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五章 吕氏之后

(88106 www.88106.info)    裴棠用力吞了一口唾沫，望着金衣男子，“你是仙人？”

    金衣男子一招手，悬浮在半空中的紫铜铃化成一道流光钻入裴棠眉心，他轻笑一声，回答道：“仙人还算不上。”

    年轻人被激射而来的流光下了一跳，完全来不及闪避，眼睁睁看着铜铃打在自己眉心，但感觉毫无异样，古怪摸了摸眉心，下意识道：“什么东西？”

    金衣男子却没有再仔细解释了，张口道：“跪下，磕头吧。”

    “啊？”

    金衣男子笑笑。

    苦寻仙道两年的裴棠哪里还不明白，不管眼前这个是人还是妖，反正不会害自己就行了，当即跪下叩首：“徒儿拜见师傅。”

    “且慢。”金衣男子摆手，“不是本座要收你为徒，吾只是替兄收徒。”

    裴棠有些迷糊。

    “这些事我以后再与你细说，你只需记住，他便是你的师尊。”

    妖圣心念一动，一个白衣青年的幻影便出现在裴棠眼前，青年白衣胜雪，神采奕奕，嘴角挂笑，当得上风流倜傥四字。“好了，你对他叩头吧，对了，吾兄姓崔名嵬，道号元乙，尊号太乙真人。”

    不明所以的少年老老实实对太乙幻像磕了三个头。

    “这片土地灵气贫瘠，稍好一些的都业已有主，剩下的也就这座山林好些，往后一年你便跟着本座修行一年，现在你回去拜别家人吧，本座就在这里等你。”

    裴棠眼色一黯，“弟子没有家人，无需拜别。”

    金衣男子眉头一挑，言道：“怎会如此，吾观你体内流的乃是朱血，若所料非错你当是吕氏后人，直系血裔，本来你毫无灵气本座就感到有些奇怪，怎得还没有了家人？”

    裴棠一头雾水，“我从小无父，是母亲一手将我带大，而且母亲体弱多病，也于三年前病故，但家母确实姓吕。”

    妖圣自语：“难道吕氏一脉已经断绝？不可能啊，凭他老人家留下的浩荡阴德断然不会落得子嗣断绝的惨境，”。他又对裴棠道：“你仔细与我说说。”

    裴棠便讲道：“依我母亲所言，当年我双亲回家省亲，路遇匪盗，父亲与仆役留下抵御掩护我已经怀胎六月的母亲逃跑，结果父亲被杀害，母亲无奈跳水，结果晕厥随水流来到蜀州地界，被村民救起，并将我生下来后就在村子里安居下来。”

    “你后来可问及你父亲和其他亲人？”

    “小时候我曾问过，但母亲不愿多言，再长大些，我也就不问了。”

    妖圣思索片刻，问道：“你母亲坟在何处？可否带我去看看？”

    年轻人洒然一笑，“小子怕亡母在地下孤单，就葬在自家院子里，要是您愿意，自然可去。”

    妖圣眼眸里划过一丝欣赏，“走，回你村子。”

    应当是身后跟着一尊大圣的缘故，一路上凶兽退避，虫蛇蛰伏，就着夜色，裴棠只用了半夜功夫便走出了夷山，回到百草村。此时天蒙蒙亮，村子里的人都还窝在床上，只有几个过惯军伍生活的老叔伯在村口打拳，裴棠恭敬的打招呼，自己年幼时可多亏了这些老卒照拂。

    他们笑着点头，还叮嘱裴棠可不要将自己传授的拳法和戟法疏于练习，可奇怪的是，这几个在武道五品风雷境浸淫多年的老卒对裴棠身后的金衣男子视而不见，仿佛站在自己面前的只有裴棠一人。

    获得天大机缘的小子不露声色，告辞几个叔伯后径直回到家中，金衣男子双手负于身后，左右打量着这个小庭院。那株花开两色、缠绕双生的棠树与树底那座孤坟自然极为惹眼，他信步走到棠树之下，看了看书，又看了看坟，面带沉思为难之色。

    裴棠小心翼翼开口：“师叔，怎么了？”

    在回来的路上，裴棠便通过交谈得知，自己的这位师叔名为吞阳，乃是妖身得道。

    吞阳大圣沉吟道：“你的吕氏血脉是没有错的，不过要想救活你母亲却是一件天大难事。”

    孤身三载的少年如遭雷殛。

    他双拳紧握，双眼充血，一字一顿：“师叔，您可以再说一遍吗？”

    妖圣皱眉：“你母亲玉陨三年，虽说肉身不坏，但魂魄已散，若是只凭这棠树上的许些残念确实难以救活，即便是本座全盛之时也无三分把握，何况如今这残魂之躯？”

    “不不不。”裴棠语无伦次，“小子的意思是，我母亲还有还阳的希望？哪怕是是一点点？哪怕是再难再难？”，少年满脸殷切，生怕事与愿违，却是没有听清大圣最后四字。

    立志穷尽一生追寻仙道，不惜欺骗、拒绝心中极为尊敬的姚先生，做那俯瞰众生的仙人，少年不为飞天遁地，不为长生不死，只为那一项名叫起死回生的仙家神通。

    吞阳如裴棠所愿点了点头，估计是明白这番话对于眼前这个少年的意义，他语调极缓：“你母亲为纯阳吕氏之后，身负朱血，地底阴气不得沾身，故而尸身不腐，而这株棠树上又有你母亲身前留下的残念，只要找齐那几样天材地宝，只要身具莫大法力，是可以救活的。”

    少年瘫坐在地，泪流满面。

    妖圣暗自叹了一口气，那是何等难事啊。

    半晌，裴棠站起来，只感觉塞在心口三年有余的那股难言苦闷消散了不少，当然他自己也看不见眼底那抹蛰伏多年的阴霾瞬间消除，双眸更显清澈明亮，一如远处那绿意盎然的夷山雪鸢峰。

    他对在心中顿时高大起来的金衣男子开口道：“师叔可有办法收取亡母墓冢和这株棠树？”

    “此事简单，不过你母亲可曾对你说过这株棠树也非凡物？”

    “没啊，这株棠树只是生的双花双枝，在母亲生前也是四时平常，不过在母亲沉睡后便花开不谢，但乡邻都说这是母亲有灵。”在得知母亲可以救活后，少年便不愿意在言说“病故”二字了。

    吞阳轻笑，望向棠树，而棠树似乎也有所感应，竟然开始不停颤抖，顿时洒落一地花瓣。

    妖圣轻笑：“放心，本座对你没兴趣。”

    说罢，袖袍一挥，两道金光射向棠树，如两条蛟龙一般围着棠树飞舞，棠树淹没在金光之中，离地而起，逐渐缩小，化为一支木钗落入吞阳手心。

    裴棠大感神奇，他可想不到自己院子里生长了十六年的棠树居然是一件仙物，他小心翼翼接过，仔细端详，木钗纤细修长，通体紫黑色，看上去有点像檀木，而且与棠树一样，也是双生绞合，顶端有一朵四瓣棠花，两紫两白，在花朵下方两侧各有小字，左侧“裴东来”，右侧“吕妲”。

    少年自语，“我父名裴东来。”

    “这物件尚可，半木半器，乃是自然造化，上面还有另一人的神念烙印，应当是你父亲所赠予你母亲的定情之物。”

    少年聪慧，举一反三：“师叔说凭着我母亲留在这棠树上的残念便可救活母亲，那上面又有我父的烙印，您可能凭此推演出我父的情况？”

    既然吕氏来历非凡，那裴东来被盗匪所杀必然是无稽之谈。

    妖圣摇了摇头。

    裴棠有些失望，不过没消息也许就是好消息，况且母亲能被救过已是天大幸事，少年知足了。

    吞阳接着道：“这棠钗不错，原本应当是象魂之上的层次，你母亲负伤后不受灵气温养而且反哺你母亲，质地与灵性才有所下降。你若想要本座可助你炼化作防身之物。”

    没料到少年捧着木钗一口回绝：“不必了，师叔还是将木钗化作棠树放回原处吧，母亲生前就喜欢以棠树做伴。”

    被小辈拒绝好意，妖圣非但不恼，眼中欣赏之色更浓，一挥手，木钗从裴棠掌心飞起，重新化为棠树立在坟旁。棠树落地生根，枝桠摇摆，齐齐对着吞阳伏拜，似是感激，似是敬怕。

    吞阳失笑，对裴棠道：“棠树有灵，你日后可多寻一些养灵之物埋于树底，也许它会恢复也不一定，到时你也就可以从他口中了解你父母的事情了。”

    裴棠点头，将此事牢牢记在心底。

    他环顾四周，屋舍，菜园，小池，茶棚，每处都了然于胸，一想到要随师叔去修行，不知要过多久才能回来，眼中便流露出不舍伤感之色，不过很快便恢复清明，待日后唤醒母亲在一起回来吧。

    裴棠那细微的情绪流露哪里能逃过大圣的眼睛，他转身轻笑：“本座虽说可以收取坟墓与棠树，但也没说只能收取这两样。”

    少年双眼一亮，随大圣走出庭院。

    吞阳心念一动，整个百草村的人陷于沉睡，就连在村口打拳的几个老卒也倒在了地上，看裴棠面露焦急之色，他只好出声解释：“不必担忧，一刻钟后他们自然会醒来。”

    大圣负于身后的右手放到举到身前，缓慢抬起，只听得一声轰响，大地龟裂，裴棠的六亩庭院居然拔地而起！庭院带起一片土地，宛如一座浮岛升起，泥土簌簌而下，而地上则出现一个大坑，地水顿时涌出，很快形成一个池塘。

    裴棠看着这大手笔，目瞪口呆。

    吞阳不知从何处拿出一个青玉葫芦，孩童拇指那般大小，浑圆剔透，苍翠欲滴。

    青玉葫芦漂浮在空中，葫芦口对着悬浮在空中的浮岛喷出一道青色光华，六亩浮岛被青光罩住，迅速缩小，最后化为一粒尘埃收入葫芦中。

    大圣拂过自己的金色长发，抽取一根化作黑绳系在葫芦上，抛给了裴棠，“此葫芦是个洞天法宝，名为京司，就当是师叔给你的见面礼，戴在脖颈上吧，等你凝聚出神魂便可显形其间了。”

    裴棠接住，捻着葫芦放在眼前，但却怎么也看不出个所以然，但还是很开心的挂在了脖子上，感受到胸口冰凉的触感，他只感觉特别心安，母亲复活的希望与自己十六年的回忆可都在里头。

    “现在可还有什么牵挂？若无，便随本座进山修行了，一年之内不可出山。”

    “没了，走吧师叔。”

    一道金虹拔地而起。

    ……

    待到阳光普照之时，百草村的人全部起来，看着村子里突然出现的大水坑个个呆若木鸡，议论非非。

    而后来有路人信誓旦旦的说，他曾看见百草村内出现一座飘在空中的庭院，还有一道金光带着两人飞上天去，他还说，其中一个金衣金发似仙人，而另一个看上去就像失踪的采茶郎。

    于是夷山地界便开始流传一个说法，说是采茶郎裴棠天资出众，品性上佳，被路过的仙人看中，连着整个屋子都被仙人带走了。

    百草村的那方水池后来被称作裴水，众村民引以为豪，个个都说裴棠这孩子从小便如何如何，只是邻村几个思慕翩翩少年的小娘子黯然神伤，只是那些茶道老饕叹人间少了一位茶道宗师，只是玉关城木翡记的姚老先生的脊背仿佛更加佝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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