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稿】卷一 溯光逐影 第112章 苍穹之上

(88106 www.88106.info)    太平洋上空。

    这个男人一动不动地坐在位子上已经有数个小时了，期间只是看向窗外厚厚的云海，殊不知在想些什么。

    他的长相很普通，看上去像是都市中随处一座写字楼里可见的中年文员，穿着件亚麻色的正装，微卷的刘海挂在额间。

    因为长年的奔波，他的肤质并不好，嘴边是胡须未能剔尽时留下的短茬，有些沧桑，有些疲惫，他的腕上戴着块有些磨损的钢表。

    自专机从灯火通明的首都机场起飞，升至平流层，披着漫天星辰在夜幕中如鲸鱼般滑行，到越过晨线，光线掠过他瘦削的面庞，直至直射南纬7度的太阳升到半空，照亮整片湛蓝的海洋。

    他都坐在位子上一动不动，视线抛向窗外，焦点时而在天际，时而在海心，身体始终保持如雕塑。

    这样的人，精神意志显然是十分顽强的。

    “请问您要不要来一杯茶？”

    闻言，男人转过了身，看到是一位年轻漂亮的空姐在友善地提醒他。

    “再有半天时间就要抵达西海岸了，长途飞行很损耗心神，还是不要总盯着窗外看的好噢。”

    他的目光在她的面庞上更多地停留了一会儿，在温柔的注视后，男人说了声谢谢，礼貌地拒绝了。

    按理来说，这时空姐应该转身离开，去询问其他的乘客需不需要服务，但她却没有这么做。

    “太平洋上的岛屿风光虽美，可多数时候都只有空旷而寂寥的海面，您盯着同样的风景看了那么久……我只是有些好奇，不知您从窗外的景色看出了什么呢？”

    听到空姐莫名其妙的询问，男人意外地没有发笑。

    他推了推抵在小桌板上的手肘，侧过头，认真地做了回答：“北漂多年，想起了过去，儿时，故乡，亲朋，以及……自己的爱人。”

    空姐依然注视着他，语气有些调侃，说道：“传闻中，大记者您一直是一位以理性主义者自居的人，就跟您的文字一样，严谨、细致，苛求完美，缘何您在这样的时候，又变得多愁善感了呢。”

    一个男人所能体现出的最大魅力便是专注，这个男人在事业上的成功，曾经无数次地被人拿去与他的风格相比较。

    过去被问到这样的问题，男人总是谦虚地笑笑，搪塞而过。

    然而，今天的他却没有这么做，只是继续感慨着，说道，“我始终未能想清楚一件事情，明明活着的方式有无数种，为何我们没有选择最平凡的那一条路。”

    当年他只身踏上北上的列车时，如果能有这般明悟，或许也不会面临而今的选择。

    年轻人总有寻求冒险与刺激的狂热激情，却唯有在身陷风暴后，才知道平淡是真正的幸福。

    “您是后悔了吗？”空姐望着他的面庞问道。

    “凡有前因，必证其果，是喜是忧，皆在深心……人生漫旅本无常，又何来后悔一说。”男人摇了摇头，仿佛是在嗤笑自己的愚钝。

    亦或是在十余年鲜明锐利，刻骨铭心的生活后，他的内心悄然滑过了一丝不忍。

    “我只是在想，如果所有的故事都能再从头来过，你会同我一道去选择另一种生活吗，回到那方静谧的南方小镇，我是说……”

    “我会的。”

    并没有说出所有感慨的男人，已经听见了她给予的肯定答复。

    他的内心有什么东西悄然破碎了，男人想笑，也想落泪，但很可惜这样的场合，并不允许他去抒发这样复杂的情感。

    所以，男人只是淡淡地回答了她，说道，“原来是这样，我明白了……非常地谢谢你。”

    空姐微微点了点，没有过多的表示，而后只向他说了这么一句话，“眼下天色已明，行人也该上路了，勿要忘了时间，耽误行程。”

    随后她便缓步离去。

    男人深深地看了一眼女人离去的方向，然后，最后一次整理起自己的行装。

    衣领是否整齐，领带是否打直，袖口与衣襟的扣子是否规范，因为接下来要见一位真正的大人物，这些是必要的礼仪。

    一切都准备完毕后，他站起身子，从兜里摸出了一枚白色的玉石戒指，戴在了右手的尾指上。

    男人从未想过，有一日自己竟然也会得到这样一枚戒指。

    戴上它的时候，男人就已经明白了一个事实。

    自己已经被绑在了历史残酷的车轮上，逃不过他作为隐匿者的使命，这正是他的宿命。

    落幕之戒。

    历史上数任王朝终结的时候都有过它出现的身影，以白色为悼丧之意，佩戴它的人将替君王送行。

    这也是历代刺客世家，以及有幸被选中成为执行者的那人，最为辉煌的一刻。

    男人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再不犹豫，沿着过道大步向客舱前段走去，心中只有沉润如水的平静。

    他是声名显赫的大记者，国内重要报纸的主编，每一篇文章在刊出前都会经过他的双手。

    行文的每一字每一句自有其深意，不可多亦不可少，作为在风口浪尖滚打的资深媒体人，他从未有失误的判断。

    同时，他也是隐姓埋名行走人间的最强武者，苏家上一辈的武学总教头，世家的传奇。

    男人没有失败的理由，所以家主才将这次的任务托付给了他。

    在来到客舱中段的闸口前，男人遇到了第一次阻拦。

    中段是部长与重要陪同人员所在的舱室，像他们这些随行的记者、翻译人员只能落座于后段。

    这是两名出色的护卫，在正面交锋中男人可以取胜，然而他还是会付出惨重的代价。

    男人只看了一眼便明白了。

    秦家子弟与苏家子弟最大的区别在于风格。

    承刺客世家传统延续迄今的苏家擅长刺杀，其人不多言辞，性格内敛，出手往往便寻致死之机。

    而宫廷剑匠出身的秦家自来为王家服务，实质上就是为了诛灭刺客而诞生的。

    朝代更替，历史演变，这两家人最终都戏剧性地进入了军方，有了眼下的格局。

    但世仇终归是世仇，两家的武学修行中，必有专克彼家之法。

    男人倒不介意陪这两人玩玩，虽在办公室中坐了许久，荒废了锻炼，他也依旧自信。

    只不过眼下有要事得做。

    还没到达客舱中段就闹起来，又怎么登上天梯，去觐见那位苍穹之上的人物？

    不知是不是在嘲讽一切的戏剧性，男人在抬起自己右手，露出那枚白玉尾戒时，他的脸上出现了苦笑。

    是苏家的执行人。

    两名秦家死士确认了男人的身份后，让出了前往客舱中段的道路，说道：“预定的特别采访时间已为您安排好，在下一道检查之前，会由另一位带领您前进。”

    男人在迈过那道门时，心中涌现出了无数的感慨，他很想笑，却笑不出声。

    曾几何时，在行刺御座之际，为突破秦家的防线，苏家付出过何等惨痛的代价。

    他是历史上第一位以如此形式向御座前进的执行人，没有同伴的鲜血夹道相送，没有迎面而来的刀戈需要他闪躲。

    男人就这么走着，走到了客舱中段与前段的检查闸口前，这是一道由秦家十名死士守护的所在。

    门后，即是天穹，是刺客毕生所能达到的至高辉煌。

    见到有不速之客路过，坐在席上的几名大员都是一惊，没有明白为什么后段的护卫会予以放行。

    正待招呼人手将他拦下询问，坐在最靠近前段的那名大人物站了起来，招招手，示意男人过去。

    “向大家介绍一下，这位是有名的大记者……兴许各位都看过他的报道。”

    男人看了他一眼，万万没有想到，秦家在最后关头出来接应自己的线人，居然会是他。

    也是了，既然御座的归属已经决定好了去向，原本的储君又有何用……只是筹码罢了。

    如果将这位大人物的牺牲也算在其中，他人生的最后一篇报道，必定会成为历史绝响。

    各位部长显然对男人有所听闻，这时也纷纷想了起来，一时投来诸多的赞许目光，男人很礼貌地回了礼。

    很快有人对大记者的来意提出了询问，秦家线人对此做出的回答是举起了自己握成拳的右手。

    “拿下。”他说道。

    男人悚然一惊，这样的动作，他曾在家族收敛的古籍中有所见闻，这正是宫廷近卫队长缉拿来犯刺客时的手势。

    伴随着这个手势，长剑长戟便会向倒地的刺客身上捅去。

    原本庇护于王座前的十名秦家死士突然动了，然而如男人所想的一幕并没有发生。

    这些强大的护卫绕过了线人，绕过了身为刺客的男人，最后走到几位部长前，将他们悉数扣在位子上，扳起双手。

    那些人愤怒的质问与斥骂，男人已经听不清。

    男人方才明白，原来时代已经变了。

    宫廷护卫拿下了所有的忠臣，刺客站在了发号施令的位子上。

    望见秦家的线人对着自己做出了一个“请”的手势，男人的目光移向了面前的舱门。

    他只知道，在后舱潜伏的十三名苏家死士现在也应该开始执行他们的任务。

    而最关键，最重要的使命是属于他一人的，没有人能够代替他，也没有人可以阻挡他。88106 www.88106.info