未分卷 十、飞扬跋扈戾气重 温良如故诫勉多

(88106 www.88106.info)    蹲守在方老病房外的记者马上放出这个重磅消息，引来海内外媒体的争相报道，一时间，铺天盖地的讣告占领了各大新闻网站的头条，无不对一代高球赌王的离世表示沉痛哀悼。

    全中国所有的高尔夫球场都歇业一天，只为纪念方老的离世，却唯有蒙哥马利球场在举行新任总经理刘啸的入职仪式。

    刘啸进行完演说后，春风得意地应对着各路媒体记者的“长枪短炮”。

    “刘先生，我是广东卫视《财经郎眼》的记者，请问您对目前国内在高压反腐下各大高尔夫球场的经营困境怎么看？”

    “我认为目前国内高尔夫行业的发展之所以举步维艰，是因为受到了太多的抹黑，例如说我们占用耕地、污染环境、浪费水资源，还说是什么官员腐败的温床……在我看来，这些通通都是无稽之谈。占用耕地这种现象有没有，我承认有，但这种情况很少。污染环境也是如此，球场的化肥、除菌剂和杀虫剂都是从外国进口，污染标准远远低于国家环境保护法所限定的排污标准，怎么着也比农田使用的化肥和杀虫剂污染小。还有用水问题，大多数球场都是采用最先进的用水系统进行循环灌溉，每年球场的用水量都是先由当地水务部门核定过，又经国家水利部工作人员抽查的，根本就不存在浪费水资源一说。最后是诱导官员腐败的问题，我请问在场的各位，中国古代有高尔夫球场吗？没有吧！可历朝历代的贪官什么时候少了，为什么现在要把滋生腐败的原因都归咎到高尔夫的头上，高尔夫也不过是娱乐休闲的方式之一嘛！”

    “可是据我们所知，你们球场现在采用的是喷灌和漫灌方式，并没有采用当今最先进的滴灌技术，而这二两者用水量的差距是100倍，所以至少在蒙哥马利球场，水资源的浪费情况是绝对存在的。”记者们针锋相对。

    “这是因为我们引进外国的进口灌溉技术还没有太长时间，所以在使用灌溉设备方面自然也没有太多的经验，但是，我们已经请了两名外籍专家，他们正在教我们维护球场的工人使用灌溉设备的方法。所以，改良灌溉技术只是时间问题，这个你们尽管放心。”刘啸显然准备不足，说完不由得尴尬地笑了几声。

    “刘先生，我是《绿色时空》的记者，据本地居民反映，蒙哥马利球场为了节约成本，常年施用重金属、氰化物、氟化物等高残留的普通农药和化肥，致使球场周围民怨四起，多数居民因使用不到干净卫生的饮用水而到zhèngfǔ大楼前上访，对此您作何解释？”

    “刘先生，附近居民反映你们球场偷采地下水……”

    “刘先生，有人举报你们侵占良田，违规扩建……”

    “刘先生，请问本市张处长的落马跟你们球场有关系吗？否则为什么反贪局从他家中搜出了一张蒙哥马利球场的贵宾卡？”

    “刘先生……”

    “刘先生……”

    “刘……”

    “够了够了。”刘啸对着人头攒动的记者团吼道，随即又觉得有失自己新任总经理的风度，“我们球场的农药和化肥使用情况每年年初都会向环保部门申报和备案，使用过程中也是严格执行《农药安全使用标准》及其他有关规定。至于其他问题，我只能说……只能说都是上任总经理遗留下来的问题。”刘啸偷偷擦了擦汗，暗自庆幸想到了这么个理由。

    “刘先生，既然上任总经理遗留下这么多的问题，您认为您能够扫除积弊，扭转颓势吗？”

    刘啸暗骂这些记者的咄咄逼人，不过好在他对于这个问题有所准备，强挤笑容说：“上任总经理虽然也是球会精心选用的职业经理人，但却是隆盛集团从外省聘请的空降经理人，并非像我一样是先做了本球场这么多年的教练，一点点从基层摸爬滚打才走到今天的。空降经理人由于没有和企业共同成长，在一定方面决定了他不可能和企业同生共死，更不了解企业发展的艰辛历程。所以作为一个总经理，应该认识到企业能够存活到今天就有一定的合理性，你不能急着去改变而应该肯定这个合理性，学习和深刻领悟企业的既有文化，做到知己知彼，这样做起事来才能够有的放矢，效果显著。只有学到了企业既有文化的真谛，并融会贯通，才能添加自己的思想并能结合时代、市场形势的发展变化去创新和发展，才能够带领团队打个漂亮的大胜仗。”

    主持人见刘啸这段话说得滴水不漏，怕暂时平息的记者团死灰复燃，忙接话道：“看来刘总的确是有见解、有魄力，懂得从企业的根本出发来解决企业的根源问题，让我们预祝蒙哥马利的明天越来越美好！好吗？”

    台下掌声雷动，彩带纷飞。

    刘啸骂骂咧咧地回到办公室，见女儿思达早已在他的椅子上等候。他问：“你怎么来了？”

    “我怎么就不能来了？”

    “哎呀，我不是那个意思嘛！”

    “你刚才在外头挺风光的吧？”

    “风光个屁，一群臭记者净找我麻烦，差点让我出丑。”

    啪——思达一拍桌子，愤然站起，指着刘啸说：“你活该，这个位置本来就不应该由你来坐。”

    刘啸一把将思达的手扇到一边，说：“我知道你指的是什么，不就是配方嘛，对，是我干的，怎么了？我这也是为了你好，为了让你和思佳以后有更好的生活。”

    “呵——”思达苦笑一声，眼泛热泪，“为了我好，我看你是为了你自己吧！你不甘心一辈子都只当个教练，所以处心积虑地怂恿我去采访方老，诱导我说服方老著书，再把思佳安插过去，其实都是为了打探出配方的下落。我真没想到，你是这样的人。”

    “我是你爸爸。”

    “所以你就利用我们，对吗？”

    “随你怎么说，总之我是爱你们的。”

    “说吧，你是靠谁得到配方的？”

    “这个不可能告诉你！”

    “告诉我！”思达狂吼。

    刘啸把脸别过去，沉默不语。

    思达顺手拿起办公桌上的总经理聘书，抽出里面的单页，作撕毁状，冷冷地说：“告诉我！到底是谁？”

    刘啸无奈地叹气道：“丁壮。”

    思达把聘书扔在地上，狠狠地踩了一脚。她一走，刘啸马上把李三杆和李安吉叫到办公室，他吩咐道：“之前蒙哥马利球场扩建时占用了一点附近的耕地，这是名单，你们去给每户村民发一万块钱的补偿款。要是有难缠的，你们就找几个兄弟把他家给砸了，总之得摆平，只有别伤到人就行。一共是23户，你们去财务领23万块钱，我已经跟财务打过招呼了。”

    李三杆收好名单，问：“刘总，刚才记者们提的那些问题我们以后怎么应对？”

    “我会停止采用地下水，省得那帮老百姓找事儿。农药和化肥暂时用进口的吧，悠悠之口还是要堵的。至于发改委、国土、水利、林业、体育、旅游这些相关部门就更不用操心了，他们表面上是共同监管高尔夫项目，实际上是谁都只管他那一小片儿，形不成合力，相当于谁也不管。对了，安吉，你晚上和我一起去陪国土局的领导吃个饭？”

    李安吉怔道：“国土局的领导？干嘛去跟他们吃饭？”

    “让你去就去，哪儿那么多话？”李三杆道。

    刘啸说：“三竿，安吉毕竟还年轻，有些事不理解也很正常嘛！安吉，你已经是总经理助理了，有些事你还是应该知道的，我来跟你讲吧！目前国内政策其实并不支持高尔夫运动的发展，对球场采取打压政策，你知道是为什么吗？”

    “不知道。高尔夫不是一项有益的运动吗？”李安吉疑惑道。

    “官员们当然知道高尔夫球场是对社会发展有益的体育休闲运动，他们之所以打压这项运动，是由于农民与zhèngfǔ和开发商之间太多的利益冲突问题。”

    “什么利益冲突？”

    “中国目前还没有法律保护开发商与农民直接按照市场价格收购或租赁土地，所以球场要从农民手中拿到地就必须经过当地zhèngfǔ这一中间环节。世界上大多数国家和地区的zhèngfǔ是不会扮演这样的角色的，因此也不可出现像国内这样的‘模糊地带’。事实上，zhèngfǔ是不想失去土地的利益。”

    李安吉似乎明白了许多，微笑道：“也就是说，土地出让问题就是中国高尔夫难以发展的症结所在。”

    “对。国家发改委已经讨论高尔夫法律法规很久了，可始终无法绕开土地出让的问题。如果逼球场开发商也像房地产开发商一样招标、拍卖、挂牌等方式出让国有土地的话，没有球场能够支付那么庞大的土地转让费。但是如果允许球场直接与农民租赁的话，zhèngfǔ就没有好处可赚。zhèngfǔ需要一个中间路线。”

    “这岂不是一个死结吗？”

    “安吉，你还是太年轻了。从2004年开始，中央早就先后下大了十道禁令，严令禁止国内兴建高尔夫球场，可这九年间，国内球场反而增加了几百家。”

    “那蒙哥马利是2006年建的球场，岂不也是违规的？”李安吉问。

    “对呀，当然是违规所建。但实际过程中，球场只要被罚工程款的5%就可以正常营业了，5%才多少钱呀，跟球场一天的营业额比起来简直就是毛毛雨。”

    李安吉恍然大悟：“噢，所以在违建高尔夫这场博弈当中，没有输家，执法者和违法者都赚了个盆满钵盈。”

    刘啸和李三杆都露出了满意的笑容，心想这真是孺子可教也。

    在方老逝世的第三天，他的葬礼在烟台殡仪馆举行。当天下着阴冷的小雨，许多体育界人士、球迷和媒体都自发赶来吊唁，人数远远超过预期，只为送方老最后一程。无数的挽联和花圈摆满了灵堂的两侧，灵堂正中是方老的遗像，遗像两边是写着方老的自挽联：“谣风遍万国九洲，无非是骂；昭雪在千秋万世，不得而知。”战叔久久凝视着这幅对联，对李浩潼感慨道：“方老在体育总局工作的那些年即使谈不上功勋卓著，却也算成就斐然，可自从方老跟体育总局闹翻后，官方就把他拉入了黑名单，还极力抹杀他的功绩。今天体育界所有的媒体都在争相报道方老的的死讯，唯独官方媒体对这件事讳莫如深，可见方老至死都不为他们所容。方老的这副自挽联，可真是对体制莫大的讽刺啊！”许久，噙着热泪的李浩潼才对战叔回道：“想开点吧战叔，誉满天下，谤亦随之，自古皆然，好在历史是人民写的！”

    在肃穆凄清的哀乐中，许多人都臂缠黑纱，悲痛难言，抽泣声此起彼伏。方老身穿一身高尔夫运动球服，仪容肃穆而安详，平静地躺在棺木里。柳嫣芸和浩辰披麻戴孝，静静守候在棺木边，对安慰自己的来者不停地鞠躬致意，让人看得心碎。国内外多家媒体对葬礼进行全程直播，实时报道着葬礼上的一切动态。一群外国友人路过殡仪馆，看到因人流拥挤而堵塞的交通，也不由感叹：真了不起，中国竟然出了一位这么伟大的高尔夫球手。

    巴图在悼词中这样写道：“他一生刚正不阿、桀骜不驯、卓尔不群、豪放不羁。从下乡青年到政界干将，从下海商人到高球赌王，这位体育界的孤星，在时代的浪潮中跋涉、驰骋、呼啸、叫战，凌云御风而行，此一人可胜千百人；他的命运跌宕起伏，波澜壮阔，凄婉、苦涩、传奇、神秘，远超出我们的想象，此一生可胜他人千百生。而今斯人已去，纵然我们有说不完的话，道不完的别，诉不完的情，但碰到豁达幽默的他，我们似乎也只能说句‘莫愁前路无知己，天下谁人不识君’。”在场者听了无不动容，现场报道的记者更是评价说这篇悼词把每个字掰开了都是有血有肉。

    令人意外却又惊喜的是，在家属致完答词后，灵堂的大屏幕上竟然用投影仪放出了一段视频，原来是方老在生前录好的。

    “你们好，我是方成焕，今年67岁。来见证我人生谢幕的一定都是些喜欢高尔夫的朋友，我欢迎并感谢你们的到来。去年年底，我被查出罹患胃癌，现在刚做完第五次化疗，身体里像战场一样天天兵荒马乱的，已经明显感觉到死神在向我招手了。我这一生征战高坛，打败过无数人，只为登上高尔夫的山巅，一览众山之小。于是，我疯狂地练习球技，不停地加大赌注，只为寻求更大的刺激，博得更多的喝彩。可到头来却发现，高尔夫最大的魅力在于根植自然、脱离世俗，而最高的高山则是生活。是的，我并没有料理好自己的生活，虚度了太多宝贵的光阴。我也有过很多美好的时光，可终究没有好好珍惜。我有时候会想，难道我们生而为人就只是为了追名逐利吗？不，我们是为了成为一个懂得感恩、有责任心、有底线的好人。我见过太多名利双收的人，却没碰到过多少好人。可能你觉得善不一定有善报，恶不一定有恶报，所以有时会不择手段，可我觉得‘人为善，福虽未至，祸已远去；人为恶，祸虽未至，福已远离’。我呢，自认还算是半个好人，也做过几件好事，这才是我此刻值得欣慰的。我也希望大家都能做个好人，做些好事，这样才能问心无愧。临别之际，我不叹往事如烟，惟愿浅笑而安。再见，亲爱的朋友们！”

    追悼会即将结束，大厅门口却出现了骚乱，原来是李三杆要来献花圈，被门口的保安拦住了。

    浩辰握紧拳头快步走上前大骂：“李三杆，你竟然还有脸来？”

    李三杆诡谲一笑，说：“方老是我恩师，他老人家走了我自然要来祭拜。”

    柳嫣芸走来，说：“李三杆，今天是你师父的追悼会，我不想让你难堪，上次你绑架我们母子的事我还没找你算账，你现在居然还敢送上门来。”

    李三杆说：“师母，我今天没别的意思，我只是想献个花圈，磕个头。”

    “花圈可以留下，磕头就免了。”

    “我要是非磕头不可呢？”

    “你可以试试。”

    李三杆的保镖们向前紧逼一步，李浩潼和浩辰等人也寸步不让地向前。李三杆指着李浩潼说：“你，对，就你，你过来。”

    李浩潼缓缓走过去，李三杆对他耳语了几句话，李浩潼又过去传达给柳嫣芸：“他说，如果不让他磕个头，他就大闹会场，让这里所有人都知道方老在二十四年前是靠中途违规换球才赢他的。”

    浩辰说：“好个恶人先告状，我倒要先在这儿给大伙讲讲他都做了哪些见不得人的勾当。”

    柳嫣芸拦住他，说：“浩辰，小不忍则乱大谋。”

    “妈，他是我爸唯一的徒弟，让他磕头就等于默认他是根红苗正、顺理成章的接班人啦！”浩辰的语气十分坚决。

    “让路吧，我们不争一时，争的是千秋！”李浩潼说。

    “是啊，浩辰，来日方长！”战叔说。

    浩辰似乎没听到，依旧纹丝不动。

    巴图说：“孩子，你爸当年曾告诉我，骑手真正有力量的时刻不是策马狂奔的时候，而是在让马停住的那个瞬间。所以，你今天若能让一步，他日必能进十步。”

    浩辰眼角泛泪，脚步艰难地走到旁边。柳嫣芸作了个手势，让其余人给李三杆让出了一条道。李三杆走过去，“扑通”一声跪下，一边痛哭一边“师父长师父短”地历数师父对他的提携与厚爱。旁边的记者们以为他来头不小，纷纷对他狂打闪光灯。

    李浩潼对战叔说：“嘿，他还来劲了，看我怎么治他。”他走上前去，大声宣布追悼会到此结束。李三杆马上陷入了尴尬，只好装模作样地止住哭声，在保镖的搀扶下离开了会场。

    散场时，大厅播放起一首歌，李浩潼一听，原来是谭咏麟唱的《水中花》，只听歌词唱道：“

    凄雨冷风中多少繁华如梦

    曾经万紫千红随风吹落

    蓦然回首中欢爱宛如烟云

    似水年华流走不留影踪

    我看见水中的花朵

    强要留住一抹红

    奈何辗转在风尘

    不再有往日颜色

    我看见泪光中的我

    无力留住些什么

    只在恍惚醉意中

    还有些旧梦

    这纷纷飞花已坠落

    往日深情早已成空

    这流水悠悠匆匆过

    谁能将它片刻挽留

    感怀飘零的花朵

    尘世中无从寄托

    任那雨打风吹也沉默

    仿佛是我……”

    李浩潼听着听着，不由得泫然泪下，慨叹良多。是的，男儿有泪不轻弹，可那说的是为自己哭；若为别人哭，则是心灵共鸣与灵魂相惜的表现。88106 www.88106.info