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三十九 医馆

(88106 www.88106.info)    行云医馆。

    “大夫，这位公子……嗯，他伤得怎么样了？”

    隔着纱制的半透明屏风，远远望着那个面色苍白，身上满是血污，静静地躺在病床上昏迷不醒的单薄身影，我的心突然一下子被揪得紧紧的，就像是被人用利刃狠狠划过一般，一点一点的钝痛细细地慢慢蔓延开来，有一种说不出来的痛楚。

    这……

    原本是该由我来承受的痛苦啊……原本就是我要遭遇的祸行啊……原本躺在床上的那个人，也应该是我啊……

    可是——

    为什么，为什么现在却变成了眼前的这个人……

    变成了这个好心救我的人……

    我的救命恩人……

    玥儿和菱儿寸步不离地陪在我的身边，她们两个人的脸上流露出的那种神情也和我一样，透着满满的同情和哀伤，而莫溟则是一声不吭地跟在我们后面，神色凝重，却又强装面无表情。

    说真的，我的心里现在就像是打翻了五味杂瓶，酸、甜、苦、辣、咸……什么感觉都有。

    我真的不知道自己是应该感谢他，还是……应该斥责他的多管闲事……

    不是吗？

    如果不是他，那么现在最有可能被撞伤的人就是我，而我或许就有可能因为这场马祸而回去（因为我来到这里就是因为车祸嘛）……当然啦，也不乏可能会直接跑去阎王那里喝茶报道……更有可能的就是和他现在一样，静静地躺在这个医馆里不省人事……

    我应该向他道谢的，否则良心上一定会受到谴责。毕竟，的确是他奋不顾身地救了我呢，在当时那种危急的关头，不假思索、毫不犹豫地在马蹄踏上我之前推开了我，而他自己却……

    那么——

    我该用什么来道谢呢？

    钱？

    这倒是可用，而且也很平常，但……似乎远远不够。他救了我的命，致使他自己生命垂危。我却只想用钱来打发他，这于情于理似乎都说不过去。不管在哪个时空，用金钱来赔偿人命，这种说法本身就是对生命的一种亵渎，难道人的生命是有价的吗？是有高低贵贱并且可以用金钱来衡量的吗？毁灭了一个人的生命，难道也可以像毁灭了一件器具那样来作价赔偿吗？

    答案不言而喻。

    再说了，我这条命到底能值几个钱？我自己也不清楚。嘿嘿，如果可以的话，自然还是希望越贵越好，不过这也就意味着我得多赔给他好多钱。——唔，这条太不格算了。叉掉。

    权？

    这个现在连我自己都没有，最多也就可以动用一下自己如今的地位在欧阳府里给这位仁兄找个事情做做。可是，眼观此人的装扮，，貌似应该是一位准备赶考的书生——既然是书生，自然是以读书为上。那又怎么可能会拘泥在一座小小的府邸里当家丁呢？——这个也不行。删掉。

    以身相许？

    咳咳，这个……且不论偶好像已经嫁人了，而且就算到时候偶肯许，人家还不一定乐意娶呢——这条掉面子的更不行，圈掉。

    那么就只剩下……

    唉！好像想不出来了。

    经这样一分析，我发现自己真不知道该拿什么来感谢他了。真是麻烦！就这样凭白无故地欠了人家一个人情，而且还不小。呜呜，果然天下没有白吃的午餐。早知道当时还是我自己撞上去好了，是死是活都无所谓了，也好过在这儿自怨自艾强得多。

    玥儿死死地拽着我的手，一动不动地贴在我身边，或许是太过血腥的关系，她那娇小的身体止不住地微微颤抖，一双黑白分明的大眼睛里更是明显流露出无比恐惧的神色。

    我安慰似地反握住她的手，轻轻的，并不用力。

    “各位请放心，这位公子身上的血已经止住了，暂时没有生命危险。”正从里面走出来的那位白发苍苍的老大夫见到我们一行人表现得如此紧张，不由得微微一笑，捋了捋胡子，胸有成竹地说道。刚才有人介绍说，他是这间医馆里资质最高的大夫，姓邱名禅，人称邱大夫。

    “那……他什么时候能醒，那个……他身上的伤又怎样了，还能好吗？”一着急，我顿时忘了长幼尊卑，迫不及待地追问道。

    “这个么……这位公子只是痛得昏厥过去了，应该很快就能醒了。身上的那些伤口也不碍事，无非是擦破了一点皮，流血过多而致，不过幸好止血及时，只是这条左腿……”说到这里，邱大夫突然停顿了一下，声音也小了一些：“这条腿的腿骨怕是骨折了，至少要修养个把月……”

    “是这样吗？”我长长地舒了一口气。还好，只要没有弄出人命就好。

    眼见我脸色已然放松，邱大夫开始出语缓和气氛：“夫人不用这般着急，令郎君如此年轻气壮，只要稍加调养得当即可恢复，断不会留下任何病根。”

    “啊？”我闻言，脸腾得一热，双颊迅速飞红，慌忙摆手解释道：“不，不是的，你弄错了，我……那个，他不是我家……呃，那个相公……”

    “哦——”邱大夫拉长了音，笑得一脸暧昧：“姑娘不用不好意思，连孩子都有了……”

    虾米？！

    孩子？哪来的？

    循着邱大夫暧昧的眼光，我低下头，正看到从刚才起一直躲在自己怀里的玥儿，有点哭笑不得。敢情那位大夫说的是她？——天，搞错没有，这家伙可是我名副其实的小姑好不好？

    “那个，您弄错了，真的不是……”您想的那样……郁闷！这个邱大夫怎么这么八卦，好好钻研你的医书得了，干吗吃饱了没事干跑来乱点鸳鸯谱……

    “呵呵……”见我脸颊涨红，邱大夫继续暧昧大笑，没想到才笑到一半，一直站在我们身后的莫溟突然冲上前来，一只手大力地掐在邱大夫咽喉，成功阻止了另一半的大笑。

    我们三个一瞬间都呆住了。菱儿和玥儿的眼睛都瞪得大大的，似乎一不小心就会脱落出来的样子。那位邱大夫也是，一双瞪得铜铃大小般的眼睛死死地只盯着自己的脖间，深怕来人一不小心就把它给直接掐断了。

    乖乖！真没想到这个莫名其妙的莫溟居然是个高手哎，他刚才是什么时候出手的，怎么会这么厉害？嘿嘿，改天一定要向他好好讨教一番才行——真有趣！现在才发现，原来这座欧阳府里也是个卧虎藏龙的地方啊！哦耶，以后貌似有得玩了……

    “她是我家夫人，请阁下别再胡乱讲话！”莫溟的声音冷冷的，带着一股飕飕的寒风，还夹杂着一丝明显的怒气。咦，他这是在为我说话吗？——唔，感觉好像不太可能。他这种人，估计是为了欧阳府的荣誉问题才这样说的——为了显示他尽忠嘛。只不过——他现在到底在气什么啊？

    “是，是……”邱大夫明显年事已高，哪里经得起这般威吓，连忙发出一连串的叠声，颤颤巍巍地开口答应。

    而我则尴尬地站在一旁，出声阻止道：“莫溟，你这是在做什么，赶快放手啊……邱大夫刚才只是跟我开玩笑来着，你这么认真做什么……”

    跌倒！这个笨蛋家伙到底在做什么啊，还要靠人家出手救命呢，怎么能这样威胁人家？晕了，这个小家伙不是高手么，怎么脑子这么……唉，早知道应该带个聪明点的高手出来了……

    闻言，莫溟倒是听话地松了手，恭敬地退到一旁，脸上的表情仍然保持着面无表情。而那位邱大夫呢，则是涨红了脸，俯身在旁一个尽地咳嗽不止。

    “那个……邱大夫，刚才下人出手冒犯，实在是抱歉……”眼见四周的大气压又开始下降，我只好硬着头皮出来打圆场，一边说一边用眼神示意菱儿拿出一包银子交到邱大夫手里。“那个……这点小小意思，嗯，就请笑纳，不成敬意……”

    没想到那位邱大夫一看到这包银子，脸上的神情却像是见到了万年砒霜一般，立刻慌慌张张地摆手拒绝道：“姑娘，你这不是折杀老夫么，这个……老夫是断然不敢收的……”

    “没事——”我以为他只是想要推托一番，仍然客客气气地笑道：“权当作是这位公子的看诊费和医药费好了，邱大夫不必太过在意……”

    “真的不用了……”邱大夫表情坚决地再三推辞，“刚才已经有人为这位公子付过钱了……”

    有人付过了？

    我本能地一怔，继而失笑。倘若我没猜错的话，那位伏钱的主，应该是那位白白——八王爷吧，因为他刚才当众答应过了。呵呵，这样说来，那家伙倒是满负责的，说到做到。嗯，有前途……

    “无妨。”我从菱儿手里接过银子，再次将其塞到邱大夫手中，语气恳切：“小女子只是想请邱大夫好生照顾这位公子一段时间，毕竟他是小女子的救命恩人，小女子不希望他有什么差池……”

    “姑娘……啊，不，夫人请放心，我们行云医馆怎么说也是京城里最好的医馆。加上刚才八王……啊，不，有人已经吩咐过了，自不会怠慢这位公子的。”邱大夫郑重地解释道，再一次果断地将银子推回。

    “是吗？”我拿着银子，佯装思索了一会儿，终于开口叹道：“罢了，既然邱大夫都如此说了，那我就不勉强了……菱儿，把银子收起来吧……”——嘿嘿，其实说这句话的时候，偶心里还是很高兴的，因为又能多存一点私房钱了。HOHO！

    此话一出，那位邱大夫明显松了一口气，陪笑道：“夫人客气了！”

    菱儿不动声色地从我手上重新接过那包银子，收好，又开口提醒道：“小姐，老夫人规定的戌时已经到了，再不回去恐怕就要错过晚宴了……”

    我一听，连忙上前一步，躬身朝面前的邱大夫行了一个万福：“那……这位公子就烦请邱大夫代为照顾了，小女子家里还有要事，恕先告辞。”

    “不敢不敢，夫人请慢走……”邱大夫也冲我一抱拳。

    我回转头，有意无意地又望向正躺在里屋的那个身影一眼，想了想，解下一直挂在脖子上的翡翠玉佩，交到邱大夫手中，全然不顾菱儿惊讶的眼神，淡淡地恳请道：“这个玉佩……还烦请邱大夫代为转交给这位公子，请您转告他，小女子三日内定会再来恩谢。”

    “好！老夫一定代为转告。”

    走出医馆，菱儿便迫不及待地开口追问，语气很是不解：“小姐，你为什么要把那块玉佩给那位公子？”

    我一怔，本能地反问道：“不能给的吗？”——应该不至于吧？只是一块普通的玉佩而已。不过想想，那块玉佩好像是一直都戴在我……呃，不，这个前世的身上的，难道是什么重要的信物？

    菱儿有些急了：“那可是夫人给您的……小姐你以前一直都戴在身上，很是喜欢，都舍不得拿下来……”

    “是吗？”我佯装无辜地眨眨眼睛：“娘给的？很重要么？菱儿你也知道，我……那个……”已经失忆了。

    因为有玥儿和莫溟站在身边，所以后面那半句我没讲出口。不过聪明如菱儿显然已经理解了我的意思，顿时敛了焦躁，有些嗫喏地回答道：“也，也不是……只是，只是夫人送小姐的东西，还是应该小姐自己带着比较好……”

    “没事啦！反正又不是定情信物……”我装作不在意地摆摆手，实际上也真是不怎么在意。只是一个相认的信物而已，又不是送给他了，到时候再拿回来不就行了。真笨！

    言语间，莫溟已经牵来了牛车，我和玥儿，还有菱儿跳上牛车，莫溟和车夫坐在外面。

    一路上，我继续喋喋不休地嘱咐菱儿，让她等会儿回府后找个下人来这里探听消息，等这位公子一醒来，就立刻派人湖来通知我。

    菱儿对我的这一做法感到十分惊讶，大概是觉得她家主子从来没有这么大胆和婆妈过。玥儿看我的表情也有点奇怪，莫溟则更不用说，从刚才起就一直紧紧绷着一张脸，那副倒霉样子就像是人家欠他几麻袋钱似的。不过，惊讶归惊讶，菱儿最后仍是一口应允了我的要求。

    到家已经是戌时一刻了。

    那位乔管家正领着一大群丫鬟小厮守在大门口，见我们姗姗来迟，少不了埋怨几句，说什么贵客已到，老太太正在里面招待，晚宴菜肴也已经准备妥当。倘若我们几个再不回来，就打算广派人手出去找我们了。

    听完管家的一番唠叨，我便在菱儿以及其他丫鬟的带领下立刻匆匆跑回在水一方，其实是被她们一齐拖回去的。屋内早已经有专人捧着数件衣服站在那里等侯多时了。我三下五除二地迅速换上一套漂亮新衣服，又唤菱儿重新给自己梳了一个高贵的飞云发髻，浅浅地施了一个淡淡的粉妆。刚打扮完毕，老太太那里就准时差人过来传宴了。

    谢过通传，我再次仔细地左右打量着自己的一身装扮，确定完全无误了。这才气势十足地带着屋里的那一票下人，浩浩荡荡地前往老太太传宴的地点——品逸轩。88106 www.88106.info