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画角一声天地裂 73螟蛉（一）

(88106 www.88106.info)    姚天动与黄龙，川中摇黄贼昔日的大哥，乃是名动一省的强寇，不想也在此间。赵当世还想问问姚天动的情况，九条龙突然眼神闪烁，箭步上前，一把将那瘫在门槛边上的男人连拖带拽出来。

    九条龙一手攥住那男子衣口，一手抓起他的头发，掩饰不住的兴奋，细视下，口中不住喃喃：“是了，是了。”

    “他是你爹，姓杨名境是不是？”九条龙无比欣喜，五指上也使足了劲儿，手里头那男子痛不欲生，“哎呦哎呦”叫唤出来。

    这时有两个兵士受召，到九条龙面前辨认那男子，一看便道：“正是姓杨的狗官，不会有错。”说毕，一人一口唾沫，吐在那男子脸上。

    那杨境抖如筛糠，唇口直颤，喉头“咕噜咕噜”直响，大恐下，连一句求饶的话也说不出来。

    这一刀干净利落，实非经年刀头舔血之人所不能为，众人目光聚去，那颗大脑袋坠在泥水里，双眼睁着，嘴巴兀自一张一合，冒出气泡。想是这一刀来得太快，杨境都还没有反应过来。

    那首级过了片刻，终于没了动静。九条龙弯腰将其拾起，扔给兵士道：“插到旗杆上示众，就说本头领斩此狗官，为民伸冤！”

    赵当世则暗自摇头。在流寇眼中，只要是官，就是无恶不作的狗官，杀官吏、杀乡绅，天经地义。实则在这些刀下鬼中，也有不少冤魂，也有一心一意想为生民立命的有志之士。就说这杨境，就算没有过错，料到头来也还是会被九条龙不问是非一刀切了。

    那少妇惊魂不定，早便魂飞魄散，又嗅到对方嘴中喷出的熏人恶臭，几近晕倒，根本说不了话。那孩子这时却一反常态，竟将双手用力向九条龙腿上打去，口中不住尖叫：“放开我娘，放开我娘！”

    那少妇大惊失色，奋不顾身扑上来，抱住了九条龙的腿，苦苦哀求：“头领行行好，饶了我母子性命！”

    那少妇双颊通红，闻言急道：“求头领放过奴奴的孩子，你让奴奴做什么，奴奴就做什么。”说话时，眼眶里已是噙满了泪珠。

    众兵士哄然大笑，那少妇脸红到了脖子根，垂首无语，但那抓着腿的双手依然半点不放松。

    九条龙很是恼怒，啐道：“小畜生，找死吗？”边说，边扬起了手里的腰刀。那腰刀刃上尚带血渍，想下一刻就得招呼到了那孩子头上。

    刀锋劈下，那少妇登觉眩晕，眼前云天雾地，一片迷离。她心中自言：“若是孩子死了，我也不活了。”却不防一声怒喝暴起，将她一瞬间拉回现实，定睛望去，九条龙的刀竟在距离孩子头顶仅有三寸的地方被人截了下来。

    九条龙的刀被架住，几乎是条件反射地在刹那间，他就把刀收了回来，睁着牛眼质问眼前那人：“老赵，你这是干什么？”

    “怎么就不太合宜？”

    “九哥，你忘了咱们为何被称作义军？”赵当世双目直视他。

    “九哥所言甚是！”赵当世立刻点头，但同时沉着脸反问，“那么何为替天行道？”

    赵当世竖起拇指道：“九哥不愧是我义军中的榜样，这份自悟难能可贵，小弟自愧弗如。”

    屋檐下，赵当世与九条龙对峙，院中大雨下，周文赫等赵营兵士也全神贯注，他们都已经拾刀在手，大气也不敢出。时下双方虽是貌似一团和气，可风风雨雨这许多年，谁不知道，江湖间，这一秒的相安无事完全不代表下一秒不会刀兵相见。因一句话，一件事反目成仇以致血溅欢宴的事，他们每个人都或多或少经历过。杀过人的人，对于生命的漠视绝不是一般人可以想见，这九条龙能在虎罴横行的流寇中存活至今，那些忘恩负义、以怨报德的事也没少做过。指望凭一面之缘就能让他对赵当世忍气吞声，拿脚趾头想都不可能。故此，他们屏气待机，不欲再一次落了后手，受制于人。

    九条龙嘴角微抽：“可这娘俩是姓杨的狗官家人，我不杀她们，难以服众。且这院中堡民，与我义军交攻多日，亦不可轻饶了去。”

    “是……”九条龙无言以驳，没奈何从牙缝里蹦出一个字。

    九条龙不忿，很想说一句“就是恃强凌弱又如何”，可赵当世不比他人，还是有点实力名声的，既然占据了道德高点，再无理取闹只会在众人面前突出自己的无知与蛮横。

    放嘴炮，九条龙不是赵当世对手，一番说辞下来，他耷拉个脑袋，就似犯错受训的小孩也似。然而他毕竟性格狠辣阴损，自知口头上不是敌手，便想从其他方面找补找补。

    赵当世知其以武力相迫。说实在的，这时候周文赫他们都有了准备，争斗起来，赵营这边未必就落了下风，赵当世甚至有信心将九条龙连同他的近百名兵士全数歼灭于此。不过考虑片刻，还是决定大事化小。毕竟，郧阳不比川中，这九条龙也不是棒贼可比。这里强寇四布，他们的关系网错综复杂，自己在没有落定脚跟前，实在不宜把局势给搅混了。

    九条龙拿眼朝前一看，努努嘴：“我卖你个面子，放了这孩子以及院内的堡民，你把这婆娘让给我，咱俩还做兄弟。”

    “兄弟当真不给面子？”一滴水珠从九条龙鬓角留下，不知是雨水还是汗水，他的右手抓着刀柄，左手也缓缓向右侧挪移。

    九条龙双目通红，压声翻眼：“你未免太小瞧我了。”

    “咱们走！”九条龙黑着脸，疾步向院外走去。他手下一帮兵士本待厮杀，形势突变，无不困惑。但忌其性格喜怒无常，自也不敢多嘴，依次跟着去了，不到半刻钟，院外人吆马蹄声复起，九条龙部走得一个不剩。

    待他话毕经过，周文赫才回过神来，先应一声“是”，之后不断思量那一句“闯王果然就在郧阳”，愕然无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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