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146 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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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8106 www.88106.info)    这几天, 又轮到雀茶和孙理在。

    因为已经在着手撤出了,孙理留在外围整理装备,余蓉和雀茶照旧地守在金人门外, 看着蒋百川, 也等着炎拓。

    蒋百川已经可以脱链了,这阵子喜欢猛跑, 仿佛天地阔大、急着去探索, 常常是交睫间就跑得不见了人, 得余蓉嘬哨才能唤回来。

    雀茶常盯着蒋百川疯蹿出去的身形发呆。

    蒋百川过了五十之后, 多是背着手慢悠悠地走, 嫌跑起来累,他热衷于青壤的事,却不大爱和雀茶讲, 有时候被问得急了,就神秘兮兮说, 大事,要是真能成了, 说不定能长命百岁,精力还更胜青壮。

    如今, 也不知道他这算不算是得偿所愿。

    ……

    今天晚上, 雀茶煮了一锅杂菜, 有荤有素, 手头还有酱包, 等炎拓回来之后, 人手一个纸碗,夹菜蘸酱,跟吃火锅也大差不差了。

    锅汤半开, 蒸汽顶着锅盖突突翻响,热腾腾的香味四溢,雀茶闻着怪满足的。

    余蓉躺在一边,一手枕头,另一手来回抛着弹球玩。

    雀茶找话跟她说:“这头事结了,预备去哪啊?”

    余蓉:“先把南巴猴头给清了。”

    蒋百川废了,邢深没了,余蓉自觉该站出来,做好这些善后事,毕竟她是“鬼手”。而且,和聂九罗一样,她也是蒋百川试图重振缠头军的受益人:普通人家,哪会支持女孩儿去驯兽呢,又哪会有钱去大力培养她?

    “然后,看看能不能回泰国吧。”

    雀茶看了她一眼:“国内不好吗?”

    余蓉一个欠身,用力把弹球砸向对面的石壁,又敏捷地伸手,抓住快速回弹的球:“好是好,不适合我野。我这种人,过有板有眼的日子难受。”

    雀茶哦了一声,说:“我从来都没出过国呢,老蒋连出省都很少带我。”

    又若有所思:“你说我这样的人,要是去泰国,会有出路吗?”

    余蓉说:“有啊,有本事的人,本事就是路,到哪都能铺开。”

    自己这样的,也能算“有本事”了?雀茶又惊又喜,正要说什么,抬眼一瞥,改了口:“炎拓回来了。”

    余蓉懒洋洋地爬起来。

    这些日子,都习惯了,炎拓回来了,就能开饭了。

    炎拓的脚步声渐近。

    余蓉掀开锅盖,拿筷子搅着里头的杂菜,头也不抬:“又白跑一场吧?”

    炎拓没吭声,走到一边,抽了纸巾,拧开矿泉水浸湿了洗脸,嘴里含糊应了句:“不是。”

    不是?

    余蓉还以为自己是听错了,直到炎拓洗完脸,在锅边盘腿坐下,她才发觉,这一次好像真的有点不同。

    炎拓的眼睛发亮,脸上带红,情绪也振奋,他往碗里夹菜:“你们一定想不到,我遇到阿罗的妈妈,裴珂了。”

    他边吃边讲,讲到紧要处、不能心挂两头,索性就停筷;讲累了,又自己给自己中场休息,埋头狠吃一气。

    反而是余蓉和雀茶,听了开场之后就忘记吃饭这回事了,端着碗等下文,一锅杂菜,有大半锅进了炎拓的肚子。

    听到末了,两人面面相觑,都在对方的眼睛里看到了惊惧和狐疑。

    裴珂的故事固然惊人,但因为是转述,也就少了一分震撼,反而是炎拓叫人越发难捉摸,听他话里话外的意思,聂九罗是真的已经死了。

    既然这样,为什么不悲怆痛苦,脸上还隐隐带了点……感奋?

    余蓉咽了口唾沫,跟他确认:“那聂二是……被扔进涧水里了?”

    炎拓点头,用力嚼一片牛腩肉。

    雀茶也问得委婉:“那你以后……打算怎么办?”

    炎拓放下碗,拿纸巾擦了擦嘴:“水太大了,到丰水期了,树叶掉下去都能卷沉,我还是等枯水期再来吧。”

    余蓉和雀茶瞠目结舌,顿了顿,两人不约而同地伸筷子夹菜,仿佛是要借开吃掩饰心头的惶惑。

    炎拓进了金人门之后,雀茶低声问余蓉:“这个炎拓,不会是发疯了吧?”

    听说有一种疯法,是表面上看不出端倪,人的谈吐也正常,但专在某些事上如疯如魔。

    什么叫枯水期再来?还来做什么?听那语气,不像是要做祭奠的。

    这是准备捞尸?

    这个炎拓,不会是疯了吧?

    第二天,按照原计划,关锁金人门。

    骡队按时过来接人,许是工作告一段落,骡夫心情舒畅,还主动跟余蓉打招呼:“余教授,研究结束了啊?”

    余蓉汗颜,她这辈子,还是头一遭被人称作教授。

    她回首看山洞,蒋叔从此就留在这儿了,人过半百,没法退休享福,反而要过饥一顿饱一顿、趾爪刨食的日子了。

    又看炎拓,还是那副如常的神气,仿佛这儿并不是个伤心地。

    ……

    临近入山口,通讯信号恢复,炎拓收到了林伶的电话。

    不是好消息。

    林伶说,那位蔡先生,就是来聂九罗家里取走雕塑的,给她介绍了个不错的雕塑培训班,他自己也是股东之一,经常来培训教室转悠。

    那天,下课的时候,她撞见卢姐脸色不大对,过来找蔡先生说话。

    铺垫到这儿,炎拓都还没明白过来是怎么回事:“卢姐怎么了?她出了什么事了吗?”

    他还想说,认识一场,又有聂九罗这层关系,卢姐有事的话,他兴许能帮上忙。

    林伶急得跺脚:“什么事?炎拓,你自己没意识吗?聂小姐和你一起走的,如今两个多月了,她一点消息都没有,失踪了!”

    炎拓一怔。

    这一刻,他有回到烟火尘世的感觉了:在青壤,死了就是死了,没了就是没了,无人过问。但在这个真实的法度世界,人没了,亲友是会报案的,警察是要追究盘问的。

    林伶忧心忡忡:“其实卢姐一早就疑心了,但是她跟长喜叔聊得多,知道你有家有产,觉得有身份的人不至于犯事,就没多想。但时间过去这么久了……”

    炎拓嗯了一声:“她报案了?”

    “还没,她毕竟只是家政,不想给自己找麻烦,所以去找了蔡先生。蔡先生人脉广,跟聂小姐又比较熟,后续估计挺麻烦的,我跟你打个招呼,你得有个数。”

    炎拓说:“随便了,真有事,让律师去解决吧。”

    他实在心力交瘁,不想把自己搅进这种烂摊子里,给律师砸钱,让律师想办法应付,给他清静就好。

    林伶提醒他:“我已经搬出来了,不过……课没结束,我先就近租房。我建议你也别回小院去了,现在这种情况,卢姐难道还能敞开大门迎接你?”

    炎拓没说什么,沉默着挂了电话。

    是回不去了,那是聂九罗的房产,而他在法律上,和聂九罗没有任何关系,更别提现在还是个身有嫌疑的人了。

    顿了顿,他回头看向来路。

    枯水季,要等到秋冬,那至少……还得半年。

    炎拓没回小院,直接回了家。

    林喜柔不在了,各色大小事,终于真正回到他手上。

    公司除了一些大的决策暂时搁置外,其它倒还运转正常,毕竟是多年的企业了,即便大老板缺席,按惯性都还能拖个一年半载。

    公司事务之外,急需处理的杂事也不少,炎拓桩桩件件,逐一着手。

    ——清理了种植场的地下二层,还农场本来面目。

    ——由人事和财务牵头,专门成立了个项目组,去捋林喜柔在时、以他或者公司的名义过手的各类操作。

    ——保留了熊黑的别墅,一是留作警醒,二是别墅挂熊黑名下,他也没法处理。

    杂事之外,两件大事。

    一是父亲转手的那家矿场,那是青壤的出口之一,晾在那儿,始终不放心。而且所谓的“转手”,不过是林喜柔玩的障眼法,实际上左手转右手,还在他名下。

    炎拓了解了一下,这种废弃的矿坑,一般都是矿井口封闭就没人管了,不过按照《煤矿安全规程》,有责任心的企业会对采空区进行矸石充填,防止出现地标塌陷。

    他以此为借口,报经有关部门,表示要负起企业责任,对矿场进行充填。老实说,这一出有点莫名其妙,毕竟荒废了多年,突然来这一下,多少有点“钱多烧的”的意味,但由唐方面没有拒绝的道理——对采空区进行回填,总比来日塌陷要好。

    第二就是协助余蓉,去探南巴猴头。

    原本想亲自去,但当时在忙矿场的事,余蓉也表示自己只是先带人探路,让他确保资金到位,她得购置点厉害的装备,至于要不要他人也到场,视情况再说。

    炎拓也就没再坚持,私心里,他也觉得南巴猴头即便有鬼,也不会太凶险:毕竟最大的凶险已经在青壤经历过了,林喜柔真有什么大杀招,也不会傻到在青壤不用、却安置在南巴猴头。

    没想到的是,没过几天,余蓉半夜给他打电话,通知他事情完结了。

    又问他:“你知道那儿有什么吗?”

    炎拓想起押着陈福走山路、途经南巴猴头一带那晚听到的诡异嗥叫,自己也不敢肯定:“地枭?”

    余蓉说:“没错,地枭。你不是提过,林喜柔在石河不止一个落脚点,但你没去过吗?我怀疑这儿就是,依托着一个地洞拓开修成的,还整得挺好。怪不得当初换瘸爹,她要指定南巴猴头,阖着也是她老巢。另外,还有整整一大箱的泥壤。”

    炎拓紧张:“你的人,没受伤吧?”

    余蓉不屑地笑:“你以为是什么厉害的地枭?也在你的那张excel表格上,做废了的那一批,有几个人专门看护,伥鬼没跑了。”

    炎拓恍然大悟。

    做废了的那一批,他一直以为做废了就是死了,居然并没有。

    据余蓉说,这批做废了的,比兽形的地枭还要恐怖,因为半人半兽,畸形的躯体间,某部分又是正常人形,直接就把雀茶给看吐了,不过好消息是,这一批肢体不协调,攻击力较弱,因为进化得不好、畏光,所以白天基本都龟缩在地洞里,晚上会被带出来遛一遛。

    这也是为什么那天半夜,炎拓他们会听到怪声。

    炎拓终于明白,林喜柔为什么每年有段时间都会从石河进山了,掳人什么的大概只是顺带,只怕去探视这一批才是目的。

    他问:“那这一批,你预备怎么处理?”

    余蓉说:“和那个李月英一样,给蒋叔作伴去吧。”

    李月英,额头贯了箭,死了,但一定死不透,余蓉给她手脚都上了链铐,又在脊柱第七节处扎了钉针,给她的活动造成一定障碍,让她留在青壤了。

    炎拓说:“这样也好。”

    又提醒她:“不管你之后去哪儿,余蓉,半年后,希望你来找我,我有事做。”

    余蓉一句“你别疯了”都到喉口了,又咽了回去,沉默了一会,说:“好。”

    大事小事完结,可以专心自己的私事了。

    半年,也漫长,也短暂。

    这半年,林伶没回来,打电话过去,她只推说在学雕塑,但其实算起来,雕塑课早该结束了。

    炎拓没追问,林伶的生活,她自己决定,想回来就回来,不回来,尽可以在外头飞,多高多远都可以。

    老蔡那头,真的给他带来了一些麻烦,炎拓并不生气,相反的,还有几分欣慰:聂九罗在这世上,除了他,还是有人牵挂着的。

    他出的唯一一趟远门,是去见詹敬。

    依然由那个金牌销售作陪,詹敬经不住酒,几旬酒过,就又怨妇样,叨叨起自己忘不了的旧情。

    炎拓觉得特别好笑,特别荒唐。

    这一回,詹敬说的比上次要详细,这人活在自己脑补的剧本里,一门心思认定裴珂的意外是聂西弘一手策划。

    炎拓突然反问他:“为什么,不能是裴珂想杀聂西弘呢?”

    詹敬没明白:“哈?”

    炎拓没再往下说。

    他见识过裴珂,她的心计比常人要幽深很多。

    也许当初,是裴珂想杀聂西弘呢。

    蒋百川邀请裴珂走青壤,聂西弘其实不用去,更何况,两人还有个女儿,他更应该在家里照顾女儿。

    可他还是去了,也许是裴珂立主他去的,她想报复他,又要撇清自己,青壤太适合“出意外”了,而出了意外之后,蒋百川一行人,都会是这意外的见证。

    只不过事到临头,天不从人愿,反而是她出事,聂西弘一直不知道妻子的杀意,所以痛哭流涕、哀哀想念,直至萌了死志。

    是聂西弘想杀裴珂,还是裴珂想杀聂西弘,真相,只有裴珂自己知道了。

    ……

    撇除以上种种,炎拓的所有时间,几乎都花在了潜水上。

    他研究潜水,请了专业教练帮自己精进水性,了解地下暗河,关心一应新出的水下器材设备,他没有悲伤,心情低落时就下水,把自己浸在水里,闭气到最后一秒。

    他经常做梦,梦见聂九罗湿漉漉地从水里出来,长发披散,双目泛红,问他:“炎拓,不是说好的吗,我在哪,你在哪,为什么不来找我呢?”

    梦里,炎拓居然知道这是个梦。

    他说:“快了,阿罗,你信我,我答应过的,说话算话。”

    半年后的一天晚上,炎拓在室内游泳池里闭气,这段时间,他的记录已经从三分五十秒跃升到四分钟。

    水面上有影光,一晃一漾,看起来很熟悉。

    炎拓哗啦一声出水,又抹了一把脸上的水珠。

    是余蓉,她扎了花头巾,穿花里胡哨的衬衫,耳后挟了根烟。

    往她身后看,是雀茶,坐在泳池边的椅子上,穿一件潮牌的卫衣,带亮晶晶铆钉的马丁靴,右侧鼻翼上,居然还钉了个钻。

    炎拓叹了口气,他还记得,最初见雀茶时,她穿杏黄色的深v领长裙,一头大波浪,眉目精致如画,优雅得不行。

    近墨者黑,余蓉真是以一己之力,把雀茶的审美给带歪了。

    炎拓仰起脸,说了句:“来啦。”

    余蓉居高临下看他,看了会之后,蹲下身子:“没改主意,还是要去?”

    炎拓说:“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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