了，好好办事吧。

    上昊回到军中时天色渐暗，营地里的篝火燃起，各个军帐内也点起了蜡烛，透出红彤彤的暖光。

    “路训，你来看看。”油灯点起，桌案上铺着一张巨大的图纸，纸上画的是这片大漠的地形，哪处是山谷，哪处是悬崖，哪处又是黄沙标明得非常详尽。

    “呦，你速度真快，才来了几个月就捉摸透了。”案旁是个身着黑色袍子的年轻男子，他原本是此处真正的副将，这次上昊前来虽然代替他的位子，但允诺他的一切俸禄照旧，这样的好事何乐而不为？

    “这次我混入萨伊部落，雷诺头人把握当作了他的接班人，说了不少他们族内的伏兵之计，我回来大致分析了一下，”年轻军人将桌上的文牒清理到一边，执笔有条不紊地在图纸上作出记号，“南面的子川谷是他们打埋伏的关键堤，西面的断崖一带道路弯曲错杂，游牧之人精于骑射，我们行军时最好避免进入山谷，攻击时主钩他们的马匹，掀翻了坐骑，这群人的实力便被削弱了一半。”

    “噢……你可以啊。”路训自叹不如地笑道，“啧啧，我坐这位子的时候可从来不会做这么精细的事，嘿嘿，以后还是继续你当副将，我拿俸禄。”

    “你小子……”上昊望着图纸，手撑着案几笑了笑，他搁笔，手指轻敲着桌面，“应该没有什么遗漏，以后按照这个法子镇守天狼古城，情况多数可以有些改善。

    “嗯，不错，你一来帮我解决了很多活，我以后可以轻轻松松过日子了。”路训打着他的如意算盘，他向来没什么野心，有点俸禄养家糊口就满足了。

    “听说元帅打算把你调到都城皇宫内当侍卫，那可不是轻松的活啊。”上昊思索着关于这个副将的情况，“不错，能调入都城是多少军人的梦想。”

    “切，”路训不屑一顾地撇了撇嘴，“你不还特地从都城跑出来，呆在这在这恶劣的地方么？”

    “这性质不同，守在都城内太安稳，没有实战经验，学不到什么。”上昊沉吟道。

    “我反正是不愿意去当什么侍卫，”黑衣副将叹了口气，“人人都觉得我运气好，可这对我来说简直是灾难，我喜欢清闲，不喜欢麻烦，我——”

    话没说完，一个黑衣人便走进来报告，“张将军今夜在大帐内摆酒宴，请两位副将共同赴宴。”

    “摆酒宴？他倒是空得很。”上昊向来不喜欢应酬，但身居此位却也无可奈何，“知道了，你下去吧。”

    “你看你看，来拍你马屁了吧，哎呀，连我都沾光了哦。”路训半不正经地嬉笑着，看了看身侧面沉如水的军人，给了他一拳，“去吧，走这条路，这些也是必定要学习的。”

    在傅野的帮助下，阿灵成功地在天狼古城内找到了活干，她现在是城主夫人木纱的侍女，专干一些端茶递水的简单活儿。

    风从远方席卷而来，带着几分燥热的气息。

    女眷们住的阁楼后有个不大不小的院子，沙地昏黄，高大的仙人掌凌乱的遍布在四处，绿油油的颜色里夹杂着淡黄色小刺。

    “红叶石莲花，鸾凤玉，天轮锦，好好听的名字啊！”

    院子里有几株小盆景，都是些适合生长在沙漠里的植物，温情脉脉的少女正蹲在盆栽旁声情并茂地对植物说话，“名字是不错，可你们怎么长得这么难看呢？看看你，都脏了……”

    阿灵掏出小手帕小心翼翼地擦拭起来。

    一行大雁划过长空，她抬起头仰望苍穹，心中氤氲着淡淡的离愁。

    没有告诉任何人，她其实是晔国的二公主——陈潇华，她还有个美丽的姐姐叫陈潇漱，本来生活得快快乐乐的，可是偏偏父母要她嫁人，这尊贵的二公主不愿意，便偷偷摸摸，乔装改扮跑了出来。

    离家这么久，少女难免开始伤感，外面的世界比她想象中危险多了，她忽然有些怀念那个养育她成长的温室皇宫。

    风，从容地吹着。

    风里夹杂着散乱的枯黄色。

    阿灵在微风中跳起舞来，轻灵得好像要随风飘起来。

    高兴时她会跳舞，难过时她也会跳舞，这是她最简单的，表达感情的方式。

    舞得尽兴了，身后忽然传来一阵掌声。

    阁楼回廊的栏杆上，一个穿黑袍的男子跃了下来，他张嘴便是不正经道，“小美人儿，你叫什么名字？简直像个仙女啊！”

    “你也觉得我跳舞跳得很好？”少女闻声回头，灿烂一笑，眉目惊艳如画。

    “嗯！好！”黑衣人痞痞地笑了，“看了姑娘跳舞，军营里那些舞女简直全是垃圾！”

    “军营？你住在军营里？”阿灵忽然煞有介事地走上前。

    “对啊，我是副将嘛~~”

    “那，那你认不认识……那个坏人？”

    “坏人？什么坏人？”

    “嗯……”少女头一歪，糟糕，她忘记问他名字了，“我也不知道他叫什么。”

    “那……你形容一下他的样子。”路训副将耐心地和美人搭讪，他最近闲得无聊，四处乱逛，找乐子。

    “他……眼睛大大的，鼻子很挺，眉毛挺浓。”这个长相没有特点很难说清楚，阿灵嘟着嘴冥思苦想。

    “眼睛大……鼻子挺……”路训摸了摸鼻子，忽然灵光乍现，“你在说我么？”

    阿灵斩钉截铁地摇头。

    “好像……好像他也说自己是副将……”

    “他也是副将？”路训瞬间恍然大悟，“噢……你说得是上昊啊。”

    “原来他叫上昊啊，”阿灵笑逐颜开，拍着手道，“我想见他，你能带我去么？”

    “你想见他？”路训看着少女一副天真雀跃的表情，了然间讪讪地露出了狐疑的表情，“为什么要见他？难道你喜欢那个冷冰冰的家伙？”

    “这里我就认识他一个人，不找他找谁呢……”少女绞动着手帕低下头，神色有点小小的寂寞。

    啧啧，路训看着娇艳欲滴的少女长叹一声，那小子怎么一跑来就撞桃花，他在这儿守了好几年也没见什么美人对他殷勤，为什么呢？难道就因为那个上昊长得俊秀？

    路训看着天真烂漫地少女，忽然灵光一闪，嗯，上昊这此来帮了他大忙，那今天他也送份大礼给他！

    思索间，少女已经抬起了头。

    她看着唇角带笑的年轻人，正想开口问他话，忽然眼前闪过一阵白烟，便什么也不知道了……

    上昊回营帐的时候天色已经很晚了。

    张将军热衷于酒色，这几日夜夜摆酒席，难道他以为可以靠这些讨好他？

    这个边关守将看来不能久留，回去要快速禀报父亲，撤掉张将军的军衔，重新换人。

    一边思索着，上昊掀开帐子还没走几步，忽然怔住了。

    只见床榻上躺着个美艳的少女。

    他站在原地，环视了帐内一圈，终于确定自己没有走错营帐。

    “你是谁？”上昊远远地问道，塌上的人没有回答。

    军人走上前探视，沉睡的是张熟悉的丽颜。

    “怎么样？这个礼物满意么？不要谢我哦。”帐边，黑衣青年笑盈盈地看着他，“这个大美人一心想着你，我是无福消受啦！”

    “你这小子，多管闲事。”上昊瞥了他一眼，走到床边，“阿灵，阿灵？”

    少女没有任何反应。

    他于是又伸手摇了摇她，她还是一点反应也没有。

    很好，非常好。

    “你给她下药了？”上昊眯起狭长的眼睛看向帐内的人。

    “是啊，她看上去还是个挺纯洁的姑娘，下了药不是更方便么？”路训无所谓地耸了耸肩。

    “哼哼。”年轻军人阴冷地笑了笑。

    “恩？怎么？”路训不明所以，半晌才有所顿悟道，“难道……你喜欢性子烈的？”

    上昊懒得再和他解释，他拦腰横抱起娇小的少女向帐外走去，“我送她回城。”

    “啊？什么？”路训完全没有料到对方不领情，于是屁颠屁颠地跟在他后面，“你干嘛那么君子嘛……”

    跑到一半，他忽然想到了什么，停下脚步，露出了幸灾乐祸的笑容，“你别想逃避了，这么晚城门已经关了哦~~”

    上昊挺直的肩背陡然僵硬了一下。

    “当然，如果你真的不想要，就把她送给弟兄们吧！”路训嬉皮笑脸道，“这么漂亮的姑娘，兄弟们肯定争先恐后地往她身上扑……”

    话还没说完，上昊便以最快的速度横抱着少女回到了营帐。

    入夜已深，军帐内一灯如豆。

    年轻军人依然在案边查阅着各种文牒，一手执笔在宣纸上勾勾划划，时而做些记录。

    也不知道处理了多久的军务，他才察觉到旁边有双眼睛注视着他。

    “你醒了？”他回过头看着床榻上的少女，神色柔和。

    “嗯，醒了一会儿了。”少女坐起身来展颜一笑。

    “醒了怎么不告诉我？”

    “因为你在忙啊，”阿灵抬起眼眸轻轻一笑，纯然如百合，“我爹爹忙的时候最讨厌别人打扰他了，你肯定也不喜欢，对不对？”

    “嗯。”年轻军人点了点头，露出一丝笑容。

    “那现在你忙完了么？”

    “嗯，差不多。”

    “那我可以问你一个问题么？”

    “可以。”上昊点了点头。

    “这里是哪里啊？”

    上昊手中的笔顿了顿，他蓦然有种受了内伤的诡异感觉。

    这丫头真是好定力。

    正常人如果一觉醒来发现自己在一个陌生的地方，肯定吓得一跃而起，大呼小叫；只有她——这种思维有异于常人的奇葩才会安然地等别人停下了手中的活，再慢慢考虑这个问题。

    “这里是军营。”柔声回答，这个少女似乎很能激发上昊的耐心。

    “哦，这就是军营啊！”少女高兴地从床上跳下来，“奇怪，我是怎么到这里来的？”

    上昊蹙了蹙眉，把路训下药的事简单说了一遍。

    “其实他带我来就行了，干吗要给我下药呢？”阿灵站到桌案前，清澈的眼眸注视着他。

    “这……”上昊觉得回答这个问题非常有难度，于是他想了想，胡乱编了个理由，“因为，因为这个地方很神秘，对，不能随便进来。”

    “所以一定要被下了药才能进来？”

    “嗯，最好是这样。”上昊面无表情地点了点头。

    “哦……”阿灵信以为真。

    年轻军人看着她的神情，忽然莫名地感到有些心虚，于是便下意识调转话题，“你在城内住得如何？那里人对你可好？”

    “嗯，挺好的。”

    “如果他们对你不好，你可以告诉我，我再帮你安排。”上昊随口说了句，便低头检查起图纸上勾画的痕迹，很久，终于满意地搁笔。

    “谢谢你，嘻嘻，你真好。”没有想到对方会这么说，二公主殿下一个人出门在外还第一次有人这么照顾她，少女不由高兴地绕到上昊的椅后，伸手环住他的脖子。

    此时，她的长发软软地散落在军人的戎装上，散发着淡淡的蔷薇花香。

    上昊的心中忽然弥漫起一种异样的感觉。

    “你这是干什么？”他不自然地伸手掰下少女搂着自己脖子的手，继而站起身整理公文，神色有些古怪。

    “你对我好，我高兴呀。”少女毫不在意地笑道，她从前高兴起来经常抱着她姐姐，或父母撒娇的……

    “这就算对你好？你也太容易满足了。”上昊侧头注视着天真的少女忍不住牵动嘴角。

    “你想嘛，你没有把我送给那个张将军，又让我有了安生立命的地方，对我来说当然算很好很好咯！”她说着又开心起来，甜甜地笑着扑入那人怀中，撒娇般搂着他的脖子。

    上昊轻轻拍了拍她的肩，浑身却僵硬得无法动弹。

    敏感的少女立刻有所察觉，她抬起头看向对方苦笑的脸，眨了眨眼睛，委屈道，“你不喜欢我抱你啊？”

    “不，不是……”向来冷酷自持的军人一时难以习惯这种温柔亲密的举动，他看着少女的眼睛一阵无奈。

    “不喜欢我抱……那我就亲你好啦！”言罢，她不由分说地踮起脚尖，吻了吻那个人的侧脸，然后扬起了明媚的笑脸。

    上昊愕然看着她，这个丫头也太不懂得防备人了吧？

    他握着少女纤细的手腕从脖子上放下，沉吟片刻，犹豫着道，“你……你爹有没有教你……嗯……教你要和男人保持距离？”

    “没有。”少女茫然地摇了摇头，回答得言简意赅。

    没有？居然没有！

    上昊的表情依然冷定，心中却不断寻思着，这姑娘到底是野生的还是家养的？居然没有接受过这样的教导！

    “这样，你听好，”上昊抬手轻轻抚着少女的脑袋，感觉自己突然当了父亲，“以后除了你爹，你不要随便抱其他男人，知道么？”

    “那么亲呢？”

    “更不可以。”

    “啊……”少女一脸遗憾地看着他，然后嘟起嘴又不高兴地粘了上来，“我现在就是想抱上昊嘛……”

    “不行。”军人后退了一步。

    “家里人都喜欢我抱，你真奇怪！”

    “我不是你家里人……”

    “我不管嘛……”

    “你这丫头真是……”

    “抱你一下，你又不会少块肉！

    “不行。”

    “上昊……”阿灵一双水汪汪的大眼睛里闪着执着的光，好像不让她抱她会受伤害一样。

    终于，年轻军人败下阵来，他张开双臂，妥协道，“好，但从此以后除了我和你父亲，你不能随便抱别的男人，知道么？”

    少女立刻点了点头，一脸满足地投入他怀中，像只归家的小燕。88106 www.88106.info