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卷　战事燃眉 第八章 回眸叹 伊人去

(88106 www.88106.info)    月夜，海上的月夜。

    繁星如擦亮的钻石，大海是无垠的丝缎，湛蓝湛蓝，与遥远的苍穹紧密地融合。

    月光一束一束流转在波浪上，船只错落于海上，寂寞而寥落。

    弯月从纤淡的云中露出，它在广阔的海面上搜寻一抹红影，一抹飘飞如梦的红影。

    可惜，伊人已去，只余孑然少年，独坐桅杆，自斟自饮。

    远方，一叶小舟缓缓驶来，由远至近，几丈高的桅杆上，少年将一切尽收眼底。

    然而，小舟缓缓停泊在大船边，舟上却空无一人，珲迦心中一惊，只觉耳侧的发丝随风一动，一个月白色的影子轻飘飘落在桅杆另一端。

    “船王仍在思念潇漱姑娘么？”葛岚稳稳坐在桅杆上，凝眸于遥远的星空。

    “与你无关。”珲迦自顾自慢饮着杯中美酒，与上次的借酒消愁不同，少年今日的目光明亮清醒，毫无颓醉之意。

    面对少年的冷漠，葛岚唇角微动，继续道，“船王乃重情之人，容在下冒昧一问，你可知潇漱姑娘的过去？”

    “过去？”酒杯停滞在唇前，少年的眉头一轩，仿佛是触及了某个禁区，珲迦沉默了很久才慢慢移开酒杯，一字一顿地回答，“我知道，所有的，我都知道。”

    “原来，你都知道。”难得的，葛岚的脸上流露出几分动容，却还是淡淡道，“即使如此，你仍钟情于她？”

    少年笑了，笑得落寞，好像他已不是个活力四射的年轻人，“在这世上，有些事不是每个人都有力量反抗的，不是么？”

    六年前，重伤的少女流落到船上，珲迦年纪虽小，但长年行海，阅历匪浅，水手们抱着女人，纵酒取乐的模样，他从小就耳濡目染。

    因此当那个衣衫破裂，浑身是伤的少女出现时，他很清楚，她到底受到了怎么样的虐待，可他生怕伤害到女子的感情，所以从来不明说，只是一遍遍告诉她：在他心里，她永远是最初的，最纯洁的模样。

    很可惜，潇漱没有明白，至死都没有明白。

    其实幸福有时近在咫尺，只要有勇气迈出那一步，头顶的天空便会豁然开朗，可她永远也解不开心中的结，因而一生都在画地为牢。

    “世上有些事是否真的命中注定，无法改变？”遇见她后，他一直努力变得强大，想要保护那袭绝世红衣不再受伤，可最终还是护不了，当她从悬崖上一跃而下时，少年只觉得心空了，整个世界都一片荒芜。

    珲迦垂眸低语着，而后将杯中酒一饮而尽。

    “无论是否命中注定，那些都已是往事，”葛岚叹息道，“还望船王节哀。”

    珲迦点了点头，没有将这个话题继续下去，转而道，“南海岛国国王对我很是信任，可惜我仍未攻破渭城，雩之国果然是人才济济，连个文弱的小王爷也有指点三军之能。”

    葛岚淡淡笑道，“能否攻破渭城并非重点，我们要做的是制造混乱，将都城的虎将能臣都调开，是时进攻起来就容易多了。”

    “那么接下去我就继续攻击渭城？”

    “不错，”葛岚颔首，忽然又道，“如今祖炎帝以下令通缉船王你，如若有勇士取得船王的首级，便可亲自入宫领赏百万黄金。”

    “哦？想不到我珲迦的命这么值钱。”少年不羁地笑道。

    “船王试想，如果有晔国勇士完成这件使命，得以入宫，继而行刺祖炎帝，只要此举成功，祖炎帝一死，雩之国一盘散沙，我们就胜券在握了。”

    “那么你的意思是……？”珲迦斟酌道。

    “我的意思是，借船王你的人头一用。”

    窗棂外的月辉如同水银，冰凉冰凉，侵入肌肤，侵入心脏。

    奢华的丽秀宫内，没有烛光，唯有月光垂入宫室，精致的朱漆木窗半合。

    窗外，繁花似锦的园内，星光漫天而下，晶莹纯澈，花香伴随着虫叫蛙鸣，微风袭来，万花摇曳生姿，一如后宫中美目顾盼的粉黛佳丽。

    流苏帐内，锦塌柔软，黑暗的琼宫玉室里，毓贵妃披着薄薄的单衣坐在床边，她的怀中抱着刚满月的小皇子，目光却向着窗外的月色。

    “明嫣，明嫣！”贵妃娘娘唤了两声，却没有回应，明嫣那丫头又偷偷溜出去了么？

    毓贵妃笑了笑，没有追究，继续哄着怀中的孩子入睡。

    夜凉如水，妃子素面朝天，任由一头乌丝倾泻而下，铺了半身。

    不久前，诗雅趁机将催梦粉给了她，这是一种无色无味的毒药，一般银针无法试出，目的是让她利用此药陷害皇后。

    皇后娘娘与上昊的关系非同一般，上昊之所以这样隐忍听话，皇后是一大因素。因为有从小重视的亲人在皇上身边，所以他不能轻举妄动。

    毓贵妃的目光迷离，难道她要直接给皇后下毒？不行，这太冒险，且胜算不大，倒不如……

    念转至此，贵妃心中一颤，似乎自己也被自己的想法吓了一跳，然而仔细一想，似乎也只有这样的方法最为妥贴。

    黑暗里，美人轻轻咬住嘴唇，抱紧了怀中的孩子。

    “娘娘，您还没睡么？”一个小心而轻微的声音在门边响起。

    “明嫣，你回来了。”妃子的神志迅速从冥想中抽离，“你去哪儿了？”

    明嫣一怔，垂下头不敢回答。

    “偷偷溜去找路训将军了？”毓贵妃笑望着不知所措的少女，并没有因为她的擅离职守而生气。

    “娘娘……原来您都知道……”明嫣嗫嚅着不敢抬头。

    “我知道你喜欢他，不过也别忘了你是晔国人。”妃子淡笑着提醒了她一句。

    “明嫣知道，明嫣知道！”少女忙不迭地跪下身来辩解，“明嫣不会沉迷于感情，忘记自己的使命，我……我只是觉得……觉得和路训将军在一起很快乐……”

    说着说着，少女的声音低了下去，似乎自己也无法说服自己。

    “好了，你急什麽，快点站起来吧，传出去人家又要说我对乱罚下人了。”毓贵妃哄着怀中的孩子静静地笑道。

    明嫣听话地站了起来，却还是结结巴巴的解释着，“从前我在宫里当奴隶一样的下人，是娘娘救了我，还把我留在身边，别说为了晔国，就是为了娘娘我也不会被感情冲昏头的！娘娘你相信我！”

    “好了好了，我自然相信你，看把你吓得。”毓贵妃忍不住笑了起来。

    明嫣点了点头，还有些委屈地嘟了嘟嘴。

    此时，丽秀宫内一片漆黑，方才明嫣不在，娘娘也没让人点灯。

    “娘娘，这么暗，您看得清么？我去点蜡烛吧。”

    “不用了，点不点蜡烛对我都一样。”轻拍襁褓的手停了下来，清艳的贵妃沉沉叹了口气，平静地笑了，“知道么明嫣，我以前是个瞎子。”

    “什么？”少女惊讶地回身，她凝视着美人波光流丽的双眸，简直难以置信。

    “我从小就是个瞎子，以前，在晔国跟姥姥住在山林深处，采撷花草，卖花卖药为生，”说到这儿，她怀念般微笑起来，月光照亮了她洁美如象牙的脸庞，“那时候的生活，真快乐。”

    明嫣诧异地看着她，一步步走到她跟前坐了下来。

    “我虽然看不见，但能从香气中分辨花的种类，摘到鲜花就拿去街上卖，有时偶尔也会摘到名贵的药草，买到药店去可以价钱还挺高呢。”

    回想过去，清艳妩媚的贵妃似乎多了份少女的雀跃纯真，“那时的我跟你一样，也有喜欢的人，而且最巧的是，他也是个将军，嘻，你说好笑么？”

    明嫣忍不住‘噗哧’一声笑了出来，笑过之后又惆怅起来，“那么娘娘又怎么会流落到了这儿？”

    “我很小的时候便认识他，他时常来买我的花，他也是个瞎子，什么也看不见，所以……他总能明白我的心，我的苦处。”

    没有回答少女的问题，毓贵妃自顾自说了下去，“我及笄的时候遇见了一位云游四海的神医，他能令人复明，但是他只答应为我们其中一个治疗眼睛，于是他就把机会让给了我。”

    “那他……他一定很喜欢你了……”明嫣羡慕地看着她。

    贵妃却摇了摇头，“不，他只是把我当作妹妹罢了，一个很亲的妹妹，他的心里其实一直都爱着别人呢，那是个和他青梅竹马长大的女孩，不仅漂亮，而且能文能武，骑马握剑不在话下。”

    贵妃笑了笑，又是艳羡又是失落，“开始我还不信，直到复了明，我亲眼在战场上看到了那个女孩儿，她那驰骋疆场的风姿不是我能及得上的，更何况，他们从小就订了亲，多般配，我怎么能拆散……后来……晔国覆灭了……我被抓进了宫……献给了皇上……•”

    少女怔怔地看着她，贵妃断断续续地叙述着过去的事，声音轻柔如梦呓。

    每个人的记忆中都会有一段像梦一样美好，可能是在过去，也可能正在进行着，也可能在遥不可及的未来……

    天刚蒙蒙亮，日头未出，天边密布着阴云。

    南海边，冷风飒爽，海鸟悲鸣，断壁残垣横斜在一片海水之中，所有都凋零在汪洋里，浩大广阔的苍穹俯视着满地残局，长风呼啸而过，天地间弥漫着肃杀萧瑟之意。

    曾经美如桃源的南海之滨，此时只剩一片漂泊在水上的废墟。

    浅滩上，海风吹起了少女的绿纱裙。

    翠吟提着竹篮走在战后的海边，以前她把这里想象得如天堂般美丽，因为有海，有天，天高地阔之处必能让人心胸开阔。

    可事实证明，她错了。如今的南海依旧宽广壮观，天空也仍是高阔辽远，而放眼望去，浮尸百万，满地疮痍，壮烈的景观只余令人心寒的萧索。

    绿裙少女孤独地走在海边，捡着被潮汐冲上岸的贝壳。这里，原本光彩熠熠的贝壳似乎也战争的残酷吓到，变得暗淡无光。

    海天相连的地方，一叶小舟翩然而来，越来越近，越来越近，最终小舟停在了岸边。

    翠吟惊讶地看着舟上的人，脱口而出，“葛岚哥哥！”

    她怔怔地站在原地，愣了许久才扔下竹篮兴高采烈地向他跑去，“葛岚哥哥！”

    “翠吟。”似乎并不意外在这里遇到妹妹，葛岚伸手拥抱向他跑来的少女。

    “哥哥怎么会在这里？”

    “替王爷办事。”

    “哦。”翠吟点了点头，也不多问，只是笑眯眯地凝视着他。

    “这里的生活很艰苦吧？”

    葛岚拉着翠吟掠向一处较高的岩石，两人坐在巨石上，遥望着远方。

    “不会啊，能陪着王爷，我很高兴，哪儿会觉得苦。”翠吟笑道，她好像很容易满足。

    “你就这么喜欢苏燃王爷？”葛岚的笑容很淡，但多了份探究。

    “嗯……其实……我是崇拜他。”翠吟想了想，似乎找不到比‘崇拜’更恰当的词了，“是不是很好笑，很幼稚？可我也不知道为什么就是崇拜他。”

    “崇拜？”葛岚的笑容温柔却莫测，他好像也在揣摩这个词语，毕竟‘崇拜’中包含的感情太多了，“陪他在这里吃苦，只是为了崇拜他？翠吟，你真的不想当王妃？”

    “当然不是了。”少女纯洁的感情遭到了亵渎，她有些不高兴，“以前……以前我以为他是个寂寞的人，所以总想陪陪他，可是后来……后来发现他其实并不寂寞，他有很多事要做，但我还是不想离开。”

    “寂寞？”葛岚笑道，“苏燃未必不是个寂寞的人，只是因为太忙碌，连他自己都没有察觉到而已。”

    “我不知道，太复杂的事我向来是想不清楚的。”翠吟耸了耸肩，随意地笑了，这些日子她的笑容似乎有些变了，变得有些感伤，不再像以前那样无忧无虑。

    “哥哥，你知道么，以前我总觉得王爷是那种徘徊于舞乐，钻研诗词，超然于世的人，可是现在……我总觉得他好像并非如此，但我又说不清哪里不对。”少女露出了迷茫的神色。

    “那即使这样，你还是喜欢他？”葛岚忽然转过头认真地看着妹妹。

    “嗯。”迟疑一刹，翠吟还是坚定地点头。

    “为什么？”少年的目光紧盯着少女的眼眸，似乎想要看穿她的灵魂。

    “因为，在我眼里他是很好很好的人，至少对我是这样。”翠吟坦然地注视着葛岚，微笑答道。

    葛岚看着他，淡然的眼睛里闪过深思和深究的光芒，似乎真的明白了少女的心意，他忽然伸手拦住少女的肩膀将她揽近，然后吻了吻她的额头。

    额上的温度是柔和的，翠吟的心中却起了一丝微妙的变化，女子的直觉告诉她，这个吻似乎并不完全出于兄妹之情，其中应该还夹杂着一些其它的成分。

    “哥哥……”翠吟抬起头疑惑地望着兄长。

    “如果……哥哥以后答应你，将你一直带在身边，你会跟哥哥走么？”葛岚注视着妹妹，忽然开口。

    “我……”翠吟不知该如何回答。

    “好了，哥哥不与你开玩笑，”见到她为难，葛岚也不苦苦相逼，只是伸手轻轻抚了抚少女的长发，“去吧，留在王爷身边，好好照顾自己。”88106 www.88106.info