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正文 第八十章 孤独之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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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霜风冷冽，暮云遮月，寂寞的天空之下，一切都是如此安静。

    这种安静，却并非安详与安逸，而是肃杀与压抑。

    镇魂、戏蝶、莽夫、曳魂与云婉儿五人早已悄悄从屋中出来，却只是悄悄站在不远的空地上，一言不发。就连平时一向冲动的莽夫，此刻也只是瞪大了双眼，死死盯着在夜幕下对峙的二人，虽然满心困惑，却始终没有提出半句疑问。

    浩浩苍穹，犹如巨大的黑色绸缎，不带一丝杂色，不知是否上天也要配合这一触即发的决战，连星光也逐渐掩去。

    长剑，从碎魂的身后缓缓抽出。

    剑只是很普通的剑，没有半点装饰，甚至也没有注入半分灵力。而对面的妖剑，手中的一对双刺却一直发着暗蓝色的光芒，即使藏在袖中，也隐隐扩散着阵阵杀意。

    妖剑的双眼，犹如在夜间独行的孤狼一般，摄人心魄，令人胆寒。但脸庞却平静地仿佛一潭死水，波澜不惊。

    这世上，原本或许只有没有生命的东西，才会有如此平静，但此刻的妖剑，却着实已经做到了，仿佛他所有的力量都已经集中在了双瞳之上，分不出半毫的力气来做出别的神情。

    碎魂，亦是一样的冰冷，但那种冰冷之后，却隐藏着一丝淡淡的忧伤。

    “你终于还是回来了。”碎魂打破了沉寂。

    “你知道我会来。”妖剑道。

    “两年。”碎魂伸出手指，轻轻挥了挥，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微笑。

    “两年，可以改变许多。”妖剑道，“却改变不了我。”

    “呵呵。”

    “你的剑呢？”妖剑忽然问道。

    “正在手中。”碎魂抖了抖手中的佩剑。

    “双刃剑。”妖剑问道。

    “不用了。”碎魂笑了笑，道，“伤人伤己，岂非很麻烦。”

    “你还是如此怕麻烦。”妖剑冷冷道，双刺从袖管中滑出，紧握双手之中，光芒更加炽烈。

    “你也还是如此执拗，不是么。”碎魂道。

    “看来，时间既不能改变我，也无法改变你。”妖剑的神情依然冰冷，“这很好，很好。”

    “非战不可？”

    “非战不可。”

    “你已找到未来？”

    “我不得不做出选择。”

    “所以，你不得不放弃那没有尽头的追寻？”

    “我不会放弃，但或许现在该暂停了。”

    “所以，你必须了却往日的一切？”

    “不错。”

    “好。”碎魂长长叹了口气，佩剑斜指，道，“你有信心？”

    “别无选择。”妖剑道。

    “很好。”碎魂道，“你还有一点没有变，就是一直都不肯放过自己。”

    “或许吧！”

    冷风似乎更加疾劲了，对峙的二人，就如绷紧的弓弦，随时都可能猛的射出惊天的神箭。

    “告诉我，你到底是谁。”碎魂道。

    “妖剑。”妖剑道。

    “那你即将成为何人？”碎魂又问道。

    妖剑冰冷的脸上终于流过一丝忧伤，但那种忧伤转瞬即逝，道：“鸢，魔皇子鸢。”

    “好。”碎魂的脸上一阵释然，身形已动，“你最好认真一些，不要克制魔力。”

    “那样，即便胜了，也是胜之不武！”说话之间，兵器相交，清脆的鸣响激荡在夜空之下，身形位置已经互换，蓝色的光芒渐渐散开，两人背向而立。

    “你在小看我。”碎魂冷冷道，反手之间，半月的辉光脱剑而出，直斩向妖剑。

    “并无此意。”妖剑双刺挥出，暗蓝的光芒激射而前，与半月在二人之间撞成粉碎，尘土飞扬。

    “手下败将，你最好不要有所保留，否则便是自寻死路！”十字形的光芒掠过剑锋，碎魂再次出手，刹那之间，双刺与佩剑又架在一起，环形的光芒让周围的几人都不得不腾身退后。

    “我不是手下败将。”一丝愠怒之色掠过妖剑的脸庞。

    “好，那便证明给我看！”碎魂大喝一声，一股劲力猛的在二人之间炸开，霎时间双方已隔出数丈。

    不远处，红发男子魔魇倚树而立，冷冷旁观着这里的一切，并没有插手的意思，但此刻，他的嘴角微微勾起一个弧度。那种笑意，似乎正预示着他看到了某种未来，就仿佛在这夜色下，看到了即将到来的光明一般。

    2

    兵器交叠碰撞的片刻，似乎总是激起战斗者无数混乱思绪的时候。

    就如人临死前，总是会看到自己的前世今生一般，每一次刀枪剑戟相撞时的鸣响，都有如催命的呼唤，谁也不知道这片刻的交手，会不会将自己带到黄泉的彼岸。

    所以，或许每一个真正的江湖中人，每一次交手，都会看尽自己的一生……

    妖剑与碎魂的目光，此刻都凝注在对手的脸上，判断着下一次出手的时机，然而，思绪，却似已纷乱不堪，每一次身形的交换，都震颤着那本已悸动不安的灵魂。

    涣散的思维，似乎已落在了数年之前。

    魔界的天空，是一层幽暗的紫色，点点暗色调的星辉交织在空际，千年不变的寒冷，让这里的一切生灵都已习惯，再也觉察不出什么。

    魔皇子，上古魔神骄虫之后，鸢，扔下手中的兵器，在灵力环绕的高台中间，挥手道：“我败了。”

    “不！”对面的男子，与鸢长得极其相似，一样披着紫黑色的战袍，一样穿着束身战甲，却显出几分稚气未脱。

    鸢转过身，道：“皇弟，我已败了！”

    “胡说，你胡说！”持剑的手在颤抖，仿佛这份胜利，带来更多的不是喜悦，而是耻辱，“我不要你的这种施舍！不要！”

    “我并未施舍什么，胜就是胜，败就是败。”鸢缓步离开高台，“你不必多想。”声音冰冷，神情冰冷，那身影也是如此冰冷。

    魔界的寒风撩动着他的发丝，吹摆着他的战袍，却丝毫动摇不了他要离开此处的心。

    不多时，鸢的身影出现在年迈的骄虫面前，这一代上古魔神，千万年的寿命，终于要进入更长的沉睡之中，没有人知道一个魔一旦沉睡，何时才会苏醒，就像没有人知道自己的命运，未来在何处等待一样。

    “父皇，我败了。”鸢单膝跪地，拜道。

    “我早知道，该是如此。”骄虫苍老的脸上，露出一丝苦笑，“你早已经想好了吧？即使为父怎么劝你，你都不会听的。”

    “依照先前的约定，父皇当立皇子枭为储君。”鸢淡淡道。

    “然后，你就要离开么？”骄虫忽然大声咳嗽起来，鸢急忙冲上前去扶住那行将就木的躯体，关切、忧伤、担心、憧憬，一切的一切，瞬间纠结在了一切，交织在脸庞之上。

    骄虫长长吁了口气，似乎努力平复着自己的心情，道：“即是如此，你就去吧……”

    “父皇！”

    “每个生灵，都该有自己的追求，就像当年，我们想要向天庭讨回公道一样。只可惜，我们败了……”骄虫的声音，竟有些哽咽，千万年了，他的思绪，似乎又被拉扯进了那个尘封万年的罅隙之中一般，“希望你，我的孩子，你，能找到自己想要的一切……”

    或许，真的已无需再多说些什么。

    某日，某个依旧没有晨昏的魔界的所谓“早晨”，皇子鸢悄然离开了这个他早已忘却自己呆了多久的“家”，他不知道自己所做的一切是对是错，然而，选择了，便没有后悔的余地。

    3

    我，一直追着的，就是真正的武技，不是灵力，不是几可灭天的神功，不是那些神魔与生俱来的力量。

    所以，当我发觉自己在武技上输给我弟弟枭半招之时，我终于下定决心离开，来到人间，掩藏起我全部的力量，做一个凡人，潜心在真正的武技之中。

    我原本以为，这是最好的结局。

    从小，我受到的特权与宠溺太多，甚至从一开始，我便注定了要成为“他”的继承人，而弟弟，却一直在我身后。

    我以为，我们都得到了自己想要的一切。

    妖剑——亦或是魔皇子鸢，仿佛静静站在漫天飞雪之中，眼神，忽然变得无比孤寂。

    这是一条不归之路。

    一条没有人会去选的不归之路。

    剑。与双刺，依然相抵。

    但鸢早已经忘了这是一场战斗。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路要走。”鸢的对手，碎魂，忽然开口，“每条路，都只能前行，不能退后，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孤独。”

    一股股强劲的灵力，缓缓散开。

    “但至少，我们知道我们还在追求着，不曾停步！”飞身而起，宛若银鹰掠地一般，碎魂俯冲而下。

    “那你呢！你的追求，又是什么？！”鸢挥动双刺，暗蓝色的光，逐渐变成了紫色，涌动的魔力，似乎再也无法被抑制。

    轰然之间，二人再一次来开数丈的距离。

    “知道么，我一直，很羡慕你。”落地的碎魂，并不答话，却忽然道，“至少，你可以为了自己，去努力，去奋斗。”

    “那你呢，难道你不行？”鸢反问道。

    “我？”碎魂苦笑道，“我一直不知道，我是为谁而活。”他从未示弱，更从未说过这样的话，或许是为了掩饰那难以掩饰的悲伤，长剑再次挥出，身形再次跃动，人影再次交叠，灵力再次扩散，鸣响再次震彻苍穹。

    “你不知道？为何，为何不是为了自己，人为何不是为了自己而活？！”鸢连续地发问。

    思绪又一次纷乱起来。

    鸢仿佛刚刚来到人间，刚刚化名为妖剑，刚刚走在那不可一世的轻狂之路上。

    江湖之中，此刻都传扬着一件奇事，那便是，各大剑派的掌门，纷纷败于一个不知从何处而来的，以双刺为兵器的年轻人手中。

    而他，这黑衣男子，鸢……或是妖剑，也迅速成了神话或鬼魅的代名词。

    直到有一日……

    江南那个烟雨迷蒙的日子里。

    一柄双刃剑，缓缓横在他面前。

    半招，或许真的太少太少，但却也太足够了。

    依然只是半招，如同当日在魔界之中一般。

    双刃剑抵在他的咽喉上，告诉他，他并不是最强的。

    那时候，鸢不知道这男子从何而来，也不知道他的目的到底是什么。

    那个时候，这个男子有个并不好听的代号——鬼酒。

    “依照约定，你败给我，便是欠我一条命，为我七绝杀手团效力。”

    鸢是守信的人，虽然不服，却还是遵从了下来。

    于是，风餐露宿，他终于明白人浮于事的卑微，也终于不再有着那种不可一世的高傲，只是，他变得更加冷漠，更加肃杀，更加心狠手辣。

    但不论如何，他也不曾杀过一个自己觉得不该杀的人。

    他邪，却并不恶毒。

    他不服，却一直隐忍，他明白，自己与这叫鬼酒的男子，总有一日还要再战。

    这，就是宿命，与牵绊。

    4

    “你一直看不开，一直执迷于己，所以，你根本不懂。”碎魂的剑，更快了，几乎密不透风。

    鸢被*得步步后退，双刺的招式也显得有些凌乱。

    “你到底想说什么？！”鸢质问着。

    两年前的某一天，当鸢听说了那个人类修炼灵力的法门之时，很快便发觉出了其中的端倪。终于，他选择了离开，虽然这些年来，他与碎魂、莽夫、戏蝶之间，早已有了太多的羁绊，但他还是要离开。

    他不想活在碎魂的支配之下，或许碎魂根本不曾支配他，但他却支配了自己。

    他要自己去追寻，他要比碎魂先查出真相，甚至，想要自己修炼出碎魂所不能抵挡的武技。

    所以，他悄悄离开了。

    而这一切，只有碎魂知道。

    他的心结，或许也只有碎魂了解。

    “我说过，你回来，不论是敌是友，我都会奉陪。”碎魂几乎已将鸢*入了死角，“你知道为什么？因为，我从未觉得你是敌人，从来没有。”

    “有意义吗？！”鸢大声质问。

    “有。”碎魂的神情坚定，步伐亦坚定，佩剑如风。

    “可我，绝不会败给你！”鸢大喝一声。

    “那便！证明给我看！”碎魂挥手一击，长剑直刺而出，直取鸢的要害。

    然而，就在此时，蓝色的烈焰，陡然间直冲霄汉。

    “受死！”一声暴和。

    鸢的身影，仿佛真的化作了沸腾九天的神鹰。

    不远处的魔魇瞪大了双眼，浑身一阵颤抖。

    那是久违了的力量，久违了的神魔天威。

    刹那间，烟岚四散。

    人影再次交错。

    一对双刺，已无情刺入碎魂的双肩。

    “唔……”剧痛，流遍全身。

    “大哥！”“碎魂哥！”“碎魂！”一旁的五人，终于按捺不住，想要冲上前来，却被碎魂挥手喝止。

    “别担心，死不了……”紫色的焰光，在碎魂的眼前渐渐熄灭，双刺依然嵌在肉体之中，鲜血迸流。

    “你……”鸢猛然一惊。

    “你终于还是用了，魔力。”碎魂道。

    “你为何？！”

    “妖剑……魔皇子鸢，”碎魂握住双刺，缓缓从自己的身体中拔出，任由剧痛与鲜血一并泄于体外，“虽说，执迷于己的梦想，很幸福，可你想过，你是谁吗？”

    “什么？！”

    “呵呵，我已败了。”碎魂无力地垂下手，“若败我，能解开你的心结，我为何不败。”

    “你……”

    “我虽羡慕你，却并未后悔过。”碎魂道，“因为，至少，为自己重要的人而活，我能知道，我自己也还活着。”

    鸢浑身一震，退了数步。

    碎魂无力地坐倒在地，衣衫已被鲜血完全染红：“人浮于事，太卑微。而我们之所以知道我们还活着，大概，是因为我们心中还有所记挂，有所念想，而我们身边，还有那些需要我们珍惜的人和事……或许，这便是我这些年明白的一切吧……”

    鸢沉默良久，忽然苦笑道：“我错了……我真的错了，碎魂……你已非当年鬼酒，你变了，你真的已变了。”

    “不，我未变，无论何时，何地，我，都还是我，你，也还是你。这，便是命途，可运而不可改的命途。”88106 www.88106.info