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百七十七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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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8106 www.88106.info)    “她是谁。”

    陈曦鸢看着被润生用板车推来的穆秋颖,对身旁站着的谭文彬发问。

    “穆秋颖,穆家村当代点灯者。”

    “穆家村?点灯者?小弟弟清理门户了?”

    显然,陈曦鸢知道穆家村历史上隶属于哪座门庭,也晓得这种家族擅自点灯意味着什么。

    “清理门户的话,还需要给她治伤么?”

    “如果是别人,或许会觉得让背叛者如此轻易地死实在是太便宜她了,会先折磨再治伤再折磨,反反复复。

    不过,既然是小弟弟,肯定没那么无聊。”

    谭文彬深以为然地点了点头。

    小远哥现在都是把人送地府。

    有具尸体躺在家中棺材里,太爷不会发现,可要是个活人在家里晃来晃去,太爷又不瞎。

    所以,穆雪慈的遗体仍旧躺在林书友的棺材里,穆秋颖则被运到大胡子家治伤。

    大胡子家如今已经成了李追远这边的伤号收容所,兼诸外队的驻通办。

    他家房子在村里本就修得很大很宽敞,再将每层客厅位置做了隔断,隔出很多小房间后,可同时入住很多人。

    穆秋颖盘膝坐在床上。

    谭文彬在床下摆放好食物、水和药,对她道:

    “琴修好后,我会拿过来给你。”

    穆秋颖:“谭大人,万分感……”

    谭文彬抬起手:“改掉动辄说谢谢的习惯。”

    穆秋颖:“我明白,我会以实际行动,报答家主的恩德。”

    谭文彬:“你不明白,逢年过节磕头时喊一声‘家主’就可以了,平日里这些不要挂在嘴边,小远哥不喜欢。

    另外,放轻松点,在小远哥面前不用绷着脸,也不用刻意遵守礼数,你心里怎么想的,小远哥能看清楚。”

    穆秋颖用力点了点头。

    “好了,你先抓紧时间疗伤。”

    谭文彬走出房间,将门闭合。

    润生把人送过来后就离开了,他要去帮秦叔搬砖。

    陈曦鸢则一直站在门口。

    “副队,你快跟我说说,发生什么事了?”

    谭文彬走到阳台,点了根烟,将这次的事对陈曦鸢讲了一遍。

    陈曦鸢听完后,发出一声感慨:

    “老夫人肯定是最难受的。”

    自己曾经的护卫,几乎内定将与自己一同走江、同生共死的人,背叛了自己。

    这让陈曦鸢不得不联想到自己,她第一次来南通时,老夫人将自己的屋腾出来让自己住。

    因为她的奶奶曾是老夫人的手帕交,就算是自己的爷爷,好歹当年也是单方面混了个脸熟。

    可结果……

    在陈曦鸢看来,老夫人已是这座江湖难得的通透人,可仍然要面对疮疤被不断撕开的痛苦。

    谭文彬:“江湖,不就是这样么?”

    陈曦鸢:“所以,小弟弟答应了,要帮她清洗穆家村么?”

    谭文彬:“嗯。”

    陈曦鸢:“我来一起帮忙吧。”

    谭文彬:“不用……”

    陈曦鸢:“就当大考前,先做一套真题练练手。”

    谭文彬:“那行吧,我去帮你和小远哥说一声。”

    陈曦鸢在阳台上独自站了会儿。

    风吹过她的发丝,吹动她的衣角,等再吹过她肚子时,叫了。

    她饿了。

    陈姑娘最近很容易饿,是她教会谭文彬林书友他们控制身体消耗的法子,但她现在自己控制不住,因为她域里的雷声越来越大,连带着她本人的身体消耗也越来越大。

    偶尔去刘姨那里蹭顿饭可以,可次数多了,她也不好意思,尤其是现在每每撞见老夫人,她都很心虚。

    “黄莺姐,饭做好了没?”

    “好了。”

    陈曦鸢跑下楼,见餐桌边今儿个只有自己,她有些好奇地问道:

    “其他人呢?”

    “都在忙。”

    “忙到没时间吃饭?”

    “嗯,润生走时把他们都喊去干活了,我待会儿去给他们送饭。”

    萧莺莺拿出来好几个篮子,里面都装着饭食。

    梨花去了李三江家做纸扎,熊善把老田头和孙道长这两个老人也一并拉着下了地。

    陈曦鸢:“笨笨呢?”

    萧莺莺:“上辅导班去了。”

    陈曦鸢:“怎么大家,一下子都变得这么忙?”

    萧莺莺:“不知道。”

    死倒将篮子放进三轮车,然后骑着车去地头送饭了。

    中途,她还去了村口亭子,在亭子里点了香、烧了纸。

    张礼站在香炉前,不断深吸着香火。

    萧莺莺骑上车离开时,他照例对对方一拜,心中感慨着,不愧是少君,也不愧是正统龙王家,真是有教无类。

    其实,萧莺莺没想那么多,她很乐意从谭文彬那里接下了这个活儿,有张礼在村道口守着后,那种没头苍蝇般进了村就直往桃林撞的,少了很多。

    “呼……”

    陈曦鸢把一整桌的饭菜全吃完了,意犹未尽。

    她扭头,看见了供桌上摆着的饭菜。

    那位,只喝酒,不吃饭的。

    “别浪费了。”

    陈曦鸢走过去,想帮忙光盘。

    就在这时,苏洛出现,手里提着一个桃木食盒,将供桌上的饭菜倒入。

    “桃林里,有客人?”

    好像记得小弟弟那天早上来找过人。

    苏洛笑道:“嗯,在修剪园林,得管饭。”

    陈曦鸢:“我去看看,帮帮忙吧。”

    临近期末,市里的辅导班课程不多,看着大家都这么忙的样子,她也想找点事做。

    清安躺在木屋里午憩,感知到陈曦鸢从屋前经过,走向林子另一端。

    “傻狍子凑一窝了。”

    ……

    “花姐,这是个天才,真正的天才!”

    罗晓宇趴在地上,与笨笨一起就着破围棋盘,下着五子棋。

    五子棋简单,但他这棋盘自带特殊性,意志不坚、心性不定者,根本就看不清楚上面的线格与棋子。

    可笨笨却能毫不吃力地与他正常对弈,这简直就是天赋溢出。

    罗晓宇挥了挥手,让棋盘上的变化更加丰富,加了些阵法效果。

    笨笨下棋的动作变慢了,开始思考,但思考后,仍旧能坚定落子。

    罗晓宇没因此更加欣喜,反而皱起了眉,道:

    “庸师,哪个老古董教你的阵法基础,怎么能这么死板?”

    明明是一块上品璞玉,结果却教出了匠气,这简直就是在扼杀上限。

    不是说不该学基础,基础肯定是要学的,但教这孩子的人,首先自己绝不是个天才,其次是他肯定没教过天才。

    罗晓宇再次挥手,棋盘上出现了五颜六色,连原本枯燥的黑白棋子也都幻化出了各种动物光影。

    笨笨脸上露出了笑容,更加投入地下棋,看着自己放下的棋子很快就变成动物,把另一枚棋子给撞飞出了棋盘,笨笨开心地拍起了手。

    苏洛提着食盒走了过来。

    罗晓宇:“不是前辈教他的阵法吧?”

    苏洛:“不是。”

    那位不喜欢孩子,越聪明的孩子越不喜欢,这一点,在笨笨身上尤其明显。

    罗晓宇:“我就知道不是。不过,这孩子不能这么循规蹈矩地教下去,要不然就太可惜了。”

    苏洛:“是,所以以后每天下午,由你来教这孩子。”

    罗晓宇点了点头:“应该的。”

    察觉到苏洛后头还跟着人,罗晓宇抬起头,看见陈曦鸢,整个人愣了一下。

    好美。

    腿比师姐的长……

    这一刻,罗晓宇感觉自己逝去的青春,又折返回头敲响了门。

    但他马上清醒过来,用力拍了拍自己的额头,告诫自己不能如此失态。

    陈曦鸢看了看四周:“这是在布置阵法?”

    罗晓宇:“是。”

    陈曦鸢:“那我不会,你忙吧。”

    说完,陈曦鸢就转身离开了。

    罗晓宇一边继续和笨笨下棋,一边装作不经意间,抬头再多看一眼背影。

    苏洛将饭菜摆好,道:“以后晚饭供酒,下午要上课,中午就不供了。”

    罗晓宇:“那位是谁?”

    苏洛:“琼崖陈家。”

    罗晓宇抿了抿嘴唇:“好漂亮。”

    苏洛:“动心了么?”

    罗晓宇:“肯定动心了。”

    苏洛:“我劝你……”

    罗晓宇:“不用劝,我看到漂亮的女孩都会动心,我都动习惯了,与她们无关。”

    苏洛放下心来。

    陈姑娘的脾气,可不是好相与的,也就那位能镇得住她。

    这位要真去大胆表示什么,被一笛子敲死,这桃林就没人修了。

    花姐坐旁边,一副见怪不怪的样子。

    当初在门派里,罗晓宇被欺负时,她挺身而出帮他解了围,罗晓宇就把她当长辈,时常会找她聊天,倾诉苦闷。

    一直到她被上面喊去,要自己拜他为龙王,她都完全没料到,这会是一位天才。

    老祖宗对他的秘密培养,实在是做得太狠了,给这孩子的性格都整出了问题。

    学堂里,坐在第一排的沉默寡言的学习优秀者,有老师与长辈庇护,无人敢欺负;坐最后一排的,能靠跳脱的性格吸引别人注意力,不觉尴尬,且能自娱自乐。

    罗晓宇就集合了第一排与最后一排的缺点。

    走出桃林后,陈曦鸢拿了把锄头出门。

    “哒哒哒哒……”

    润生开着拖拉机,载着满满一车的砖头,看着手持锄头站在路边的陈曦鸢,润生目露疑惑。

    陈曦鸢:“我做不来纸扎,去帮忙种地。”

    润生摇了摇头,没种过地的,会天真地认为种地不需要技术。

    陈曦鸢读懂了润生的意思,干脆跳上了拖拉机。

    “好了好了,我去帮忙搬砖。”

    搬砖这活儿,陈曦鸢干得得心应手。

    到了黄昏,窑厂老板出来日结时,惊愕道:

    “你们是把半个村子的人都喊来帮忙了么?”

    润生开着拖拉机,载着陈曦鸢回去。

    陈曦鸢坐在车里,数着钞票,问道:“开窑厂这么挣钱么?润生,明早你继续来接我。”

    润生:“明天没得搬,等烧。”

    陈曦鸢:“哦。”

    拖拉机路过张婶小卖部,陈曦鸢示意润生停车,她下来,把自己下午搬砖的钱,都换成了烟和健力宝,搬上拖拉机。

    临近李三江家的坝子时,陈曦鸢见老夫人没坐在坝子上喝茶,东屋门也关着,心底悄悄舒了口气。

    二楼露台上,李追远与太爷坐在一起。

    少年拿着纸和笔,按太爷的要求,给他算着开窑厂的回报率。

    随着村里生活条件日渐好起,大家都将翻屋盖楼当作目标,砖窑厂的需求量正在不断增大。

    李三江买了拖拉机,让秦叔农闲时去运砖头,就是因为发现了这一商机,提前做一个铺垫。

    “小远侯啊,你说这砖窑厂,能不能干?”

    “太爷,稳赚不赔。”

    “那你再帮太爷我算算,本钱得多少,咳咳……太爷我不缺钱,只是想知道个大概的数,好去拿存折去取。”

    买拖拉机贷的钱还没还完,太爷手里是没余钱了。

    换做以前,他压根不会去考虑这种事,反正这辈子他只求个一人吃饱喝足、蹬腿就走。

    自从把小远侯领回家后,李三江在挣钱这件事上,越来越有动力。

    明明村里比他岁数大的都已寥寥,可他却渐渐觉得自己此时正是闯的年纪。

    “太爷,不用多少本钱,您只需要把开窑的地给批下来,其余的,我们自己搭建就行。”

    李追远是希望太爷能开个窑厂的,这样自己就能在太爷的窑厂里开一个独属于自己的小窑厂,可以炼一炼自己需要的东西。

    李三江犹豫道:“可是,这得需要多少人工?”

    李追远:“现在的人工也够用了,订单多缺人时,再临时招就是。”

    李三江:“现在人就够了,他们能吃得消么?”

    李追远:“我觉得没问题。”

    李三江:“这我得找力侯和善侯再商量下,我怕他们吃不消,就算要开,也得给他们干股。”

    李追远:“嗯,应该的。”

    少年知道,他们更愿意给太爷免费干活儿,巴不得不要工资。

    李三江:“这样吧,太爷我再琢磨琢磨。”

    李追远:“太爷你决定好后,我给您出窑厂设计图。”

    李三江:

    “所以说啊,还是上大学好啊,大学里连怎么建窑厂都教,嘿,电工也教。

    好了,小远侯,我该去朱四侯家了,和他商议一下他老娘冥寿的事儿怎么办,这几天要坐的斋挺多的,跟婷侯说一声,不用等我吃晚饭了。”

    “好的,太爷。”

    李三江下了楼,看见正在坝子上搬东西的陈曦鸢。

    “李大爷。”

    “哎,呵呵,晚上让婷侯多做点饭,丫头你多吃点。”

    “好!”

    “那行,我还有事……”

    “李大爷,这是给你买的烟。”

    “买这么多?这怎么抽得完。”

    “您多抽点,浪费着抽,抽一根丢一根。”

    “哈哈,行行行。”

    李三江用目光粗略扫了一下烟的条数,打算等自己手头宽裕了再给丫头把钱补上,然后笑呵呵地走下坝子。

    陈曦鸢把健力宝都搬上楼,送入小弟弟的房间。

    房间里,阿璃在擦拭着古琴。

    “小妹妹,我放这儿了啊?”

    阿璃点了点头。

    陈曦鸢将饮料摆在了衣柜侧面。

    李追远开口道:“古琴修好了,你正好带回去给穆秋颖。”

    陈曦鸢:“嗯,我吃完饭带回去。”

    李追远:“你来时看见厨房门了么?”

    陈曦鸢:“看见了啊,门关着。”

    李追远:“嗯。”

    陈曦鸢:“哦,今晚没饭吃?”

    李追远:“有夜宵,到时候你再过来。”

    陈曦鸢:“好!”

    陈姑娘夹着古琴离开,刚回到大胡子家,上了二楼,就瞧见阳台上站着的穆秋颖,陈曦鸢疑惑道:

    “你现在不该在房间里疗伤么?”

    “我疗过了。”

    “这么快?”

    陈曦鸢仔细看了一眼穆秋颖:“不是,你体内的琴弦都没取出来,这疗的是哪门子伤?”

    “家主传授给我一套以身为琴的新法门,我是边疗伤边修行,很惭愧,我还什么都没给家主做,却承了家主如此厚恩。”

    “你也别太给自己压力,这种东西在小弟弟那里,也不算太值钱。”

    穆秋颖正色道:“姑娘,这种话,只有家主自谦时才能说,我若这般想,岂不是忘恩负义?”

    陈曦鸢把古琴递过去:“给,你的琴。”

    穆秋颖接过琴,手指轻抚,神情当即一震,随即目流清泪。

    原本古琴上的琴弦如今都已入她的体内,而家主,却为自己重新续上品质极佳的新弦。

    穆秋颖转过身,面朝李三江家方向,单膝跪了下来。

    冯雄林上次送来的三具骸骨,在重制完符甲后,还留下不少人筋,李追远就让阿璃用在了修补古琴上。

    这对李追远而言,是尾料利用,可冯家人的身体,在江湖上都是珍宝。

    尤其是对于当下处境的穆秋颖而言,于人最无助的低谷时,越是被赐予好东西,她的感激之心就越重。

    陈曦鸢:“你就在这里跪跪就行了,可别当面去跪,小弟弟不喜欢。”

    穆秋颖擦了一下眼泪,站起身:“感谢姑娘提醒,谭大人已告知过我了。对了,不知姑娘是……”

    陈曦鸢对穆秋颖行门礼。

    穆秋颖目光一凝,赶忙回礼。

    在家主这里,遇到其他龙王门庭传承者,倒也不算令人意外。

    “陈姑娘,秋颖先前失礼了。”

    “好啦,你也不用对我太客气,咱俩现在处境差不多,大姐不笑二姐。”

    “陈姑娘这是何意?”

    “小弟弟是要帮你清洗穆家村是吧?我到时候跟你们一起去。”

    “多谢陈姑娘出手相助。”

    陈曦鸢摆了摆手,把头探出阳台栏杆,对着下面还在做纸扎的萧莺莺喊道:

    “黄莺姐,我饿了!”

    吃过晚饭后,陈曦鸢坐在自己房间里的床上,将域展开。

    “轰隆隆!”

    域内,风卷残云,电闪雷鸣。

    陈曦鸢睁开眼,眼眸肃穆,具备着磅礴威严。

    小弟弟在上一浪前的那句提醒,让自己的域,提升到了一个全新品质。

    可惜,爷爷也不是庸才。

    自己现在的进步,还是拼不过爷爷靠年岁累积起来的底蕴优势。

    “唉……”

    陈曦鸢叹了口气,然后又笑了起来。

    晚饭消化完了,肚子已成功腾出,可以去吃夜宵了!

    走出房间,下了楼,经过萧莺莺的房间门口时,她看见了门缝里溢卷出来的浓郁怨念。

    房间内,萧莺莺坐在床头,床尾挂着两幅画,两个怨婴正围绕着笨笨无声叽叽喳喳。

    笨笨左手掐动,做着心算;右手掐动,嘴巴嘟起,在无实物演练吹笛子。

    伴随着夜校课程开启,画卷里的怨念正不断被消耗,降低。

    萧莺莺很心疼孩子,却不敢进行干预。

    这是桃林下那位给自己传的话。

    她晓得,那位有多疼爱这孩子,之所以现在对孩子这么狠,可能是因为那位预感到自己时间不多了吧。

    那位不在之日,她也将不复存在。

    萧莺莺看着愁眉苦脸的笨笨,开口道:

    “孩子,你得好好学……”

    许是察觉到萧莺莺身上的情绪变化,笨笨马上展露出笑颜,仿佛学习让人快乐。

    村道口,凉亭。

    晚风吹拂,将石桌上的报纸轻轻翻页。

    张礼坐在桌旁,看着今天的扬子晚报。

    除了有特定预约时,需要专门等待,绝大部分时候,门房的日子都很悠闲,一根香一份报一整天。

    “浪奔,浪流,万里涛涛江水永不休……”

    三轮摩托车里加装了个音响,开车的是一个身穿皮夹克大晚上还戴着一副墨镜的怪人。

    张礼马上合拢报纸,手一挥,点起一盏灯笼。

    三轮车在凉亭前停下,车上装着很多筐食材、锅碗瓢盆,两侧还挂着两个小煤气罐。

    张礼提着灯笼过来。

    骑车人摘下墨镜,露出了一副贼眉鼠眼。

    他从怀里,掏出一个油纸袋,丢到了凉亭里,里面是它亲手做的供食,专门祭祀用的。

    张礼也不和它客气,坐上了它的摩托车。

    他与大白鼠的关系是极好的,要不是在南通外围恰好遇到了大白鼠,他都进不来这南通。

    大白鼠将音响关闭,发动机熄火,站起来蹬脚踏板。

    三轮驶下村道,过了小径,来到坝子上。

    将车停好后,大白鼠将东西摆下来,整出了一副大排档。

    “是你呀!”

    陈曦鸢看见夜宵是大白鼠做饭,很是开心,对它挥了挥手。

    大白鼠只觉得自己系在腰上当皮带的尾巴,又短了一寸。

    “不过,你居然敢在这里开火,胆子也是越来越大了哟。”

    大白鼠闻言,吓得一哆嗦,赶忙看向西屋。

    还好,西屋没动静。

    “你先准备着,我去后头看看小弟弟他们。”

    陈曦鸢来到屋后道场,这道场也是她参与修建的,只要小弟弟没更换门禁,她就能轻松进入。

    进去后,她看见小弟弟坐在祭坛上,恶蛟在其身边环绕。

    下方,润生、谭文彬与林书友,正与一道道影子“交战”。

    这是在上课。

    陈曦鸢本以为既然是要去清理穆家村,那就应该演化出穆家村人的战斗风格,结果她看见这一道道影子,全都在开域。

    陈姑娘点点头,应该是第一堂课已经上完了,这是第二堂课。

    李追远不仅没避讳陈曦鸢自己拿“琼崖陈家人”当假想敌,还伸手指了指里面,询问陈曦鸢是否想下场,和“自家人”练练。

    陈曦鸢选择加入。

    李追远给陈曦鸢单独设计了一道人影,等陈曦鸢轻松将人影击溃后,她就明悟过来,该将自己的实力压制到何种档次。

    以陈曦鸢的反应作为标准,李追远渐渐丰富起那道单独的人影。

    陈曦鸢渐渐有种,自己正在面对爷爷的感觉。

    很快,润生、谭文彬与林书友面前的人影,也变成了陈曦鸢同款。

    然后,林书友先败下阵来,他的速度与爆发力,在绝对强大的域面前,被克得死死的。

    谭文彬以自己的五感能力,稍微多坚持了一会儿,但当人影开始在域内施展出术法时,谭文彬很快就败下阵来。

    润生是坚持最久的,他气门开启,逐渐迭势,且周身死倒怨念环绕,对自身状态不断进行动态调整。

    但当李追远操控人影,专门开域打断润生迭势进程,且专掐润生换气空档时,润生马上打得越来越别扭,空有力气却无处使,最后也落了败。

    域这个东西,实在是太烦人了。

    真不怪琼崖陈家历史上那三位龙王,都是直接碾压各自时代的对手。

    当年的陈云海,也是一度让魏正道也感到头疼。

    而如今的陈曦鸢,只要不是遇到像上次洛阳古墓博物馆那种被设伏境地,她就算遇到打不过的对手,大部分时候也能从容退走。

    在这一堂课里,陈曦鸢支撑的时间也是最久,因为她拿自己的域与人影的域,展开了互相消磨。

    可她也是败得最无悬念的一个,甚至比最早下场的阿友都没悬念,因为一上来,双方的域各自展开,就直接进入了耐力赛。

    等陈曦鸢坚持不住后,李追远指引恶蛟,将人影全部消散。

    单挑面对陈老爷子就是毫无悬念地找死。

    团队遭遇战面对陈老爷子也没丁点赢的可能,因为他进退自如。

    除非自己提前布好大阵,且陈老爷子进来了,才能有拼出个惨胜的机会,而且胜率还很低。

    现如今,江上年轻一代的实力直追正统传承势力里的中坚,处于稍逊却能靠各种方法弥补的层次,而自己这里则是货真价实的中坚,且团队里每个人都是,所以在玉溪时,自己可以让手下伙伴们单独分出去,一人阻挡一个点灯者团队。

    等团队归建,个体本就占优势的前提下,再迭加团队增幅效果,面对其他点灯者团队时,就很自然地能形成碾压之势,除非他们能众志成城地玩群狼战术,但事实是不可能,亦或者他们能受各自背后势力操控,给予自己类似当年秦叔的待遇。

    可江上毕竟是江上,江上只为了角逐一位龙王,各个传承势力为避免江水内部自相残杀机制,普遍只会选一人点灯,李追远现在吃的,就是这种机制红利。

    但在岸上,这种传统传承势力的底蕴,却不可小觑,现阶段,去拼人家家里的老头,还是太难,更何况还是堂堂龙王门庭家主。

    当下,江湖上诸多顶尖势力还能继续权衡利弊、等待出头鸟的原因是,秦柳家主还不是龙王;

    但他们的焦虑,源自于他们内心很清楚,这种差距,可以靠时间来抚平,而且不会太久。

    因为走江本身,就是以命去搏一个缩短岁月差的过程。

    故而,陈曦鸢在初次给自己爷爷的答复里说的就是:等到时候了,小弟弟自会去。

    所有人,都在和时间赛跑。

    这里面,包括李追远。

    少年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天道会决定折断自己这把刀,他得尽可能地做好最坏打算,连带着报仇,也沾了点只争朝夕。

    李追远揉了揉眉心,开口道:

    “吃夜宵吧。”

    ……

    大白鼠的手艺,真是没得说。

    这顿夜宵,众人在坝子上吃得很开心。

    饭后,大白鼠收拾东西回去,它明晚这个点还得过来。

    太爷应该是在朱四侯家喝酒了,今晚不回来。

    今晚,阿璃睡少年房间,少年睡隔壁太爷房间。

    翌日一早开始,又是与昨日同一个节奏,几乎所有人都忙起来,下地的下地,送货的送货。

    等到了晚上,又集合起来进入道场上课。

    一连数日过去。

    穆秋颖的伤养好了,确切地说,是她按照李追远的指点,将伤成功转化为了新阶梯。

    清晨,穆秋颖站在阳台上,眺望晨曦。

    她已经准备好回村,去完成奶奶的遗愿,去重新校正家族的方向。

    那天家主所说的“我要你自己来抉择这条路该怎么走”,经过这几日的冷静,她逐渐明白了。

    穆家村改换门庭,可以从老夫人那里靠着旧情得到宽恕,可令家是和秦柳家有仇的,令家一旦入主操控了穆家村,会放任穆家村在这龙王门庭争斗间,置身事外么?

    龙王门庭间的碰撞,最先引燃的,是门庭四周的附属干柴。

    明明可以悄悄取得联络,偷偷进行上报,换一个忍辱负重、心念旧主的格局,可偏偏硬要选择最极端的身死。奶奶这是,不好意思去当面欺骗老夫人。

    再联想到这几日自己受家主的诸多恩赐,穆秋颖觉得,以老夫人之睿智,就算看出奶奶在骗她,她也会愿意“相信”,而奶奶正因为知道这个,就越不愿意去骗。

    奶奶呀,您可真拧巴。

    陈曦鸢从屋里走出来。

    穆秋颖:“陈姑娘,请您帮我通禀家主,就说秋颖已调整好状态,愿为家主前驱,去往穆家村。”

    陈曦鸢:“你养好了?”

    穆秋颖:“嗯,我准备好了。”

    陈曦鸢:“既然养好了,走,搬砖!”

    穆秋颖这一整个白天,人都是懵的。

    她看见润生在用气门给窑鼓火,看见陈曦鸢用域将一大摞一大摞的砖头搬运,而她自己,则用琴弦切割着整齐的砖坯。

    她不知道自己究竟是在做什么,也不晓得这种行为有何深意,初来乍到,她也不敢问。

    倒是在忙碌间隙,听到润生和陈曦鸢说,家主的长辈,应该就是柳老夫人,要在本地开个砖窑厂。

    入夜,她也被喊去吃夜宵。

    她站在坝子上,看着边哼着歌边备着菜、人模人样的老鼠精。

    其余人去了屋后稻田里,就都消失了,她知道,那里肯定有一座道场。

    只不过,现在的她,还不被允许进去。

    她没丝毫抱怨,她已经得到够多,先还债,还完债后,才能去行新的争取。

    夜宵吃完后,她看陈曦鸢对着老鼠精挥了挥手,她也挥了挥,散了些功德。

    大白鼠乐得鼻涕泡都快打出来了,不得不伸手提着裤子,因为“尾巴皮带”短了,扣不上,裤子要掉。

    第二天一早,穆秋颖早早地站在阳台等待。

    她准备好了水壶和毛巾,昨日她用的是陈曦鸢的。

    陈曦鸢伸着懒腰从房间里出来。

    穆秋颖:“我们走吧?”

    陈曦鸢:“干嘛?”

    穆秋颖:“不搬砖么?”

    陈曦鸢:“附近的货都被咱送饱和了,今天不搬砖,小弟弟叫我今早就带你去李大爷家。”

    穆秋颖跟着陈曦鸢来到李三江家,她看见家主坐在坝子上,手里拿着大哥大正在打电话。

    “谢谢,辛苦你了,同志。”

    李追远把电话挂断。

    陈曦鸢好奇地问道:“小弟弟,你这是在和谁打电话?”

    李追远没隐瞒,指了指穆秋颖道:“打给她家所在地区的气象站,问问当地天气情况,看看要准备哪些衣服。”

    穆秋颖:“家……您是打算?”

    李追远点了点头:

    “走吧,带着你奶奶的棺材,我们现在出发,去穆家村。”

    ……

    数道威严高大的黑影,竖立在赵毅面前。

    赵毅不知道他们的身份,却又能大概猜出他们的身份,这是一副黑手套的必备素养。

    “我说过,对付那姓李的,要么不动,要动就要不计代价。任何的瞻前顾后、犹犹豫豫,都毫无意义,只会给那姓李的递梯子!

    你们现在还能狮子搏兔亦用全力,等以后,谁是狮子谁是兔子,就真不好说了。”

    一道黑影开口道:“赵毅,你真以为你是这世上最聪明的人么?”

    另一道黑影接话道:“你的理由与履历确实毫无破绽,可有些东西,不是没有破绽,就瞧不出端倪的。”

    “真当我们瞧不出来,你与那位之间不清不楚的关系么?”

    “一明一暗,那位站桥头,你立桥尾,打得一手好配合。”

    “哈哈哈哈……”

    赵毅笑了,他的笑声,在四周响彻。

    终于,他停下来了,耸了耸肩,用一种满不在乎的语气说道:

    “实话告诉你们,我与那姓李的关系好到,当面我得叫他……祖宗!”

    最后两个字,是硬生生咬出来的。

    中间黑影:“一个人,可以没破绽,却会有习惯。”

    左侧黑影:“赢得久了,顺风久了,这艘船,难免就会飘起来。”

    右侧黑影:“决断与代价,我们是有的,也出得起。”

    赵毅:“我还是那句话,你们,会后悔的。”

    “拭目以待吧。”

    “等着出结果。”

    “呵呵呵。”

    “嗡!”

    黑影全部消散,烛火亮起。

    赵毅睁开眼,起身,推开阵室的门,走到悬崖边缘处,看着前方飞流直下的瀑布。

    陈靖端着一筐瓜果走了过来:“毅哥,你吃不吃,很甜的。”

    赵毅拿起一根黄瓜,咬了一口,道:“你远哥这次,可能要死了。”

    陈靖听到这话,张开嘴,嘴巴里的瓜掉了出来,他在等着毅哥给他来个反转,但毅哥只是在安静地吃瓜,渐渐的,陈靖眼眶里开始蓄上泪水。

    赵毅摸了摸陈靖的脸,笑着道:

    “这就是江湖,事实证明,这帮家伙不是那么好糊弄,该狠的时候,也是能狠下心来的,呵呵。”

    “毅哥,我们现在能去救远……”

    陈靖的话没说完,就觉得后脑勺一凉。

    一根银针,被毅哥掐着,刺入了自己的后脑。

    陈靖体内的妖气无法凝聚,他“噗通”一声跪在了地上,大口喘息。

    赵毅将手里最后一点瓜送入嘴里,拍了拍手:

    “阿靖,你哪儿也不准去。”

    “毅哥……我们不是假装的么……你是想帮远哥的……”

    陈靖双眸泛红,后脑刺入的银针被他以意志强行挤了出来,可即使如此,他体内的妖气仍旧处于极度紊乱中。

    “吼!”

    一声狼啸发出,陈靖陷入癫狂。

    赵毅一脚踹中陈靖,陈靖从悬崖上直接落入下方的瀑布中,妖气肆意外泄。

    梁家姐妹站在旁边,徐明有些心疼地看着瀑布里翻腾的陈靖,最终还是将头撇开。

    赵毅环视四周的林木山峰,道:

    “姓李的,我尽力了。”

    ………

    望江楼。

    烟波缥缈,似真似幻。

    楼里,已经或坐或站着不少人。

    除了明琴韵沉着一张脸外,其余人的面部表情里,都无法读出情绪。

    楼外的广场上,也比上次热闹,上次望江楼开会时,都是老一辈,年轻一代没来,这次,来了很多。

    但人数上,比之前某次聚全时,还是要少些,少去的这部分,基本都已葬身江上鱼腹,沦为他人向上的阶梯。

    这在历代江湖中,本就是常态,那些死了的不会出现在这里破坏氛围,在场的纵使彼此在江上爆发过仇怨、曾互相想致对方于死地,也不影响此时的谈笑晏晏。

    令五行避开人群,独自站在广场边缘,看着前方的宽阔江面。

    陶竹明走了过来,站到令五行身侧。

    令五行看了他一眼,又转回视线,继续欣赏江景。

    陶竹明:“令兄,咱们还是不是好朋友,好兄弟?”

    令五行还是不语。

    陶竹明:“咱还能不能好好说相声了?”

    令五行笑了。

    陶竹明用胳膊轻轻撞了撞令五行,问道:

    “快,告诉我,我只晓得你家近期似乎要出点事,但具体是什么,我不知道。你懂的,我陶家很干净,就没人串联我们。”

    令五行摇了摇头:“我也不知。”

    陶竹明:“令兄……”

    令五行:“我跟家里表明了态度,也说了我无心继续再争,家里已经对我失望了。”

    陶竹明:“只是暂时闹点别扭罢了,偌大的门庭,怎能说放下就放下?甭管是脏还是干净,到最后,还是得用咱们的血去擦。”

    令五行:“你应该知道的比我多一些,我这些日子在洞府里都没出过门,还是今天特意被通知来开会的。

    本不想来,但想到他可能会来,我就来了。”

    陶竹明:“你还想他?”

    令五行点了点头:“想,我怕我再起什么杂念,要是能看看他,我心里的杂念能少不少,可以更平和些。”

    陶竹明:“令兄啊,你要是个女儿身该多好,直接以身相许,甭管用什么手段,给自己肚子搞大,让他为难去。”

    令五行:“我就算能变成女儿身,他才多大?”

    陶竹明瞪大了眼睛,不敢置信道:“不是,令兄,你居然真往这方面考虑过?”

    令五行:“呵呵。”

    陶竹明:“江湖上前些日子掀起些许波澜,传穆家村想要重新归附回龙王柳,结果被龙王柳视为叛逆,行斩杀之事。”

    令五行:“假的。”

    陶竹明:“我当然知道是假的,那位要真想处理穆家村,在上一浪里,就不可能放任那位琴女继续活着。

    但江湖上的人可不管这些,谣言的本质在于迎合传播者的情绪,而不是真相。”

    令五行:“那这谣言传开了么?”

    陶竹明:“没有,被很快压下去了,我怀疑是谣破了,再传下去,反而会容易撕扯到自己的皮。

    自秦柳两家衰落,柳老夫人尽遣两家外门起,是有些外门仍然忠心耿耿,但绝大部分,都无法避免被其他势力渗透蚕食。

    令兄,你说,渗透穆家村的,会是哪一家?”

    朱一文坐在长椅上,轻摇扇面。

    徐默凡像根长枪一样,立在那里。

    冯雄林搁角落里蹲着,举着面镜子照自己的头发。

    他们家长辈也在楼里,但上不得二楼,只能站一楼。

    就在这时,两道身影出现在了望江楼中央。

    一位是穆秋颖,她扛着一口棺材。

    棺材自是无法带入这里的,这说明她是以自己的精神魂念将棺材包裹,让其能在这里显化。

    另一位,是李追远。

    少年的出现,一下子吸引了整个广场上的目光。

    连望江楼的一楼与二楼窗户后面,也出现了向外观看的身影。

    朱一文、徐默凡和冯雄林,马上走了过来,另一侧,令五行与陶竹明也走了过来,还有其他一些人也在跟进,这些人里,很多都在玉溪二次点灯认输过了,作为这一代的失败者,他们之所以还选择跟随家里长辈过来,都是抱着那位这次可能也会来的猜测。

    一众上一浪里认识的人,将李追远围成一个圈,行礼齐声道:

    “拜见前辈!”

    “拜见前辈!”

    再年轻,这两家龙王门庭家主的身份是实打实的,少年进入这楼里后,将要与在场众人爷爷辈们平辈论交,所以无论是否心甘情愿,此时都得向前辈行礼。

    有人已先带了头,余下广场上一众年轻人,也纷纷向李追远行礼:

    “拜见前辈!”

    李追远对他们,点了点头。

    望江楼里,一道道目光锁定过来,不带恶意,却自带威压,如此多道注视,于此地这种特殊之地,已实质成为压力。

    少年岿然不动,仿佛毫无所察。

    一楼众老人默默颔首,就算是强撑出这份体面,也足以说明少年魂念相当浑厚。

    二楼窗户,青龙寺方丈念出佛号:

    “南无阿弥陀佛,佛佑江湖,英杰辈出,吾辈幸事!”

    这声佛号很重,重到望江楼上的云层都被逼退,广场上的众人只觉耳畔钟鸣,而处于这一切中心位置的李追远,则承受着最大压力。

    穆秋颖身形开始摇晃。

    李追远伸出手,搭在穆秋颖身上,帮她稳定下来。

    老和尚莫急,你家佛子我已经给你准备好了,很快就会开花结果。

    一道沙哑老女人的声音自里面传出:

    “既然来了,为何不快点进来,老身倒要看看,我那位老姊妹不惜将孙女相赠换来的赘婿,到底是何等气象,呵呵。”

    楼内众人纷纷皱眉,关起门来,在楼里阴阳几句就算了,居然将声音外释,平白地害得楼里所有人,都在外头晚辈面前丢了颜面。

    这只能说明,无论是明家的情况,还是明家这位老夫人的情况,都已经坏到一个相当严重的程度了。

    李追远:“别急,我对老夫人您也是神往已久,很想瞻仰一下,您到底是何等尊容,竟能在脱光衣服时,依旧让我家秦爷爷无动于衷。”

    广场上的年轻人们眼里都流露出震惊,有些陈年秘闻,他们不是没从家里长辈牙缝里听过,但这种龙王门庭家主之间,当众言语撕破脸的场面,放在过去,当真是难以想象。

    “放肆!”

    一声厉喝,从楼内发出,直指楼外李追远所站位置。

    穆秋颖欲要挡在李追远身前,却被少年抓住衣服,示意其退下,少年自己,主动向前走了两步。

    所有人都是靠望江楼令牌进的这里,在这儿,比拼的是精神魂念。

    李追远头发飞舞,身上的衣服卷动,以少年为圆心,荡起了无形波澜。

    少年与穆秋颖脚下,出现了红土黑石,林叶草丛,这意味着,这场魂念相斗的层次,已实质性影响到了双方所在的现实。

    可少年,双脚立在那里,退都没退。

    这是精神魂念强度的一次,非常直观体现。

    虽不是真的动手,可在场很多年轻人心里都在暗暗比较,要是换自己站在那儿,是否还能立得这般稳健?

    答案,基本都是否定的,楼内刚刚出手的,可是明家老夫人,而明家,善锻魂,魂念强劲几乎是明家人的标配。

    站在望江楼门口,次次都做迎宾的中年男子抬起手,打断了双方的这次交锋。

    “来者皆是客,这里是议事的地方,两位家主还请息怒,这可是祖辈起就立下的规矩。”

    特意坐在一楼椅子上的明琴韵,身上冰火交替,这不仅仅是被少年反唇相讥气的,更是她对走江者无理由的直接出手,造成了反噬。

    连带着,不仅是楼内,连楼外的年轻人们,也感知到了一股清晰的寒热变化。

    李追远知道,明家那位控制不住脾气的老太太,也是有本事的,她也能将本该作用于玄玄未来的因果反噬,提前暴露化解。

    中年男人对李追远做出一个“请”的手势,道:

    “李家主是第一次进楼,请容晚辈为您引路。”

    李追远摇了摇头:“我初次来,所以我不懂规矩,请容许我放肆一回。”

    少年看向穆秋颖。

    穆秋颖将肩上棺材立起,推开棺盖,里面穆雪慈焦黑的尸体呈现。

    李追远手里拿出一面镜子,掌心向上一拍,抬头看去,空中云气翻涌,出现了那晚“林青青毒杀穆雪慈”的画面。

    在场所有人,都在抬头观看。

    能有资格进入这里的,即使是站在外面的年轻人,亦是见多识广,大家很快就看出林青青所用的是哪家的鞭哪家的雷法。

    陶竹明对着身旁的令五行小声道:

    “任令兄你如何努力缝补,可架不住家里人,继续上门去送呐。”

    李追远的声音,在四周响彻:

    “我今日来此,要一个解释!”

    一道声音自二楼传出,似惊雷炸响,将头顶的画面搅碎,而后新的画面浮现。

    “我来给李家主一个解释!”

    画面中,是一个男子对林青青的怒吼咆哮:

    “我要你杀了她,杀了那个老不死的,是她害我不能点灯,是她耽搁了我这一生,现在,她居然还想再带着村子回归龙王柳,凭什么,凭什么!”

    穆秋颖:“小叔……”

    画面中,是男人在逼迫女人,他更是将自己的一儿一女捆缚起来,先亲自将儿子掐得近乎昏厥死去,又用锋锐的指甲,刺入女儿的额头,鲜血直流。

    林青青跪伏在地,痛哭流涕,祈求男人不要伤害二人的孩子,也哭求男人不要逼自己这么做,婆婆对她非常好,视她这媳妇为亲闺女,她不能对婆婆出手。

    “砰!”

    男人一抓,将自己儿子的脑袋捏碎。

    林青青发出尖叫:“不!!!”

    男人又将手,伸向自己女儿:“你,去不去?”

    林青青面色苍白,咬着嘴唇,点了点头。

    二楼,令家家主声音再度传出:

    “林青青是我令家人无疑。

    我令家雷池中所豢养之雷兽,偶会出现心智被雷霆磨灭、陷入疯魔的情况。

    此等疯魔雷兽,需好生处理,否则就容易遗祸。

    穆家村地界,有一听风峡,峡内有异象罡风,可助力彻底碾碎雷兽残留。

    故而,自很多年前起,我令家就与穆家村有约,令家出资,请穆家村帮我令家消弭处理疯魔雷兽祸端。

    不止我令家,在更早之前,在座诸家诸门,也或多或少会请穆家村帮忙处理这种类似事情。

    在此过程中,穆乔山与我令家负责交接的令青青相识,结为伉俪。

    因知穆家村与龙王柳史上关系,我令家不愿为江湖猜测、落井下石,不仅未大肆宣扬,反而将令青青逐出族谱,不再认其为令家人。

    可怜可恨,这穆家村,竟出了这样一头畜生。

    弑母之子,动手之媳,已被我令家擒获。

    现已捆缚穆家村村口,静候李家主接收处置。

    江湖谣言,我令家也注意到了,望李家主明鉴,切勿中了挑拨小人之圈套,吾等龙王家,当携手与共,庇护苍生,护卫正道!”

    穆秋颖瞪大了眼睛,一脸不敢置信,她的身影,也因此出现了紊乱,地上也出现了些许土壤杂草,如其心境。

    李追远拍了拍她的后背。

    穆秋颖身形消散,离开了望江楼。

    陶竹明捅了捅令五行,安慰道:“姜还是老的辣。”

    二楼那道声音再度传出:

    “不知这一解释,这一处置,可否令李家主满意!”

    李追远:“莫急,我会亲自去验证的。”

    说完,李追远环视四周,身形也逐渐消散,离开了望江楼。

    与此同时。

    龙王明家。

    明琴韵将部分魂念从望江楼里抽出,于现实中睁开眼,微笑道:

    “他在那里,他在穆家村地界,我看见了。”

    那出言讥讽,那不惜承受因果反噬也要强行以魂念动的那次手,都是为了让那少年周围现实情况得以显现。

    土壤,山林,气候,水汽,风水,天象……一应皆对。

    “呵呵呵呵呵……”

    明琴韵发出笑声:

    “这就是少年意气,认为自己无所不能,认为时间在我,殊不知,这随时都能翻起巨浪的江湖,最爱吞噬的,就是所谓的天骄。”

    四长老心痛道:“就是这次付出的代价,实在是……”

    如令家家主所说,穆家村听风峡帮忙处理这种复杂之物,是很久之前就形成的惯例,在龙王柳未衰落之前,等同是穆家村是在为龙王柳守着这份特殊产业。

    明家也是会送东西去处理的,令家送去的是疯魔雷兽,明家送去的是修炼本诀后走火入魔的族人。

    但以往,是好多年才会送去一个,这次,是一下子送去了好多。

    明家近期连续遭难,族中走火入魔者数目激增,但这并不是主因,很多走火入魔的,只要将他关押看护,大部分其实是能恢复冷静的,只不过会修为受损且今生停滞,只有少部分才会彻底沦为与弑杀凶兽无异的存在。

    这次,明家将大量本可以冷静恢复的也送去了,而且还强行让当下进阶失败概率大的人进阶,故意让他们走火入魔、暂时失去理智。

    在当下,这批人对如今的明家而言,称得上中坚之力。

    明琴韵:

    “真是小家子气,舍不得孩子套不着狼,这一切,都是值得的。”

    令家,雷池。

    一发虚银白的老者眼睛睁开一条缝,在其身前,本该数目庞大对令家人修行极为重要的雷兽,数目变得稀少了许多。

    因为前阵子,有一个不成器的家族子弟,靠走关系得到了来雷池饲养雷兽的职位,结果他失职,将雷池之力提升过大,导致大量雷兽被击碎了神智,陷入疯魔。

    那个家族弟子,以及这条线上的人情纽带关系,已全被缉拿,丢入雷狱中受刑。

    而这群数目庞大的雷兽,则已全部运往听风峡穆家村进行销毁。

    老者开口对身边人问道:

    “这次犯事的人,都查清楚了么?”

    “有一位主事遗漏,因为他不在家。”

    “他在哪里?”

    “在穆家村抓人,是否对其封锁消息,等他回祖宅后再行缉拿问罪?”

    “罪不可待,发去通缉,命其手下人将其逮捕归家受刑。”

    “是,家主。”

    ……

    穆家村,村口。

    穆家村建立在一座悬崖峭壁之上,四周红土黑石。

    此时,在村口,立着两根柱子,一个柱子上绑着林青青,另一个柱子上绑着穆乔山。

    穆乔山扭头,看着妻子,脸上神情是怨毒,可眼里却流露出一抹温柔,他嘴唇轻颤,无声道:

    “能活一个孩子……还能活一个孩子……”

    林青青面露绝望,可也是轻轻点了点头。

    穆家村的人,被隔离开,远远观望着。

    这么多年来,在穆乔山夫妻的暗自发展下,穆家村内很多人,已经视令家为新主家,故而当一群令家人持身份牌进村时,未受到丝毫阻拦,尤其是家里作为话事人的老太太这会儿也不在家。

    可让大家始料未及的是,事情竟发展成当下这一幕。

    两根柱子下,站着一排令家人,他们负责看押人犯,等待交割。

    可忽然间,村子内部,传来了厮杀声。

    穆家村的人没动,是令家来人自己厮杀了起来。

    一边喊着“尔等造反”,另一边喊着“缉拿罪人”。

    本来带队入村的令家主事,渐渐被自己手下人逼入颓势。

    “不,我不要入雷狱,我不要入雷狱!”

    村口处守着人犯的令家人,不明所以。

    “轰隆隆!轰隆隆!轰隆隆!”

    “吼!吼!吼!”

    忽然间,整座峡谷内,狰狞兽吼,凄厉人叫。

    穆家村的人脸色骤变,有人意识到发生什么事了,惊恐地喊道:

    “峡谷闸门被人打开了,完了完了,里面那么多东西都要跑出来了,天塌了,天塌了!”

    “跑不掉了,我们都得死,都得死!”

    一头头疯魔雷兽奔腾而出,一道道走火入魔的身影尖叫冲刺。

    峡谷动荡,狂暴的气息引发了古老禁制的响应,这是很久远之前,柳家人在此布置的风水大界。

    毕竟是处理危险之物的地方,一旦外溢,后果不堪设想,此时,这座大界开启,将这一大块区域完全囊括,隔绝内外。

    这也就意味着,身处于此地的人,将直面这场灾乱,无人能逃脱。

    ……

    “小叔,居然是那样的人。”

    穆秋颖瘫坐在地,神情恍惚。

    李追远:“你奶奶能作假,那边就不能作假么?”

    穆秋颖用力摇了摇头,站起身:“是,家主。”

    李追远:“他们没教过你?”

    穆秋颖:“我不知道我能否有资格那样喊。”

    李追远:“喊吧。”

    穆秋颖:“小远哥。”

    李追远拍了拍手,二人周围的红土黑石以及一应气象流转全部消散,显露出了道场环境。

    那面铜镜,因长时间过度细腻的推演模拟,都有些发烫,冒着热气。

    李追远从水缸里舀出水,往上面泼洒,给它降温。

    “滋啦……滋啦……”

    穆秋颖惊叹道:“家……小远哥,刚刚我真的像回到我家峡谷一样,简直一模一样。”

    李追远摇摇头:“只骗过你可不够,得骗过那几个老狐狸。”

    穆秋颖:“接下来,小远哥您需要我做什么?”

    李追远把瓢递给她,道:

    “泼水降温,水用光了就去坝子上的井里打水进来。”

    穆秋颖接过瓢,开始泼水。

    “滋啦……滋啦……”

    李追远打开禁制,走出道场,来到坝子上,对厨房那边问道:

    “彬彬哥,午饭做好了没有?”

    厨房里浓烟滚滚,谭文彬黑着脸狼狈走出,喊道:

    “陈外队烧灶,阿友炒菜,这俩人配合简直绝了,萌萌做饭都不至于搞得这么恐怖!”

    ……

    听风峡。

    大界展开,覆盖四方,动乱开启,兽吼人嚎。

    三道人影,立在一座满是红土黑石的山峰上,静静地看着下方正在发生的惨烈场景。

    “嗡!”

    一柄剑,自剑匣飞出,落入老夫人手中。

    柳玉梅轻抚剑身:

    “没想到吧,这次来的,是我们。”88106 www.88106.info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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