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卷 沧海遗珠 第二十二章 红衣殇

(88106 www.88106.info)    南海之滨，炮声震天，战鼓齐鸣。

    滔天巨浪在狂风中翻卷，万仞高崖上，镇洋王苏烈一身戎装，立于战车之上，身后的护卫队排列整齐，伫立如枪。

    烟火海上，战船纵横，火炮震起的浪花高达几十丈，放眼望去，矢石交下，乱箭如飞蝗般齐发，此时，两军突发，杀喊之声，海天同撼！

    潇漱彻夜未归，珲迦率领整支船队沿海寻找，未料刚入雩之国海域，便被数十支战船包围，借助有利的风向海流前后夹击，一时间船队大乱，四处寻找突围点。

    广阔的海面，硝烟四起，战云密布，天色都为之阴沉。

    雩之国的战舰构造精良，突袭巧妙，暂时取得了压倒性的胜利，而那支海上船队中的水手则是从风浪中长大，恐慌不久便恢复了镇定。

    此时，珲迦独立于船头指挥整支船队的行进，十艘帆船排成契形，笔直冲向包围圈中攻击力最弱的船只，寻求突围，然而，苏烈麾下的战舰艘艘装备齐全，这些水轮战船皆是为海战而造，无论抗击力还是灵活度都比普通战船更胜一筹。

    火箭纷纷然如滚烫的雨水，水底雷，箭弩齐发，燃烧爆裂的战船比目悉是！

    “飞钩钩船！接舷跳帮！“

    船头前，英俊的华服少年已被海浪打湿，黑发凌乱地散落在额前，形态虽狼狈，眼神却依然清亮如电，他有条不紊地指挥着船只进攻。

    随着少年指令，火海中，银索飞起，索前的弯钩如爪牢牢抓住了那些帆船的侧舷，十来个水手虎吼着借巧力一扯，眨眼间将一艘庞大的沙船掀翻！

    悬崖上，观战的苏烈眼见敌方有转败为胜的趋势，立即并指点向海面，高声道，“围拢！轰船！”

    一声令下，所有战舰向着包围圈内的船队聚拢，炮口齐齐瞄准目标，连绵而发！

    长年行海的船队毕竟不是训练有素的战队，帆船上也没有齐全的的武器，今日又被突袭，完全处于下风，好在帆船结构轻巧，简易坚固且船速很快，灵巧地躲过了了大炮的次次轰击。

    珲迦眼见包围圈越来越小，不由抿唇蹙眉，他抽出腰间佩戴的弯刀，高举过头，使所有船员的视线聚焦，“一半人留守！一半人放小船助攻！上敌舰白刃格斗！”

    叶叶扁舟从巨大的帆船上放下，年轻船王一跃而起，当先掠上一艘小船，他的身后陆续有行动灵敏的大胆船员齐刷刷抽出配刀，一一上船。

    波涛汹涌的海面上，几艘小船宛如离弦之箭，乘风破浪而行，它穿梭于敌舰之间，配合着帆船上火箭的进攻杀入舰内，与雩之国的船员近身肉搏！

    敌舰上，少年的身手轻捷如豹，手起刀落，简洁明了，他带着一小队人潜入船舱，兔起鹤落间便除去了掌舵者，控制住敌方的一艘军舰。

    此时，巨浪滔天，临海之城外，烟火覆盖。

    两方此时相持不下，乌云翻滚而过，宛如墨洒苍穹，在浩大混乱的海面上投下阵阵阴霾。

    珲迦率人在险陡的甲板上搏杀，刀身如秋水，此刻已在劈砍中染满了血花，雩之国战舰的包围圈越缩越小，如此久战下去，整支船队必定全军覆没！

    万仞悬崖上，镇洋王苏烈满意地看着实力悬殊的两方交战，胜负从一开始便已成定局。

    “真是个倔强的年轻人呐……”苏烈远眺着战局，神情悠然地抚弄着手上的白玉扳指，他很喜欢欣赏困兽之斗，那种明明希望渺茫，却决不低头的坚韧在他看来是种傻劲，傻得令人发笑。

    “船王珲迦——！”玩赏够了，苏烈才好整以暇地朗声开口，中气十足的声音传得很远“只要你俯首称臣，上缴所有财富，并发誓从此不再踏入南海一步，本王便不赶尽杀绝！”

    “白日做梦！”

    远方的战云中，被围攻的年轻船王忙里抽身，扬首遥遥回答。

    割面的海风夹杂着飞溅的水珠扑面而来，搏杀的少年血污满面，氅衣破裂，眼里光芒舍人，乱发飞扬在巨浪中。

    “我欣赏你的骨气！”苏烈张狂冷笑，浑厚的声音宛如黄钟大吕，“但你的兄弟们呢？凭什么让他们跟你一起死！”

    战团中的少年陡然一怔，他的手中掌握着这么多人的性命，不顾惜自己的也就罢了，岂能任性妄为，让满船兄弟都陪葬？

    珲迦脸色煞白，猛然咬牙，回手刀刀进攻，一时难以抉择，而他身后率领的水手们却愤怒地大喝起来，“格老子！王爷算个鸟！偷施暗算！以多欺寡！要我们对你称臣？放屁！死都不干！！”

    “哈哈……”听到这样一番悖逆的言辞，高高在上的镇洋王却仰头大笑起来，三声过后敛笑收音，眼神如针，“一群有勇无谋的蠢蛋！偷施暗算怎的？以多欺寡又怎样？兵不厌诈的道理你们不懂么！”

    “放你娘的狗屁！”船队内的水手们顿时炸开了锅，他们都是些久经风雨的汉子，脾气倔强如牛，自有一股宁折不弯的气节，“兵不厌诈？你他妈哪知眼睛看见我们是兵了？！”

    “好胆识！难怪这支船队如此嚣张！”

    苏烈在悬崖上俯视着脚下的战局，眼里的钦佩一闪而过，剩下的只有无尽的冷光，他是个没有是非正邪观的人，在他眼里，人不为己天诛地灭，世间本就只有输赢，没有对错。

    “来人！”镇洋王忽然大手一挥，“把她给我带上来！”

    “是！”

    两个战士应声而下，紧接着，女子无力的反抗声由远及近。

    阴沉的苍穹下，灰暗的海，灰暗的山；灰暗的战船，灰暗的军队。

    黯淡中，一袭鲜红纱衣飘扬着分外显眼。

    两名士兵强行将萎顿不堪的女子提了上来，潇漱奋力地挣扎着，却怎么抵得过战士的力气，只能被粗鲁地拉扯到军队前方。

    一片烟火海映入眼帘，五尺青丝尽数披散，风云涌动在高崖上，潇漱眺望着远方的战火，眼神震惊而茫然。

    没有给她喘息的时间，苏烈立在战车上一把抓住女子的头发让她靠在车前的横木上，随即狞笑道，“你不怕死！你兄弟不怕死！那你怕不怕这个女人死？！”

    海浪中死战的少年陡然回首，眼见那袭红衣惨遭欺凌，顿时目眦欲裂，“苏烈！你这个卑鄙的小人！有种的冲我来啊！关女人什么事！！”

    看对方动怒，苏烈诡计得逞，于是狂狷地迎风大笑，“只要你答应撤出南海，交出所有宝藏，我便留这女人一条命！”

    潇漱拼命挣扎，神情痛苦，她的长发被对方抓得紧紧地，丝毫动弹不得。

    “你先放人！”少年在风中呐喊，眼里布满了血丝。

    “你先答应我的条件！”苏烈毫无退让之意。

    少年如同发了狂的野兽，只觉满腔的恨意无处宣泄，他接连砍杀了十几人后陡然回身，长刀挂地，“好！你放人！我撤出南海！”

    “那你先按我说的做！”

    “你先放人！”

    “哼，先放人？你以为我是傻子？！”苏烈不屑一顾地扯动嘴角，“不肯妥协是么？我自有让你妥协的方法！”

    话音刚落，镇洋王忽然拎起了羸弱的红衣女子，“来人！把她给我吊起来用火烧！！”

    潇漱死咬着嘴唇一阵反抗，只见得一袭红衣翻飞。

    “呵，反抗什么？你叫啊！叫你的小情人来救你啊！”苏烈恶毒地笑望着弱不禁风的女子，“如果珲迦知道，他这么死心塌地只是为了个biao子，会不会被活活气死？”

    “呸！你不得好死……”潇漱嘶哑着声音勉强回答。

    战车上的男子闻言挥起马鞭狠狠地抽她，“来人！把她给我吊起来！”

    银甲战士得令上前拉扯那袭红衣，潇漱颤抖着被拖向前方，她的脸色苍白如纸，踉踉跄跄地迈出几步，却忽然开口，“等，等一下！”

    “嗯？”没有想到她会说话，苏烈半扬起眉。

    “我来跟他说，”女子的嘴唇毫无血色，她浑身发抖，清丽憔悴得似要随风而倒，“我会让他答应的。”

    “哦？”苏烈拿着马鞭看向她，轻蔑地居高临下，忽然叹道，“到底是个软弱的女人，还是怕死。哼，那你现在就跟他说吧。”

    得到了镇洋王的应允，潇漱一步步走到崖边，远远凝望着苦战的少年。

    海风呼啸而来，脚下是滔天巨浪，绝美的红衣飞扬在这战火纷飞的时刻，凄艳出尘如天边的晚霞。

    “阿迦……”

    她远远地呼喊他的名字，空灵的声音支离破碎地传到少年的耳畔，珲迦浑身一震，抬头向远处的海滨望去。

    他们离得太远，他只能隐约看见那袭绽放如梦的红衣。

    “你，你要听好了……许多事……我都明白……我想我的感情……阿迦也应该明白……”炮声连绵，女子娇柔的声音断断续续，带着无法抹去的凄楚之意，“我说过……现在唯一的愿望……就是看着你幸福的生活……所以……你不应被我拖累了……记住……从此以后……再也没有什么能绊住你……”

    乌丝飘飞在周身，她深深凝望着那个人。

    从此以后，没有什么能绊住他，包括，她自己。

    说完那番话，潇漱平静地回身看向苏烈，冷笑，“想利用我要挟珲迦？我不会让你得逞的。”

    说罢，女子的眼中陡然腾起一股雪亮的光芒，下一秒，她像风一样仰身向后一跃！

    几十丈高的悬崖上，一袭红衣宛如凋零的落花飞坠而下，海浪无情地卷起女子纤薄的身体，转眼将她淹没。

    “她疯了！她疯了！”悬崖上的人纷涌而来。

    就让她疯一次吧……

    她这一生都温柔顺从，任人摆布，有谁看得见她心中压抑的不甘和悲哀？

    所以，就让她疯一次。

    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

    此时，长风过耳，礁石密布的海面上渐渐有胭脂般的颜色漂浮起来，娇艳一如女子昔日的笑颜。

    “姐姐——！”

    眼看着那袭红衣陨落，狂奔的紫衣女郎猛然扑倒在海边，用尽全力呼唤着逝去的女子。

    她还是晚了一步，她还是没有等到相聚的一天。

    “姐姐——！姐姐——！”潇华嘶哑着嗓子呼喊，好像要将所有的悲痛在一瞬间呼出胸臆。

    这里，紫衣女子远望着战火硝烟，阴霾天空，很久，突然以手掩面，颤抖着低下身去。

    有些东西是不是就算竭尽全力也守不住？

    她努力变得坚强，变得狡诈，甚至连杀人都已能面不改色，可还是不行，还是不够，究竟是她太弱小，还是所有的一切早已命中注定？

    红衣已逝，原来生死只是一瞬间的事，快得都来不及回神。

    苏烈看着浪涛翻滚的大海，出人意料地沉默了下去。

    他不懂这些人，也不懂这种感情，多么珍贵的生命，就这样放弃了，值得么？

    女子的鲜血在海中弥漫开来，这个曾经在南海以歌声驯服了无数神怪的女子再也无法净化那些动物的心。

    烟雾般的红色弥漫在海中，仿佛有种感应，有种召唤，大地震动起来。

    “怎，怎么回事？”镇洋王惊起四顾。

    刹那间，一只巨大的晏龙浴水而出，仰天长啸，神龙摆尾，横扫一片战船！

    紧接着，英招兽，化蛇，孰湖兽各种海怪破浪而来，鬼车九头鸟飞鸣而过，无数只战船被掀翻当场，在这些庞然大物面前毫无抵抗之力！

    “撤兵！全体撤兵！”

    镇洋王大声呼喊起来，海上战舰溃不成军，四下逃窜后退，顿时乱成一片。

    硝烟散去，神怪嘶吼，断矛残骸零落地散在灰蒙蒙的海上，天地辽阔，墨云翻滚，炮鼓的哀鸣连绵成一曲悲壮的战歌。

    万仞悬崖下，海浪将那已失去温度的红衣冲上了暗礁密布的浅滩。

    一叶小舟疾驶而来，衣衫破裂，形容狼狈的少年跌跌撞撞地奔上海滩，他踉跄着扑到她身边，黑发散乱地贴在苍白英秀的脸颊上。

    “潇漱……”

    “潇漱……”

    这一次，他没有称她姐姐，可是她却再也没有回应。

    珲迦的眼里红丝密布，势若疯狂，他颤抖着将那浑身浴血的红衣抱在怀中，轻柔得生怕她会破碎。

    “潇漱……”

    他轻抚着女子的脸颊，凌乱的青丝遮住了眉眼，最终他抱着她垂下头。

    少年埋首于女子的长发，很久很久，没有人看见他的表情。

    因为，无人能懂，她是他的梦，一个破碎的梦，一个永远也醒不来的梦。88106 www.88106.info