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部 冗长的世界 第三十一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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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约十万左右。”医生说道,又看了眼青颜,“而且很急。手术必须明天以前进行。”
夏默回头过来,青颜的眼睛直直盯着那张撒满毒药的白色的床,脑子里嗡嗡的响着。夏默伸出去打算碰碰青颜提醒她的手顿在半空,然后缩了回来。
十万的手术费。夏默愣在了那里,瞬间换了十几个表情。
青颜听得很清晰,只是身体不知道为什么就不由自己控制了。
十万。又是十万。多绝望的数字。
母亲还时常躺在病床上,她不知道家里欠下了多少债,只是,如果还有人贩子,她此时最想做的,就是卖了自己。可是,值十万吗?有人说人生是无价的,可是现在她突然发现,其实那些只是拿来骗人的谎言。
眼泪又一次像是六月的雨,穿破黑沉沉的乌云往下掉,在空旷的冷清的楼道里,全世界突然安静下去,只剩眼泪噼噼啪啪的打落在地板上的声音,那么清晰的回荡在心里。
接到青颜电话的时候杜梅正从老城吃酒回来,软绵绵的有气无力的靠在床上呻吟着。
她一天眼皮隐隐的跳动着,总有些什么什么东西在堵在身体里,像是石头重重的压在头上,感觉那么差,那么让人不自在。其实在几年来都是这样的不自在了,只是今天格外的明显深重。
电话响了好几次,她才抓过话筒来,看到是青颜的号码,“你死吵什么吵,不知道老娘生病需要休息吗?”
“妈-”一接通电话青颜便又忍耐不住哭了出来,泣着声音说,“我爸,我爸——”
“什么,你说什么?”杜梅说。
“说明白点,我听不清楚——”
“麻痹的你倒是说话啊——”杜梅在电话里吼起来。
“有屁就给老娘快点放。”杜梅扯大了嗓门,心口处冒出了一块巨大的石头,越悬越高身体,这是青颜高中以来第一次给自己打电话,一开始她以为是向她要钱来了。好像除了钱青颜近几年来似乎没有和她有过太多交流了。想归想,可意识里却不这么认为,青颜从没主动要过一次钱。其实她也期待着青颜向她开口,即使是和别的孩子那样买些喜欢或不喜欢的小饰品之类的。
“我爸受伤了,他在市医院。说是要急救,要十万的手术费。”青颜一口气说完话,然后又一次泣不成声。
心口上那块石头轰隆一声巨响,狠狠的砸在了血液汇聚的地方,血光四溅。
“什么?妈逼的你说什么?大白天的你瞎扯什么蛋?早上还好好的上工地怎么会……”上工地,上工地,杜梅的话越来越没底了起来。
“妈……”青颜一边叫着,然后放声哭了起来。
青颜的声音叫了杜梅一个寒颤,话筒从手中脱落,掉在湿润的水泥地板上,跳动了两下便僵硬着身子躺在桌子脚下,青颜的声音在话筒里像是血流,混合着抽噎声在眼前泛开大片大片的鲜红。她颤抖着手再次拿起话筒来,“那你死哪儿去了?还不快点给我滚回来。”电话已经断线,杜梅握着话筒,愣在那里,空旷昏暗的屋子里,还能听见水龙头滴水的声音。
冗长的世界第三十二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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杜梅慌慌张张的冲进医院,脚上还穿着那双脱毛了的绿色毛线拖鞋,披散着头发,苍白着脸,大口大口的喘息着。
她指着端着药盘的护士大嚷道:“梁松,那个梁松在哪?”
“妈逼的哑巴些了。”
从电梯里出来就看到蹲在墙角的青颜,她冲过去。
“你蹲在这里找死,到底是怎么回事?”
青颜在白色的灯光下抬起红红的眼睛,没有说话,转眼看了眼病床上的梁松。
杜梅随着她的眼光看过去,看到梁松的脸安静的靠在白色的枕头上,额头上还有凝结的血污,戴着氧气罩,看不清更多。放在一边的心电仪发出“嘀嘀”扣人心弦的声音。
“你哑巴啦,医生在哪儿?给我去叫来。到底怎么回事?”杜梅吼了起来。
“我不知道。”青颜的声音梗在了喉咙里,微弱得几乎听不到。
“不知道你死这里做什么,还不滚回去啊!”杜梅的声音一波盖过一波。
尖锐的声音在空荡荡的走廊来回传播,里引来了值班的护士,“你吵什么吵?这里是医院,请你安静。”
“是医院怎么啦?我老公怎么回事?叫医生来。”杜梅的嗓门又提高了些。
显然那个护士受不了,转身朝值班室走去。
“你还死蹬着做什么?”她又转向呆若木鸡的青颜。
远处的楼道口走来一个白色的身影。
杜梅理了一把鬓角绒乱的一揪头发,几大步跨到医生面前,“医生,你说说,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请问这位夫人,你有什么事?”医生温和的说。
“就是,就是那个梁松,是怎么回事?”杜梅扯着嘴,尽量想将声音压得很低,可是还是免不了激动。
“这个你们找建筑公司,”医生说,“警察和建筑公司的人都在会议室里,你可以去找他们。”
“我是问你梁松是怎么了,还有救吗?”杜梅又窜出一股火来,骂道,“妈逼的,这是谁干的。”
医生显然被她这一举动吓了一跳,愣了三秒钟,然后忙翻开手里的档案说,“你说那个梁松,我建议你们还是考虑器官捐赠吧。”
“你说什么?”杜梅盯着她,眼神像头疯了的母狼。
“呃。那个我是说……”医生说着逃跑似的斜过身子,往原路小跑回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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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万,十万,又是十万。”杜梅焦急的在灰暗的屋子里转来转去,拖着病态的身体,像是一个上了年纪的人蹒跚的运动着,只是这个动作是身体与灵魂的焦急结合。
恼怒的时候她甚至还在想梁松为什么不死了干净,要这班子的残疾了害人。但是想归想,能救活了,比什么都强。真要死了,那份伤心要比这样重上多少?她不敢想象。
又想到青颜那张稚嫩却已经有些沧桑的脸,她就要怎么做都不是了。毕竟血肉相连,即使她能放下梁松不管,也没法丢下青颜。何况谁她都放不下。
手机“嘟嘟”的响了起来。
冗长的世界第三十三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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杜梅接通电话。
对方是一个很稳重的男音,“请问你是梁松的家属吗?”
“是,你哪个?”杜梅抓起电话,“谁啊?有事说事——”她没耐烦的说着,一头的乱发从头上披下来遮住了半边脸,另外的半边病脸在灯光的催化下显得更加苍白。
“我是工商局的,出了这档子的事我们也……”电话那头说。
杜梅气突然像是蹦出山头的岩浆,挣脱束缚一下爆发了开去,一下子从板凳上弹起来,“我说你们这是做什么的?是不是就只是吃点国家粮过日子。啊?都已经是第三天了,我老公伤成这样你们连工头都抓不到。你们是吃什么长大的。”杜梅说着说着就变成了连哭带骂的声音,“抓不到也好,让他死了好,死了一了百了,死了干净,死了你们就有得吃了。抓不到抓不到,都第三天拿什么来做手术……”
“请你先别激动,工头虽然没有找到,警察一定会尽快给你一个交代。虽然工头没找到,但建筑公司已经话软了,先垫付一半的医药费给你,先救人要紧。”电话那头说着说着也许也觉到了自己的话出了毛病,声音越来越出轨。
“什么,一半?半你妈逼的”杜梅又跳起来吼道。
“哦,是这样的,夫人你听我说——”工商局的男人忙补救自己的失误。
杜梅将电话摔在了桌几上,转了个圈有捡起来,“我日你妈的人命与谁有关?死了他做鬼也不会放过你的。一半,拿你家祖宗的遗像来给老娘……”听着电话那头电话里传来“嘟-嘟”断线声,她颓然坐倒在用布单铺起做成的座椅上,像泄了气的皮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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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厅里华丽的水晶灯下。
“妈。你到底把不把我的存折给我。”夏默说。
“我说大少爷,你要存折干嘛啊!你这不是吓唬妈妈吗?这样吧,你要多少,一会我叫小语给你送过来。”夏默他妈秦晴铁青着脸说。
“我取钱有事。你给我就是了。”
“我的祖宗,你到底要钱做什么?”秦晴像是想到了什么,突然间脸上敷满了恐惧:“默,你是不是和人打架了,你把人打医院了?不行,得赶紧给你爸打电话,让他快点叫你爷爷。”
“没有。我同学她爸受伤了,住院急需手术,她家暂时拿不出钱来。”
秦晴的脸色瞬间一百八十度的转变过来,“我说默,你以为咱家是做慈善的?啊?你一进来就那么吓唬你妈?有你这样的儿子吗?啊!我昨晚才输好几万块,原来是你这个好儿子尽给我抛霉气来了着。”
“妈,我很紧急。你快点给我好吧。还等着救人呢!”夏默说。
“救人?呵。我没听错吧儿子?你说要把你爷爷给你的压岁钱拿去救人?我说你是不是那根筋出错了?你告诉我,是谁?”
“你给不给?”
“你的同学?是谁?是不是叫什么颜的那个?”秦晴的眼睛像探针一样落在夏默脸上。
“是。”
“好啊我的儿子,你倒是学好了啊。”秦晴变得极度失望伤心起来,她说,“我养的好儿子啊你,我这以后还有个什么望头啊我。好的不学,尽去学些不三不四的了。四五万啊,你就这么拿去?”说着眼泪就从眼睛里滚落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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该悲哀还是该悲伤?你说说,悲哀和悲伤,有区别吗?88106 www.88106.info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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