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卷 洞庭一碧螺 第十五章 大雪听雷

(88106 www.88106.info)    人言瑶南四郡地大物博，九江最得造化钟秀，又言九江一郡十分绝色而洞庭独得六分，洞庭四季皆美，但尤以秋冬为胜。

    随着一场淅淅寒彻秋雨，夏末的闷热燥意被驱散，换来层林尽染，漫江碧透。火红色，碧绿色，橘黄色，树上水下，绵延交织成片，仿佛神灵脚下的五彩祥云。

    晨起雾，寒蝉鸣，丹桂飘香，蟹肥菊黄，白露为霜。

    金黄色的大雁掠过湛蓝无云的天空，一字阵，人字阵，鸣叫声清脆悦耳。

    隆冬之际，天水之间一片银装素裹，冰清玉洁。

    大雪飘飘，挑一座孤岛，持一根钓竿，烧一壶热酒，看寒江雪景，拉上一尾养了秋膘的肥硕鲤鱼，那是神仙也换不来的惬意。

    待万顷湖面被尺余厚的冰层覆盖，将浩渺大湖冻成了坦途，那又是另一番光景。

    四季轮转，裴棠初夏时来到洞庭，历经七个月，如今已是隆冬。

    上一届的杂生在这个最后期限里，要不破境前往灵气更充裕的千罗域，要不离开宗门，去些穷乡僻壤之地富贵一生。而这一届杂生对宗门的敬畏与新鲜逐渐消失，化为认同，门规杂事熟记于心，一路高歌猛进的修行也基本上都停留在号称练气境最繁杂的周天关上。

    随着时间的推移，以前弟子们提及氓阴谷时都会揶揄一番，而现在便只有惋惜。

    马锦书每次满怀希望的来，都会带着深深叹息离开。薛小雅已经不害怕面条了，每次来都和与肥蛇玩上一会，而且每次来带的金元石都要多出不少。许师兄的岛已经完成了十之八九，现在正到处讨弄灵木，装点那个被他命名为“白羊”的小岛屿，只是迟迟不肯从氓阴谷搬走。洪太岁来的倒是很频繁，只是却再也不吵着好友弄些吃食了，闲聊间从不提及修行。

    一个年轻人雷打不动的停在玉池关。

    当一个笑话成了常态的时候，人们也就不笑了，尤其是当事人并不计较，又为人和善的情况下。

    七个月下来，几乎每个弟子都吃过一个年轻厨子应时而变的绝妙药膳，几乎每个弟子在洗手楼寻书时，都会因一个年轻人的指点而省去不少功夫。所有人也真真切切看到，那个年轻人真的是在努力修行，当你看到他的时候，他的手里永远都抱着一本修行典籍，据某些有意关注过的管事说，很多书，连他们也感觉极为晦涩。那个年轻人坐卧行立间便隐隐散发着如深潭老鱼静静浮在水面上的那种寂然幽静之气质，灵气时时刻刻在他身边环绕，大家都知道，那是对梦蝶符法领悟到极精深处才有的气象。

    或许正是这样，那个寂静的传法殿里才会经常传出苍老而微弱的叹息吧。

    或许正是这样，在洞庭下起第三场雪的时候，一道隐晦的意志从传法殿里传出，洗手楼随之关闭，小梳甸再也不提供药膳，马锦书这个月去氓阴谷的时候，赐下的灵石变成了灵晶。

    那是比灵石高出一个等级的灵物。

    大雪纷飞不停，氓阴谷的六亩药田全部被冰雪覆盖，龙须藤与页叶草进入休眠期。池塘里桃花鳜与白玉刀尾鱼躲在厚厚的冰层之下，被薄冰包裹住的金边红莲的在大雪中依旧鲜艳欲滴。

    面条在冬季还是不喜欢动弹，缠在屋舍大梁上，半个月没动静。

    裴棠吞下一颗辟谷丹，坐在温暖的屋子里，坐在由六十九颗灵晶组成的庞大聚灵阵中央，静静看着窗外纷纷飘落的大雪堆积到地面，形成厚厚的雪毯。

    一坐七天。

    今夜起大风，有罕见天雷滚走，当是破境时。

    内视自观，心神平静且细致的注视着体内的每个角落。

    每个窍**的玉色浆液经过七个月的积累，早已不是浅浅一底，而是满满当当，可是水面晃荡不休却无法始终溢出来，好似涝时的水井被巨石压着，大石颤颤巍巍却始终无法滚走，井水满，却溢不出。

    七个月的吐纳食气，以年轻人对引灵术的领悟、不间断的灵石供应，即便是他曾经洗髓，诸多窍穴较平常人更加宽深，但单凭灵元容量而言，也早就破境了。

    原因盖不过那次堕境，致使窍穴之淤阻堆塞远异于常人。

    再不破境，老人怕是要急坏了。

    裴棠轻轻一笑。

    下一刻，响炸雷，恰好盖过一声高亢鲸吟。

    在飓风中胡乱涌动的满天大雪骤然被另一股突兀成形的大风搅得粉碎，化作如尘埃一般的雪子落到地上。

    青枫浦上空，被苍雷洗练的精纯灵气咆哮着涌往氓阴谷，钻到山脚下的一间点着黄光的屋子里。

    另一件屋子，也在打坐食气的许星沉被突然变化的天地灵气猛然惊醒，不可置信的看向自家师弟的屋子方向。

    远在传法殿内的老人在鲸吟响起之时便睁开了眼睛，目光透过重重风雪看向了氓阴谷。

    而青枫浦的其余六百人，仅仅只是惊诧于今夜的风雪滚雷确实如同观星台预料的那般，不同寻常，连天地灵气也出现了奇怪的轨迹走向。

    那间被萤火石浸染成杏黄色的小房间内，灵气如烟如雨，更像是初夏一场暴雨后的江面，朦朦胧胧，在江雾深处，似有一尾神俊的大红鲤鱼在跳跃，在低呜，在吞吐雾气。

    而在裴棠的意识感知中，灵气不再是如同淅淅小雨滴落到地面一般渗入经脉，而是好似洞庭五个月前那场滂沱大雨，狠狠砸到干涸的河床上。河床之下的玉池，似乎也感知到了地面上的变化，拼命的汲取着上面无穷无尽的雨水，以此来推动头顶的千斤巨石。

    一而再，再而三，有了后继之力的井水永不停息的冲击着巨石，似乎里面有一位井龙要挣脱牢笼。

    终于。

    裴棠体内响起一声轰响，在满天风雪里骤然响起一声低沉的雷鸣。

    躺在紫色藤椅上的老人僵硬了很多天的苍老面庞终于浮现了笑意，“真是驴子，不出声就不知道跑。”

    但下一刻，老人满是皱纹的脸又变得僵硬，因为那里的雷声此起彼伏，不曾停歇。

    而一直盯着这边的许星沉也隐约听到了一连串微不可查的低沉雷音，他走出屋子，来到裴棠门前，等待着雷声结束，但没想到，一等就是一夜。

    远处大殿内躺在椅子上的老人古怪一笑，右手放到大腿上，每响一声雷音，手指便敲击一次，老人摇头晃脑，好似听着世间最美妙的奏乐。

    次日晨。

    太岁穿过羊肠小道来到氓阴谷，刚要出声叫喊，便被许星沉止住。

    太岁连忙行礼，“许师兄回来了。”

    两人之前碰过几次面。

    许星沉踩着积雪，拉着洪太岁来到裴棠屋脚下的山藤跟下坐下，“别说话，认真听。”

    太岁侧耳，片刻后听到了一声似滚石，似雷音的声响，他惊喜道：“玉景终于开始冲窍破境了？”

    许星沉龇牙一笑，以一种极为奇怪的口吻道：“从昨夜酉时就开始了，响声就没停过。”

    “什么？！”

    两人相视无言，默默蹲着，听着雷音。

    大雪不止，雷声不停。

    山藤下两人的脸色愈发古怪，殿内老人笑意愈发浓郁。

    当大雪连下了三天，地面上已经堆积起七寸厚的雪花，山藤几乎就要被压塌的时候，雷声终于停了下来。但屋外一直没有离开的两人人依旧麻木，他们无数次的以为这雷声是最后一次响起时，总会有下一道更沉闷的雷音。

    但这次，那扇久闭的门，开了。

    太岁没有看那个正在伸着懒腰、一道洁白云气升腾而上的年轻人，而是直直盯着许星沉，“师兄，响了多少下？”

    “不，不知道，应该有两百多吧。”

    太岁来到裴棠身边，绕着走了一圈，道：“怪胎。”

    而另一边，老人的手指也终于停了下来，如梦呓一般，“三百六十五处全开，不是怪胎是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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