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稿】卷一 溯光逐影 第四章 家人

(88106 www.88106.info)    “啊，怎么会。”颜槿没想到自己会听见肯定的答复，有些错愕地往后退了一退。

    罗昭远知道这对她来说一定是很重要的事情。

    作为碰到的第一个人，从她出现在视野里的那一刻起，罗昭远就在推测这个女人的行为动机。

    刚刚看到的一幕让罗昭远窥见了这座“不夜城”的恐怖一角，或许是因为刚刚苏醒，对周围环境的了解还不深，罗昭远的体会并不深刻……

    但颜槿不一样，她是清楚的，她一定很明白留下来的风险以及结伴行动的重要性。如果不是什么特别的缘由，颜槿根本没必要只身犯险，像现在这样脱离她的伙伴来救自己。

    唯一的解释就只有他刚刚无意暴露出的身份——白海学生。

    尽管这是未能被他接纳的情报，但在她那里却是深信不疑的事实。

    借着微弱的光线，罗昭远看到颜槿的脸上似乎有一闪而过的倔强。她还是不想就此善罢甘休，仍在继续追问，或许是希望能亲耳听到他的答案。

    “你记得自己今天上午在做什么吗？”

    “我没有印象了。”

    “你是明大的学生吗？”

    “我不知道。”

    “你家住在明江本地？”

    “我确实不记得。”

    ——哪怕只是否定的声音。

    接连问出三个问题，颜槿始终直直地盯着罗昭远的眼睛，她很希望对方在骗他，这样只要能从神情中捕捉到一点异样，都不至于没有回旋的机会，她宁愿对方在装傻、在隐瞒、在欺骗，但那样她还可以做请求，再和他认真商量，可能还会有挽回与说服的余地。

    但是罗昭远的目光澄澈得令人恐惧——没有任何逃避，也没有任何闪躲。

    他也在定定地看着她，眉目平静如水，语气轻描淡写，只像是在陈述一件既定的事情，毫无感情也毫无波动，击碎了她最后的一线希冀。于是她突然间失了神，变得慌了起来。

    “那这样，我救了你……岂不还是跟最开始的时候一样。”颜槿喃喃自语着，面色失血地瘫坐在地上。

    颜槿在盘算什么，但那些被她精密计算好的事情一旦推到台前，立马会因为缺少最关键的条件而崩盘，她已经不知道该怎么做了。

    “刚醒过来的时候，其实我连自己的名字也想不起来了，如果不是你辨认出了我的校园卡，恐怕到现在我还没有一点头绪……”罗昭远看见颜槿轻抿下唇，在那里纠结、苦思，内心有些歉疚，于是再度做出解释，似乎是想让自己的说辞更加真诚一些。

    “这样不行……没有时间了，他等不了那么久。”颜槿并没有在听他说的话，只是自顾自地摇头，神色中露出了疲态。

    “你为什么想找白海的学生，是要找他帮什么忙？”罗昭远轻声问道。

    听到这个问题，颜槿看了一眼罗昭远，而后又收回了目光，在迟疑片刻后，她伸手拿起了那卷绷带，继续进行前面未能完成的伤口包扎工作，叹了一口气，紧接着说道：“我需要一个人帮忙打开明大的校门，我没有办法进入学校。”

    “校门？”罗昭远有些糊涂了。

    “不是铁门也不是那种厂区的隔离栏，它是计算机操纵的安保系统，通过传感器和仿生科技确认出入者的身份，绝对不会让未授权的人通过。”颜槿知道他在疑惑什么，便试图用一些常见的词汇帮助他进行理解。

    “是需要用这张卡吗，刷卡通过？”罗昭远想到了什么。

    “是这样就简单了，”颜槿看了他一眼，神情复杂，她从自己身上取出了一张同样的青白色卡片放到罗昭远手上，“既然你失忆了，就不能说你缺乏常识。如果用卡片就能解决，根本不会麻烦到需要我去拜托一个活着的白海学生。这张卡是我从一具尸体上找到的，但是我刷不开那道门，这个问题本来应该交由你来回答。”

    罗昭远望着那张一模一样的校园卡，翻过来仔细端详着，想找找看有什么不同。

    颜槿也没有拦他，继续说道：“给你简单介绍一下白海，如果能想起什么最好。概括起开，它是由政府官方提供支持，目前中国国内……不，应该说全球最权威的生化科研机构。白海从事生命科学领域的尖端研究，其中包括绝症治愈、物种编程和人类基因改造。明江大学是白海大学的分校，作为它的研究生生源基地，未来会向相应的机关机构输送人才。”

    “绝症治愈？物种编程？”刚刚听到一半，罗昭远就联想到了那些动作迅捷、满身血迹的“人形异物”，他其实不是很明白，但潜意识里总会把新接触的事物挂钩，于是有些迟钝地问道，“之前我们看到的那些……杀人的东西是什么？跟白海有关吗？它们做出来的？”

    “你在说什么啊？”没想到颜槿大为诧异地看了罗昭远一眼，很快说道，“白海怎么可能做这种事情。”

    即便不明白她的语境，罗昭远也还是很敏锐地从她的语气中听出了骄傲和自豪的意味——这个小姑娘对白海持有的是尊敬的态度，或者更进一步而言，是敬畏。

    “能给我说说发生了什么吗，还有你为什么想去学校。”罗昭远很清楚一件事，那就是这座城市绝不安全，他打心底里不认为自己跟那些被“人形怪物”啃蚀殆尽的无辜者们有什么区别，一旦搞错什么重要的事情，在下一秒倒在血泊里的人可能就会是他。

    生存需要的是迅捷的感性认识，以及对所处环境全貌的整体把握，而不只是围绕一些与他有关的名词反复深究，那没有意义。罗昭远必须明白什么情报是重要且性命攸关的。

    “我不知道最早是在哪里出现的，但我猜是北城区。我看到的是，从云河北路……”颜槿顿了顿，伸出手大致比了一个方向，想让罗昭远接受更加精细的信息，“就是在你昏迷地方的右前方位置，从那里冲过来了第一批……那些东西。”

    “我看到它们在攻击人，也在……吃人，同时疯狂地摧毁这座城市。虽然跟它们保持着一定的距离，但我当时确实被吓到了。等到我发现到它们数量越来越多时，我才意识到问题，它们似乎会通过某种方式不断扩大自己的队伍。我觉得应该是一种疾病，或许是病毒。”

    “你那个同伴之前说过，被咬上一口连神仙也救不了，指的就是这种传播方式吗？”罗昭远若有所思，将颜槿口述的内容跟他之前听到的东西结合在了一起。

    “是的，目前我们能确认的只有体液传播这一种方式，所以，受伤其实是一件非常受人忌讳的事情……刚刚发生的事情，我得向你道歉，以后或许还会遇到这样的情况。并不是他们脾气不好，只是因为白天死了太多人，大家的情绪都有点敏感，所以很难沟通。”颜槿将绷带缠了好几圈，血迹已经没有渗出来了，她抬起头来看向罗昭远，突然又开始道歉。

    “这很正常。另外，你说的这些事情是发生在整座城市？”罗昭远点了点头。

    “对，这还只是第一天、第一个晚上，但明江市已经完了，”颜槿并不想隐瞒事态的严重性，她也很清楚，刚刚醒来并且失去了记忆的罗昭远比任何人都需要这些重要信息，她说道，“外面现在很危险，活着的人都不敢到处走动。我要去明大，是因为想找到我的弟弟，他跟你一样也在那里念书，他是我在这个世上唯一的家人，我得确认他的安全。”

    “原来是这样。”罗昭远总算弄明白了她的行为动机。

    从人性的观点出发，这个世界上没有比无缘无故的善意更加可怕的东西，因为善意只是用于隐藏意图的外壳。人群里没有那么多的圣人，怪物倒挺多。毕竟真正的善只属于神性，而这也会因环境的艰难程度而受到不同的考验。

    然而在听到“家人”两个字时，罗昭远罕有地走了一会儿神。

    颜槿一边结束手头的绷带包扎，一边继续介绍她的弟弟。事异境迁，难免感时生情。她絮絮叨叨讲了很多，提到二人为什么会来明江，以及这几年来她在医院努力工作供养弟弟上学，二人辛苦扶持有多么的不易……对亲人平安的祈祷，让她的神情不由有些黯然。

    罗昭远并没有听得非常认真，他的脑海中缭绕着“家人”二字。

    他不明白，不明白为什么这两个字会突然触碰到他，像是藏在内心深处的什么东西想跑出来，但罗昭远又无法把这转化为言语，胸腔里充满了张口欲出却又骤然消散的空荡，像熄灭的篝火堆在夜空下静静待着，最后只能在时间的推移中，跟着空气一起慢慢流逝温度。

    这种微妙的情绪令他下意识地伸出了手，食指在微微沁着水珠的地砖面上勾勒笔画，尝试去书写。只不过，即便看到了“家人”二字的模糊轮廓，罗昭远仍然觉得没有找到自己想要的答案，他要的不是这寥寥几笔的字，他要的不是这样一个简单的词汇。

    那应该是文字背后藏着的，一个更加鲜活、生动而美丽的灵魂。88106 www.88106.info