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册 译文

(88106 www.88106.info)    译文 南越王尉佗是真定县人，姓赵。秦吞并六国，统一天下后，攻取并平定了杨、越地区，设置了桂林、南海和象郡，将犯罪而被判处迁徙的百姓安置到这一地区，与原在这里的越人共同居住了十三年。尉佗在秦朝时被任命为南海郡龙川县令。到秦二世统治时，南海尉任嚣患病将要死去，他将龙川令赵佗召来，对赵佗说：“听说陈胜等发动叛乱，秦朝施行暴虐无道的统治政策，天下百姓都十分怨恨，项羽、刘邦、陈胜、吴广等在各地分别聚集民众，组成军队，像猛虎一样争夺天下，中原地区扰攘动乱，不知何时才能安定下来。各地豪杰纷纷背叛秦朝，割据自立。南海郡偏僻遥远，我恐怕那些强盗军队攻占地盘，会一直打到这里来。我想要起兵切断新修的道路，自己作好防守的准备，以等待诸侯的变化，但正赶上自己病势加重。况且番禺背靠险要的山岭，又有南海作为屏障，东西数千里，有不少中原地区来的人辅佐，这也能成为一州之主，可以建立国家。郡中的主要官吏都不配与我谈论这些事，因此我召你前来，把自己的想法告诉你。”任嚣当即将任命文书颁给赵佗，让他代行南海尉的职务。任嚣死后，赵佗就向横浦、阳山、湟溪关等处传送檄文，说：“强盗军队就要攻来，赶快切断道路，集合军队，进行自卫。”于是赵佗借机用刑法逐渐杀死秦朝所任命的官吏，任用自己的亲信为代理官员。秦朝灭亡后，赵佗就起兵攻占了桂林郡和象郡，自立为南越武王。

    汉高帝刘邦平定天下后，由于中原地区的百姓劳累困苦，所以放过赵佗，未派军讨伐。汉高帝十一年（公元前一九六年），刘邦派遣陆贾到南越，就势立赵佗为南越王，并与他剖符定约，互通使者，让他协调越人各分支间的关系，使其安定和睦，不要成为汉朝南部边界的祸害。南越的疆域邻接汉朝属下的长沙国。

    高后当政时，有关部门请求禁止南越在边境市场上购买铁器。赵佗说：“高帝立我为南越王，双方互通使者与货物。如今高后听信谗臣的主意，视蛮夷为异类，断绝器物的交换，这一定是长沙王的奸计，他想要倚仗汉朝的势力，吞并南越，扩大他的领地，并以此向汉朝报功。”于是赵佗就自加尊号为南越武帝，发兵进攻长沙国的边境城镇，抢掠数县后退兵。高后派遣将军、隆虑侯周灶率军前去讨伐，正赶上天气暑热，气候潮湿，军中瘟疫流行，士兵多数病倒，大军无法越过阳山岭。过了一年多，高后去世，汉朝就停止军事行动。赵佗趁此机会以军队在边境耀武扬威，以财物赂赠闽越、西瓯和骆越，使其归属南越，听从役使，赵佗所控制的区域东西有一万余里。赵佗遂乘坐黄屋左纛车，以皇帝的身分发号施令，与汉朝天子没有区别。

    到汉孝文帝元年（公元前一七九年），皇帝刚开始统治天下，派出使者告诉诸侯和四夷君长自己从代国来京即位的想法，使他们都知道皇帝的圣德。孝文帝下令为赵佗在真定的父母坟墓安排专门守墓的民户，逢年过节都进行祭祀，又召来赵佗的堂兄弟们，用高官厚赐来表示恩宠。孝文帝下诏命令丞相陈平等举荐可以出使南越的人，陈平讲好畤县人陆贾在先帝时曾出使南越，熟悉那里的情况。于是孝文帝召陆贾为太中大夫，派他出使南越，借机责备赵佗自立为皇帝，竟然没有派一个使者前来报告。陆贾到达南越，赵佗十分惶恐，向孝文帝写信表示歉意，说：“蛮夷大长老夫臣佗，先前高后隔绝并歧视南越，我私下怀疑是长沙王进谗言陷害我，又听说高后杀尽我的宗族，并掘烧我先人的坟墓，因此就自暴自弃，进犯长沙国的边境。而且南方地势低下，气候潮湿，在蛮夷中间，东边的闽越才有千余人众，就号称为王；西边的西瓯、骆越这样赤身裸体且不知羞耻的国家也称为王。老臣妄自窃取皇帝尊号，只是自己取乐，怎么敢向天王报告呢！”赵佗遂叩头谢罪，表示愿意永远作汉朝的属国臣子，遵奉朝命，进献贡品。于是就下令国中说：“我听说两雄不并立，两贤不同世。汉朝皇帝是贤明的天子。从今以后，我不再用皇帝的身分发号施令，也不再乘坐黄屋左纛车。”陆贾回来报告，孝文帝大为高兴。到孝景帝时，赵佗一直向汉朝称臣，春、秋两季派使者进京朝见天子。但是，在南越国内他仍窃用皇帝的名号，只是派出的使者朝见天子时才称王，与诸侯一样接受朝廷的命令。赵佗活到汉武帝建元四年（公元前一三七年）去世。

    赵佗的孙子赵胡继位成为南越王。当时闽越王郢发兵进犯南越边境城镇，赵胡派使者入朝上书，说：“两越都是汉朝的藩国属臣，不得擅自发兵相互攻击。如今闽越发兵进犯臣的边境，臣不敢擅自发兵，请天子下诏裁决。”于是天子很赞许南越王的忠义行为，认为他恪尽职守，遵重盟约，就下令出兵，派遣王恢与韩安国两位将军前去讨伐闽越。汉朝大军还未越过山岭，闽越王郢的弟弟余善杀死郢，向汉朝投降，于是汉朝停止讨伐。

    天子派庄助前去向南越王讲清朝廷的用意，赵胡叩头说：“天子竟然为臣发兵讨伐闽越，臣虽死也无法报答天子的恩德！”他派遣太子赵婴齐入朝充当天子的侍卫，并对庄助说：“国家新近遭到敌寇侵犯，请使者先回朝返命。我正在日夜加紧整理行装，准备进京朝见天子。”庄助走后，南越国的大臣劝阻赵胡说：“汉朝发兵讨伐闽越，也是以此来警告南越。而且先王从前讲过，事奉天子务必不要失礼，但不能听信使者的好话就入朝拜见天子。一入朝就不能再回来，这会导致亡国的。”于是赵胡自称有病，终究没有入朝拜见天子。过了十余年，赵胡确实病重，太子赵婴齐请求归国。赵胡去世后，被谥为文王。

    赵婴齐继位成为南越王之后，就将他祖先武帝的玺印收藏起来。赵婴齐在长安担任侍卫时，娶邯郸樛姓女子为妾，生下儿子赵兴。到他即位后，上书朝廷，请求立樛氏为王后，赵兴为太子。汉朝数次派遣使者示意赵婴齐入朝拜见天子，而赵婴齐仍喜好独揽生杀大权，为所欲为，恐怕入朝拜见天子就会被强迫执行汉朝的法律，与内地的诸侯待遇相同。因此赵婴齐坚持讲自己身体有病，一直不肯入朝拜见天子。赵婴齐派儿子赵次公入朝充任天子的侍卫。赵婴齐去世后，被谥为明王。

    赵兴继位成为南越王，其母樛氏成为王太后。太后在未成为赵婴齐的姬妾时，就曾与霸陵人安国少季私通。到赵婴齐去世后，汉武帝元鼎四年（公元前一一三年），汉朝派安国少季前往南越，劝说南越王与王太后入朝拜见天子，与内地诸侯一样；同时命令能言善辩的谏大夫终军等宣达朝廷旨意，勇士魏臣等加以辅佐，再派卫尉路博德率军驻扎在桂阳，以等待使者的消息。南越王赵兴年幼，太后是中原人，曾与安国少季私通，这次安国少季前来出使，他们再次私通。南越国人得知此事后，多不依附太后。太后恐怕会发生变乱，也想倚仗汉朝的威势，多次劝说南越王及群臣请求归属汉朝。他们就通过使者上书朝廷，请求依照内地诸侯的惯例，三年朝见天子一次，撤除边境上的关塞。于是天子允许他们的请求，赐给南越国丞相吕嘉银印，以及内史、中尉、大博的官印，其余官职允许南越国自己设置。废除南越国原有的黥刑、劓刑，使用汉朝的法律，与内地诸侯一样。汉朝使者都留下来安抚稳定南越国的局势。南越王与王太后整理行装和贵重资财，为入朝作准备。

    南越国丞相吕嘉年龄已很大，他辅佐过三代国王，他宗族中担任较高官职的就有七十余人，男的都娶王女为妻，女的也都嫁给王的兄弟子姪及宗室，同时还与苍梧秦王赵光有联姻关系。吕嘉在南越国中权势甚重，越人信任他，很多人都是他的亲信，为他充当耳目，在得人心方面超过南越王。南越王上书朝廷时，吕嘉屡次进行劝阻，但王没有采纳他的意见。吕嘉有反叛之心，屡次借口有病不见汉朝使者。使者们都注意吕嘉的动向，但迫于形势，不敢下手杀他。南越王、王太后也恐怕吕嘉等首先发动政变，就摆设酒宴，想借助汉朝使者的威势，杀死吕嘉等人。在酒宴上，汉朝使者都面向东坐，太后面向南，南越王面向北，丞相吕嘉及诸大臣都面向西，侍坐陪饮。吕嘉的弟弟为将军，率军驻扎在宫外。酒宴进行中，太后对吕嘉说：“南越归属汉朝，是于国家有利的事，而丞相您却坚持反对，是什么原因？”太后想以此激怒汉朝使者。汉朝使者犹豫不决，互相观望，终究没敢动手。吕嘉看到周围形势不对，立即起身出去。太后大怒，想以矛刺杀吕嘉，南越王阻止了太后的举动。吕嘉就走出王宫，从弟弟所统军队中分出一部分，护送自己返回家中。从此，吕嘉借口有病，不肯再见南越王及汉朝使者，暗中与大臣们谋划叛乱。南越王一向无意杀死吕嘉，吕嘉知道这一点，因此几个月也没动手。太后有淫乱行为，南越国的百姓不依附于她，她想要独自杀死吕嘉等，但又没有办成此事的力量。

    天子听说吕嘉不服从南越王，王和王太后势孤力弱，不能控制局势，汉朝使者怯懦而不能决断。又认为南越王、太后已归附汉朝，只有吕嘉阴谋叛乱，不值得兴师动众，打算派庄参率领二千人出使南越。庄参说：“作为友好使者，几个人就足够了；如果作为武力威胁，二千人不足以办成大事。”庄参推辞不肯去，天子就免去他的官职。郏地的壮士，前任济北相韩千秋挺身而出，说：“以一个小小的南越，又有王、太后作为内应，只有丞相吕嘉从中破坏，我愿率领勇士二百人前往，一定杀死吕嘉，还报朝廷。”于是天子派遣韩千秋与王太后的弟弟樛乐率领二千人出使南越。他们一进南越国境，吕嘉等就发动叛乱，下令国中说：“国王年幼。太后是中原人，又与汉朝使者通奸，只想归附汉朝，把先王珍宝重器都献给天子，以此来谄媚天子。她要带走许多随从，走到长安后，就将他们都卖给汉人作奴仆。太后只求自己脱身的一时之利，而不顾赵氏的社稷，也没有为后世子孙长久之计着想的意思。”吕嘉就与自己弟弟率兵进攻并杀死南越王、太后及汉朝使者。吕嘉派人告诉苍梧秦王赵光及各郡、县，立明王赵婴齐的长子，即他与元配南越籍妻子所生的术阳侯赵建德为南越王。而韩千秋率军进入南越境内，攻破几个小城镇。以后，南越人索性让开道路，供给饮食，使汉军深入，在距番禺四十里的地方，南越派军进攻韩千秋等，将汉军全部消灭。吕嘉派人将汉朝使者的符节封装在匣内，送到边塞之上，并大讲一通欺骗人的话表示歉意，同时发兵防守各要害之地。于是天子说：“韩千秋虽然没有成功，但也为前锋将士树立一个榜样，封他儿子韩延年为成安侯。樛乐的姐姐身为王太后，首先表示愿归属汉朝，封樛乐的儿子樛广德为龙亢侯。”接着天子又发布赦令说：“天子衰微，诸侯干预政事，互相攻伐，《春秋》就讥刺大臣不知讨伐叛贼。如今吕嘉、赵建德等造反，安然无事地自立为王，我命令犯罪之人及江、淮以南的水军十万人前去进行讨伐。”

    元鼎五年秋季，天子以卫尉路博德为伏波将军，从桂阳出发，沿汇水而下；以主爵都尉杨仆为楼船将军，从豫章出发，直下横浦；以先前归顺汉朝并被封为侯爵的两个南越人为戈船、下厉将军，从零陵出发，一人率军沿离水而下，一人率军直达苍梧；派驰义侯何遗利用巴、蜀地区被赦的罪人，调发夜郎国的军队，沿牂柯江而下。各路人马都到番禺会师。

    元鼎六年冬季，楼船将军杨仆统率精兵首先攻下寻陜，攻破石门，俘获南越的船只与粮食，乘机向前推进，挫败越军前锋，率领数万大军等待伏波将军。伏波将军路博德率领被赦的罪人，路途遥远，碰巧耽误了会师的期限，与楼船将军会师时，伏波将军部下只有千余人，于是他们一同前进。楼船将军率军在前，直达番禺。赵建德、吕嘉等都据城防守。楼船将军自己选择有利地势，占据番禺城的东南面，伏波将军就驻军城的西北面。正当天黑时，楼船将军击败越人，放火烧城。南越人一向知道伏波将军的威名，天色已晚，不知他有多少兵马。伏波将军就建起营寨，派使者去招纳投降的越人，赐给这些降人印信后，又让他们出去招纳其余的越人。楼船将军奋力进攻，烧毁敌城，反而将越军都赶入伏波将军营中。黎明时，城中的人都向伏波将军投降。吕嘉、赵建德已在夜里率部属数百人逃到海上，乘船西去。伏波将军又借机询问已投降的南越贵人，从而得知吕嘉逃走的方向，派兵前去追赶。现任伏波将军司马的原校尉苏弘捉获赵建德，被封为海常侯；南越国郎官都稽捉到吕嘉，被封为临蔡侯。

    苍梧王赵光与南越王是同姓，他听到汉朝军队到来的消息，与南越揭阳县令史定自己安定境内百姓，归属汉朝，南越桂林监居翁开导西瓯、骆越等归属汉朝，他们都被封为侯爵。戈船、下厉将军的军队及驰义侯所调发的夜郎国军队都还未到，南越已经被平定。汉朝就将这一地区划分为南海、苍梧、郁林、合浦、交阯、九真、日南、珠崖、儋耳九郡。伏波将军路博德因功被增加封户。楼船将军杨仆率军攻陷敌军的坚固城防，被封为将梁侯。

    从尉佗开始称南越王以后，传国五世，共九十二年，南越国就灭亡了。

    太史公说：尉佗称王，本来出于任嚣的提拔。正赶上汉朝刚平定天下，他被封为诸侯。隆虑侯周灶的大军遇到湿热气候，流行瘟疫，尉佗因此而更加骄傲。西瓯、骆越前来进攻，使得南越王的统治动摇。汉朝大军临境，太子赵婴齐因此入朝充任侍卫。以后南越亡国，其预兆就在于赵婴齐娶了樛氏的女儿。吕嘉只重小忠，不识大体，使得尉佗创建的国家被灭亡。楼船将军纵欲不节，怠慢骄傲，昏惑失职；伏波将军遭遇坎坷，智谋愈益丰富，因而转祸为福。可见祸福成败的转换，就如同缠绕着的绳索一样，难以预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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