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第二十一章 阳春白雪下

(88106 www.88106.info)    尽处皆春山，碍眼的行人只能在那春山外！

    “那个……这位陆姐姐，你我虽然只是初见，但也算有缘，要是姐姐有什么为难事情……”

    似乎察觉到因为自己话语的缘故，而有些冷场的王氏，脸上立刻浮现了一丝歉然，只好有些结结巴巴的打开僵局。

    毕竟眼前的这位，不仅是江南门阀之一的陆家嫡系女，还是那个连当今陛下都要给三分薄面的吴家嫡孙媳。

    惹恼了这些表面上知书达理，世界上背地里不知道有多少龌龊事的他们，自己倒是没什么关系，可是刚刚有些新气象的儿子就不好说了。

    于是，完全没想到这些雅人会玩出这么一出的三夫人，只好按照自己很实在的理解，硬着头皮拿出了最大的底牌。

    可惜，听到这些大街上路人才说的俗话，一向自认已非凡人的陆慧，再次峨眉轻皱，心中更是一阵的腻味。

    可家族交给的任务，又不能不完成！

    “王夫人，真是明见。”

    于是，陆慧的脸上也浮现出几丝虚假的笑容：“实不相瞒，贫道在修行之余，曾经资助了几名贫寒士子，也算颇有些才能，可在江南出仕，若不是世家豪族出身……”

    “原来是这么一回事！”

    听到陆慧这么一说，原本还极其小心翼翼的王氏，立刻满脸的喜笑颜开起来：“这个好说，吾儿现在……”

    半个时辰后，那位实在不知道该怎么再去夸那个儿子的王氏，这才心满意足的将手中尚温的茶水一饮而尽，很是郑重的留下一纸亲笔书信，这才拿了半包据说采摘自山顶云雾之处的新茶，喜滋滋的挥手离去。

    只留下满脸惨白，险些心神失守的陆慧，闭目盘坐在自己那一座千年蒲草编制的座垫上，将道门真传的清心静神咒，念了九九八十一遍！

    而后，等王氏这一行人离开了大报恩寺，终于回神的陆慧，先是坐直了身子，然后突然伸了个懒腰，将自己曼妙身躯展现得淋漓尽致。

    可惜，此时屋内并无他人，也就没人能有幸能目睹这难得的迤逦画面。

    接着，她整理了一下衣衫，重新恢复了平日的端庄模样才缓缓起身，走出自己院子的后门，径直走上属于自己的茶山。

    大约走了一柱香功夫，终于见到一栋隐藏在山间的竹楼，竹檐下放了一条据说价值十万紧的紫纹竹椅。

    此物，只在普陀山道场的后山，占据着几亩方圆而已。

    上面坐着一位，不请自来却眉发如雪的老人，膝上蹲着一只毛发也是如雪，有着一对碧蓝瞳孔的波斯猫。

    满脸惬意的老人正手抚猫头，端坐望远处的燕子矶。

    看到陆慧进来，老人随意伸了神手，指向竹椅旁的一条小凳上。

    接着，不等正襟危坐的她开口，耄耋之年的老人便一脸和蔼微笑道：“看你的这个样子，想必是大失所望了。”

    陆慧柔声道：“老祖宗世事洞明。”

    老人笑道：“也好，既然这位小世子殿下扶不起来，世袭罔替就世袭罔替好了，我们这帮老家伙也都落得一个轻松。”

    陆慧的心中莫名一惊！

    而后，深知兴许自己的看法，兴许就要扯动江东四个豪阀的未来布局，这位身在山中，心在凡间的女道姑陆慧，立刻紧张万分：

    “要不，老祖宗再让人试探一番，我怕看错了。”

    可惜，接下里的老人只是轻轻瞥了一眼，身份本已不俗，修为也不错的俊俏道姑，竟吓得娇躯微微颤抖起来。

    而后，老人在伸手摸了摸膝上的波斯猫脑袋，笑道：“怕什么，这么大的担子，还会由你一个小女子来承担不成，那未免也太瞧不起周尚、陈绣、孙文举这些人了，江南还不至于寒碜到这个地步。”

    陆慧脸色苍白，不敢出声。

    吏部尚书周尚，庐江周氏家主。

    陈绣，明州陈氏家主。

    镇海大将军孙文举，虽非家主，却也是手执兵权的王朝大将军，坐镇江南水师近二十年，就连眼前这位雄才大略的东吴王也只能用掺沙子的方式渗透。

    只是这些各自惊才绝艳的江东大佬们，见着了眼前这位老祖宗，就算不至于跟陆慧这般战战兢兢，也得毕恭毕敬站着说话。

    陆慧之所以能有坐下的资格，除了她是女子之外，还因为她是这位江南老佛爷的好孙媳妇。

    忘门寡的那一种！

    庞大的江东士子集团，其底蕴与势力，岂是才有百年根基的湘党和淮党能够媲美，哪怕他们的领头人，是当今的张相和李相？

    二十年前，当朝天子之所以强势崛起，幕后最大的功臣其实就是这位率领江南士族的老祖宗。

    评点天下家族排名的《族品》，整个王朝共有九人参与，曾经为两朝帝师的老祖宗，排名甚至要在当朝首辅张玄龄之前。

    仅次于那位超然物外的儒家圣人！

    突然，不知道经历了多少风云的老人，眺望远方，嘴角豁然闪过了一丝嘲讽之色：“看来，三日后的兰亭会，大概又要拾人牙慧了。”

    陆慧犹豫了一下，终究没有说话。

    号称仅三百年来中最巅峰，从而让朝廷彻底树立“师夷长技以制夷”方针的那一次兰亭之会，面前的老祖宗便身在局中，自然有这资格说这话。

    老人感慨道：“我那位老朋友运气好，幸亏有张玄龄青出于蓝而胜于蓝的弟子，否则以那位李相的本事，也就是当个帝国的裱糊匠，这里漏风这里缝，那里漏雨那里补，要不是有那位天赋奇才陈驸马，横空出世，迟早也是身败名裂的命！”

    对此，陆慧只是虚心倾听。

    就在此时，那只眯着眼睛的虎威大将军突然有些不满的喵了一声，让谈笑间挥斥方遒的老人，赶紧有些紧张的低头看了看，这才满脸赔笑道：

    “是是，虎威大将军教训的是，是老夫有些小肚鸡肠了。”

    这位老人口中的虎威大将军不是什么人，而是他膝上的那一只猫，一只至少活了足足六十余年的波斯猫。

    时至今日，这位自觉聪慧的女子仍是没有想明白，为什么老祖宗要给通体雪白的波斯猫取一个虎威大将军的名字。

    不过，她曾听自己的那位父亲说起过，当今的那位老首辅也养了一只波斯猫，唤名伏虎大将军，与这位虎威大将军互为死敌，直到那位老人西去，这只猫跟着他的得意弟子去了京师，整座江南才变成了这位虎威大将军，一猫独大。

    只是，这位虎威大将军在没了那位大敌之后，变得越发慵懒随意起来，就是对待眼前这个老人也是爱搭不理的。

    活脱脱一幅目无余子、且倚老卖老的权臣做派。

    似乎听到了老人的道歉，这只突然叫了几声的虎威大将军，那一双蓝色眼睛幽幽地打量着四周，竟是透露出几分人性的追忆感伤神色。

    而后，才在老人熟练的贴心抚摸下，展示了一下自己这位猫奴竟然夸奖宿敌主人的不满情绪后，虎威大将军再次满眼舒服的闭上了自己眼睛。

    看到虎威大将军如此的作态，眨眼间化身猫奴的老人，这才重新抬起头，看着对面俯首低耳的陆慧，道：“那个小王爷扶不起，也不太好，短期内是好事；长远来看，我们这帮被那位小霸王骂老不死的家伙，这些年死皮赖脸着一直不死，岂不是白活了？”

    乍闻此言，脸色立刻煞白的陆慧，噗通一声跪倒在地。

    看着俯首帖耳，大气都不敢踹的陆慧，眼中闪过了一丝莫名嘲讽的老人，抬首望着远方，喃喃道：“你当年与他的那点事，算得了什么。起来吧，现在地上凉了，沾了寒气就不好了。做人要接地气不假，可也不是这个接法。”

    陆慧颤巍巍的起身，重新半坐在刚才的小竹凳上。

    而后，老人眯眼道：“去，让那寒门后生带着那个推荐信，与那位小世子殿下见上一见，有他给出谋策划，再加上你这位陆氏大乔的自荐其席，这死水就做活了。”

    对此，刚刚被敲打了一下，被老祖宗夺走自己这些年最大押宝之人的陆慧，只有脸无表情的点头：

    “诺！”

    接着，这位十余年蓄材，却一朝散尽的女冠，缓缓站起告辞！

    只是，当女道人陆慧行走在茶山小径中，终于走出了老祖宗视野的她，突然停了下来站在茶丛中，望着报国寺一座重檐歇山顶的黄琉璃瓦亭子，怔怔出神。

    此时，除了咬破嘴唇的血丝，这位女冠的脸上看不出太多悲恸。

    她并不恨这位吴家老祖宗的安排，只恨当年那位霸绝之人的不争，让她不能跟随之地下，没有这等的烦心事。

    现在的她一心修道，驻颜有术，看上去是不足三十岁的丰韵少妇，其实已经年近四十的大官。

    想当年初见他时，她才年方二八，正是青春年华，

    可是，人生能有几个二八？

    眼中闪过了一丝怨恨，被家族完全当作遗弃棋子的她，伸手抹去嘴角的血迹，脸色阴沉着走下山。

    只是，他却不知那不远的树荫深处，一袭仗剑青衫郎已经看了许久。

    见她踉踉跄跄的走入报国寺后，这位青衫上绣着一只红梅的翩翩公子，这才才缓缓步向竹楼。

    老人与猫还在。

    似乎察觉到这位帝国四大公子之一的红梅公子，面带杀气而来，如雪球一般的虎威大将军尖叫一声，让开始打盹的吴家老祖宗略显吃力地抬起眼皮，看着眼前这块当年整个周氏全族精心雕琢的璞玉后辈。

    当年，这位和那位悍然赴死的江东小霸王号称江南双壁的潇红梅公子，曾经是何等的意气风发，若是过了所谓的情关，不管是入仕还是剑道，任何一条路，都会走得很远。

    可惜的是……。

    眼中闪过了一丝怜惜的老人，赶紧再次安抚着膝上那只似乎受惊的虎威大将军，皱了皱自己的白眉，平淡问道：“都听见了？”

    红梅公子周冠生点了点头。眼神清冷地望着这个老人，一根手指始终搭在红梅剑鞘只上，做出了随时都有可能出鞘的姿势。

    以周冠生现在准五阶巅峰的修为，原本不需要刻意的如此显示，这当然是他在对刚才事情的表态。

    在江南士子集团中资历老到不能再老的吴含康，眼皮颤了一颤，突然自嘲笑了笑，再度望向远处那夕阳映照的青山。

    江南多山水，总是看不厌。

    (本章完)

    88106 www.88106.info