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卷 三百六十七 爱国者

(88106 www.88106.info)    但有人不这么认为。

    “我们为什么要听命于你？”

    冒险者之中一名身材高大穿着板甲的男子沉声问道，他的身边是红松伐木场的主事人，身后还有一大群围拢而来的本地群众以及其他冒险者，

    “且不论你提出的计划完全就是无法完成的任务，哪怕它有可能做到，你又以什么样的身份来命令我们去承担那样的风险？”

    “我们没必要去冒险执行这样的计划，只要等到格林伍德前线腾出空来便能解除伐木场的危机...”

    “但那样的事情永远也不会发生，”

    加沙不耐烦地打断了这家伙的话，

    “你们自己应该对此心知肚明，为什么还要寄希望于固守此地等着别人来决定自己的命运？难道你们蠢到以为伦巴第会比新月王朝更强吗？他们现在只是没空管你们，没、空，而不是没辙，明白吗？

    新月王朝集中注意力来对付格林伍德的话你们就只是一只待宰的鸡而已，别把自己当成能跟奥斯曼人打对台的高手，懂了吗？”

    板甲男沉默了，说不出话来。

    这是事实，他根本无法反驳。

    “那又怎么样？反正我们可不会听你的，”人群里有人冷笑着说，“红松伐木场很重要不假，但可还没到随随便便哪个家伙一句话我就要为此送死的地步。”

    北院某人饶有兴致地看向那人。

    他已经很久没有看到过能在腐朽岁月之证的威压之下还能说出这种话的人了，哪怕他说的以他的立场来说完全正确。

    可加沙自己觉得不是很喜欢这样的搞事发言，那么他就是不应该了。

    话说他可是来当混乱邪恶大反派的来着。

    “修行者的世界，当然是凭实力说话，”

    北院某人缓缓说道，

    “扯嘴上功夫，没用，我比你强，那么你只有两个选择：服从，或者滚蛋，我给你选择的权力，但我不会给你更多的选择。”

    “首先，我来这里不是为了搞什么帮扶贫困群众的，我是来杀人的，我不在乎你们能不能从奥斯曼人的围困下脱险，我只在乎能干掉他们多少号人——在这一点上我们算是达成一致，但最根本的目的上我们还存在分歧。”

    “你们打包在一块儿也不会是我的对手，但你们分散开来却能轻易地做到很多我一个人做起来很麻烦的事...所以我需要你们为我服务，因为我的目的是最大限度地破坏新月王朝的一切，最大限度地给奥斯曼人放血——而在我的统领下，你们恰好能够做到这一点。”

    板甲男和他身边的人面面相觑。

    这人说话很冲，但他们并不觉得这有什么奇怪，修行者的世界就这样，高阶者对低阶者态度恶劣到什么地步都不奇怪，毕竟人哪有对蝼蚁和颜悦色的？话说他居然说了这么多解释一番自己的意图已经算是亲民典范了都...

    板甲男确实不想再死人了，没人会把自己的生命当做消耗品的，他也没兴趣去试一试眼前这怪人的刀有多锋利，用性命去试探人家有多强那可真是清真过头了....但不得不承认的一点是，这人话里提到的“最大限度地给奥斯曼人放血”这一件事，让他一下子就走不动道了。

    每个冒险者来到格林伍德的目的都不一样，有些为了利，有些为了名，有些则是怀着一腔仇恨来报血海深仇的，而加沙眼前这位板甲男的目的比起他们就显得稍微高尚那么一点...

    他是怀着赤胆忠心前来精忠报国的。

    这位是神圣罗马帝国的罗杰·汉考克爵士。

    显而易见的，他在神圣罗马帝国之中处于贵族阶层。

    在西境，判断一个人出身寒门还是贵族的最直接的方式就是看姓氏，平民是没有姓的，只有统治着某片领地、承袭着某个爵位的家族才拥有姓氏，这也是西境某种意义上的集体主义的体现：

    家族血脉高于个人。

    没有姓氏的平民只有名，而且通常还是烂大街的那种，好比这位一路上都在尽职尽责充当带路党的矮个子向导，他的名字叫本，而整个红松伐木场有大概二十多个本，范围扩大到格林伍德的话估计得有一个加强连的本...好在矮个子向导家所在的村子里只有他一个本，因此他也有了一个不怎么像样、但是好歹能区别出于其他人差别的称呼：前石滩的本。

    别以为西境的称号文化是什么了不得的东西，这只是“不得已而为之”；这片混乱了一万多年、最强盛时期得到统一的区域也没有超过百分之五十的大陆上完全是传承断代、文明失落的状态，只有极少数因为沿袭了某个爵位而控制着属于自己的领土的家族才保留着完整的族谱，因此姓氏在这里才会显得如此高贵...

    ——贵族纹章学来源于继承法典，而继承法典划定的人族范围内的王权世袭罔替、阶级三六九等本质上又是神明编织出的限制民智的“****”体系之中的“政”，在这片大陆上，极少有人能挣脱这道罗网，将目光投到高墙之后来。

    不得不说这是一种悲哀。

    在大多数情况下，贵族总是能够轻而易举地统制周围的平民，后者经历了数百代人数千年的精神洗脑，骨髓里早已被写入了服从和敬畏，他们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也不知道自己该为了什么目标而去执行什么任务。

    他们只知道服从，反正发号施令的永远不会是他们，他们只要服从“掌权者”的命令就好。

    正因如此，在加沙当着所有人的面陈述自己的计划的时候，旁边围绕着的那几百号伐木场本地居民一句话也没有说，哪怕这个人是之前完全没有见过的生面孔，哪怕他一上来就要命令自己服从他的指挥，哪怕他的真实目的是逼着他们离开据点外出执行生死未卜的任务...也没有一道反对的声音。

    因为加沙看起来像是修行者、像是权贵、像是所有高高在上的能够一言决定他们生与死的存在，因此他们根本没有反抗的想法，而是一如既往地选择了沉默，服从。

    他们早已牢记了这一点：不反抗不一定会死，但反抗却绝对会死。

    唯一让他们依旧踌躇不前的一点就是加沙和其他掌权者的争执——正如他所说的那样，在琉璃界，弱者服从强者的确是天经地义，但一个团体只能听从一位掌权者的命令，只能有一个声音，更不能同时存在两道不同的声音。

    高层看事情的眼光和基层当然是不一样的。

    这些村民和民兵们过了几十年庸庸碌碌的生活，麻木不仁，他们其实并不是很在乎到底要出城野战还是固守一隅，因为无论怎么选他们都要面临死亡的威胁...他们也知道奥斯曼的强大，尽管大字不识一个的村夫不可能了解西境这些列强争霸的内情，但特里不宗来过这么多支搞侵略的百人队，他们当然不会看不出敌方的士兵究竟有多么精锐...

    守城又怎么样？一支百人队走了也许会来千人队，一支千人队走了说不定会来万人队，这么一座弹丸之地的小城，能守得了多久？

    到现在都已经是完全在靠冒险者们的支援强撑着了——尽管特里不宗方面从来没想过打下红松，充其量攻破城池洗劫一番，可在伐木场里面的人眼里这早就已经是致命的威胁了。

    事实上这几个月以来逃离主义正在整个格林伍德一带大行其道，村民们每次前往镇上交易山货购买补给的时候，都能听见对于奥斯曼即将发起的攻势的可怕描述，没有一个人不对此感到担忧。

    加沙的一番话正合他们心意：

    倘若有一个强有力的修行者作为领导，他们其实不怎么介意背井离乡逃出伐木场当流民的。

    反正那又不是他们自己的产业。

    没错，村民的确有地有房，可那又怎么样？西境现在最不缺的就是不动产，到处都是被洗劫一空的村庄，到处都是遍布白骨的抛荒田地，他们很缺这些吗？

    至于安塔瓦尔帕山脉产出的药材和山货....那个的确有些可惜，但说到底这方面的交易市场基层群众当然只能喝一点汤水，冒着生命危险去采掘草药的是他们，但最终的利润大头却跟他们一点关系也没有：一株银线莲在自由城邦的拍卖会上能卖出高达两百金币的单价，可采摘这朵银线莲的山民呢？他们拿到手里的最多不会超过一个银币。

    尽管一枚银币对他们来说也代表着一个星期的衣食无忧，可说到底他们虽然看重这门活计，也不会把它看得比生命更重要。

    因此现在保持无所谓态度的是山民，而急眼了的则是高层的这些掌权者们。

    对山民们来说离开伐木场说不定过得更好，但对他们来说一旦加沙接管了伐木场，自己的生活无论如何都不可能比现在更好。

    这是他们不愿意看到的。

    且不论加沙的目的是什么，他又有什么身份什么实力，先反对一波再说。

    罗杰本来也是这么想的。

    不过加沙一暴露出他“去奥斯曼人的地盘搞事”的目的，罗杰就有点坐不住了。

    ——伐木场的所有人都不知道的是，他是一个狂热的民族主义者。

    出生于没落贵族家庭的罗杰·汉考克从小就接受着家族长辈灌输的家国思想，汉考克家族承袭于五百年前因拓土有功、被当时的神圣罗马皇帝虔诚者路易册封为佩尔格兰伯爵的缅因斯·汉考克，族中的典籍忠实记录了汉考克家族昔年的荣光。

    五百年后的汉考克家族早已衰败不复往昔，十余代族人之中没有一个可堪造就的栋梁之才，缅因斯·汉考克遗留下来的产业、财富、甚至是积累的人脉关系也只支持了五个世纪，到如今罗杰的父亲、当代家主这一代，伯爵的头衔已经被削成了爵士。

    也就是贵族之中最低等的那一阶，如果罗杰这一代再没办法振兴家族的话，不单是最后几个村庄封地会被剥夺，从贵族阶级坠落到平民阶级这一点更是他们无法承受的。

    几百年了，谁家没个世仇，大家都在贵族阶层的时候还得另说，可万一汉考克家掉到了平民，那不是往死里折腾你丫的....

    所以罗杰成年之后就立刻开始游历大陆，在一路修行之中寻求突破的契机，并且留意着一切能够增加自己手中筹码的东西...在意识到了如今一片混战的大平原究竟是什么情况之后，他做出了自己的决定：以独立冒险者的身份，参加到战争中去。

    振兴家族的为今之计，就是复刻当年先祖的打法，在战争之中捞取军功来提升汉考克家在贵族参议院的分量，增加话语权。

    简而言之他要当一个爱国者。

    不是每个贵族都热衷于勾心斗角搞派系斗争的，有分量参与到帝国上层决策、加入到那些大型政治集团之中的家族都是侯爵起步，伯爵子爵级别的充其量给人家当个棋子，像汉考克家这样的甚至连当棋子的级别都没有，在神罗这个大棋盘上他至多算是只蚊子，一拍就死...

    他现在都快没落到寒门的地步了。

    这种情况下他唯一能依靠的只有“游戏规则”，帝国赏识有能力的将领，帝国也会奖励战场上拼来的功勋，几千年来神罗内部唯一稳定不变的升迁渠道就是立功，军功文功什么功都行，反正必须得是为帝国做出一定价值的贡献。

    反正他的目的只是让家族重新搞一个男爵爵位回来，避免脱离贵族阶层，真正水平完全影响不到上面的大人物，政斗这种高级别的东西还落不到他头上。

    如此一来罗杰就跑来了格林伍德，他意识到在如今的局势下，这个地方可能存在让他重新捞个爵位的机会...

    因为这里同样是对抗奥斯曼人的前线，而且还是神罗在菲尔兰德地区的侧翼，新月王朝一旦攻破格林伍德，就代表着他们在沿安塔瓦尔帕山脉一线连成一片，中间被夹着的一段神罗领土将会成为一个地图上的突出部，以约顿城为中心点的一条轴线上超过一千公里的纵深将会被奥斯曼从两边像钳子一样牢牢卡住...

    神罗内部这一段发生了一系列的宫廷斗争，其前因后果不必赘述，总之在菲尔兰德东部攻略的方面军惨遭临阵换帅，调来的还是个内战内行外战外行的宫斗职业选手，上来就来了个三百里孤军突袭，还斩了几个拼命死谏的老将，现在东部方面的冒进已经引起了一连串的恶劣后果...

    不单是罗杰意识到自己蹲了这大半年点终于等到机会了，奥斯曼人很明显也准备加大力度安排一下这个脑子缺根筋的小老弟——特里不宗方面的大规模调动瞒不过任何人，很明显下一波攻势将会前所未有的猛烈。

    这个时间点上掐掉格林伍德，就有机会一口吞掉这支立足不稳的偏师，一旦这十万最精锐的边境防卫军元气大伤甚至全军覆没，神罗在菲尔兰德的攻略就必然会停滞，哪怕调来超凡力量，也无法继续控制这片区域，肯定得从攻势转向守势。

    他这几天也在想这件事，但还在犹豫不决。加沙的突然出现一开始让他感觉像是屋漏偏逢连夜雨，结果这杀才露出真面目的时候，他才发现...这他妈原来是天上掉馅饼啊！

    知道这丫是专门来找奥斯曼的麻烦之后，罗杰的语气一下子就变得无比恭敬，几乎是要把他当大爷供起来了：

    “冒昧地问一句，阁下这么做的目的是什么？难不成贵部与新月王朝有什么必须要用鲜血来化解的仇怨吗？”

    “不，这群家伙跟我无冤无仇，”

    加沙阴森森地冷笑，

    “但我神要他们死，要看到奥斯曼人的鲜血染红大地，要看到新月王朝的领土里尸骨如山，那么他们就必须得死....”88106 www.88106.info