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正文 归来

(88106 www.88106.info)    昨夜下了一场雨，车子在夹道的苍翠中穿行， 早晨就已经炽热的太阳从右前方照在身上 ，一切明亮新鲜。山体尤如铺上了绿绒，山腰小庙的飞檐翘得雅致。贴着山跟，缠绕着黄色的河水，水或静如铜镜，或急如碎珠。她的心在飞，曾经的伤痛如淡雾，已不太清了。转过弯道，一片开阔的庄稼地里玉米花开得正好，河滩上远远的树如同姑娘的腮红刷，软软的、绵绵的、凉凉的。

    若把褐土做面庞，把青山做发，把河水做成蝴喋结扎在脑后，再用绿树作毛刷蘸水扑在脸上 ，那将是何等震憾之美！

    白灵乘了汽车换火车，虽然山重水复，可遇山穿洞，遇水过桥 ，这七年，她一直在前行，终于凭自己的努力，来到了省城，这个让她曾经不可到达的地方。临走，他把父亲托付给门辉，等这边安顿好了，就接他过来。

    离目标越来越近。想着他和国生约好不相见，各自安好，真好！

    乔羽虽病退在家多年，但同学同事大都在医院，一次偶然的电话闲聊，使她得知有个大名鼎鼎的骨科医学博士，她叫白灵，已来到省城一年了，而国生却从未提起，新怨旧忿一齐涌上心头。

    国生见到白灵，也是在吵闹之后，二次复诊时司机为他挂了专家号，不想竟然是灵儿。

    人生真是一场戏，兜兜转转十几年，一对故人，旧地重逢，却因乔羽。

    白灵的同学听到她来了，特别高兴，大家聚在一起，热闹极了。景晧和林惠成了一对，厉睿和文玉成了一对。

    说起当年，景晧感慨地说：“那年你打电话到我家，把小惠托付给我，当我找到她时——”景晧吸了口烟，说不下去了。林惠接着说：“当时我留不下来，我前男友的母亲约我吃饭，不让我再缠着他，当面把他领走了。我一个人整夜在外面转，夜风很冷，我想从铁桥上跳下去，一了百了，可我想到了父母。又走到了车站，想打车到他老家，可我发现我竟身无分文。在车站工作的一位大姐看我情绪不对，把我带到了她的工作间，耐心劝导我，我在那里呆了一夜，早晨答应大姐不再干傻事，才告别出来。我的心疼欲裂，不知不觉爬上了车站后的云山，来到了寺庙大殿，我希望佛能救我，告诉我该怎么办？可是佛不会说话，只见铜香炉和大钟上刻的都是“阿弥陀佛”字样，我想那应该是渡人苦难的佛陀，便瞌了头，一路念着它，回到了学校。那时，你已经走了，我按从前的约定，从门房拿到了钥匙，一进宿舍，栽倒在床上，便什么也不知道了。”

    景皓吐出一口烟，陷入深深的回忆，他接着说：“我唤她没人应，见门没锁，轻轻推开宿舍门，发现小惠烫得跟火炭似的，人事不省。你们不知道，直到现在，一想到这个，我心里都后怕。”他又抽了一口烟：“我把她送到了医院，日日守护，不敢离开半步，看着她虚弱的样子，想想平常活泼可爱的情景，心里特别难受，我发誓要保护她，不让她再受半点伤害。”说着，他怜惜地看了林惠一眼。

    林惠充满爱意地看着他，拉拉他的手：“别抽烟了！”

    景晧熄了烟，接过了林惠递给她的水。

    林惠接着说：“他的情况也好不到哪里去，我出院后，他托人把我安排在一个厂医院工作，像亲人一样呵护我，可就是忘不了你，不肯越雷池半步，直到三年以后——”她有些不好意思。

    景皓说：“我读了你的来信，明白了你的心，也知道不能再耽误她，所以才有了后来——我们俩的今天。她很好，我们很幸福。”

    “是啊，他给我看了你的来信，我们……”林惠害羞地像个小姑娘。

    白灵笑道：“那年我刚考上研究生，收到景皓的信一看，你们这样天作之合的一对，硬是不往一块儿走，真急人！你看，现在多好。”

    “是啊！”林惠说。

    景皓微笑地看着他的妻子。

    “厉睿，你们是怎么回事啊？”白灵问。

    “你知道我喜欢厉睿，一个狂追啊！”文玉接上话，笑道：“可后来我留到了这里，他分回了家乡，可他是个多情种子，放弃了工作，追到这里，开了一家医疗器械公司。哦，对了，你们要使用器械，最好用我们的，景皓知道，质量是没的说。”文玉开朗多了，喜笑颜开地。厉睿有些不好意思：“这还有一个原因，就是当时我看到医疗器械市场很混乱，单说骨科，就经常因为钢板质量不好，而造成二次、三次手术，给患者造成了极大的精神伤害和肉体痛苦，有的甚至耗尽家财，还落得终身残疾。你们知道，我是一个喜欢文学的人，做手术不是我的强项，所以我选择做医疗器械。正好文玉在这里，生活也方便。你知道，我最不能忍受的，就是两个相爱的人生生离别，我受不了，所以我选择放弃固定工作。”

    “真不错！我真开心。我提议：为大家的幸福生活干杯！”白灵由衷地感慨，邀大家举杯同饮。当年她向厉睿明确相告实情，希望他珍惜身边人。厉睿也知道，这么多年，他开创事业，多亏文玉细心打理生活，所以，彼此感情不错。

    白灵又问：“不知道孟贤过得怎么样？”

    厉睿说：“他回到他们市二院，当了一名内科大夫。他可是本地的名人，不过出名并不是因为他的医术，而是因为他的山水画。有一次他寄来一张照片，整个房间全部是画。他说，他之所以选择内科，是因为风险小，有更多的时间可以创作。”

    “哦，还是内科好，他选外科，还不得把患者的切口都切成波浪形？”景皓开玩笑地说，大家都笑了起来。白灵知道，景皓是本市医院的外科医生，水平很不错，在省城医疗圈子的声誉很高。

    严云峰的情况白灵是知道的，他结婚时给她来过信，后来一直保持联系。他回了他们县医院，现在是院长，已是副高级职称了，娶了中医院的一位大夫。

    同学们又各自说了自己的情况，看来大家过得都不错，当问到白灵时，她说：“我很好，只想把事业做好，再就是希望大家身体健康，没有什么别的想法。”大家明白她的心思，都不再说什么。

    分开时，林惠拉着她的手，悄悄问她：“你不觉得亏吗？”

    白灵笑道：“亏什么？有自己爱的，也有爱自己的，有自己热爱的事业、健康的身体和家人，我一点都不亏。”她的话其实他们都听到了，大家知道她有自己的追求，有清楚的人生方向，是一个卓而不凡的人，看她如此说，心里也很欣慰。

    白灵在省城工作了几年以后，在一次全国的学术交流大会上，她精湛的讲解，赢得了与会者的一致赞誉。期间，广东省的一家医院向她发出邀请。她打理好这边的事情，告别朋友，和父亲一起去了广州。住在一晚上两千多块钱的宾馆，白天享受日光浴，晚上听着海水声，散步在沙滩，放松身心，尽情地享受着天伦之乐。住了一周以后，单位给她安排好了公寓，她和父亲搬了进去。

    国生知道她要走，是白灵打了一个电话。他见电话的那头没人说话，便已知道那是白灵，两人在两端无言，后来还是国生先开口：“你好吗？”

    “好，你呢？”

    “我好，和往常一样。”

    “哦，身体好吗？”

    “好！”

    “生意好吗？”

    “生意也好。”

    “我走了，去广州。”

    “工作吗？”

    “是，你要注意身体，不要吵架，好好过日子。”

    “知道了。”国生眼眶湿润了，“你也要注意身体。”他有些哽咽。

    “我知道。”白灵声音很轻，但隔着电话，他都能感受到她的深情和眷恋。

    “我想见你。”国生声音很低，但语气热烈。

    “还是不见了吧。”白灵低低地说。

    “别拒绝我，求你！”国生忍不住伤心，说道。

    “算了吧。”白灵无奈。

    “就看一眼，好吗？告诉我你的地方。”

    “怎么还这么犟？”

    “改不了，快告诉我。”

    “不好吧？”

    “你不管，告诉我！”

    “哦，好吧。”白灵对他，总是没有什么办法。

    想起当年在梅亭，他三十六岁，她三十，临别时，他与她订下五十年之约，相约若是五十年后，他俩都单身，便在一起，携手夕阳。国生说，“不想他犯错”是她送给他最美的情话，白灵说“五十年之约”是他送给她最好的承诺。此后，俩人分飞两处。国生一路升迁，干到团级，却因意外受伤转业到地方。到地方的第一件事，便是把百花纹于左肩，就像他俩心中的秘密花园，终生承载。白灵则心无旁骛，专心事业，转眼已整整二十载。

    他们在咖啡馆见了面，相对无言。一个四十九，一个四十三，距上次疗伤，已五年过去了。

    国生说，那次以后，他偷偷看过她很多回，见她回头张望，忙躲闪开了。他不希望乔羽误会，更不希望因此而影响到白灵。白灵听他这么说，突然泪目，她其实是知道他始终在她身边的。那次之后，思念之极，她总会回头寻找， 感觉他就在身边，却不见熟悉的身影。原来，他就在那里，真的就在那里。两颗被现实分隔的相通的心，其实在意识界从末分开。感慨世事神奇，两人双双泪崩，彼此笑望着，没有言语，没有拥抱，一杯咖啡握在手中，却如捧着爱人的心，不忍放下。

    忍不住泪目的还有一个人，那就是乔羽。此时，她就坐在角落。那天中午，当国生在电话上忘我地哭泣，像个孩子。深情的话语，打动了她的心。她本想叫他吃饭，但再未惊动，悄悄地退了回去。下午，她抑制不住好奇和羡慕，跟了前去。现在，她已完全被这份深沉而克制的爱恋感动。是啊，不同凡俗的人生，不是快乐得有滋有味，而是痛得有声有色，这又何尝不是她的写照。她想早早地走出咖啡馆，把时间留给这对苦难的情人，但她未及站起，就见他俩已走出门去，互道珍重，然后各自走开了。

    乔羽打了公交回去了，她想坐在人群中。

    他沿着西南方的小街道步行回家，街上人行人不多，夕阳斜照，垂柳飘动。

    白灵感觉两腿无力，向东北缓缓前行，她没有直接回去，而是向河边公园走去。

    晚上回来，她没有再打扰他，两人安安静静吃完饭，国生一个人静静地在客厅吸烟，她躺在卧室，静静地等待。直到很晚了，他才推门走了进来，悄悄躺下。乔羽侧身，伸手抱住了他，温柔极了。88106 www.88106.info