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部 黑暗侵蚀的交织体 第六十五章

(88106 www.88106.info)    145

    母亲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变得更加邋遢了，整个房子里比以前更加凌乱不堪。

    其实乱不乱都没多大区别，白天根本没有足够的光线来分辨是什么样一间屋子，只是空气中多了一股腐霉味，混合在草药与食物的气息里，含含糊糊。

    以前母亲不管病得多重，和邻居的女人们聊天总是仰着头，一股无法掩饰的骄傲样子。

    总是有意无意的会冒出这样一两句，“我看你们家孩子也转去三中读算了。”

    “听说三中今年的高考成绩全省排名前三呢。”

    “哎，我们家老梁赶快有个像样的工作了，那死丫头上大学了也有个着落了。”

    “等她大学毕业了，这人也有个好日子了。”似乎蕴藏了无尽的向往和期盼。

    而现在，母亲的骄傲已经不复存在，而那些刁钻刻薄和频繁的牢骚与愤怒却没少多少。

    那副病恹恹的柔弱样子，像是温润潮湿的泥土上突然长出的变硬了的尖锐的荆棘。

    以前那些羡慕的目光渐渐变成厌恶的神情，说话时也总是斜着眼睛扯着脸笑着。

    其实这些表情很久以前就开始萌芽了，或者在很早以前就已经在暗地里茁壮成长了。

    146

    那是去年青颜高一刚刚开学的某天，在回家的路上，穿进平房区，某家的院子大大的开着，两个女人在那里洗麻将，“梁家的那女人，穷又穷得要死，屁股还要翘天了。一天装，都一把年纪了，多少毛还怕没人知道了。”

    “早晚一天她那女儿也像我家聪儿被那汽车碾一下，你看她还骄傲什么。”女人神情并茂的说。说着说着就生出了一种无名的快感来。

    对面的女人又忙接口，“就是。你看还装什么大尾巴草鸡的。迟早尾巴被火烧光了。”

    “再怎么跳还不是一卖苦力的，哪天断腿断脚了才真是上天有眼。”女人越说越兴奋。

    “哎。不过你说要咱们家儿女的也能考个市重点来也添添光了，免得整天对着那副找火烧的屁股。”女人的声音努力的压得很低，仍然无法摆脱尖利。

    青颜没有停多久，这样的对话在这种区域里已经习以为常了。

    比如张家儿子挣了几万块修好了房子，总有声音传遍整个平房区女人的耳膜，“什么好神气的，哪玩地震还不是埋死在里面了还不知道。”又比如哪家生了个活泼的宝宝，她们甚至会恶毒到，“欢喜个屁，迟早克死你爹娘。”……一切只要她们不如的，都是不该存在。

    147

    世界的角角落落，都存在着这么一撮人，当面你光鲜的衣着是仙子，背地里你打扮比她稍如意些你就是妖精，而且是见不得人的妖精，好像世界上就只有她们那副邋遢样子最有体面，什么都不懂，却什么都能说出口。

    这些群体，自己把自己往茅坑里推了，还以为世界就该这样才如人意。

    148

    青颜将湿漉漉的手往围裙上擦擦，有点油腻的感觉，仔细看，什么也看不清。

    打开灯，白色的围裙灰黄一片，找不到油污。

    看看凌乱的厨房，叹息一声，“厨房是该打扫了。”

    于是整理了一番，收拾了一堆衣物丢进洗衣机里，扭开开关，“嘀嘀”的叫了两声，便没任何影响了。

    她以为电源没插稳，又仔细检查了一遍，再扭开开关，仍然没有丝毫影响，显然，坏了。

    其实坏很多天了，青颜上周的衣服就是手洗了，这两天从贵阳回来好像记忆被刷新了，对眼前的一切突然失去了许多记忆。而关于父亲的点点滴滴，像医院里那些冰冷的液体一滴滴缓慢的注入身体，但却不是治愈伤病，而是使人逐渐上瘾，然后憔悴。

    黑暗侵蚀的交织体第六十六章

    149

    第一次清楚的记得父亲下厨是爷爷去世的前两年，那时父亲有挺拔矫健的身躯，英俊的面容。

    第一次看到父亲流泪也是在厨房里，那天是爷爷手术前一周末，父亲的身体有些疲惫和悲伤，母亲在厨房里叨叨的叙说着什么。

    第一次看到父亲下跪也是在厨房里，那时爷爷正在炒菜，父亲给爷爷下跪后也泪流满面，第三天爷爷手术失败就去世了。

    似乎关于父亲在厨房的记忆，就是这三点了。

    可是父亲的笑容，从贵阳一路回来的火车上，已经再不能回忆起了。

    她怕回忆，一遍遍的在心里强调，以后的日子轮到她了。

    青颜沉默了片刻，把衣服从洗衣机里捞出来，一件件的慢慢在灰沉的屋子里搓洗着。

    150

    佣人急急忙忙的跑进厨房，边跑边呼喊道：“哎哟，小姐，你这是做什么，让我来让我来。”伸手就去接秦芳语手里的锅铲，锅里的油‘咋咋’的煎炸着一条连鱼鳞都没有除尽的草鱼。

    看见佣人进来，秦芳语像见到救兵一般紧张的放下铲子，退到一边说，“快点快点，要糊了。”

    佣人仔细看了下油锅，再仔细看一下，几乎没爆笑出来，“小姐，你这是做什么的？”

    “鱼啊，还用问啊！”对佣人的明知故问没有丝毫好感。

    “还好老夫人叫我回来的及时。”佣人笑着说，一脸的慈祥，“你这哪能吃哦。你看，锅里都还有鱼鳞在漂浮呢。”

    “饿死我了。”

    “小姐，你也真是的，老夫人也是随便说说的，你还真就当真了。”佣人和气的说。

    “算了，别说了，快点做了。”秦芳语没耐烦的走出厨房，窝在客厅的沙发里看起肥皂剧来，随手捏了个水果就放在嘴里。

    一集电视剧的功夫，佣人端着一条重新做好的鱼和两碟菜上来，放在茶几上，“小姐，就这里将就吃了，你一个人餐桌上怪冷清的。”

    “恩。”

    用鼻子嗡了声，等佣人端饭上来，狼吞虎咽的扒了一碗，不忘怀的夸赞几声，“还是家里的吃起来舒服。”

    擦擦嘴，便叫佣人收拾碗筷。

    “小姐，不是我说你，你看老夫人就说了你一句无理，你就这么回来了，今晚的酒筵也被你这么一闹腾，散了。这是你的不对。”佣人一边收拾一边不忘记叨扰着。

    秦芳语被说来了气，“我出去了。”然后便起身摔门出去了。

    佣人在后面高声追问着，“小姐，你去哪？老夫人一会——”话还没说完，门已经重重的关上。佣人摇摇头，叹口气，“这孩子。”然后自顾自的收拾着碟子。

    秦芳语是她一手带大的，以她的性格，这次真的恼火了。

    她也不便多管，虽然小姐不便对她发火，但是她也不想这个千金小姐对她更加厌恶。

    151

    凉都十月，空气开始隐隐的有些浑浊。

    老人和孩子们喜欢上了夜晚的公园，年轻的女孩或女人们则是频繁的开始出入各种衣物饰品卖场，游戏室里的是永远也不愿意走出去透透气的男孩们。

    无论多繁忙或者多累，他们总要到自己想去的地方去一遭，或许这就是凉都的节奏了吧，气候温柔得如同女人，城市卧在大山与大山之间。

    来往的铁运在城市的周围呼啸嘶鸣着，公路满山的盘绕，如同长蛇。

    铁路和公路承担着与外地链接的重任，但是这里不但山高，道路的距离也远比外地的漫长许多。

    白天的云朵灰白色，傍晚天边栖息着无家可归的晚霞，黄昏在即，也许它们也不想去哪里。

    偶尔的有一团鸟云从城市的上空飞过，青春期的女孩在玻璃窗里仰着忧伤的眼睛看着远去的鸟群，有时候会在日记本上写着这样忧伤的句子：天空里没有鸟的痕迹，但它已经飞过。

    冗长的天空和大地。

    黑暗侵蚀的交织体第六十七章

    153

    新的班级里。

    那些在上学期对学习放弃了学生们，此时厌恶的看着操场上的挥汗如雨大声的叙说着，“想当年，我丫的还牛逼多了，哎，总有一天他们也会明白一切还是学习为重。”因为他们已经改过自新，在他们的概念里，似乎浪子回头就是真的金不换了。

    “我要好好学习，重新开始。”某男生对着心仪已久的女孩说，女孩有些羞涩的开心的笑着。

    “我一定不负众望，做个好学生。”某个上学期忽视校规校纪的学生在老师面前信誓旦旦的说，老师满负成就感。

    “以后专攻理科的学习我就不要玩游戏了，我们坚决不再踏进网吧！”某个游戏高手走进教室，对着身边的搭档，很坚决的样子，搭档鉴定的“恩。”了声，一幅死也不再重蹈覆辙的坚定。

    新的开始，学生们总是无比厌恶的谈论着上学期的自己，然后翻出了各种各样的理由或者借口解释完上学期考试的失误，然后就憧憬着盼望着本学期的考试快点到来，好大显身手。

    他们认为，下一次考试绝对不会再犯那种低智商的错误。

    他们以出家人领悟了四大皆空的态度那般，坦然的面对着着过去失误的同时，对自己过去的所作所为愤然不已。

    仿佛新的就是比旧的好，这是这一代包括这几代甚至几十代的通行词。

    无论面对学习面对时间，他们都要以喜新厌旧的态度来自我安慰，归根究底唯一的就是，我的失败都是个偶然。

    如果是必然，那就太没面子了。

    而实际上，百分之九十九的人依旧一如既往。

    154

    上午的课，老师阐述了他的长篇大论安排了基本事宜后，给每一位他眼皮下的同学以一种博大精深的形象，然他们无限的憧憬新学期的美好和日后生活的美好。他认为，通过他的论述之后，能让学生们领悟人生的意义和学习的重大，能多多理解老师们的奉献精神。

    青颜听着听着就不知不觉的走了神，还躺在医院里的父亲，那个冗长的世界里那个逼炙的女人，那些零零散散的生活碎片，潮湿的空气她毫无生气的趴在了课桌上。同桌听得津津有味，不时的赞叹老师的宏论与真理。

    老师的嘴巴就像是化学实验室里的反应瓶，不时的从里面冒出乙醚来。然后就混混晕厥了过去。

    秦芳语起先也以一种完整的美好的姿态，笑脸以对。最后小小的冒出了一句，“你话少两句没人不把你当老师。”她举手说，“老师我请个假。出去一下。”

    老师看她一脸认真的表情，温和的说，“恩，好。”想也没想，在他们认为，女生天生就有种乖性，如果是男生们请假，就一定要旁敲侧击，非要弄个真相大白才能放行。

    “这个老师也不例外。”一个男生说。

    “恩。是男人都这样。”另外一个人小生的说。在他们认为，老师给女生们放行无非就是被美色魅惑了。

    “哎，同学，看你蛮眼熟的。你叫什么？”先前的男生问到。

    “我叫杨力永，你呢？”

    “刘刚。”

    两同学小声的聊着天，恨不得将自己的辉煌往事一股脑到给对方好得到对方的认可与羡慕。然后好塑造自己骄傲的资本。

    老师照常全神贯注的口沫横飞，“同学们，高二分课后的学习任务更加繁重啊，你们的任务重大啊。不单是学习好现在知识的问题，还肩负着振新中华民族的担子啊。国家的未来就靠你们这一代英姿勃发的人了，民族的未来就全由你们做主了……”

    等老师讲完了说正式上课时，后排的同学大半的见周公去了。

    于是老师在心里得出了一个定论，离黑板越近的学生，越是可以栽培的苗子，就是好学生。他微笑着故作深度的点点头头，留给认真的孩子们一头雾水，昂首挺胸阔步走出了教室，放学的铃声正好敲响。

    155

    青颜从水房里回来的时候听见有人在后面叫她，她回头，叫刘刚的同学将一张粉色的信纸折成的桃心塞在她手里，然后调皮的说，“分班后第一天就有人追，同学，艳福不浅哦。”

    青颜接在手里，看也没看，“还回去。”然后调转头继续往前走。

    刘刚追上来，说，“同学，别这样，我一哥们儿，我不太好交代。同学一场。”

    “好。”青颜瞥了一眼，淡淡的道，便接了过来，转身往教室走去。

    回到座位，放好水杯，掏出刚刚的信，直直丢进了垃圾框。88106 www.88106.info