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向死而生

(88106 www.88106.info)    火是后半夜烧起来的，从荒废的偏殿一直烧到燕君的厢房，一众人团团围在肆虐的火舌前，却没有一个上前扑救。

    “你们都还傻站着干什么，还不快救火，王爷还在房间里呢。”许是人命的厚重使人一时忘却了素日的怨憎，叶繁顾不得扑面的炽热，拿起脚边一溜排开的水桶就要冲向前去。

    却被旁边一个蓝衣侍卫拉住，那人声音低沉肃穆，“不必了，这是王爷的命令。”漫天的火光映出他哀凄的脸色。

    叶繁不可置信的睁大双眼，扫视一圈垂手而立，神色凝重的仆从，再去看那被火包围的房间，橘黄色的窗纱映出一个高大健壮的身影，怀中似乎还抱了一人。

    叶繁大惊，“若水也在里面？”

    侍卫点点头，一双乌黑的眼睛几乎滴出泪来，只听他说道，“上半夜去的，辰时王爷命人点了火，和心爱的人一起走也不见得是件坏事。”

    蛮感伤的一句话，在叶繁听来只觉得莫名刺耳，心思不知不觉落回那日无意间在若水住处看到的宣画上面，顿时蹙了眉。

    “你随我来一下，”侍卫转身朝一旁的拱门走去，叶繁和他并不熟识，一时猜不透他要做何，不无戒备的随他去了。

    叶繁等在门外，不多时，侍卫从住处走来，将一个蓝底白花的包裹交给叶繁，“这是若水让我交给你的。”

    叶繁疑惑的接过，那人长叹一声，“如今，一切尘埃落定，也是我离开的时候了。”转身穿过翠竹环生的小路，独留满腹疑问的叶繁，等回过神，人早已没了踪迹。

    叶繁只好打开布包，最上面放了一个薄薄的信封，用娟秀的小楷写道：叶繁启。

    叶繁压下起伏的心绪，抽出内里纸张，白纸黑字映入眼帘，日后每每想来，都是一阵身心震颤。

    所有关于背德之恋的惊诧顿时烟消云散，原来一切自最初便是一场致命的局，而若水则是这场赌局中可决生死的棋子。

    叶繁不知那人第一次执起这枚棋子时怀了怎样的心思，可是她深知在此后的明枪暗箭中他渐渐沉沦了，不可自拔了，所有沦落来的那般心甘情愿，心甘情愿到以命相付。

    一场熊熊燃烧的大火将一切恩恩怨怨尽数化成随风而逝的灰烬，是他要的结局吧，彼岸花开处，她只需做他的掌中燕，肩上蝶，安然栖息。

    叶繁将若水苦苦得来的燕城布防图交到上官手上的时候，只说了一句话，“答应我，护燕城百姓周全。”

    这也是若水的请求，一个一生被人利用驱遣，最终却爱上敌人的女孩，死在十八岁最美的年华。

    爱这种东西最是虚无缥缈难以捉摸，一旦深陷其中，便是万劫不复，而燕君却情愿为它褪去层层铠甲，露出最内里的柔软。

    一剂无解奇毒将她送至他身边，前路即奈何。

    铁骨柔情落情珂，伴卿黄泉路。

    一张布防图，漫漫回京路。

    当一众宫人高呼千岁跪伏在地时，叶繁依旧抗拒着不肯接受上官即为储君的事实，也许只有她自己知道这点莫名固执究竟是为了什么。

    眉岛出身的人上不得台面，所以虽常常为了主子九死一生，也只能终身活在暗处。

    或许是碍于上官的关系，叶繁和白羽分得了东宫不远处的一座宅院，两进两出，算不得富丽堂皇，但也不失能工巧匠细心设计的精巧。

    站在高翘的屋脊上可隐约看到穿梭于东宫内侍女太监，九尺回廊，行色匆匆。

    “还看呢。”白羽端一盘新出炉的桂花糕飞身 而 上，落在叶繁脚边的青瓦上，拍拍身旁的位置示意她坐下歇歇。

    叶繁不做理会，眼睛依旧一眨不眨盯紧东宫宏伟的朱漆大门，门 户大敞，殷切切一副欢迎姿势，可若真的靠近，又是一副拒人千里的冰冷模样。

    白羽无奈摇头，“都看了一天了，要来早来了，可见他心里根本没咱们。不过也难怪，人家是太子嘛，能分咱们一处宅子就算很够意思了。”

    叶繁总算有了动作，转动酸痛僵硬的脖子，狠狠瞪他一眼。

    白羽却立刻阿弥陀佛起来，“总算有了点动静，不然我还以为定在这儿了呢。”

    然后很狗腿的凑上去，说道，“来来来，饿了一天了，咱先来吃块桂花糕，新出炉的，好吃的不得了。”

    叶繁瞅也不瞅，飞身下了房顶，朦胧月光下，白羽唇边浮现一丝笑，苦涩的令人心疼。

    时隔多年，父女再相见竟是在夺人Xing命的斗兽场上。

    南疆王室有个残忍的嗜好，每到Chun分猛兽发情最是凶猛之时，都会选出一些身强力壮的勇士，将他们与那些怒到极点的牲畜封闭在一条条密道之中，最终斩获众兽头颅浴血而出的人将会获得南疆举国上下的尊崇，但是一场搏斗过后，密道中多半是人类的断臂残肢，血腥异常。

    叶繁在斗兽场门前遇到她十年未见的父亲，看他花白两鬓，不由想到早逝的娘亲，仅存的一丝血脉亲情促使她深深弯下腰，一句生涩的“父亲”哽在喉间，即将脱口时却被一场猝不及防的寒凉冻结成冰。

    “哎，叶相，那小姑娘似乎是在朝你行礼呢。”陪在一旁的礼部尚书说道。

    “李大人，你说笑了吧，连我老刘都能看出那是个出身眉岛的卑贱之人，叶相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尊贵身份怎么会和这种人扯上关系。”一将军打扮的大汉说道。

    “刘将军说的不错，老夫确实不认识这小姑娘，她这礼也不见得就是给老夫施的，诸位不也都在场嘛。”

    “啊，哈哈哈，是啊，是啊。”

    众人一路走过，经过叶繁身边时，兵部尚书丘大人不觉多看了两眼，然后快步走到叶相身边，好奇问道，“叶相，如果老夫没有记错，你是不是有个壬戌年生的小女儿，好像叫叶……，对了，叶繁，对吗？”

    “老夫的确有这么一个女儿，只是当年她母亲亡故不久之后，她也因为体弱多病随她母亲去了。”

    “哦，原来是这样，你要不这么说，我还真把这小丫头当成你的女儿了呢，你不知道她小的时候我还抱过她呢，”丘大人抚了一把胡须，回忆似的说道，“记得那年正是隆冬腊月，天气冷的吓人，小姑娘却只穿了件薄衣站在相府门口，冻得嘴唇发紫，啧啧，小脸苍白，唯数一颗泪痣红润异常，如今想想，几乎和眼前这丫头的一模一样。”丘大人指向不远处僵成木桩的叶繁，语气半真半假。

    “丘大人又在胡说了，走走走，咱们不要理他。”人人都知道，兵部尚书和当今丞相有些隔阂，如今见叶相黑了脸，旁人只好笑着打圆场。

    一行人终于走远了，叶繁舒口气，天似乎又冷了些，直让人想缩成小小一团，来躲避寒冷的侵袭。

    坐在宴会最下首的位置，一径朝高台处望去，一直没有那人的影子，多日来的期待再次落了空，她没有想到，宴会的邀约者会失了信。

    一道尖利的童声划破窃窃私语的众宾客，白羽朝一旁的人咬耳朵，“那小孩是谁啊？敢这么大呼小叫？”

    “连他你都不认识？”被问者一副吃惊不已的模样。

    “刚来嘛，兄弟。”白羽和那人勾肩搭背，一副自来熟的模样。

    叶繁本无心去听，可当储君二字进入耳朵后，再不能不做理会。

    “你说王后曾以死相逼要王立二王子为储君？”白羽一脸不可置信。

    “可不是嘛，王后一直以来都独喜二王子，对太子可谓是不管不问，王对王后又是千依百顺，太子小的时候，整个东宫就一个年过五十的老太监伺候，啧啧，说出去，恐怕都没人相信，可怜呢。”那人叹气。

    “那后来呢？”白羽追问。

    “什么后来？”

    “你不是说王后以死相逼嘛，那后来怎么收场的？”

    “这……”那人作难，犹豫片刻，凑到白羽耳边说道，“兄弟，我看你和我投缘，我才告诉你的，不过你可千万不能告诉别人。”

    白羽用力点头。

    “我的祖上就是在王宫当差的，我爷爷的爷爷听宫里的老人儿说，当初咱先王爷开国的时候曾立下重誓，凡是南疆为王者必须身赴化生池脱胎换骨，否则绝无资格承袭王位。”

    “化生池？！兄弟你是在开玩笑吧，进了那池子的人还能活着出来。”

    “哎，你别这么大声吗？我也是听人说的，王后她就是因为舍不得二王子进化生池，才不得不做出让步，只是可怜了太子。”

    “你说的都是真的吗？”一个几欲哽噎的声音突然在身后响起，二人吓了一大跳。

    “你是哪儿冒出来的，偷听你爷爷讲话，你……”那人说着就要动手。

    被白羽及时制止，“哎哎，兄弟，别急，自己人，自己人。”

    那人斜了一眼叶繁走远了。

    白羽将叶繁拉到一边，担心的问道，“你都听见了？”

    “我要去找他，”叶繁低着头，声音轻不可闻。

    “你说什么？”白羽俯下 身，将耳朵凑近她嘴边。

    “我要去找他，我要去找他。”震天的锣鼓声从身后传来，沉浸在欢腾中的人们，不会发现一个伤心欲绝的女孩儿疯了一般冲出了宴会席。88106 www.88106.info