荆楚传奇 正文 第十八章 伤痛难言

(88106 www.88106.info)    （一）

    离开郢都到城父已经一月有余了。

    这一个月多的时间里，熊建首先四处察看了城父的地形，详细了解了各处城门的守备情况，同时采纳了一些伍奢和守将司马奋扬的建议，对薄弱地方的防务又做了加强。

    与城父相邻的郑、宋两国，早在熊建未到城父之前就得到了消息，知道楚国的太子熊建将到城父驻守。面对楚国这样的强国，郑、宋两国都是不敢轻易得罪的，故熊建才到城父，两国就派来了使节，对熊建表示亲近。

    城父原来的楚国守将复姓司马，名奋扬，乃是楚国有数的名将，也是当年助楚平王登上宝座的功臣之一，多年来一直就驻守在城父，不仅对城父的形势了若指掌，对邻国的关系也处理得相当不错，为熊建省了不少心。

    而自熊建来到城父以来，这边远的边关之城也发生了几件难得的大事。先是楚平王为太子送来了妃子与之完婚，再就是在熊建的主持下，楚国先后与郑、宋两国签订了边关和约，和平共处，同仇敌忾。在太子婚礼的烘托下，整座城父虽然不大，却也出现了几日前所未有的繁华。

    完婚当天，伍奢曾经问过熊建，是否真的要迎娶楚平王送来之女。到了现在，谁都知道熊建所娶的，绝对不会是原来定好的无祥公主了。

    熊建只是淡然一笑，道：“我所娶之女，是不是真正的无祥公主又有何分别？”

    伍奢无言以对。只因为他实在找不到什么理由，让熊建拒绝这门婚事。而且，婚事乃是楚平王所赐，是推辞不得的。如若抗旨不遵，那可是杀头的大罪，会被诛连九族的。

    熊建在城父没有府邸，守将司马奋扬就将城中那座最大的宅院买了下来，作为熊建的大婚之所。毕竟，无论是在都城还是边关，太子的婚事都是马虎不得的。

    熊建的婚礼过后，城父仍然热闹了好几天。边民们像过节一样的兴高采烈，城里的商贸活动也比往常活跃了许多，各国的商品，都能够在这座小小的边关之城随处可见。

    太子府的仆从们从来到城父的那天起，就马不停蹄的为熊建准备和购买生活用品，郢城带来的那些财物，很快就在这里派上了用场。

    也是在伍奢的建议之下，熊建对每一个外国使臣和商客都客气有加，奉为上宾。虽然处在这边关之地，各国之间的军队就在不远的地方虎视眈眈，可这并不影响各种商品的交易。因为楚国的太子大婚，双方之间的城防都较以前有所放松，边民可以自由往来其间，无形之中也拉动了城中商贸活动的发展。

    相对楚国来说，周边的郑国虽然弱小，而宋国却在日益强大，楚国已经逐渐丧失了往日的霸业，正在朝着没落的趋势发展。尽管如此，只要楚国不来打自己的主意，郑、宋等国也不敢轻易对楚国用兵，在名义上，宋、郑两国仍为楚国的附属国。不是有句俗话，叫做“瘦死的骆驼比马大”么？就算楚国再怎么落没，也绝不是宋、郑这等小国家所能招惹得起的。因此，对于楚国太子熊建的这种做法，宋、郑等国自然是迎合其脾味、投其所好，为双方所欣然接受了。

    （二）

    只用了不到半个月的时间，熊建就把城父的情况摸了个十之八九。

    城父的守将司马奋扬育有三子一女，手下有将士五万余人，加上城里楚国的边民二十多万人，合起来也就近三十多万人。对于这样的小城，如果敌方有意来犯和话，只需出动十多万人的大军，不用半月，定可攻克下来。

    虽然司马奋扬曾多次向楚平王谏言，希望能够加强城父的边防，可因为城父离郢都太远，即使敌军攻占了城父，想要打到楚国的都城去，还要经过很多的关口。因此，司马奋扬的建议并没有被楚平王采纳。

    至于此次让熊建到城父戍守，则完全是因为费无极从中挑拨鼓动的结果。

    经历了大婚的辛苦，熊建依然像往常一样，晚睡、晚起，每天起床的时候，仍然还是要让绿儿和翠儿为自己更衣梳洗。

    熊建的新婚妻子叫做孟思思，是无祥公主身边最得宠的几个侍女之一，容貌自然也是万里挑一、无可挑剔。自从嫁给熊建后，孟思思的身份一下子就由奴俾变成了太子妃，成天都由众多的下人服侍着，过起了太子妃的生活。

    不过，对待太子府的下人们，孟思思明显要比熊建好得多。因为她自己就是从下人堆里出来的，深知做下人的种种难处。她的这一做法很快得到了太子府众侍从的交口称赞，使她很快的就融入了这个大家庭当中。

    然而，任孟思思再任何表现，却还是始终融不进一个人的心里去。这个人，便是落魄的楚国太子熊建。

    新婚之夜，熊建便与一帮朋友喝得醚酊大醉，待到酒宴散去之时，熊建已经是人事不知了。当府中众家将把熊建四脚四手抬入洞房之中时，熊建早已经睡得跟一头死猪没什么分别了。

    嗅着熊建身上散发出来的满身酒臭味儿，看着眼前这个年轻但却忧郁的陌生男人，孟思思心里如同打翻了一只五味瓶，陈年往事也一幕幕从心底掠过。

    在孟思思的记忆里，在自己还不满五岁那年，便被家人送入了皇宫之中，做了一名公主身边的贴身奴俾。对于家人的印象，孟思思心里已经没有多少记忆了，毕竟，在一个未满五岁的女孩子的心里，是装不下更多东西的。

    孟思思只记得，隔三差五的，自己便要往家里捎带些东西，以供一家人生活的开支。在那个特殊的年代，为了求得生存而自宫入皇宫当太监的男孩子比比皆是，和那些自残身体的男孩子们比起来，孟思思算是幸运的了。至少，在无祥公主身边，孟思思不用再去忍受那些传说中的非人折磨，也不必承受身体上的痛苦。

    孟思思入宫之时，无祥公主也只和她一般大小，如果不是身份悬殊，看到的人一定会误认为这对天真的小姑娘是姐妹俩。事实上，无祥公主也是一直将孟思思视为自己的亲姐妹，对孟思思亲爱有加，甚至还给她取了现在的这个名字。

    随着年岁的增长，无祥公主和孟思思之间的感情日久弥深。早在秦国的时候，无祥公主甚至已经开始为孟思思物色夫婿了。若不是随无祥公主到了楚国的话，说不定孟思思已经是邯郸某个世家大少爷的少夫人了。

    当楚平王和费无极选中孟思思作为楚国未来太子妃的时候，孟思思并不知道等待自己的将会是一种什么样的命运。在这个男权至上的时代，算是富贵如无祥公，都无法改变自己的命运，自己一个小小的侍女，又有什么能力改变现状？

    为此，在动身来城父的前晚，孟思思与无祥公主抱头痛哭了一夜，尽管心中是千万般的不舍，可两人都不得不屈从于命运的安排。谁让自己是女人，天生就是弱者呢？

    新婚之夜，熊建不仅没有动过孟思思一个指头，甚至就连眼睛也没有睁开瞧她一下。才入太子府，孟思思没有尝到春宵一刻的销魂，却尝到了孤灯相伴的寂寞。

    对于一个女人来说，这，也该算是一种莫言的悲哀了。

    尽管如此，孟思思却并没有把这种悲哀写在脸上。相反，每天早上醒来，孟思思都会到花园里浇浇花，顺便打扫一下庭院，然后再到后厨为熊建准备上一份可口的早餐。

    在这个女人柔弱的外表下面，其实隐藏着一颗坚强而执着的心。孟思思相信，总会有那么一天，熊建会心甘情愿搂自己入怀的。

    而这一切，需要时间，也需要等待。

    （三）

    是夜，熊建像往常一样，让下人们准备了酒菜，邀来府里的几名护卫统领，共同在宽大的宅院中饮酒作乐。

    几名护卫统领都是太子府里的老家将了。从熊建离开皇宫独自居住的那一天起，这些家将就一直负责保卫熊建的安全，全都是与熊建熟得不能再熟的人了。

    “来，魏林，本太子敬你一杯！”熊建端起酒杯，朝着正对面坐着的一名二十五、六多岁的劲装汉子举杯道。

    “末将多谢太子爷！”魏林慌忙端起面前的酒杯，与熊建一饮而尽。

    坐在魏林右首一名也是劲装着身的虬须汉子站起来，手举酒杯，对熊建说道：“太子爷！末将鲁胜是个粗人，不懂得说话，这么多年来，承蒙太子爷不弃，让鲁胜能够追随太子爷左右，今日斗胆也敬上太子爷一杯！”

    熊建“呵呵”笑着，道：“鲁将军不必自谦，你的本事谁不知道？这么多年了，本太子还全仰仗你呢！”说完，与鲁胜碰了一下杯，将杯中之酒一饮而尽。

    受到鲁胜的鼓励，其他几名府中将领也逐个起来向熊建敬酒，熊建来者不拒，统统喝下。很快，一大壶酒就被几人喝了个底儿朝天。

    看到壶中没有酒了，熊建站起来大声喝道：“酒呢？为什么还不快给本太子拿酒来？”站在一旁服侍的侍女听了熊建的呼喝，慌忙为众人拿酒去了。

    熊建笑骂道：“像什么话？想我堂堂太子府，竟然会没有酒了！若传了出去，岂不是惹人笑话么？”

    众人也都多喝了几杯，此刻已经有了些许醉意，齐声说道：“就是！就是！堂堂太子府怎么可能没有酒呢！”

    看着诸人，熊建突然面色黯然，说道：“众位将军，是本太子牵累你们受苦了！如果不是因为本太子的话，你们此刻有哪一个不是还在郢都享受温柔乡？又有谁会真正愿意到这个鸡不生蛋鸟不拉屎的地方来！”

    魏林第一个站起来，说道：“太子爷言重了！再说了，您对我们说这样的话，摆明了是看不起我们这些粗人。我等能为太子效命，实在是别人求都求不来的美差，怎么能说是受罪呢！诸位兄弟，你们说不是不这理儿？”

    众人也都站了起来，齐声说道：“我等誓死追随太子爷，赴汤蹈火在所不辞！”声音洪亮，自然的透着一股威猛之气。

    “哈哈哈……！”熊建还没来得及再开口说话，门外却传来一阵大笑，紧接着走出一个高大英俊的身影来。

    “怎么，太子请人喝酒，竟然没有本大将军的份么？”来人一边大笑着，一边径直走到诸人身边。

    “小伍，你小子不在家里陪太傅他老人家，怎么跑到我这里来了？”熊建看清来人，问道。

    不用多说，来人自然是整日里以“本大将军”自居的伍子胥伍大将军了。

    看到伍子胥，魏林、鲁胜等人也急忙为伍子胥准备座位。

    伍子胥仍然“哈哈”大笑着，说道：“听太子爷的口气，好像不太欢迎本大将军这个不速之客呢！不过，我伍子胥是个粗人，打老远就闻到这里透着酒香，肚里的酒虫早就蠢蠢欲动了，就算是太子爷你赶我走、我也是绝计不走的了！”

    熊建也大笑着，故意苦着脸道：“怎么会呢？想我们伍大将军军务繁忙，没有特别重大的事情，就算是本太子，也是不敢轻易打扰你这位大将军的！再说了，本太子若请伍大将军来喝酒了，如果让太傅他老人家知道了的话，肯定又得挨训了！”

    伍子胥拍了拍身边魏林的肩膀，笑道：“难道我那老爹就真的那么可怕么？”

    熊建和众人俱都笑而不语。

    见到众人不说话，伍子胥又道：“可话又说回来，本大将军可不会像太子爷那样怕他的，是好男儿，就应该大口喝酒、大块吃肉！”一边说着，也不管身旁众人，随手抄起一块肉就塞到嘴里，惹得众人也跟着哈哈大笑起来。

    一时之间，院子里充满了众男儿爽朗的笑声，为这空旷的夜晚平添了许多生气。

    接连几杯酒下肚，伍子胥方才抬起那张英气迫人的脸，眯着眼睛问道：“怎么样，太子爷，新婚的滋味挺不错的吧？”表情滑稽，声音也充满了暧昧。

    熊建不防伍子胥会在此时问自己这个问题，一时之间，竟不知道该如何回答才好。

    “哈哈哈……！”伍子胥大笑着，道：“太子爷这么晚了还在这里和我们这些粗人喝酒，可千万别冷落了咱们的新娘子才是！”

    熊建看着这个从小就和自己一起长大的好朋友，心里充满了温暖，说道：“小伍！你小子又来取笑我了是不是？难道我是那种为了女人就忘记朋友的人么？”

    伍子胥眨了眨眼睛，狡黠的说道：“那是以前，现在你娶了美人儿，谁知道会不会忘了我们呢？”

    熊建挺起胸膛使劲拍了两下，道：“我熊建对朋友之心，天地可鉴、日月可昭！今晚，我就和你们不醉不归，若谁要是中途走了的话，以后就不再是我熊建的好兄弟！”说着，举起酒杯道：“来，干！”一仰头，将杯中酒一饮而尽。

    “干杯！”众人哄笑着，纷纷举起酒杯，欢笑声在黑夜里传出了很远，很远。

    （四）

    酒已醉，夜更深。

    望着眼前伏在酒桌之上的熊建，伍子胥心里突然涌起一股难言之情。

    对于熊建的为人，伍子胥是再了解不过的了。从小到大，不论熊建遇上了什么事情，都无法瞒得住伍子胥。正如熊建经常说的那样，伍子胥就好比他肚中的一只蛔虫，简直就比他还要了解他自己。

    在伍子胥的印象里，熊建很少像现在这样喝醉过。虽然两人是从小玩到大的好朋友、好兄弟，可和伍子胥的贪酒如命不同，身为太子的熊建一向都对酒事颇有节制。不到万不得已的时候，熊建从不会让自己喝醉。

    可是，自从离开郢都到了城父之后，熊建就如同换了一个人一般，不仅也嗜酒如命，而且还时常喝到醚酊大醉、人事不省。在其他的看来，熊建和以前并没有什么不同，只不过是性情变得豪爽了。

    然而，任由熊建的伪装术再如何高明，但却还是始终逃不过伍子胥那双锐利的眼睛。

    伍子胥知道，熊建心里的痛苦，外人是根本无法体会得到的。就算是像自己这样的好朋友、好兄弟，熊建也一样无法让自己知晓他心中的伤痛。

    楚平王若只是想得到无祥公主，那便直接拿去好了，又何必生出这么多的事端来，让无辜的人白白受苦受累？

    熊建本应该是一个快乐无忧的天真少年，生于帝王之家更是让他充满了雄心壮志。在这样的乱世之中，谁不想成为下一个尧、舜、禹、汤？人的一生虽然短暂，可能用这短暂的人生做上一出不平凡的事业，也可算是无愧于心了。

    熊建的鸿鹄之志，伍子胥自然知道。伍子胥甚至期望着，有朝一日，能够助熊建完成鸿图大愿，也好借此也让自己的人生也发出一些光辉。

    直到此时，伍子胥才真正明白了‘月有阴晴圆缺、人有旦夕祸福’这句话所包含的深意。从楚国开国至今，还没有哪一个储君被发配边关的，熊建是第一人，只是不知会不会是最后一人？

    伍子胥在心里轻声叹息着，伸手扶了扶熊建，低声呼道：“小建、小建！你还好么，没有什么事情吧？”

    熊建含混不清的吱吱唔唔了几声，却是连身子也没有动一下，显见是醉得太厉害了。

    “小伍将军，不如我们先送太子爷回房休息吧？”魏林和鲁胜等几名太子府家将也同样是醉眼蒙胧，摇晃着站了起来，对伍子胥道。

    “不必了，大家都回去休息吧，有我照顾太子就行了！”伍子胥摆了摆手，示意他们先离去。此时此刻，熊建最需要的不是奉承，而是朋友的关心和帮助。

    魏林等人自然知道伍子胥与熊建之间的关系，当下也不再多言，纷纷向伍子胥告辞。

    “小建，来，让我扶你到屋里睡去！”伍子胥一边轻声呼唤着熊建，一边将熊建的身躯毫不费力地架到自己的肩膀上，朝着仍然贴着大红喜字的内室走去。

    孟思思仍然坐在床沿，静静地等待着熊建。

    自从来到城父的那一天开始，孟思思便习惯了这种无穷无尽的等待。孤灯下，顾影自怜，红妆依旧。

    看到熊建被伍子胥醉熏熏的架回来，孟思思一点也不觉得惊奇，而是忙着帮伍子胥将熊建放稳到柔软的大床之上，然后再忙着为熊建梳洗和醒酒。

    对于这些只能由女人动手的事情，伍子胥自然帮不上什么忙，也不便再在别人新婚燕尔的内室之中多作停留，于是向孟思思辞行，独自一人回家去了。88106 www.88106.info