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卷 雪落送斜阳 第八章 肖氏之争

(88106 www.88106.info)    北方的战乱未平，雩之国内部也充满了萧瑟而危险的气息。

    仪宁殿奢华依旧，侍女们托着黄金盘子服侍太后及新帝用餐，殿外的红桃绿柳，争妍斗艳，排列成行，花团锦绣的幕帐依然飘动，这华丽的宫殿似乎丝毫没有因王室中天翻地覆的变化而受影响。

    太后陪伴着年幼的皇帝进餐，这个经历了风风雨雨的女人仿佛永远都镇定自若。

    “皇祖母，听说七皇叔回来了？”年幼的皇帝一脸稚拙地微笑，“以前都是七皇叔教我琴棋书画，可是父皇偏偏要把他派到南海去，我很想念他呢。”

    “是么……”太后露出了看上去很慈爱的笑容，“只要不出意外，他今天就应该到皇府了。”

    “真的么？太好了！我可以去看看七皇叔么？”小皇帝高兴地抚掌。

    “皇上应该自称‘朕’，别总是说‘我’。”太后责怪起皇帝来，这个孩子年纪太小，什么都不懂，凡事都仰仗着太后做主。

    如今雩之国上下，生杀予夺大权全都在太后手中，这个小皇帝不过是个摆设。

    “恩，朕，”才十岁的小皇帝苏睦天真的点了点头，“朕可以召七皇叔进宫么？朕喜欢他来当老师，宫里的太傅都严得很，哪像皇叔那么温和。”

    “好了，皇上先吃饭，这些事以后再议。”太后始终扮演着慈祥得祖母角色，不厌其烦地敷衍着。

    “太后娘娘！”

    此时，一个黑影突然掠入宫殿中，半跪于地，浑身是伤。

    太后一惊，立刻站了起来，她瞥了小皇帝一眼，立刻吩咐侍女将皇帝带去后花园玩耍。

    待到皇帝的身影走远，太后的神色豁然急转，“让你去城外截杀苏燃，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得手了么？”

    “暗雨该死！没有完成任务。”黑衣人以头点地，连连磕头，“本来我们已经包围了驿站，可不料，路训将军恰巧带兵巡逻至此，见七王爷有难，便出兵将我们的人都打退了……”

    “什么？这个路训！尽坏事！”太后又急又怒，她手扶金杖努力让自己平静下来，随即深深吸了一口气道，“去，派人把路训召进宫。”

    “是，那么……七王爷？”黑衣人谨慎的询问。

    “苏燃是个祸根，必不能久留，不过这件事……本宫自有法子。”太后凝眸于宫殿远处小皇帝蹦蹦跳跳的身影，眼神晦暗莫测，“你去吧，召路训。”

    黑色的山崖内，杀气如水银，无孔不入，无处不在。

    幽深的密林里，落叶萧萧而下，白云飘过，没有月色，没有星光，这里，是极致的黑暗。

    参天古树下，肖家所有高手都聚集于此，五日时限已到，他们必须除掉那个魔女，否则肖家必会被她搅得不得安宁。

    此刻，此地，除了肖世英依旧穿着华丽，其余人悉数一身劲装，个个宽肩窄腰，杀气毕露宛如出鞘的利剑！

    时间飞快地流逝，落叶满地，可肖姮姮却还是没有出现，肖家的人开始不耐烦起来。

    肖冠英皱眉道，“时辰已过，难道这姮美人不敢来了？”

    “呵呵，那日一见，这姮美人还当真是个‘狠’美人啊，她的胆子应该没那么小吧？”肖氏一族的人哈哈大笑着起哄。

    不久，笑声未落，忽有微风拂过，摇摆于风中的树枝上飘落了一个白色的淡影。

    她从极致的黑暗里来，白衣耀眼，乍一看宛如从地狱吹落凡间的精灵。

    今夜，肖姮姮依然裙袂飘飘，发上的山茶花点缀着她纤柔的五官，花映玉颜，颜比花娇，只听她温柔笑道，“你们来得都很准时嘛。”

    “哼，那是自然，像你罪大恶极的魔女，不早日除去恐怕不得安宁！”肖氏一族中有人率先高喝。

    “是啊是啊，你看看，都快死了的人现在居然还笑得出来！今日肖某便来领教魔女的高招！”族中立刻有人附会。

    肖姮姮闻言嫣然巧笑。

    他们骂得越凶，她笑得越温柔，等他们骂够了，她才柔柔慢慢道，“你们之中，谁第一个来送死？”

    用如此温柔的语气说出这么杀气逼人的话，所有高手都原地愣了一下。

    “嘻嘻，如果不敢单独来，一起上的话，我也奉陪啊。”肖姮姮广袖飘展，漫不经心地扫视着他们。

    话音刚落，两名劲装高手已然一跃而起，左右夹击，十几枚暗器同时袭向树上的白衣少女！

    肖姮姮玉足轻点，双臂伸展，腰肢柔软地向后一折，流云广袖一卷，所有暗器尽数被她收于袖中！

    两名主动来袭的高手还没来得及反应，便见她自树枝上翻身而下，翩然掠入高手云集之处，飞旋而起，宛如白云，袖中收拢的暗器此时陡然飞出，将所有人都逼退了一丈！

    高手们一愣，不知谁又吼了一声，“一起上！”

    顿时，十几把武器同时刺向包围圈中的女子，白衣少女拧身错步，但见素纱飘飘，化作重重叠影，如烟如雾，空气中忽闻得几声连续的响声，所有人都觉得自己在一瞬间被人打了好几掌，纷纷踉跄疾步，吐出了几口血。

    “嘻嘻，你们的速度忒太慢了些。”山茶花在发间飘动，温柔一如女子的笑颜，不知何时，肖姮姮已然稳稳地落在了包围圈外。

    “死妖女！使的什么妖术！”众人纷纷咬牙怒骂。

    林中树叶舞于风中，伴随着骂声喋喋不休，宛如蚊吟。

    在这片低迷的语音中，一个清冷又娇媚的女声忽然响起，“你们一大群男人打不过一个女人也就罢了，还要骂人家，丢不丢人呐。”

    此言一出，高手们气急，他们循声望去，正想大声反驳几句，可在看清来者的那一刻，却什么话也说不出来。

    深林，暗夜。

    黑暗中娉婷而来的女子雪发紫裙，她体态婀娜，步履轻盈，眼波清冷又不失妩媚，她的腰很细也很软，即使走路都好像透着几分舞蹈的韵律。

    众人凝眸于一处，目光无法从她身上移开半寸。

    如果肖姮姮胜在温柔飘忽的气质，那么她，就是真正的美人。

    诗雅若无其事地从人群中慢慢走来。

    她早已经习惯男人第一次看到她时露出的表情，她也很清楚，这种短暂的痴迷，其实是世上最浅薄的沦陷。

    “呀，妹妹一来，把我的风头都抢了，真没劲。”肖姮姮掩嘴一笑，“你来评评理，这些家伙合力打我一个，还要骂我使妖术，是不是很可笑？”

    “原来你的仇家是他们呀。”诗雅美目流波，她忽然瞥见不久前遇到的肖世英，不由眼角一跳。

    “我们又见面了，神秘的美人。”肖世英风流一笑，此时此刻，只有他还没有出手，也只有他还保持着风度翩翩的笑意。

    “是啊，大人别来无恙？”诗雅媚然娇笑，继而曼声道，“你们打你们的，别让我搅了兴致。”

    说罢，她轻飘飘地落到了树枝上，将林中的空地腾出来让他们闹个够，“好姐姐，让妹妹见识见识你的身手。”

    肖姮姮甜甜一笑，“献丑了，妹妹莫要见笑。”

    她的话音刚落，方才被她打倒的高手中忽有一个黑影笔直向她窜来，剑光宛如流水！可肖姮姮头也没有回，只是将素手轻轻拍出，悠悠然一掌，黑衣人便应声倒地。

    “嘻。”白衣少女轻慢地笑了一声。

    可是她的笑容未敛，那个黑衣人又挣扎着爬了起来，伸手抹去嘴角的血迹，眼神倔强如狼。

    “恩？好有骨气的孩子呀……”惊觉对方还是个少年人，肖姮姮不由感到惊讶，她笑道，“真想不到，肖家居然还有这样倔强的人物。”

    “我不是肖家的人！”少年说着又拔剑向她袭来，“我是南羽！从雩之国来！”

    肖姮姮轻笑一声，向后飘去，同时玉指纤纤扣住了少年握剑的手腕，食指轻轻一弹，少年只觉得整只手都又酸又麻，连剑都握不住。

    南羽勉强忍住酸麻，一咬牙，又向她冲了过去！

    “好了，年轻人，别打了，再打下去，我可要心疼了。”肖姮姮笑盈盈道。

    她飘然侧身而过，右掌轻拍少年握剑的手，‘哐当’一声响，长剑落地，肖姮姮懒得再和他斗下去，素手于他胸口一拍，虽不致命，却也足够让他浑身无力。

    此时，少年跌落在地，站也站不起来。

    “嘻嘻，还有谁呢？”肖姮姮轻轻一抚发间的山茶花，横目流波，环视着林中的人。

    见众人皆败，肖世英此时再也不能作壁上观，他一展描金折扇，凝视着肖姮姮纤柔精致的容颜，惋惜道，“卿本佳人，奈何为贼？”

    肖姮姮柔柔笑道，“逆贼佳人，奈何颠倒？”

    此言一出，她笑意中的俏皮便消失不见。

    林中一时间悄无声息，有杀气自两人之间弥漫开来。

    高手过招，不得差之分毫。

    此处两人相对而立，他们脸上的笑意愈盛，杀气也越浓。

    一片落叶萧萧而下，就在这一瞬间，肖世英飞掠而起，描金折扇于身前一舞，顿时漫天金光摇曳；肖姮姮也开始动手，十几枚梅花钉从她的白衣中飞出，快如闪电！

    深黑的夜，幽暗的密林，一蓝一白两道人影激斗不迭，卷起飞花阵阵，风声环林！

    肖姮姮长发飘飘，白衣胜雪，身姿优美动人，一双素手不停拍向肖世英周身大穴；肖世英的描金扇舞得出神入化，招招潇洒又不失凌厉，密不透风的防守着对方的莹莹玉手。

    诗雅正思索着要不要帮帮肖姮姮，忽闻得肖世英开口，“姮美人不要死撑了，你不能胜我，只要你将连璧玺交给我，我便放你一条生路。”

    闻得此言，诗雅停留于树枝上没有行动。

    她来雪国的目的，也是要连璧玺，现在连璧玺应在肖姮姮手上，而肖世英亦有抢夺之意，那倒不如让他们鹬蚌相争，自己先冷眼旁观，等他们力竭之后，她再考虑要不要出手。

    心里默默盘算着，诗雅自知这么做有些对不起肖姮姮，可她已经没有让同情心泛滥的时间和机会了。

    “乖孙子，你好像太狂妄了些，你姑奶奶可未必会输呢！”肖姮姮俏生生地笑了，他们在如此激烈的交手下居然还能若无其事的说话，当真是人中龙凤。

    此时，林中的人尚未决出胜负，远方忽然传来一阵玉笛声，笛声悠扬，清越宛如天籁。

    漆黑的天空，随着玉笛声的靠近，竟逐渐变得明亮起来！

    奇怪，这明明是深夜，天怎么会亮？

    远方悠扬而来的笛声悦耳如天外之音，可这对肖姮姮而言却仿佛地狱恶鬼的哀号。

    听着笛曲越来越近，她的心智禁不住大乱起来，掌上的力道也减弱了五六分。

    肖世英趁势右手划出，折扇借着内力挥出，带起凌厉的劲风，肖姮姮陡然被震至半空，复又跌落在地！

    一行血丝自少女的嘴角沁出，肖姮姮跌坐在地，宛如折翅的白蝶，柔纤脆弱。

    几缕散落下来的长发，遮住了少女的侧脸，她摘下发上的山茶花，重新将乌丝挽起。

    黑崖内，天越来越亮，纯亮的白光之中，一只巨大的白色凤凰昂首长鸣，翩翩然落在林中。

    白凤上坐着一个吹玉笛的蓝衣少女，她的容色清秀淡然，衣带飘飞，整个人笼罩在一片淡淡的光芒中，宛如仙女下凡。

    “师父！您怎么来了……”诗雅见状立刻自树上飘了下来。

    六年前，白雪仙子将她从战场上救回，悉心教她轻功和武功，并暗中助她成功潜入雩之国内部。

    此时此地，白雪仙子恬淡一笑，从凤凰身上飘然而下，她看上去不过二八年华，比肖姮姮还要年轻些。

    白色凤凰在林中长啸一声，顿时白光大盛，刺得所有人都睁不开眼。

    光芒腿去后，白凤已然幻化成了一个目光深邃沉静的英秀少年，他飘于半空，沉默地注视着凌乱的树林，宛如高高在上的神祇。

    肖姮姮此时已然站了起来，她依然风姿绰约，笑容清柔，“白雪妹妹放着神仙不做，总是往人间跑做什么？”

    “连璧玺乃是雩之国神物，雪国擅自抢夺，有违天道，肖姮姮，你快将连璧玺交出来吧。”白雪仙子语音柔和又不容抗拒，她的目光始终淡然，但却一直没有直视肖姮姮，只是不断用眼睛的余光注视她。

    “好妹妹，这是国君的命令，跟我说有什么用？连璧玺现在又不在我手上。”听到她说话，肖姮姮温柔一笑，眼睛里却闪动着冷芒。

    “既然如此，劳烦姐姐告诉我，连璧玺在何处？”

    白雪仙子语气恳切，可是肖姮姮对她说起话来则看似客气，实际透着几分若有似无的火药味。

    “妹妹已是神，神也会有不知道的事？”白衣美人轻轻一笑，她自腰中取出一张极小的纸片，嫣然道，“诺，这纸上画的是路线图，顺着这路线上山，就能找到连璧玺。”

    说完这话，肖姮姮信手将纸片往空中一抛。

    “多谢。”白雪仙子感激一笑，她飞身而上，想要接住纸片，可就在这短短的瞬间，肖姮姮突然长袖一卷，一股凌厉的内力直击向白雪仙子！

    只听得一声惊呼，仙子被震得跌落在地！

    诗雅大惊，刚想冲过去阻止，却见漂于半空的少年长啸一声，瞬间又重新幻化成白凤，怒不可遏地向白衣少女冲去！

    肖姮姮大胆地站在原地没有动，凤凰的双翅带起狂风乱卷，她就站在风里，笑容几分冷意，几分温柔。

    “神，你还真是顾惜我的白雪妹妹。”肖姮姮衣衫飘舞，她曼声揶揄道，“放心，我不会再伤害你的仙子，我只想和她说几句话。”

    白凤嘶鸣了几声，仿佛答应了她的要求，盘旋于林中上空。

    肖姮姮慢慢将目光重新投向跌落在地的白雪仙子，她脸上的笑容渐渐消失了，眼底又氤氲起极淡，极浅的轻愁，仿佛此刻忧郁的女子才是真正的她。

    她越走越近，眼里的愁色也越来越浓。

    冷风抚过，肖姮姮满意地看到白雪仙子眼中闪过几丝惊惧和几丝奇特的歉意，她笑了，“知道么，在这世上，我最恨的人就是你。”

    白雪仙子没有反驳，她慢慢低下头去，眼里有些愧疚，又有些无奈。

    白衣少女微微冷笑，她目不转睛地注视着她，眼神中第一次露出了某种复杂的凄凉，“你的母亲是贵族，所以你从小锦衣玉食，而我的母亲是贫民就只能被扔在穷人乡里过苦日子……知道么……小时候，我只能穿破衣烂袄……躲在街头乞讨过日子……我费了多少心机才活了下来……”

    “我知道……这些我都知道……”白雪仙子终于抬眼直视对方，眼里有深深的愧疚。

    “你知道？知道什么？”凉风吹动了少女洁白的衣裙，她的眼神明亮，笑容里不再有假意的温柔，“好不容易成为了圣女进入了神庙，却又遇上旱灾……当时国君狂妄，自以为人定胜天，居然命我弑神消灾，我无奈前去，自然是败了……这样以后，他又令你以身祭神，可你却被神相中，得到拔擢去了神界……”

    白衣少女忽然幽幽笑了起来，眼里是困惑，怅惘以及哀怨，“弑神，是为民；你祭神，也是为民，凭什么你是圣女，我就是魔女？呵，为什么你能驭凤游人间，我却要在那暗无天日的地方沉睡五十年？”

    “对不起……”白雪仙子凝注着自己的姐姐，她想来淡然的眼眸也流露出复杂的神色，“我也不曾想过会发生这样的事……”

    肖姮姮一步步走到她跟前，忽然俯下身，紧紧盯着她看。

    这眼神又怨恨又有几分渴慕，良久，她才用只有彼此听得见的声音耳语，“从小，你就拥有了我渴望拥有的一切，而今天，你又让我功亏一篑……知道么，有时候，我真想杀了你。”

    说这话的时候，白衣少女向来温柔的眼中忽然杀机大盛，这样的光芒在她眼里停留了很久，旋又黯淡下去。

    她长长叹了一口气，重新站了起来，凄然闭上眼，“可是偏偏，你是这世上最懂我的人，真讽刺……”

    她的声音轻得只有自己才听得见。

    所有人都注视着这对久别重逢姐妹，没有人明白她们眼中复杂的感情，也没有人知道五十年前究竟有过怎么样的恩怨。

    肖姮姮在风中轻合着双目，许久复又睁开。

    她环视着在场的所有人，忽然一笑，朗声道，“好！我肖姮姮今日败了！心服口服！任凭你们处置！”

    所有肖家的人都一愣，面面相觑，一时犹豫着该不该动手。

    “好，好爽快的肖姮姮！”众人之中，唯独肖世英依然神色清明。

    他爱美人，可一旦美人成了威胁，他必会毫不留情地除掉她，就像不久前除掉恋恋一样。

    白光里，肖世英折扇一展，高声道，“姮美人，且看我这一招如何！”

    强烈的内力伴随着凌厉的杀气震得少女的衣衫猎猎作响，肖姮姮没有动，她任凭对方一招袭来，仿佛早已视死如归。

    就在这危急关头，一道黑影忽然从天而降，强烈的杀气铺天盖地袭来，肖世英大惊，好强的内力，这是什么人？

    还未来得及等他回神，黑影便迅速一闪，带走了林中的肖姮姮，宛如鬼魅一般飞快掠入了密林深处……88106 www.88106.info