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第十九章 受命说郦生得接见 长篇论齐王藩汉王

(88106 www.88106.info)    临淄城一队人马飞驰而过：“齐王金令箭，闪开！”王宫正门前朱雀天街上顿时飞起一阵尘土，许多人咒骂着：“鸟的急事，腌臜人咧！”

    “甚么王，齐国原来还不是姜家的，篡位倒还能心安理得，真真厚颜无耻也。”

    “我听说啊，汉王两面并进，准备与楚国南北对峙。一面派了韩信招兵攻齐，一面派了郦食其来议和。我瞧着，应是郦食其来了。”

    “唉！谁让齐国无能来着，那大王成日窝在宫里头，哪顾宫外死活。相国，烂忠厚没用的，成天子曰子曰的。汉王要真来，齐国还有救了咧。”

    “姜齐无道，亡了也亡了罢。我倒听说前几日，历下那儿奉了齐王令，派华无伤、田解率重兵驻扎于此，防止韩信进犯。”

    “慎言慎言！莫被阶上小人听见，牢狱之灾也。”说了些话，都散了，朱雀大街顿时冷冷清清。

    郦食其耐心等着，秋风萧萧，落叶遍地。

    “郦子，还等么？”身边右将凑上前来问。

    郦食其闭目养神：“既然邦交，耐心为上。我若退却，岂有颜面再见汉王。”

    说话间，突然听城内有人大喊：“国君金令箭在此，启门。”

    郦食其回头对着右将淡然一笑：“如何，来了。”

    “先生聪敏，余不及。”右将打心眼里佩服这个七八十岁的老头。

    高大的城门轰然大开，里面数人骑快马而来，为首的一个小卒朗声说：“王上金令箭，命汉国使者郦食其即刻入宫觐见。先生，请！”

    郦食其心里想的是美的，出使齐国，平定北方，回去也是大功一件。万世功勋，青史留名。郦食其虽然知道齐鲁大地乃是儒学之源，他确是看不起齐国。除了齐国后期政乱治昏以外，他看不起田齐。

    齐国是周代初始封国，自姜太公姜望（姜为姓，吕为氏，望为名）受封建邦以来，煮盐垦田，富甲一方、兵甲数万。传至第十六位国君齐桓公时，已经是疆域濒临大海的大国。齐桓公也依靠海上的资源，迅速成为春秋五霸之首，时人称为海王之国。传至三十二代国君齐康公时，发展已久的田氏（传为舜帝之后）废齐康公并逐之。自此，姜姓吕氏齐国灭亡。周天子准许田氏代齐，传三公五王而亡。此段时间被称为妫（音规）姓田氏齐国。

    隆隆的车驾缓缓驶入王城，郦食其始终带着一种笑意，鬓边几撮须发随风飘扬。刚一到宫门，也不等什么，郦食其匆忙下了车，赶快向大殿走去。

    “宣汉使觐见齐王。”内侍高声唱名。

    郦食其也不行礼，一来便站于当殿。许多大臣想直斥郦食其，可是想到他是儒家名士，肯定比自己懂礼貌，也就作罢了。天下受秦挟书令控制多年，没有几个人是有文化的。田横虽然也是儒家弟子，可是碍于他是儒家长者，算是师叔，也不敢轻易说话。

    郦食其环顾四周，两侧公卿报之以不屑之意。郦食其并不以为然，两眼眯着，右手拿着符节大杖，左手徐徐地捋着胡子。对于田横这个后生，他根本没有放在眼里，有礼节也是虚应故事。叔孙通就更入不了他的眼了，必经叔孙通在秦二世面前说的那些谄媚之语，有辱儒家孔孟之训。

    “不愧大国，当真雄伟，天下所无。”郦食其望着殿中的奢靡锦绣，由衷感叹。

    “吔！”齐王听闻此言，喜笑颜开，“先生过奖。来人，奉茶，赐坐与郦子。”

    郦食其这才坐下，微微一笑，略微拱手道：“谢大王赐坐。”

    田横轻微“哼”了一声：“恐怕先生来，不只是为了夸赞齐国的吧。何事便讲，不必藏着掖着。”

    “是啊！夫子何命焉为？【注1】”

    郦食其这才出列行了大礼，递交国书，缓缓说：“大王知晓天下之所归乎？”

    齐王懒得眼皮都不抬：“寡人愚鲁，天下归何人？先生教我。”

    郦生坚定大声道：“汉！”一语既出，满殿皆惊。这惊不是惊奇，而是惊讶，惊讶这个老头儿敢说出如此大话。殿上大臣哪个不知道汉王与楚王鸿沟对峙，自身难保，岂敢言及归汉。况且齐国受项羽攻打多年，打的府库空虚，就怕项羽再回来，齐国真是打不起了。

    “汉王现在都被打的受不了了，河都渡不了，夫子竟能说是归汉，岂非夫子大谬！厚颜无耻，非夫子又待何人！”右列武将庞永哈哈大笑，当众质问，引来满殿哄笑。

    殿前朝会不能打打杀杀，田横瞪了庞永一眼。庞永一见不好，便退回去了，再不敢言语一声。这也不能怪庞永，武将出身，直言快语，肉食者鄙【注2】而已。

    田广都看不下去了：“不得无礼！”

    “虽说庞将军话过了些许，臣也觉得汉使不可思议，夫子从何而见？”王叔田横问道，可却不称师叔，而称汉使。田横之前也已经听过郦食其的大名，算是师叔，也算相敬。田荣与田横原本是一对儿兄弟。家族重武，因此长兄田荣习武不知文；田横先学文，后来自动拜师学武，文优武劣而已。一个娘胎里掉下的两块肉，性情迥然相反。田荣之子田广简直就是活脱脱的第二个田荣，从来就是暴躁易怒。

    齐王田广趁郦生与诸臣辩论时，匆匆看了几眼国书。只见满篇都是小篆，弄得他晕头转向。往常批阅奏章都是由内监念与他或者是与王叔共商。今日大朝，又不能唤来。田广左右一想，反正汉王也不会提甚么过分要求，待会儿散朝前允准了就是。

    “恰是尔等大谬！”郦食其细亮的符节直指对手，对田横的称呼也不加计较，满殿皆闻其笑声。

    “夫子无端指斥，何其浅薄，有失名士风范！”御史大夫霍去疾不怀好意地看了郦食其一眼。

    “慢！不得无礼。敢问夫子此中缘由。”齐王来了孩子心性。

    “有根本之点，诸位静听：汉王从义帝之约，先入咸阳，理应为关中王。项氏负约，封我王于巴蜀。而后，项羽暗令九江王会同长沙王击杀义帝于江上，天下侧目，万方悲恸。汉王顺应大势，举义兵，攻三秦，出函谷，势如破竹。集天下之兵，扶诸侯之裔。降城则封将，得财则分士，天下与之共享利。项羽举无名之兵，违约背信，忘恩负义，不忆旧功。士卒有功不赏，朝臣有罪不罚，非项氏宗亲不可以主事。如此行径，天下背叛之，朝野怨望之，才士痛恨之，黎庶咒骂之，无一人愿为之死。道德不施，法令不行，诚信全无，心肠歹毒，天下离心之人，岂能长久乎！故吾有‘归汉’之论也。”

    一番话说下来，这个老夫子迂阔尽显，殿中却无人敢揶揄指斥。一者，他的话有一定道理，经得起推敲；二者，朝会大典，他国使节面前，不能丢了脸面，谁都不敢轻举妄动；三者，刚才庞永之鉴不远，再说就该血溅殿前了。

    郦食其见殿中诸人沉思，知道他们已经在考虑了，清了清嗓子继续说：“后，汉王渡河西，击西魏，出井陉，杀成安，取敖仓，下成皋。非一人一时之力，此实乃汉王多年之德所致。今汉占敖仓之粟，扼成皋之险，控制白马津，断绝太行，设防于蜚狐。依此形势，天下诸侯后来归服者当先遭覆灭之厄运。大王若先臣汉王，齐国方可得保。其如不然，危亡之果片刻即降于齐！”

    “先生大才也，田广拜服。先生一席话，孤茅塞顿开，决意从先生之言。敢请先生暂留齐国数日，让寡人尽地主之谊，改日起行不迟。”

    “是啊。臣也早闻夫子大名，今日一见，果名不虚传。”田横在一旁奉承，尴尬笑道。

    郦生一拱手，道：“田相谬赞。既然齐王以尊身相邀，却之不恭，齐王恕罪。”

    “好！来人，汉齐从此一家，即刻传令历下守将华无伤、田解撤防回都。”齐王田广忽然显得精神了不少，两撇小胡子都快笑散了。

    “汉齐一家，大王万岁。”群臣一起喊道。

    郦食其笑眯眯地回了驿馆，雍化驿馆富丽堂皇，只比皇宫下一等，这是专为各国使臣而设，位于朱雀南天街之前，离宫门却也并不算太远。

    “大人，齐王无信。万一反悔，大人可有应对之法么？”

    欲知后事如何，请听下回分解。

    【注1】夫子何命焉为：先生有什么见教呢？

    【注2】肉食者鄙：指做官的人目光短浅，不能深谋远虑，只是吃俸禄的无用之人。88106 www.88106.info