檀香扇 正文 第5章:非礼也要看对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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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8106 www.88106.info)    “请问……”书生如被雷击了一样,问还没说出口,看到眼前的一切,立刻转过头,想着刚刚自己只是醒来,看到四周没有人,除了一间里屋还亮着灯,便挣扎着摸索过去,不知道,竟然遇见如此令他手足无措的画面。

    “你醒了。”袁娇娇想着书生病还没好,估计也不会记得刚才的画面,便佯装镇定,试探着问,“额,感觉怎么样?”

    书生听到陌生的声音似乎一怔,眉头微皱,才仔细地大量起周围的一切——炉火之下,照出一双秀美的眸子来,衬着上挑的长眉,确实是少见的面相,但目光宁静而温和,望之却使人心定。

    书生便这样但是不动声色地看着她。

    袁娇娇咬咬牙,也不管刚才书生看到多少,便解释起来:“你晕倒在小巷子里,我和几个邻居把你抬到这里来,大夫已经给你看过了,我熬好了药,一会儿凉了你喝,大夫说吃过这服药如果见好你就没事了。”

    袁娇娇说着便扶着书生到椅子上坐着,简单的给书生介绍了一下情况,便转身去炉边,将熬得差不多的药罐提下来,用纱布过滤着,将药水倾倒进一只碗里,放在井台上晾着。

    接着又端了一碗水给那书生:“若是渴便先喝碗水吧。”她看他嘴唇有些干裂。

    书生依旧躺着,眉头紧皱,面色苍白,大颗的汗依然从鬓角不断的渗出,他又吐出了一口血水来。并没有力气答话。

    袁娇娇吓坏了,老王大夫说他是五脏出血,可是单单听这四个字和亲眼见人吐血感觉毕竟不一样,她给他捶背,又给他擦去嘴上衣襟上的血污,把他重新放倒在竹席上,看地上的这口血不多,犹豫着要不要此时再去叫老王大夫。

    书生吐了血,似乎却好受了很多,抬起疲倦的双目望了望她,便再次微微合上眼似乎是在养神,胸脯起伏和缓,呼吸也均匀,袁娇娇站着看了一会儿,觉得他现在这状况应该是好转了,便去另外找了个碗,把药汁交替着倒来倒去,以求快点凉下来。

    一个时辰之后,袁娇娇喂这书生喝下了药去,拿了条被单给他盖着,又将竹床之上简单的搭了个帐子,以防半夜有雨什么的,这才自己端了粥回屋吃饭。

    书生喝了药就闭目不动,似乎陷入了昏迷或者沉睡,袁娇娇搬不动他,厢房里也没有现成能睡人的床铺,便先让他在竹床上睡一夜。书生也不吃饭,看起来也没力气说话,袁娇娇也就不打扰他了。

    吃过饭才是袁娇娇忙碌的时候,这个点没事儿的人家都坐在桌边闲聊的时候,她却要泡黄豆,磨豆浆,烧起大锅来煮豆腐。

    从小看着袁老爹做这些,经常搭把手,如今自己也做了快一年,已经是十分熟练。这个活其实还是需要两个人做的,比如往大锅里成桶的倒水的时候,往外抬整包的豆腐的时候,这种力气活一个人做很吃力,更何况是她这样瘦弱的一个年轻姑娘。

    不过她也习惯了,生出了许多巧法来解决这些难题,无非是做的慢了些而已。

    期间彩凤又来了一次,恰好帮她搬了一次大陶盆,打了个转子就又去了。三更天的时候,袁娇娇把所有的活都忙完,全身像散了架一样,简单的用水擦了擦身倒头便睡了。

    半夜时分她又朦朦胧胧的醒了一次,半睡半醒间看到窗户上有一道黑影一闪而逝,墙根处也传来一阵轻微的脚步声。

    她实在累极了也困极了,连吃惊和害怕都没有感到便很快的又睡了过去。

    一夜无梦到天明。

    第二天一早起来,袁娇娇穿好衣服第一件事就是去葡萄架下看看那书生还活着没有。

    书生盖着被单,还是原模原样的躺在那竹床上,呼吸不知道该说是平稳还是微弱,总之胸口的起伏很小,面色匀净中微微有些苍白,嘴角却并没有血丝之类的,看来晚上并没有再吐血。

    袁娇娇还是不很确信一样,谨慎的又伸手试了试他的鼻息,这才放心的去洗脸做早饭——主要是弄点吃的给书生吃,她早饭一般没时间吃,赶早卖豆腐要紧。

    切了些碎豆腐加了把青菜煮了煮,盛在碗里放在竹床边新安放的一张小杌子上,又用只盘盖了,看看书生还没醒,她便先整理了担子卖豆腐去了。

    经过老王大夫家门前的时候,给老王大夫留了一块豆腐,又拜托老王大夫:“王爷爷,那书生吃了你的药活过来了,您今儿有空再去瞧瞧吧——”

    打了招呼便匆匆忙忙的走了。

    卖豆腐这个行当就是这样,赶的是一早一晚,早上的卖不掉的时候,她晚饭之前也会再出来卖一圈,生意主要还是在早上。

    夏日的早上曙光万道,空气比较清凉,袁娇娇清脆好听的吆喝声便响彻了四街八巷,一路卖到河那边的青山街,武原镇上一半的人家便被她走净了,她主要在镇西这一片卖,镇东有一家杨姓卖豆腐的,两家平分了武原镇大多数人家的豆腐生意。

    袁娇娇初接过爹爹的担子的时候,一些心性奸恶的人看她一个失亲的弱女子走街串巷卖豆腐,也都曾想欺负过她,老杨家也没想还遵从以前一家卖半边的规矩,想从此成了武原镇的独一家。

    但这些欺负她的人后来都受到了教训,并不是袁娇娇本人有这个本事去教训这些地痞恶人或者膀大腰圆的老杨,而是西邻王婶家的大儿子王虎替她鸣的不平,用拳头替她打出了一条能平平安安走街串巷的路。

    对于这一点,袁娇娇不知道怎么感激王虎才好,当然,王虎并不要她感激,他和袁娇娇彩凤三个人从小玩到大,经常一起偷东家梨摘西家瓜,一起窝在袁老爹的葡萄架下吃热豆腐脑,有人欺负袁娇娇,那就和欺负彩凤一样,他这个当哥哥的怎能坐视不管。

    王虎现在在流莺街开了一家打铁铺,平日就住在店里,偶尔回玉柳街的家里吃饭,袁娇娇如果去流莺街买黄豆,是必然要带一块豆腐给王虎的,如果看他那里乱的不行,也会一边责备着一边给王虎收拾收拾。

    孩子们感情这样要好,王婶王叔看在眼里喜在心头,老早就从心里定了袁娇娇是自家的儿媳妇。

    只是还没等提,袁老爹就突然去了,王婶今年便言语里开始撮合两个人,弄得王虎回家都要躲着自己的娘,而袁娇娇给王虎送豆腐也总要偷偷摸摸躲躲闪闪,跟做贼似的,怕加深王婶的误会。

    现下她便顺利的卖掉了两筐豆腐。今日卖得顺利,因为很多人听到她救了一个书生的消息都来问她,直接跑来问大约不大是那么回事儿,所以都以买豆腐为借口,谈会儿天,拎一块豆腐走了。

    是以,太阳刚刚升了两根竹竿高,她的箩筐已经空了,心情大好,迈着轻快的步子往回走。

    走到花枝巷的时候,迎面正碰上一队带刀的穿军靴的男人,是最近新派到武原镇的守兵,这些人太平的时候是朝廷的耳目,打仗的时候则负责为军队招募兵勇。

    是吃官粮的,袁娇娇自然惹不起,小巷子狭窄,她连忙侧身让道,低着头等这些人过去,然后她便听有人打了一个响指,又有人吹了声轻浮的口哨,袁娇娇心里砰砰的跳,赶忙加快脚步走了。

    到了玉柳街,正好看到老王大夫背着手往自己家走,她忙赶上叫了声:“王爷爷。”接过老王大夫的药箱替他提着,两个人一同进了院子。

    那书生还在葡萄架下躺着,盖着碟子的碗一动也没动,肯定也没吃饭。

    老王大夫在那小杌子上坐下来,袁娇娇放下担子也过来看,那书生听到有人声便虚弱的睁开了眼,看到两人微微的点了点头复又闭上,嘴唇稍稍有了点颜色,人看起来还是很虚弱。

    老王大夫却捋了捋胡须沉吟道:“比老夫想得要好很多,却是也奇怪——”说着便又伸手给书生号脉,袁娇娇看了一会儿便进屋给老王大夫泡茶。

    等到她出来,老王大夫已经在书生身上下了七八根银针,书生此时被老王大夫扶起来,半靠在竹床的栏杆上,有些虚弱的坐着,袁娇娇看他坐的吃力,便回房拿了个旧枕头来给他靠着。

    下了针人就不能动了,书生就那么合着眼靠着,虽然虚弱,看起来神情却很放松,眉目安静,长发半垂在肩头,比起书生的儒雅和沉静,这书生半歪在那里,身上却更有一种说不出的气势。

    老王大夫又进屋写了一张药方,这次药减少了许多,也不叮嘱袁娇娇别的了,只说:“看起来似乎无大碍了,且吃了这药再看看吧,明日老夫再来。”

    袁娇娇道谢,又倒了茶给老王大夫喝,等着拔针。

    这功夫里,院门处又响,是王婶扶着彩凤来了,彩凤手里还挎着一个篮子。袁娇娇忙迎出来,瞧王婶走路确实一瘸一拐的,忙上来搀着,王婶似乎觉得自己崴了脚还来串门有必要跟袁娇娇解释一下,便笑着说:“崴了脚,在家坐着闷得慌,想起这几日没来你这里瞧瞧你了,恰好昨日逛庙会我和彩凤看中了一块衣料,给你们姐妹一人扯了一块,你瞧瞧可喜欢?”

    彩凤已经从篮子里拿出了布料递给袁娇娇,说:“宝蓝色的秋里穿正好,又衬肤色,姐姐我们一人做件褂子怎么样?”说着又自己凑上去在衣料上比了比,这才递给袁娇娇。

    袁娇娇忙推回去说:“我不能收,平日里已经很麻烦婶子了,帮我的忙实在数也数不清,该我送婶子才对——”

    王婶慈祥的笑着说:“你想孝顺我以后有的是空儿,我瞧着你姊妹们都打扮的漂漂亮亮的心里高兴,拿着,改日姊妹们一道去裁缝铺里把衣裳做了。”

    说着拍了拍袁娇娇的手又问:“咦?那儿躺着的那个就是你救回来的书生?”

    袁娇娇为难的拿着衣料,回头望了望,对王婶点头道:“是,昨日卖豆腐时在桃花街碰上的,看他病得厉害,这才带回来想让王爷爷看看,今日看起来似乎是无大碍了。”

    王婶一边点头赞叹:“你这孩子就是心善。”一边也不要彩凤搀扶,微微瘸着便直来到了那葡萄架下。

    审视了那书生一番,王婶想是想问些话的,但见那书生一身的银针,又合着眼,站了站,便只咂舌道:“啧啧,不知道几时才得好起来——”

    彩凤也围过来看,评论说:“娇姐姐,这书生看起来比昨日好多了,昨日那个吓人,脸色跟我姥爷死的时候一个样儿。”

    话一落地王婶就嗔了女儿一眼,说:“怎么说话呢,这么大了说话还是口无遮拦的。”说的彩凤一吐舌头做了个鬼脸。

    书生倒是纹丝不动,这时王婶又说话了,问袁娇娇:“你给这书生抓药花了几多钱啊?……唉,如今世道不好,你一个姑娘家起早贪黑的做那么几锅豆腐,能攒几个钱,这一下子都搭进去了吧?……这书生若是能走了,依我之见不如劝他到别家去养病,咱们这条街上朱大户家员外是个良善人,这书生在他家住个十天半个月的一定行……伺候病人是个苦差事儿,况且你还要起早贪黑的做生意,也没那个时间,养活一口人也要多费口粮不是,现在黄豆也贵了,虽然……”

    王婶站定在竹床前,一脸怜悯之情、语重心又长的开始和袁娇娇闲聊,袁娇娇知道书生是醒着的,只是在闭目养神,便有些不好意思,一直让王婶:“婶子咱们到屋里坐吧,这里太阳大,怪晒得慌——”

    王婶却站定了位置丝毫不为所动,直到将这一篇养家糊口的账目和袁娇娇算清楚了,这才瞅了书生一眼,抬脚往屋里去。

    袁娇娇知道王婶心里在想什么,看着人心不坏就是嘴巴有些尖利的王婶那胖胖的背影,她忍不住摇头一笑,正要转身,却见那书生不知何时睁开了眼来,寒星一般的双目微微的望着她,那目光的含义袁娇娇看不懂,诧异的一定神。书生却又淡淡的垂下了眼帘。

    袁娇娇想说点什么,想了想又没什么好说的,便将那碗没动的豆腐汤端起来,也就转身进屋了。

    屋里,王婶和彩凤围着老王大夫正你一言我一语的问着这书生的病,书生的病老王大夫也讲不清,所以他只是含混的说这书生不晓得得了什么病,五脏都在出血,估计几个月之内都下不了床,病得很严重之类的。

    王婶母女问了一番,便开始和老王大夫闲聊别的,袁娇娇家的主屋是老屋,砖烧得好,冬暖夏凉,几个人围坐在一起闲聊喝茶倒是很适意。

    袁娇娇也拿出针线活来做,实际上她一个人穿衣,能用多少针线,现下做的两双鞋子便有一双是给王虎的,但此时王婶在,她就不好意思再做了,只把自己那双拿来描花样子。

    老王大夫拔针之后,书生又躺下了,袁娇娇问他要不要吃点东西,书生只是虚弱的摇了摇头,书生虽然虚弱,每个表示却都带着让人不容置疑的劲儿,袁娇娇遂又顺着他了。

    快到正午时分的时候,王婶家来了客人,王婶这才扶着彩凤走了。

    袁娇娇便打点出门买黄豆抓药。

    临走之前又将豆腐汤热了,重新放在竹床边的小杌子上。

    书生觉察到她来,睁开眼对她点了点头,意外的开口说话,费力的说了两个字:“有劳。”

    文绉绉的,但并不腼腆歉意,反而有种……有种袁娇娇也说不上来的感觉,反正就是觉得自己照顾他是应该的,而且,自己照顾的还远远不够……

    这是神马感觉呢?为神马会有这种感觉呢?

    袁娇娇出门的时候还微微皱着眉头,一脸疑惑的思索相……

    袁娇娇推着借来的木车,车上有两筐豆腐渣,车把上挂着一包嫩豆腐。

    豆腐渣是给米铺老板的,他们家卖米兼养猪,袁娇娇的豆腐渣没什么用,就送给米铺老板,折算一定斤两的黄豆。

    而车把上的嫩豆腐自然是给王虎准备的,王虎好喝酒,喝酒喜欢吃鱼头炖豆腐。

    小推车推了这么久,袁娇娇还是掌握不好,歪歪扭扭小心翼翼的推到流莺街,就看到王虎光着膀子大岔着双腿坐在梧桐树下,和左右铺子里的掌柜们在打麻将,周围站了好几个看热闹的。

    有人看到袁娇娇来了,碰碰王虎的胳膊:“王哥,你妹子来了。”

    王虎正聚精会神的盯着手中的牌,闻言一动不动,直到那人又推了他一下,他骂了声娘方不耐烦的抬头,往街口随便的看了一眼。

    一眼正看到袁娇娇满头汗水的推着小木车走过来,王虎忙将手中的牌往桌上一顿,霍啦一声站起来叫道:“娇娇——”

    复又盯一眼桌上的牌,威吓众人道:“都不许动!等我回来再打!”

    这才一手扒拉开众人,小跑着向袁娇娇迎去。

    牌桌边顿时发出一片压抑的唏嘘叹气声。

    王虎赶过来接过袁娇娇手中的车子,像推玩具车一样,轻轻松松的架起来就往米铺走,一边道:“十日前刚买过黄豆,怎的今日又来?可是张顺那厮坑你,给的斤两不够?”说着两道虎眉就竖了起来。

    大正午的天气确实热,袁娇娇拿袖子擦了擦额上滚滚而下的汗珠,忙说:“不关张顺的事,是我有几日做了两锅,黄豆用得快,听婶子说黄豆黑米过些天还要涨价,我便想早些买了,可以省些钱。”

    王虎听了道:“他敢涨价你的渣也涨价,怕他怎的!以后这渣也不必给那厮送,叫他每日到家去取,你给他送还应要他工钱才是!”

    王虎虽然体格强悍性格粗犷,实则于人于事上心思都很精细,买卖的账目算得向来是一清二楚的,是以这九街十八巷的人既怕他也服他。

    车子推到张顺的米铺前,张顺正坐在柜台后剔牙,一看王虎来了,忙屁滚尿流点头哈腰的出来,一口一个王哥袁姑娘,张顺这人平日惯会欺软怕硬,短斤缺两坑蒙妇孺老幼,是以袁娇娇看他这个样儿心里很解气,也就不阻拦王虎的洒落。

    王虎在铺子里一会儿挑他的秤不准,一会儿说他的豆粒儿不够圆,一会儿说虫蛀了一会儿说米陈了,又挑肥拣瘦挑大嫌小,把张顺狠狠的折腾了一通,这才装了两大袋颗颗滚圆粒粒饱满的黄豆码到了车上。

    算清了账目,交代了取豆渣的事儿,这才拍拍张顺的肩膀安抚了几句:“有空到我铺子里喝酒,若有人欺负你可来告诉我,我替你做主。”

    王虎跟安抚小弟的山大王一样,给张顺下了道谕令,这才带着袁娇娇大摇大摆的离开了。

    车子先推到王虎的铁匠铺,袁娇娇先去抓药,回来再取黄豆。

    王虎惦记着他的麻将,一回到铁匠铺放好车子,将豆腐扔给小伙计命他买鱼来炖,人已经忙不迭的又奔了那梧桐树下,只还分出一分神来叮嘱袁娇娇:“推车子的时候叫我。”已经火上房一样在麻将桌边坐下了……那目光,袁娇娇后来绞尽脑汁想了个仍然不够贴切的比喻:就仿佛那饿鹰盯上了小肥鸡……

    三个时辰之后,袁娇娇在镇上两家药铺里买齐了草药,又回到了打铁铺。

    此时王虎已经一身酒气的坐在铺子门前的木墩上剔牙揉肚子,鱼头炖豆腐已经下了肚了。看到袁娇娇提着布包走来,他双眼迷离,先发出了一阵:“嘿嘿嘿喋喋喋。”的含义不明让人浑身起鸡皮疙瘩的笑。又扬手指挥小伙计:“我给娇娇留的鱼——”

    小伙计已经熟极而流,答曰:“在火上炖着呢。”实际上已经被伙计吃了,王虎从小不吃独食,有吃的总是见者有份,袁娇娇送来了豆腐,炖了鱼一定要给袁娇娇留一份,而袁娇娇吃不惯王虎那个又麻又辣,满嘴起泡的口味,每次都是不吃的,因此小伙计每次都负责打扫盘子。

    王虎很满意小伙计的回答,起身趔趄着带袁娇娇进屋说:“娇娇,嘿嘿,我有东西给你看。”

    袁娇娇走遍了大半个镇,此时浑身像散了架一样,也需要坐一坐歇一歇,于是就跟着王虎进屋。

    王虎的铺子是三间门面,一间打铁一间放置杂物一间是他的窝,虽说男人都不善于收拾,但王虎的窝一定是最乱的,铁具衣裳被褥碗盘碟子鞋子靴子袜子枕头被褥全都乱糟糟的放在一起,床上摸出些铁片来是常有的事,屋里铁腥气酒气再加王虎的臭脚丫子气,真能把人熏晕过去。

    尽管已经很知道了,但袁娇娇一进来还是差点晕倒,屏着气开了窗,拿起一把破蒲扇来使劲的扇着以求通风散气。

    王虎在一边摸摸脑袋嘿嘿傻笑一边迟疑的说:“前两日娘和彩凤才刚给我收拾过,没什么味儿啊……”

    袁娇娇跑到了窗口站着,鼓着嘴,皱着眉,一时缓不过气儿来说话。

    末了和王虎一起将脏衣裳脏袜子靴子清出去两大盆,屋里的味儿才好了些。两个小伙计愁眉苦脸的将盆接了去……

    袁娇娇方问王虎:“给我看什么东西?”

    王虎又忘了,在屋里转悠半日拍了几次脑门才想起来,在柜子上的衣服堆里翻了半日翻出两只马靴和一条绣花手帕来,拿在手里摆弄了摆弄嘿嘿笑道:“娇娇你猜是哪个送我的?”

    袁娇娇瞥了一眼,手绢四角绣着海棠花,正中卧着两只交颈鸳鸯,一定是哪个女人送他的了,不禁抿嘴一笑,别看王虎言语粗鲁行事豪放,但却也生了副好相貌,身长八尺,剑眉虎目,一身的腱子肉,如果没有性格上的毛病,这副堂堂的仪表也堪称上品,是以远近街上的很多女人都对他有意思。

    这显然又不知是哪一个爱慕者的礼物了。

    手工倒不差,比自己做的还好,袁娇娇想,看来自己也不必给王虎做鞋了,他倒不缺这些东西,只是自己不给他做还真没有多少人可送。

    这么神游了一下,王虎已经屏不住不打自招,得意的说:“你再也想不到,这是后街谢娘给我的,嘿嘿。”

    谢娘?后街那个妖艳风骚的寡妇?袁娇娇一听眼前立马浮现出谢寡妇那小柳腰,敢情她刚死了男人就开始勾搭新欢。

    且听王虎这称呼,谢娘谢娘,一定是已经有一腿了,才能叫得这么酸倒牙。

    袁娇娇的脸上露出恨其不争的神色来,正色对王虎道:“哥哥,你这样以后哪个好人家女儿敢嫁你,这谢家娘子从嫁过来多少男人为他争风吃醋的打架,你和她好当心惹来麻烦。”

    话虽然这么说,袁娇娇也知道,王虎不给人麻烦吃就是好的了,谁还敢找他的麻烦,但喜欢女人来者不拒的性格,确实让她担忧他以后能不能找到个好媳妇。

    王虎闻言只是嘿嘿的笑,说:“昨晚她来我铺子里取马镫子,黑灯瞎火的就往我怀里靠,我又吃了些酒,就……”

    说着又嘿嘿的傻笑,拿着那帕子翻来覆去的看个不停。

    袁娇娇知道王虎虽然这方面比较洒落一些,但对女人却不怎么较真,跟这个谢寡妇好几日新鲜劲儿一过去肯定又丢在脑后了,也就懒得再说他。

    又和王虎说了会儿话,看看外面的日影儿不早了,便起身要走。

    王虎喝了酒,走路有些摇摇晃晃的,便派了一个小伙计替袁娇娇推车,袁娇娇自己确实推不动两大布袋黄豆,每次都是要王虎帮忙的,她只能送豆腐给做点鞋子袜子之类的答谢,心里一直觉得亏欠。

    到家的时候,日影已经西斜,小伙计又帮她把黄豆袋子搬到屋里去,袁娇娇没别的送人家,摘了两串早熟的葡萄让小伙计揣着路上吃。

    葡萄架下的竹床上帘子大概被风吹了下来,整个的将竹床罩住,小伙计没发现里面有人,只拿了葡萄就忙忙的走了。

    袁娇娇洗了把脸,这才又回到葡萄架下看那个书生,菜汤还是没动,掀开帘子,书生躺在竹榻上安稳合目而眠,胸口微微的起伏,看起来状况应该还算好。

    袁娇娇于是将帘子又放下来,收了碗进屋。自己把这碗汤喝了。

    现在这个点还不到做晚饭的时候,豆腐可以晚饭后做,她有了一段空闲的时间,院子西侧的墙不知怎的塌掉了一小块,她于是和了些泥巴,将掉下来的石头重新垒上去,用泥巴黏结实。有爹爹在的时候,这些事自然用不到她,她每日只在家喂喂小鸡崽儿,扫扫院子做做饭,偶尔给爹爹搭把手就行了,像这样没事做的闲暇时光,她大多数时候是窝在葡萄架下的竹床上看书。

    爹爹好看书,尽管后来死了读书出仕的心,家里也更加贫寒了,但爹爹依然偶尔会买本爱不释手的书回来,后来教会了女儿袁娇娇识字,就又热衷于买袁娇娇爱看的书回来,所以袁娇娇虽然是小户人家的女儿,却又比一般的女儿家多了几分沉静和文范。

    这样清闲美好的日子随着爹爹的突然去世自然是一去不复返了,袁娇娇过上这种全靠自己的双手和肩膀生存的生活之后,反而十分的愧疚和懊悔,恨自己在爹爹还活着的时候,没有多帮帮他,没有替他多分忧解劳,也许,爹爹就是因为操劳太多才这样早逝的吧。

    袁娇娇一这样想的时候,就不能原谅自己,也因此更加卖命的干活,用繁忙来稀释内心的痛苦。

    傍晚来临,淡淡的霞光又开始铺满西天,带着点清凉的风吹进小院,吹动袁娇娇一头乌黑的长发,吹动小院的葡萄架,吹动垂垂飘荡的,葡萄架下的帘拢,里面的人发出了一声轻轻的喟叹,小院就又寂静无声了……

    当晚,袁娇娇熬好了汤药喂给那书生喝的时候,发现他的精神似乎比白日好一些,眉宇间的那种淡淡的青色也褪去了不少,脸色还是苍白,但已经不是很难看的那种了,便觉得这书生应该已经从鬼门关上逃回来了。

    心里也有些高兴,刚捡回来的时候没什么,这样跑前跑后的照料了他两天,看到他起死回生,自己就有种功德圆满的成就感。

    于是袁娇娇不怕麻烦,给书生熬了一小锅豆腐青菜加小米的稠粥,正适合他这样的病人吃。

    病人精神头不足,精力缺乏,袁娇娇喂他药的时候除了简短的指示,比如:张嘴,用力,这样的话,其他的也就不再问他,让他节省精神养病。

    书生似乎也无意说话,微微的垂着疏秀的睫毛,似乎有些神游天外,将药喝光了,又喝了小半碗粥。

    书生已经是醒了,睡这个竹床晚上怕是被蚊子咬的不行,布子遮风,也太闷热。袁娇娇于是又拿出一架旧蚊帐(袁家的东西没有新的……),将布帘子换下来,搭上了蚊帐。

    做完这些自己吃饭,吃完饭繁重的磨豆腐的活儿在等着她。

    自从爹爹故去之后,她晚上从来没有去别家串过门,人活在这天地间,有时候只养活自己这一张嘴也很难。

    压好豆腐,洗了澡一上床,又是倒头就睡,半夜时分的时候,听到沙沙的声音,似乎是下雨了,想着院子里还有什么东西淋雨不好,但就是挣扎不起来,被劳累和困倦紧紧的又拉到睡梦中去了……

    第二日起来,先从窗子里闻到一股潮湿之气,夹杂着微微的土腥味,袁娇娇在床上揉了揉眼睛,忽然一骨碌爬起来,心想下雨了,趴在窗上往外看,果然地下一片潮湿,窗下的芭蕉叶上盛着一汪水,晨风一吹,水珠正咕噜噜的往下掉。

    袁娇娇又放眼一瞧,院子中间的葡萄架也是水淋淋的,葡萄架下的蚊帐湿哒哒的垂着,帐子里有一个自己不能动的人形。

    哎,自己真是大意了,可是晚上怎么会突然下雨啊,晚上明明还有月牙的。

    看到院子里被雨可能浇了一夜的那个人影,袁娇娇自责不已,手忙脚乱的套上衣裳,打开门出来。

    满脸歉然的来到了那竹榻前,掀开湿蚊帐,袁娇娇跺着脚道:“哎……不好意思,我没想到晚上会下雨,这真是——”

    书生身上的蓝衣变成了藏青色,脸上倒是干净的,竹席是湿润的,但还好没有汪住水,书生显然早就醒了,一双澄澈深沉的眸子望着袁娇娇,似乎一直在等待袁娇娇将怎样处置自己。

    看到病人这神情,更加的令人歉然,袁娇娇搓了搓手说:“哎……你先忍耐一会儿,我去收拾张床出来,然后找人帮忙把你扶到屋里去。”

    说着就忙去西厢房,那里有一张老床,是以前袁老爹睡的,现在上面堆满了杂物,她收拾出来给书生先住几日。

    书生似乎想了想,才点了点头,袁娇娇于是脸也来不及洗就先收拾出来了。

    收拾完了又找了一套她爹爹的衣裤(袁老爹去后,她还留了两套衣裳没有全烧掉,她总觉得爹爹生前的东西如果都烧掉了,人就真的凭空消失了,她相信她爹爹在另一个世界还看着自己),这套衣裤给书生换一换倒用上了。

    弄完了这些,她要去找邻居帮忙抬书生,书生却摇了摇头,用目光示意旁边的一根竹棍说:“扶我起来。”

    看起来他想自己走,那他的身体状况比自己想象的要好得多了,袁娇娇心里又放松了些——毕竟他若真在自己这里住时间长的话,她也吃不消。

    于是拿了竹棍来给书生拄着,她将书生的另一只胳膊架在肩上,架着他慢慢的站起来。

    书生沉重依旧,一病一弱两个人在院子里走的歪歪斜斜,差点撞歪了扁豆架,进门的时候又差点撞了书生的额头,好容易将他架到西厢房里的床上。袁娇娇额上又出了汗。

    书生经过这几步路,似乎又犯了病,倒在床上难受的翻了翻身子,咳嗽了几声又在地上吐了一小口血水。

    病情反复……袁娇娇心情沉重的看着书生,又对书生是否已经好转不确定起来。

    幸好书生只是吐了血水,并没有昏迷,袁娇娇给他端水漱了口,又将地上的血水打扫了,安慰书生道:“一会儿老王大夫还来,你若很难受的话我这便去叫他。”

    书生强撑着自己靠在床头上,微微摇了摇头,便艰难的曲起一条腿来闭目养神。

    袁娇娇当书生是不想让自己太麻烦,觉得这书生很知礼,于是也不打扰他,且去梳洗。

    吃过早饭之后,老王大夫又来给书生诊治了一回,说还是按以前那个药方继续服用,病情虽然依然凶险,但也只能这样了。

    袁娇娇不知道老王大夫的话是代表的好消息还是坏消息,便又按照昨日的药方抓了三天的药,这一天又是脚不沾地的忙碌着过去了。

    邻里的婶子大娘这些天晚饭后经常来袁娇娇家玩,主要还是看这书生,都当一件稀罕事儿来瞧,书生病着,病人怕烦喜静,很多婶子大娘只是站在门口望一望就转回,有些也从窗口看一眼再回正屋和袁娇娇拉家常。

    弄得袁娇娇觉得,自己在西厢房像养了一只珍兽,每个人都来看个稀罕……

    这种情况一直持续了十多天才渐渐的好起来,大家看也看过了,问也问过了,天长日久就不是件什么稀罕事儿了,于是袁娇娇的日子又恢复了正常。

    所剩的唯一一件不正常的事便是,她的荷包越来越扁了,存的那几贯铜钱真的要花光了(她自己存的早就没了,袁老爹留下的压箱子底钱,如今也眼看要空),而书生,也终于从只能躺着,到偶尔能拄着竹棍扶着床沿走几步。

    尽管花光了钱,但看着这么个活生生的人从奄奄一息到能吃饭能走路能说话,袁娇娇还是觉得钱花的也值了,谁没有个七灾八难的时候,人人都见死不救的话,自己遇难的时候也不能有人相帮。

    袁娇娇到底是个热心肠的女子,这一点随她爹爹袁老头,这玉柳街前街后巷哪家的孩子没白吃过袁老爹的豆腐脑,别说认识的,就连乞丐在这里走久了,也知道讨不到饭的时候去袁老爹家门前就能要到……这也许就是袁家日子一直贫寒的原因之一吧……

    反正现在,袁娇娇忙了一天坐在院子里剥豆角的时候,这个不大喜欢说话的书生就拄着竹棍坐在她旁边。两个人看起来相处的倒也和谐融洽。

    袁娇娇有一搭没一搭的问书生些闲话,主要还是问他觉得怎么样?是不是饿了之类的,姓名籍贯她倒从来没有想到要问。

    这也许跟她有点洒落的性子有关:素不相识的人萍水相逢,有困难只不过随手拉一把,关口度过去了,该奔前程的奔前程,该过日子的过日子,挥挥手一笑而散,问什么姓甚名谁家居何处?

    所以,这些天来她对这书生的了解也并没有更进一步,只是觉得他似乎是个不喜欢说笑的性子,比较沉默。

    而这个书生似乎也和袁娇娇一样的见解,从没有出口言谢,更没有问袁娇娇的芳名之类的,每日两人的交谈基本都限于药,和饭……

    袁娇娇不问并不等于别人不问,邻居们除外,王婶和彩凤就是一副刨根问底的架势,书生似乎也报了一个名字,但当时袁娇娇在院子里没听真,后来彩凤提了两次她也没记住……只记得是个很别扭的名字,不过彩凤挖掘出的其他信息袁娇娇听了倒不会过耳就忘。

    书生的家似乎住在极西边,这次是到都城内有事,路上生病才耽搁在了这里。

    到都城去?——听说现在大秦国的都城内很混乱,有个武定王还是什么王想争皇位,太子又不在国内,梁国的人质皇子刚刚突然暴亡,宫廷内外一片乌烟瘴气中,京城里的老百姓也惶惶不安,生恐宫廷之变殃及城内的池鱼。

    这个时候去国都,不论是有什么事,都要担着三分危险呢.

    但这是别人的事,袁娇娇管不着,她现在只是在考虑着盆里的豆角要怎么烧才好吃——

    以往一个人吃饭的时候,她都是随便将饭菜放在一只锅里一煮就吃,完全没心思做什么菜,现在院子里多了一个人,还是一个需要额外照料一些的重病之人,她便也有些心思好好烧个菜了。

    爆炒还是炖豆腐还是……现有的材料似乎只能满足这两种做法,袁娇娇于是决定不再老是炖啊煮的,这次爆炒了吃。

    剥完豆角,袁娇娇又开始削土豆皮,准备再炒个青椒土豆丝,锅里煮着粥,一边的小炉子上吊着药罐子,她要三下里照料。

    书生看了一会儿便有些艰难的弯腰拿起一只土豆,要过袁娇娇手里的破碗片说:“你洗菜,我来削罢。”

    “嗯?……你——能行吗?”书生刚刚才能在小杌子上坐稳当,袁娇娇一愣有些不放心的问。

    书生动作很迟缓,但看起来应该是个心灵手巧的人,他的手指很修长,肤色明润,骨节分明,看起来文气与文雅并存,袁娇娇觉得这书生不像是做过家事的。书生点点头,用碗片略微生涩的刮了两下之后很快熟练起来,虽然动作慢,但刮的十分标准,被削下来的土豆皮又薄又长,简直像个熟手。

    袁娇娇一见之下放了心,便起身打水洗菜切菜。

    盛出粥来,一番爆炒,两道菜便出来了,这期间书生一直坐在炉边,因为身体不灵便,油烟气将他一身都包裹了,他也没有动,还帮袁娇娇添了一次柴。

    晚饭两个人便在小院子里吃,有晚风吹过,粥凉的快。

    两个人吃饭和一个人就是不一样,即使同桌而食的人不喜欢说话,但那种冷清凄凉的气氛却一下子不在了,袁娇娇很久没有吃得这么舒服了。

    书生的饭量似乎很小,只喝了一碗粥,些些的吃了几筷菜就不再吃了,袁娇娇知道这是病中的人常有的情况,因此也不多让,喂他吃过了自己再吃,吃完在桌边略坐一坐,这便就要收拾了去做豆腐。

    书生似乎不喜欢屋里的闷,也一直坐在院子里,看着袁娇娇忙来忙去的若有所思,当然他思索的不一定和这个小院子有关,因为他的双眸经常会显得很悠远或者很沉静。两个人在院子里应该是各忙各的。

    晚上袁娇娇搀扶书生去屋里歇下,她自己再收拾收拾睡觉。

    有个人在厢房里,尽管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重病之人,但晚上人就不害怕了,她晚上睡觉也格外的安宁。

    这样又过了三日。这天天擦黑两人一起吃晚饭的时候,书生突然拿出一个小包交给她道:“我还需在此借住一段时日,这是平日的花销所需,你拿着——”

    这是书生第一次主动开口说这么长的话。

    袁娇娇惊讶的接过来,沉甸甸的,打开来一看,里面全是一二两左右的碎银,差不多有一小捧之多。

    大秦国平常的老百姓过日子,鲜少用到银子,一般都是铜钱来铜钱去的过活,碎银子袁娇娇虽然也见过,也认识,但还真没用过,于是很惊讶的打量了打量书生道:“……这么多钱?!都给我?”

    书生微微一怔,但是接着就点了点头。

    “不需要这么多的……”袁娇娇忙说,脸有点热。

    其实依着袁娇娇的性格她想说的是:一点也不需要。但是她现在实在是捉襟见肘了,再过两日就拿不出抓药的钱了,因此说着这话自己先就不好意思,为自己窘困的经济状况而含羞,微笑着又道:“那个,抓药用不到多少钱,嗯——”她伸手从里面捡了两块最小的:“这些也就够了,你快收起来罢!”

    说着又将钱袋子推回去。

    书生看着被推回来的钱袋子,没有说话,秀而疏朗的睫毛微微低垂,低头了想了一瞬,又抬起头来,略有些为难一样的说:“我这病很重,若是在此住上一年半载,这些碎银想是还不够花销的……要不然这样,我再给你补一张欠条如何?”

    温和的双眸中一片真诚。

    “啊?”袁娇娇一呆,脑子转了转,略略有些忧愁,若真是在她这里住上一年半载,她还真是养不起。

    在桌下绞了绞手指头,她只得又将钱袋拿了回来,倒出一半在自己手里,剩下的又放回去,说:“那就这样吧,先放这些在我这里,等你走的时候剩多少我再还给你,若不够则问你要,你看如何?”

    书生见状面上露出释然的神色,随即微微颔首,这件事就这么定了。

    拿了书生的钱,袁娇娇对书生的照料就不得不更细微了一分。

    钱这东西,果然很能改变些事物。

    而别人的钱,花起来未免有些拿捏,袁娇娇也只是在抓药的时候才动用它,一日三餐清汤寡水的依旧。

    书生出了饭钱之后的第二日,天气变幻,开始了初入秋季那连绵不断的雨季,早上小雨飘飘,下午小雨霏霏,晚上小雨淅淅沥沥,总之细雨像扯不断的线一样,在这天地间一天到晚的织着网。

    袁娇娇的豆腐生意倒没有因为下雨而变坏,相反倒更好了些,她一般早上就卖光了两只箩筐,因为有雨,剩下的时间就都会窝在家里了。

    窝在家里当然也不是闲着,家务之外,针线活以及袁娇娇自己的一些私活成了她主要忙碌的内容,有时候也去别家串门,有时候是彩凤她们来,窝在她家叽叽喳喳的一边说笑着一边做针线。小户人家女子的消遣,不过就是这些。

    这个时候,书生一般都是寂静无声的躺在西厢房养病,因为有雨,西厢房的房门和窗户都紧闭着,他在里面一睡就是一天,袁娇娇有时候也会忘了那屋里还有一个人。

    经常来找袁娇娇玩得一些年轻姑娘自然都见过这个卧病的书生了,袁娇娇不经意间也发现,三街六巷的姑娘们似乎越来越爱来找她玩儿了,很多隔得比较远的,叫不上名字来的姑娘的身影甚至也会出现在她家门前——跟着她相熟的姐妹们来串门。

    既然来的就都是客。自从雨季开始,袁娇娇家的茶叶以每日二两的速度在飞速的减少着。

    聊天中,姑娘们或多或少的都会问及书生的病情,好得怎么样了之类的,有些大胆的更细细的打听书生的来历。如此几番之后,袁娇娇慢慢地品出了味道来——感情这些姑娘们不是冲着自己来的,而是……瞧上了这个病书生?

    晚上袁娇娇再给书生送药送饭的时候,便带着品评的目光再次审视了一下书生的样貌——细瓷一样干净温润的肌肤,长眉秀目,虽然憔悴虚弱,但长得的确可以说是君子端方,温润如玉,如果病好了,再添上三分精神气,就可以称的上长身玉立、秀色夺人了。

    难怪这些姑娘们惦记。

    当天袁娇娇喂书生药的时候,便有些神游天外,咬着嘴唇笑眯眯的望着书生,两只眼睛弯弯的,目光有些游离。

    书生开始的时候并没有在意,但任谁被人这样盯着看也会觉察到异样,等半盏汤药喝下去之后,书生望了她一眼,终于忍不住开口问:“何事?”

    袁娇娇眨了眨眼,脸上的笑意一时不能收敛。

    书生,仔细的望了望袁娇娇,眼中终于有了疑惑之色,沉默了一会儿,又问:“你笑什么?”

    “哦,我……”袁娇娇控制着两颊,使劲抿了抿嘴,有些不好意思的搅了搅手中的汤,又眨了眨眼,“……你,你成家了没有?”袁娇娇咬着唇,眼睛亮亮的问书生。

    书生显然没料到她会突兀的问这个问题,一愣,目光微动,半晌道:“在下,尚未婚娶。”

    “……哦。”袁娇娇又搅了搅手中的汤药,也许是书生静默的时间太长,不知怎么的她忽然感到有些尴尬起来——孤男寡女共处一室,又是这般对坐,谈论这个问题气氛很有些别样的味道。

    然而看书生,书生神情依旧,目光温和清明,下面她想戏谑谈笑的话忽然一下说不出口来,这书生就是能给人这种奇怪的感觉,在他跟前,似乎所有的孟浪言谈都不应该,都会自觉的收敛起来。

    “若是有家人牵挂,我可以帮你寄封信给他们,也免得父母妻小悬念。”袁娇娇镇定了一下身心,继续喂书生喝药,一边将刚刚的话题转为普通的关怀,并画上圆满的句号。

    书生双目温和的望了望她,道:“多谢。”没有下文。

    这书生不喜欢多说话,看起来虽然温和,但不易亲近,袁娇娇下面便是沉默着喂书生吃完了药和饭——书生的双臂不能举到胸口处,因此一应饮食起居还是需要袁娇娇亲手照料。

    喂完了饭,依然替书生将两条腿放到床上,又放下蚊帐帘子,这才端着碗出去了,出去的时候还觉得自己的脸有点热,很后悔自己怎么问人家那样的问题。

    薄暮微雨,清寒透幕,时辰还早,袁娇娇自己草草吃了点饭,便拿上针线,关门出来,到彩凤家串门。

    王婶坐在正屋搓麻线,彩凤歪在一边穿豆角(晒干了留着冬天吃的),彩凤身边还放着一个小簸箩,簸箩里是干炒的南瓜子葵花籽,她穿几只豆角就捻一枚瓜子放进嘴里,桌上一小堆瓜子壳。

    这种母女其乐融融的场景袁娇娇看了难免心里有些难过,这母女一见到她却是脸上都笑开了花,王婶指着板凳道:“快进来坐,下雨天本想去瞧瞧你,腿疼的不行,懒怠动,你来的正好。”

    彩凤笑嘻嘻的坐正了身子,把簸箩递过来道:“姐姐你家里的书生怎样了?”

    袁娇娇先和王婶道了谢,又问了好,这才坐下回答彩凤道:“我看他今日扶着床走了两圈,比前两日好一些吧。”

    彩凤便伸手拿过袁娇娇的针线来,抖开看是一副不知道作何用途的横幅,上面只些些的绣了些花草的形状,看起来是刚刚开始做的,便好奇的拿在手里问:“这是做什么的?”

    袁娇娇笑道:“闲着没事儿绣着玩的,也还没想好做什么用。”

    彩凤看那横幅上的花草都是素淡的颜色,眼睛一转,狡黠一笑道:“娇姐姐,这是给谁绣的?莫不是哪个后生?”

    话一说完,袁娇娇顿时感到王婶射过来的两道目光,在那白绫和自己脸上悄悄的瞄着,袁娇娇忙说:“别瞎说,是准备卖的!”

    王婶的目光犹带着狐疑,彩凤却不依不饶,胡乱猜道:“难道是……给那书生做的衣裳?也太华丽了吧,啊啊啊!”后面是彩凤夸张的尖叫声。

    原来是袁娇娇已经伸手撕她的嘴了,王婶在一边,目光更加的灼灼……

    三人又叽里咕噜的说了些闲话,彩凤便拉着袁娇娇到自己房里说话,王婶慈爱的让她们带着她煎的小饺子到房里吃。

    彩凤的闺房是真正的娇养的小家碧玉风范:黄色细纱做的蚊帐上绣着牡丹花草,床上的被褥都是小碎花的图案,房子里香喷喷的,一股细细的胭脂味儿,四壁糊着雪白的白纸,桌椅干净,房间里看起来整洁又舒服,比袁娇娇那个随时散发着豆腐的腥气的房间强了百倍。

    房间的门一关上,彩凤就满面红光的问:“娇姐姐,明儿和我去桐溪玩儿好不好?”

    袁娇娇定了定脚:“不好。”

    彩凤立马低声下气:“求你了,娇姐姐。”

    袁娇娇不去看她那装可怜的娃娃脸,斩钉截铁的:“不去!”

    这倒不是袁娇娇难说话,而是去桐溪……实在让她担不起这个责任,每次回来都觉得难见王婶……

    桐溪就在武原镇之西,一条大河将武原镇和桐溪丘隔开来,武原镇人烟阜盛,桐溪则花木葱茏,青山逶迤,有山有水,有花有草,有树有石,是个幽会谈情的好地方。

    彩凤十二三岁时在闹市,差点被人贩子拐走,幸而一个少年出手相救,从此彩凤就对那个黑面的少年念念不忘,谁知去年一个偶然的机会,彩凤又见了这少年一面,两人不知道谈了些什么,回来之后彩凤更加的念念不释起来,然而那少年身份神秘,彩凤想见他却不能找到他,这少年想见彩凤时,便会约她去桐溪相见。

    彩凤虽是小家碧玉,却也知道礼节伦常,因此每次去见那少年必要拉上袁娇娇,袁娇娇对这少年也摸不着头绪,不知道彩凤和他在一起是福是祸,但又不忍心彩凤受相思的煎熬,更怕自己不陪同这男子会对彩凤不利,因此陪她去了两次。

    每次回来见到王婶,帮彩凤圆谎的过程中袁娇娇就觉得很愧疚,她是不惯撒谎的。待要阻止彩凤,又每每的不忍心,当然她也知道阻止是阻止不了的。因担心彩凤上当受骗,此次她下定了决心要拒绝再去桐溪,并让彩凤理智的考虑考虑这男子是不是值得交往。

    当下两个人在房间里叽叽喳喳,彩凤一番软磨硬泡之后,袁娇娇再一次缴械投降,答应这是最后一次陪她去桐溪,并让彩凤也保证,这是最后一次去桐溪这种过于幽僻的地方见那少年。

    双方商议定了之后,袁娇娇夹着一针也没动的针线活告辞回家了,彩凤抹抹脸上的泪水,露出了心满意足的笑容……

    踏着细雨推开院门,夜已经近二更,小院里很安静,只听得见雨丝打在什物上的沙沙声,西厢房那扇小窗内,竟然还亮着灯,暖黄的光晕,照出窗下的咸菜坛子等物,莫名的让人觉得安心,袁娇娇将脚步儿放重了些,将炉灶等物又盖了一遍,这才回屋点灯。

    路过西厢房的窗下的时候,看见书生半倚在床头,手上执着一卷书,一手扶膝,不知道是在看书还是在深思。

    晚上又做了一个更次的针线这才收拾着睡下,有雨的天人睡的特别宁,这些天以来,她失眠的习惯也好了很多,梦里也少了一些乱七八糟的事儿,安稳的一觉到了天亮。

    因为晚上睡得迟,早上准点起来的时候还没怎么睡醒,袁娇娇顶着满面的倦容先去卖豆腐。

    雨应景似的停了,火红的太阳在东天冉冉的升着,彩凤难得的早起了,讨好的分了一箩筐替她卖,盼望着早日收工一起去桐溪。看到彩凤兴高采烈的模样,她也觉得去桐溪玩玩很不错,心情也十分之好。

    做完了生意回家,太阳也只才升了一竿子高,她敲了敲西厢房的木门,听到里面的人说了声:“进来吧。”便推开了木门。

    每每听到书生这句:“进来吧。”她总觉得有种别扭,但又说不上那里不对。一进门来,看到书生正费力的想将自己的两条腿挪下床来,便上前帮忙。已经是熟极而流,放下书生的腿,挂起蚊帐,打开窗户透气,又拿来竹棍,扶起书生,如果他说出去走走,便将他扶到茅房附近。如果他说你先忙你的去吧,那就等吃完饭之后再扶他去茅房附近……

    说实话,男女授受不亲,她得这样揣摩着照顾这个书生还真是有诸多不便。

    书生显然也觉得尴尬,每次说出去走走的时候,眼睛都不看她。

    袁娇娇于是善意的经常将他扶到茅房附近,过一段时间再装作不经意的将他搀回来……

    书生虽然气色好转了不少,扶着墙也能走十几二十几步,比老王大夫当初预言的几个月不能下床已是好了很多,袁娇娇看着既觉的欣慰也依然颇为犯愁。

    兴许是伙食的营养跟不上吧,这书生恢复的真不是一般的慢,隔开桐溪的那条大河里倒是很多鱼蟹之类的,这次去桐溪可以顺便带着网兜,如果能抓到晚上熬汤倒是好的。

    这样打定了主意,袁娇娇便麻利的做好了饭,替书生净了面擦了手,把他搀到廊下的桌旁坐着,两个人一起吃饭,袁娇娇先喂他,告诉他:“我今日要出去,大约太阳落山才得回,你多吃点,晌午饭没得吃。”

    书生望了望她,微微颔首。袁娇娇便不喂他流质的食物,只喂米饭和干豆腐。书生有些难咽的吃了几口,便摇摇头不吃了,他的饭量一向小,袁娇娇便也放下碗,埋头吃自己的。

    书生坐在一边,双手搭在圈椅的扶手上看着她吃,半日忽然开口问:“晚上几时回来?”

    袁娇娇“啊?”了一声抬起头来,凝神想了想道:“太阳落山之前吧,大约酉时。”啃了一块芋艿,觉得将书生一个人丢在家里一天不是很妥当和放心,沉思了一会儿又说:“要不过会儿我喊老王大夫来家陪你吧,也有个人照料。”

    书生转头看着院里,说:“不用了。”然后就自己用双手开始活络手臂和腿上的经络。

    老王大夫很忙,平日已经多有麻烦他,袁娇娇听了便也点点头,一时想不出有什么合适的人能帮忙照看书生,便也罢了。

    收拾好了家事,便将书生扶到西厢房里,在桌上给他留了些茶水豆腐之后,便换了身干净衣裳,拿了网兜鱼篓等物,往彩凤家走。

    彩凤身穿杏子红罩衫,底下是月白色长裙,发髻也和昨日的不一样,一看就是精心打扮过了,神采飞扬,手里……挎着一个竹篮……她竟然和王婶说是要去桐溪采蘑菇……

    不晓得她下次能编出什么不靠谱的谎来……袁娇娇想。

    彩凤拉着袁娇娇就要走,王婶还从屋里追出来,手里提着一个布包,喊道:“饭忘了带,凤儿,娇娇,到山里要当心,叫虎子同你们一道去罢。”88106 www.88106.info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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