覆灭之城 第四十九章 王权角逐

(88106 www.88106.info)    那个人好像已经在角落里抱着头缩了很久了。

    没有人知道他的名字，也不知道他是从哪里来的。

    他就像一个垃圾那样被丢在地上，不声不响的，没有动静，从溪流中弥漫出的水汽形成了迷雾，跟毯子一样披在他身上，似乎是有人想把他藏起来，那个人也不抗拒这样的结果，或者他根本就没有考虑过这样的问题。

    “你这个废物，真是软弱不堪啊。”

    这样的声音，语气里带着毫不掩饰的嘲讽，就像有人往地上啐了一口又厚又浓的痰，夹带着厌憎和恶心的情绪。

    听到有人说话，罗昭远怔怔地抬起了头，看着突然出现在自己面前的人，他才发现自己没有再蹲在地上，而是被那人揪住领口提了起来，并被用一种颇为轻蔑的眼神自上而下冷冷地俯视着。

    那人的眼神里仿佛这样对他说道——你其实真的就是一坨无可救药的屎。

    罗昭远睁大了眼睛看着他，露出了不解和疑惑，这种疑惑不是因为突如其来的嘲弄，也不是因为他被什么人提在了手中，处境无法解释的事情在于，眼前的人居然长得跟自己一模一样。

    同样是黑发黄种人，同样是高个子，同样身材都称不上结实但也不算瘦削，连两人那眼神深处的光彩都如出一辙，这个世界上再没有如此完美的复制，要知道哪怕是同一个画家画出的同一个人，都不会如此地相像。

    因为他们本非神似，他们就是一致的。

    “你是谁……”罗昭远呢喃一句后，目光歪向了别处。

    他认得自己所处的场景，这是一直没有改变过的梦境。

    冰冷的溪流从深邃黑暗的虚空中涌现，沿着蜿蜒曲折的路径一直延伸到覆盖着冰面的尽头，在那里伫立着一个面无表情的小男孩，但那个小男孩除了望着自己以外，什么都不会说也什么都不会做。不过在溪流的两岸，应该还有许多垂着的荧光线条才对……

    随着罗昭远的心念一动，他转过了头，罗昭远很快看到了远远近近依次亮起的颜色，白的、绿的、蓝的、紫的、红的……像是盛大的传统节日上，小姑娘用来编制彩锦手环的材料。

    “这大概是我听过的最荒诞的问题了……二十多年了，从你把我困在这里开始，我还从未想过能看到你这样的表情，也从未想过，你还会有不敢与我对视的一天。”

    面前的“罗昭远”说完这句话时对着罗昭远笑了笑，下一秒这人却突然变了脸。

    他直接反身，以雷霆般的速度给了罗昭远一个猛烈的耳光，罗昭远被扇得飞出去倒在了地上，嘴里“哇”地吐出一滩鲜血，血里带着两颗牙。

    但罗昭远并没有什么反应，这还不算多疼，哀莫大于心死。

    听得头顶上传来几声冷笑，那人缓缓地走到了罗昭远的身前，用额头顶着他的额头，眼中露出凶狠的目光注视着罗昭远，伸出手又把他提了起来，抵在了身后的墙壁上。按理来说他们的身后本应该是一片虚空，然而这时候罗昭远确实触碰到了那如同镜面一样平整的障碍物，只是他不明白为什么。

    “我是谁？抬头看清楚我是谁！”

    罗昭远的眼前一变，这时提着他的那人豁然不见了，直接变成了那只凶残暴戾，犹如青蛙一样行动的怪物。怪物站在罗昭远的面前，一手提着他的领口，另一手拐向身侧，掐住了一个人的喉咙，而手术刀片般的爪锋正一点点切开那个人细腻的脖颈。

    那个人是书颖冰。

    这时原本看上去垂死的罗昭远突然爆发出了野兽一般的凶性，他抬起手想要掰开怪物的爪子，伸出脚想要将怪物踹翻在地，甚至连牙齿都开始用上，要把怪物的手臂咬断。

    但没有任何作用，怪物的爪子很快就捏碎了书颖冰的喉咙，罗昭远的眼神剧烈地一颤，然后复又归于平静，像是投石沉底，波澜皆息的古池塘，这一刻没了生机。

    “真他吗不像话，连一个区区杂鱼都搞不定，被打到身体支离破碎不说，甚至还决定放弃性命……”那人叹了口气，像是失去了所有的兴趣，语气中只有抹灭不去的失望，随手一松，就把罗昭远扔到了地上，转过身去再也不想看他。

    “不过给你放了两次冲击性的影像，就变成了这个样子……如果你跟书颖冰那孩子有一天真的遇到这种处境，你从哪里来的脸面，敢说自己护得了她？”

    罗昭远没有明白他的意思，但是清楚地听到了“如果你跟书颖冰……真的遇到……”这样的字眼，他有些迷茫地望着眼前那人的背影，呆滞地问道：“什么叫做真的遇到？”

    那人背着身子继续冷笑出声，只是自顾自地说着：“这才二十年的时间，你就已经撑不住了？当初那人对你动的一刀真有那么狠吗？这十五年时间里的你，相较于最早五年时间里的你，可完完全全的不像是一个人啊……”

    “噢，也不对，如果把你都贬格为人了，那恐怕这个世界上的人就只是行走的猪猡了。”

    罗昭远没有听进去这一段话，他根本不明白眼前的这人在说什么。

    这人没有回答他的问题，那就算了吧。

    罗昭远只是觉得好笑，觉得一切都没有意义。书颖冰死在了他面前，而自己在临死前的一刻居然还要进到这个梦里来，听一个根本不知道是什么东西的人同他胡扯。

    “这二十年来，我曾无数次想象着有朝一日将你杀死，拿回本属于我的一切，然而今时今日看到你的这番模样，真是让我大掉胃口。你就像一个尚在襁褓的孩童，只喜欢用理想主义者的方式看待世界，一味地散发光明却从不兑现诺言……你什么都做不到，而摧垮你，就像这样轻松简单……”

    那人轻轻地打了个响指，于是凝聚了久久不散的雾气的河岸对面，倏忽出现了无数个人影，那无数个身影都有着一样的体形。

    然后，随着雾气慢慢被拨开，罗昭远看清了眼前的一切。

    言语已经无法形容出他的错愕，甚至说是惊恐，因为那无数个从大雾中浮现出的身影都是书颖冰，都有着如出一辙的穿衣打扮，有着如出一辙的体貌神态，轻轻地，罗昭远甚至听到了她们异口同声在呼唤自己，她们嘴唇微启，这样喊道：“哥哥！”

    罗昭远害怕了，他的脚不自觉地往回撤了一步，身前的那个人看清了他的反应，又打了一个响指，很快这无数个书颖冰就化作了白色的粉末，随着雾气消散了。

    “你看，就是这么简单。曾经无往不胜的你，而今会因为这种事情轻易退缩，要知道这个梦境里的一切都因你的心念而动，你才是这个梦境的主宰。”

    “想要见到书颖冰，你完全可以凭借自己对她的印象造一个出来，你想对她做什么都可以。她当然是绝对真实的，因为她的全部、她的一切都是真实的，这个世界上没有人比你更了解她，你清楚地知道她是什么样的人，你自然就能完美地复现她，但她却又是虚假的，因为这个梦境里的所有事情，都是你一厢情愿的编造和自欺欺人。”

    “而你，现在就跟一个傻子一样被我轻易玩弄在股掌之间。你，真的是太软弱了。”

    罗昭远看着眼前的那人，慢慢地低下了头，看向自己不住颤抖的双手。

    他似乎又明白了什么，每当梦境快要结束的时候，他的脑袋就会突然想通一些事情，而那些事情是他原本无论如何也不可能知道的，夏虫语冰，井蛙话海，毕竟在这十五年的人生里，他一直用“罗昭远”这个身份活着，他早就失去了另一个身份的所有记忆。

    “看到你这样的残废模样，我连折磨你的兴趣都提不起来，你当初对我做了什么事，我可是记得清清楚楚，也确实很想报复一通。但是，如果是现在这样……我想，不如就让我们来玩一个游戏吧。既然你我之间互相仇恨，恨不得杀了彼此，我就向你提议一场公平的较量——当然，我不会还给你任何东西，就像我绝不会原谅你一样，但我会给你时间。而这个玩意，就权当是你参加这场生死之战的资格。”

    那人像变魔术一样，忽然从手上变出了一枚黑色的西洋棋子，形状是王。

    在这枚棋子出现的一瞬间，整个梦境的空气都变得沉重了，罗昭远清楚地意识到，他脚下的世界在抗拒这枚棋子的存在。这枚棋子就像一个具象化的黑洞，所有缭绕而过的水雾在与它擦身的瞬间都被吸了进去。

    然后那人吹了口气，于是在罗昭远与他之间忽然浮现出了一张黑白相间的巨大西洋棋盘。罗昭远望着那人把黑色的王棋丢了过来，棋子的尖锐头部勾勒出完美的弧度，旋转几圈后，这枚棋子在空中画出一道抛物线，稳稳地落在了罗昭远这边的王棋初始位上。

    看到这一幕，罗昭远的眼睛微微眯了起来。

    这样一个简单的动作里，蕴含了足以让大脑爆炸的信息量，棋子脱手瞬间的力量，手指与棋子接触的位置，受力点，乃至于空气湿度、风阻全部都要被囊括在计算范畴之内，否则在空中旋转的角度就会有问题，无法让棋子稳稳落在棋盘格子的正中。

    而即便得到了精确无误的结果，也要有相应的身体能力去执行这一条件，使用的力度不能有一丝一毫的偏差，只要是脱手瞬间一个不稳，一切就会是个笑话。

    “游戏用你可以理解的规则和形式进行，西洋棋，很简单吧。向你介绍一下，在这个世界上一共有六种棋子，按你们的棋子价值进行排序……价值最低是白棋兵，往上增进，绿色的棋子马，蓝色的棋子象，紫色的棋子车，红色的棋子后，而价值最高的是黑色的王棋。”

    “现在用你的手去触碰王棋，我重新给你编写了说明。”

    听到他这样说，罗昭远下意识去碰了一下立在自己这边的那枚黑色王棋，他的脑海里很快浮现出了一段信息，并转换成了人类的语言进入他的大脑。

    “Rune成功激活，该Rune只有在持有者死亡时方可转移，不允许自主转交。基本激活状态下，持有该Rune可以无视任何规则对所有基因进行吞噬与转交的操作，包括其它的Rune；最强活性状态下，强制触发所有基因及其它Rune的最强活性状态。”

    “上者剑锋所指，便有万军前仆后继。故该Rune名为，王权。”

    那人看到了罗昭远脸上的迷茫，这在他的意料之外，然后他闭上了眼睛。

    ——原来这个人真的失忆了，不是装的。

    停顿很久后，那人闭着眼睛继续说道：“这个世界一直都把焦点放在你身上，所有人都在研究你。但时至今日，二十年了，依旧无人懂你……除了我。”

    “这里的所有棋子，除了黑色的王棋，都代表地球自然界存在的生物基因片段，有的可以增幅你的力量，有的可以改变你的细胞性状。但只有黑色王棋不是确切存在的事物，用白海的话来说，黑色王棋代表的是在你身体里真实存在的一种东西，白海把那叫做Rune，意为符文，这是不属于这颗星球的异生命带来的东西，没人知道该去如何定义它。”

    “就像人所处的客观环境决定了人的成长上限，视野会束缚人格局。人类细胞的分裂分化受染色体决定，一旦染色体与基因出现问题，细胞也会像断了源头一样，从干细胞开始慢慢瓦解。在这个自然界中，大部分的生命都是基因的奴隶，基因把生物锁死在了身体上，而人们最近才想尝试去对这样的现状进行突破，人类希望在未来实现人脑的数据化，将意识转移到电脑空间——可惜没人明白，像你这样伟大的生命其实早已超脱了基因的控制。”

    “你的不同之处正是因为你拥有Rune，任何一种Rune都是可以用于控制基因的更高级系统，它让所有的基因就像你手上抓着的拼图，可以由你来拼出所有你想要的图案……它们基因，就像是你的臣仆，你的大军，匍匐于你的足下。”

    “游戏规则很简单。当你收集够足以向我挑战的棋子时，我会在这里等着与你一战。当然，有时候你也可以选择与我进行交易，兑换你急缺的棋子。只不过我可不是什么易与的商人，我只接受绿色以上的棋子，而所有的交易我会给你下降一级，绿色只能兑换白色，往上亦然，唯一的好处是你可以自由选择下一级的任意棋子。”

    “就当是见面礼吧，掠夺他人的战利品毕竟不是什么勇士之举。现在去取得你的第一枚棋子，尽管王权是最不适合战斗的Rune，但它贵在无限的可能。至于我们，我们还会再见的。直至你有勇气站到我面前的那一天，我们的孽缘都不会就此结束……”

    那人的眼中充斥着复杂的情感，轻轻地挥了挥手。

    伴随他的这个动作，所有的棋盘、棋子都变得烟消云散，荡然无存。罗昭远抬起头，只看到了一左一右悬浮在那人身后的两枚黑色王棋，以及无数的红棋、紫棋、蓝棋……像是一个拥有无数星体的迷你宇宙，星云吐息，七色织彩，光芒如昼……

    原来他和梦境里的这个人，总共只有三枚黑棋吗？但为什么会是这个数字……

    他也好奇为什么没有看到白棋。

    但直到幡然醒悟的一刻，罗昭远突然明白了——

    原来在他身边缭绕的浓密的白雾里，每一个渺小的暮霭颗粒，都是一枚白色的兵棋。

    而这个世界上，原本应该是有第四枚黑棋的……88106 www.88106.info