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节目录 第三章酉禾

(88106 www.88106.info)    当我躺倒在草地上开始休息，眼前飘过的第一个人影居然是酉禾。有时候我们也叫她酥。

    从四年以前到四年以后，从空阔的新疆到拥挤的北京，从青春年少到不再年少，从幸福到落寞，酉禾的故事竟然可以没有新意到令我感动。就像一片烂熟的青春剧，当它把舞台搬到了我身边，把主角换成了平淡无奇的我生活其中的人，突然竟有了引人遐想的味道。

    京漂族对我而言，曾经是一个十分浪漫的词汇。在北京那些最廉价的地下旅社，似乎尤其充满着意味深长的性格以及故事。为了理想，无论是感情的、事业的还是切实的、不切实的，有那么一些人、甚至是那么多人，辗转漂泊在北京干涩的气候和熙熙攘攘的微不足道里。他们背负着重重的困难与压力，却过着常常是无足轻重也没有结局的生活。那极个别终于成功露出地面的人，把地下的暗淡渲染成了神秘。闪烁的光华掩盖了或者抵消了事实上苦难的沉疴，引诱着或者支撑着无数人的自以为可为而为，和更多人的知其不可为而为……

    于是在爱情轰轰烈烈的尾声，大学毕业的酉禾怀着无可置疑的对未来的憧憬、对爱情和幸福生活的信心，毫不犹豫踏上了从新疆石河子开往北京的火车。她的左手一路紧握着她相恋了七年的男友那只既是她的全部也是她的唯一的右手。我想象得到她那时透过车窗的眼神，必定也延伸着火车开往的方向；而她心中确定不移的终点，也一定吻合着火车正在奔赴的归宿——晨光熹微中那个太阳升起的东方。

    可是，如果人生也不过是一段有终点的旅程，那么爱情的列车，即使再长也长不过人的一生吧。酉禾已经搭乘它走过了七年，就像她自己所说的，那是生命中最美好、最鲜艳、最全心全意也最单纯的七年。她在那里懂得了作为一个女人的幸福。那么七年以后的戛然而止，就既是情有可原的，也无法不是痛彻心扉的。

    男朋友是有备而来的，所以在他走进北京的时候，也真正成了一个获得认可的北京人。然后他事业有成、春风得意。而酉禾依然只是一个大都市里没有着落的寄居者。也在那时，他们发现了七年以来从不曾发现的彼此之间深刻的不合与暌离。

    人与其说是精神的，不如说是物质的。我想酉禾至今也没有承认，也许恰恰不是感情，而是与感情无关甚至截然相反的一些因素，主导了她奉若神明的爱之旅的终结。可是四年过去了，她依然还那么坚定地以为，他们的分手真的仅仅是因为彼此之间性格的不合。而作为故事的听众，我愿意成全主人公自己的主张与辩驳。如果自欺欺人会让人好过一点，我们又何必那么残忍地去刨根问底，追求所谓的真相与事实？

    可是伤害同样必不可免，酉禾也并没有对此讳莫如深。也许在一种心理优势——即便是那么廉价——的铺设下，人们对苦难的回忆才会更加的坦白和有勇气。她说那个时候她真正体味了世界末日的感觉。万念俱灰、伤心欲绝，一切都变得不再有意义、不再有存在的必要，甚至也没有了生活下去的可能。那种绝望使我想起一首深深感动过的诗：

    切断电话，停止所有的钟表，

    防止恶狗对一块多汁的骨头吠叫，

    让钢琴沉默，在压抑的鼓声中

    亮出棺材，请哀悼者进来。

    让飞机在头顶环绕着哀悼飞行

    在天空涂抹下他死亡的消息，

    把绸带系上公共场所的鸽子的白颈，

    让交通警察戴上黑色的棉手套。

    他是我的北方和南方，我的东方和西方，

    我工作的一周和我休息的礼拜天，

    我的中午，我的子夜，我的话语，我的歌；

    我以为爱会持续到永远：我错了。

    现在不需要星星了：释放它们中的每一个；

    把月亮包起来，把太阳拆除掉；

    倾斜尽海洋，砍伐光树木。

    如今一切的一切都不再有用了。

    生死离别感伤着无数人的心，而当这首诗用在两个活着的人之间，用在被另一方抛弃了的一方的身上，无疑会给人一种更揪心的痛楚。

    我曾经问酉禾，在这四年里，难道就没有两个人在街头的不期而遇过吗？那将是一种怎样的心态与感觉呢。可是不知道是出于残忍还是因为仁慈，北京那么大，大到甚至可以不让两个曾经深爱的人有那么一瞬间的擦肩而过的可能。酉禾说他后来就有了车，即使能够路过，也只能是他看见自己而不是自己看见他吧。她也知道他的住址，可是也从不曾刻意去等待一次已经毫无回天之力的相遇。

    是真的因为人的脆弱，还是感情本身的脆弱？

    坐在我对面的酉禾，依然会为一些理想主义的爱情故事深深打动和泪流满面，依然固执地相信着海誓山盟的爱情誓言。只是她说自己的爱已经耗尽了，她将从此和永远地在这个会有挚爱深情的人世间，做一个一无所有的爱情的旁观者。

    我无可奈何。

    躺在夏季丰茂的草地上，当酉禾孤单而固执的背影隐现在我的回忆和想念的视野里，当它有时候出现在天空，有时候附身于另一个人的身影，我真想闭起自己的眼睛。可是有时候，它竟然出现在了我闭着的眼睛里。

    ——我依然无可奈何。

    一首优美的抒情诗

    学校在一个小山包上。白天，你看上去就像一只高唱的雄鸡。夜晚，齐齐刷刷的灯一亮，就是一座迷宫样的城市，璀灿、壮观。远远地看去又像是静夜中晶莹的宝石，这颗宝石点燃多少学子的热望啊！时不时的读书声更会让人陶醉。

    教学楼座落在山腰上，有五层。在第三层恰好与较高的地面是平的。第三层有一个教师会议室。会议室与教导处办公室紧套着的。要先进了会议室，才能到教导处办公室。会议室长十米，宽六米。会议室的正前方，悬挂着马克思、恩格斯、列宁、**、邓小平的镜框画像。画像下面是一块大的黑板。会议室的后面是八个醒目的红色楷书字：敬业、奉献、合作、创新。下面是用金边镶嵌的《教师行为准则》《素质教育》《携手共创明朝辉煌》等激励和规范教师的格言和警句。每到政治学习时，校长都要引导大家学习一、两小段。以资常葆青春的活力，工作的热情。它的两则是一幅对联：争一流创名校五十教工铸辉煌重素质看实绩一千学子成栋梁。会议室的顶上，有八盏40瓦日光灯，三把吊扇。中间有一个长约六米、宽约两米，两端成圆弧形的会议桌。还配有五十张靠背椅和两根长条凳。靠外则的一面墙上，有三个两米见方的大窗子。相应另一则面积也约有两个两米见方的大窗子，空气、阳光足够的好。

    教导处办公室长六米，宽四米，里有一个文件柜，一个大型的办公桌，办公桌配有三个沙发椅子。边上放有一个长的皮沙发一个单人沙发，一个凉木椅沙发，里面摆放着一台办公电脑和一台激光打字机，还有一套用来打铃和广播的电脑播放系统。墙上有一个壁挂式的空调，还有一台饮水机。

    到会议室有一个便捷的通道。位置是极好的，每一天大家也都愿意在这里聚聚。或是谈工作，或是谈学习，或是聊天，学校的很多事务都在这里完成。这里宽敞，人气旺。

    清晨，他走进了会议室，打开了教导处办公室。在门边拿出了扫把，这已是第三把扫把了，他记得。这扫把是高粱杆做的，两道箍很结实，他拿在手上抖了一抖，称手。看着一地的脏乱。都是一些矿泉水瓶子，烟头，方面便盒、纸屑、口香糖渣、口痰等。他没有一丝的不愉快。昨天在这里，学校召开毕业班教师誓师大会。昨天在这里，举行了教师例行工作会。昨天在这里，处理了几个调皮捣蛋的学生。昨天在这里，举行了全校师生的书画展。昨天唉！尽管到处很脏乱。但是，他从不责怪他人，他知道他们都很忙。他们都有很多的紧要事要干。

    他提来一桶水，用手捧着水一下、一下轻轻地洒去，那水在空中欢快地跳着，又静静地落在了地上。一会儿地下就半干半湿了。然后，他把扫把轻轻地提起，向地下一按。慢慢地扫起来，一扫、一扫很有节奏，那灰尘一点都不起来。他从一个角落，很细致地扫到另一角落。边扫边用金属撮箕把垃圾一点、一点地扫进去，倒进装垃圾的桶里。他放下撮箕，取来一张帕子，这是一张纯棉的，拿在手里感觉很柔软，很吸水，把帕子放入桶中在水里反反复复地搓，然后挤干，又摊开来。他就开始抹桌子，桌子上的灰尘被一片一片去掉，露出镜子一样的光泽。他心里一喜动作越来越快，抹了一会儿水有点脏了，他又去换了一桶干净水，开始了第二次抹了。没有一丝的灰尘，能逃过他的眼睛。擦完后他满意地笑了。然后他又将椅子搬得整整齐齐，会议桌上有三盆花卉，他用帕子挤水慢慢地浇灌，那花卉喝足了水挺起了腰枝，昂起了头。他又用帕子把那叶子上面的灰尘一点、一点抹掉，那叶子露出了新绿，很是逗人喜爱。那上面又淀出了花骨朵儿，真像是孩子们羞涩的笑脸。在会议室的后面的边上有两盆盆景，一盆是假山，一盆是山水，那真好看，人们到此都要驻足观赏，令人神思飞扬；诗趣盎然。一说起这盆景他就想起来，一天他到山上去耍，看见一个石匠在那里开山打石头，在打一石头下来打磨子，结果没整好不理想，在那里好不烦恼。他说这样的石头丢了可惜。你不如将不要的石头给我，整一个盆景来，我一样的给你工钱那石匠一想好。就给他打了这两个盆景的底坐，做好后他就找人用摩托车拖了回来。把它放在了屋里。他在河边捡了一些石头和一些贝壳水泥。只要一闲下来就伺弄硬是整得维妙维肖。他隔三岔五总得给它加点什么或者减点什么使人感到新鲜、百看不厌。后来又把它放在了会议室。接下来就是抹窗子他端来一把椅子站在椅子上，他把窗子上的玻璃擦得透亮。会议室进门处有一面镜子，这是他每一天都要反复擦拭的，这镜子上没有一点的污渍，这镜子他每一天都要把它端端正正挂好。校长来了拿出梳子对着镜子把头整理得瓦亮，主任来了拍着腮帮子显出了他生动的脸庞，青春的活力。女士们来了对着镜子两手向后一背，脚尖一踮，显出她们优雅的线条。整理她们的时装。有时有些同学跑进来，吐着舌头显得来怪模怪样。墙上有一面锦旗那是毕业考起重点大学的学生送的，很精致，很大他取了下来用湿帕子掺净上面的灰尘露出了鲜艳的红色，那金黄的字格外醒目：无私奉献的标兵培养英才的摇篮。会议室的一则有一个蓝球记分牌，是铝合金做的，上面斑驳的汗渍很难擦掉，尽管用了不少工夫但还是不尽人意。会议室里还有一架脚踏风琴。大概有二三十年了，每一次他注意到它。都要把它整得干干净净特。别是那个通风孔硬擦得没有一点儿灰尘。很多老师闲下都会在这里奏上一两曲。他总觉得这风琴奏出的乐曲好听。不知是风琴经历了太多的岁月；还是那浑厚、沉雄乐音更使人陶醉。时不时，他都要在电脑里下载一两首熟悉的乐曲放在那里。他能从每一个音符里听出这老师当时的心情。他会上前去和他说上一两句话，散散闷。

    他找来拖帕开始拖地这办公室和会议室的地是磨石的地由于进出的人很多地上积了很多的尘垢，他用拖帕用力地拖，拖一次地要换几桶水。一块口香糖渣在那里怪模怪样，真烦。对有些不讲究环境美的人，他气愤地说：你们就差在这里拉屎了。有人调侃地说：你就差给别人揩勾子了。他一点不生气。他弯下腰来用力把它抠去，紧接着他又发现了一块。拖完最后一把地，那一颗颗的石子清晰可见，好象一颗颗明亮的眼睛，笑嘻嘻的。

    他进到教导处办公室打开电脑，广播传来《让我们荡起双浆》《长大后我就成了你》在校园的上空悠扬地回荡。接着又放起《歌唱祖国》。这朝气蓬勃的歌声伴随着学生走进教室。后来他放上了一段欢快的音乐，他两手一合，手舞足蹈，开心地笑了，早上红红的霞映着他的脸象山花一样灿烂。每一天他都是这样做不厌其烦。他知道教师们都很辛苦。他把那案卷放得整齐，他把一样一样书籍、文件，各种本子一摆放好，这些人走来好用，用着方便。最后他拿出空气清新剂，到处喷洒了一下。他把窗帘拉到一小半处光线进来错落有致，绿萤萤的。

    黑板上留着一幅对联上面是宠辱不惊看庭前花开花落去留无意任天外云卷云舒。这是校长用他饱含深情写下的。那字如游龙惊凤；如脱缰野马；如鹤啸长天。他舍不得把它擦掉，有时要在那里站许久。

    他找来一张画贴在了后面，是一张弥勒的象那笑容是那样的欢畅，对着每一个人，下面还有两行字，笑人痴，笑人憨，笑人斗气失朱颜。笑人粗、笑人懒、笑人无礼丢人眼。他希望每一个人都养成良好的习惯。

    墙上有一幅挂历，上画着一个美女，那美女清纯可人绝不挑逗，那美女青春时尚，绝不浓装艳抹，使人感到生活每一天都很美好。隔三叉五他总得用鸡毛掸子把上面的灰尘除掉。

    一天学校里有两个老师在那里发生了争执，走进了办公室找人评理，他们一走进会议室被眼前的景致，吓了一跳。他们忘记了争执，却在那里东张西望。

    一天上级领导来检查工作，看到这环境，忘情地说道：真是人间仙境，洞天福地哇，不错、不错。另一个说：真有杜甫草堂的幽雅与温馨；又有田园风光的明媚，好好真是一个世外桃园，你们一个个都成了神仙哟！说完大家坐下来开了一个温馨的汇报会。会后大家在这里合影，留下了难忘的记忆。

    铃声响了，他要到每一个教室里去向那些上早自习的每一位老师报到。他向着他们笑。他们也向着他笑。每一天他都这样做。

    校园里有十多个花台。花台里栽有高且直的水杉、有腊梅、有紫丁香、有桂花树、红山茶、万年青。种类很多，每一年都要花上千元的钱去买来栽。每一年都如此，你说这是多么的浪费。自从学校交给他管理后，情况就发生了变化的。在他的精心打理下，真正成一个百花园。学校人多他一有空就在校园里东张张，西望望。如果有哪个人靠近花台。他就会大声地提醒他：注意不要伤了花草。他还做了几个木牌子插在花台中。专门找人写上：“你知道成长的艰辛吗？”“她也知道痛，她也会伤心，她也会流泪。”“你今天穿了新衣服吗？”“让你的笑容更灿烂”“看，你的眼睛多明亮。”如果有什么人损坏了花草。他绝不会留情，一定要他赔。如果哪一个要想耍赖，那是不行的，就是打到南天门也要赔。在他的管理下，栽了一年的花草，就没有换过第二次。他有空就蹲在花台里，扯杂草，拿着剪刀修枝，给花草松土，培土。夏天干起来了，就要学校买来水管子，给这些花草浇水。有时一浇就是一整天。一年四季这些花草都是那么葱浓可爱，都是那么清翠欲滴，在这校园确实让人赏心阅目，芳香四溢，也成了学校的一道亮丽的风景线。在校园围墙边上栽有很多的树子，他每一天都要去看看它们说说话他还给他们取了雅号：铁疙瘩、老不长、冲得快、门神、老玩童。

    人们在嘴上不赞扬他，实际上心里还是很折服他的。人们说他是秋翁，人们说他是清洁工，人们说他是老憨，他只是笑笑。人们再看看他实在是没有什么出众的地方。

    有人写了一首小诗送给他：“你不伟大，你很平凡。你不张扬，你很低调。你不虚夸，你很朴实。你一声不响，你一丝不苟。你把温馨送给每一个人，清晨，你向每一个人道一声好。我想，也许在没有你的世界里，不会有太多的精彩。”

    年复一年，月复一月，天复一天，他就做着这样的事。一天他病了。在床上躺着，还起身来，为看望他的人端茶水。后来他住进了医院。人们就想起了他，因为没有他还真的缺了点什么。恰好这天领导进了办公室，一看乱糟糟的。他找笔，笔没找着；找书，书没找着；找本子，本子没找着；在那里大声喊：老憨，老憨我东西在哪里去了？怎么没有人应声呢？真是烦。不小心踩到一个矿泉水瓶子差点摔了一跤，真他妈的晦气，这老憨在哪里去了。有人告诉：他住院了，哦，我说怎么这乱糟糟的，看来我要去看一下他了。但愿他早一点回来。这日子真是没法过了，你看这花卉好像也搭下了头没有了精神。

    那一天，他出院了。阳光明媚，许多的老师买来了鲜花欢迎他。他笑了，人们也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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