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倘若痉挛不再酥麻】为您开始 第二十七章 修长的腿（8）

(88106 www.88106.info)    四个人一起坐在炉子火上吃饭的时候，我看到爸妈都有意低头不语。显然他们没有这么开放过，眼界就如晚清沿海的通商口岸——被迫大开，还惊魂未定呢。哎，我那永恒的父和母，看来我们思想的距离是越来越远了，你们将会慢慢的被我记忆完成永久的定格。但你们无疑在儿子修造的天堂里获得了绝不打折扣的永生！

    父母的沉默并没有感染我们，我和鄢然岚依旧惺惺惜惺惺，一见如故，总是总是那么那么的相见恨晚，仿佛两个人之间的话语多如李嘉诚的美元，说不完。屁股往硬硬的板凳上一搁，依旧天南海北的胡侃。年轻、充满活力和蓬勃朝气的对话，在我那黑糊糊的水泥墙壁屋子里弥散开来，挑逗着寂寞了多年的墙壁，爱抚着那油漆早就剥落的破家具、以及灰木桌。

    施舍我的眼神，我看了一眼那灰暗的墙壁，它们似乎比我还高兴——它们也是十多年才见到这么一个叫人心动的女孩子，欲眼是铁造的，也都望穿了啊。母亲和父亲睡觉的那张床就在我们吃饭的这房间里，我又一次看到，那张随母亲陪嫁过来的床，款式定格在了上个世纪七八十年代，给人的感觉像是在幽邃的博物馆里就餐。蚊帐母亲每年春节的时候不管怎么忙，她都会抽空洗它一次。此时的蚊帐不仅破了好几个形状各异的洞，而且上面一年四季积累下来的灰尘比蚊帐本身还要厚几分。这样的蚊帐不要说隔蚊子，老鹰来了都挡不住。母亲只是觉得挂上去“好看”一点，因为蚊帐不管怎么丑陋，它也总比那黑糊糊的水泥墙好看吧！和一个打扮时髦的女孩子坐在这样的家里谈天说地，还不时你给我夹菜我给你夹肉的，我的感觉虽然不至于自卑连连，但委实感到汩汩的滑稽在清脆的流淌。

    快要吃好饭的时候她说：“别人只是睁着眼睛说瞎话，你是睁着眼睛骗人家，有鸡有鸭，还有鱼肉，猪肉，还有土豆，豆腐，酸菜，“她搞笑地坐在板凳上用筷子一一指给我看，如数家珍，仿佛害怕我不认识似的，“居然骗我说你家吃酸菜豆腐，我就想，要是光酸菜豆腐都能培养出一个全县第一来，那还得了啊？”

    她的动作逗笑了我爸妈，想到那悲催的大一，考试挂科那么多，我就说：“那第一好几年了，好汉不提当年勇，不要总是提。”

    “就要提！你是好汉你可以不提，我可是女孩子家，又不是好汉，我就要提。那是你在我心里位置的巅峰，像一座丰碑样的叫人无法企及。”

    说完她转向我妈，“婶婶啊，你家这儿子可会骗人的呢。”我看到母亲脸红，无言以对，她只管一个劲的往鄢然岚碗里夹瘦肉，夹得那肉在鄢然岚碗里满出来了才不得已停下，嘴里不停的感谢鄢然岚在医院对我无微不至的照顾，像是被设置了单曲循环。她叫鄢然岚千万不要嫌弃、要多吃点、要吃饱点，难得来一趟，不要留肚子挨饿。她因为六神无主失张失智的，对鄢然岚给出来有关我是“骗子”的奏折论断不置可否。

    “听说黄家二少爷的媳妇来了嘛，我来瞧瞧，我来瞧瞧。”

    这像放大喇叭一样的声音由远及近。我和爸妈不用看人，只听第一个字就都知道，这就是那个爱嚼舌根的女邻居，她家的那儿子没读什么书，现在自己名字都写不出来了。三年级的时候就因为挖煤匠父亲长期酗酒找茬、老是和母亲打架而无心念书也没钱念书辍学了，现在已经抵挡不住岁月的进攻快要三十岁。在这个不仅有一部分懂事人大诩特诩、而且我也自诩很“才”的我眼里看来他简直就一百足的傻瓜蛋，两手既不会个技术活，双脚也没有出过贵州省，仅去了一次贵阳，找保安工作的时候因为连贵州话他都讲得不好，他最最拿手的就是我们村里的方言，因而惨遭失败，痛遭淘汰。知道这世界不是童话后，他就知趣的打道回村里来挖煤了，接过了他父亲的衣钵，如今是个有好几年下井经验的煤矿工。他其貌不扬，性格很木讷，连跟村里没上过什么学的女孩子他都聊不来，因而讨不到老婆，原因当然是没有女人愿意嫁给他，而且祸不单行的是，他家比我家还穷。她无时不刻不在担心她唯一的独儿子成了寡公，从儿子二十岁就给儿子请媒说媳妇说到儿子三十岁，十年弹指而过，媒人有几个都因为车祸见玉皇大帝去了，至今她的儿媳妇仍然还是个梦幻，而且估计会是个永远成不了现实的梦幻。她耳朵灵鼻子敏，只要听说村里谁家找到了媳妇，她都会火速前来“取经”，走路两只脚像是安装了风火轮，听到这种“媳妇自动上门”的神话故事，尤其是这种“城里的靓媳妇找到乡下来”的“荒诞怪事”，她更是巴不得你坐在她家菩萨面前跟她讲三天三夜，而且只要你愿意讲，她绝对听一万遍都不会厌烦。

    等了她好大半天的母亲先看到她走进了门，“三婶，吃饭，我们正在吃饭呢......”

    不知母亲可否把酝酿了半天的“外交辞令”说完，三婶就剪断了母亲的话根，来势汹汹的派势，旁人若是不懂个中滋味，还以为她是来吵架的呢，“饭呢我是早早就吃过了，肚子都还饱着呢，感觉那几口饭都还停留在喉咙里，没来得及下去呢。听说你家二少爷的媳妇从城里来乡下，我就特地过来看看，过来瞧瞧，哎呀哎呀，你们黄家不得了，祖坟上呼啦啦的冒大烟，列祖列宗显神灵啊，不仅一个个考了大学，读了书上了学，跑去了好几个省外，现在连媳妇都从城里找到乡下来了，村里的好事都让你家给占了。”三婶在面前脏兮兮的围裙里揉搓着手，仿佛在揉面，一进门就两眼冒光，直勾勾的看着人家鄢然岚，嘴呱呱呱，哗哗哗，说话像是打枪射子弹，看得连不应该脸红的鄢然岚都脸红了，只得左手微抖着捧住饭碗，埋头用筷子一颗一颗的拣饭吃。有待他日我学学绘画后，再把此一幕追画出来，名字我都想好了，就叫——“鄢然岚啄米图”。而我，俨然一副世外高人的姿态亲临着这一幕的进展，宛如在山村拍戏的斯皮尔伯格，觉得生活爱搞恶作剧，总是把不搭嘎的一群人活生生的凑在了一块儿，尽上演一些让人忍俊不禁的欢歌，“呀呀，黄老汉，你福分好得不能再好，这媳妇长得像仙女一样，在我们村我还是第一次瞧见呢，像是仙女下凡尘了，看得我眼睛感觉睁都睁不开，眨都舍不得眨，也不知你们家的二少爷究竟是用什么魔法找到了这么美的女媳妇？”三婶卒章显志，不管怎么绕，最后还是不忘记把最最关键的问题提出来，然后竖起双耳盼望听到能够立竿见影的答案。

    诚然，三婶的雕虫小技，实在是难登我的大雅之堂，我笑得合不拢嘴，看着鄢然岚脸红，感觉像是在拍戏，恍若身在白云之端，“三婶，坐。”我说。她伸手拉过来板凳，一屁股就坐在了门边的板凳上，看得人家鄢然岚毛骨悚然，活像个资深的老鸨。显然，她不仅没有见过像鄢然岚这么漂亮的“儿媳妇”，而且更没有见过打扮得这么花枝招展的“儿媳妇”。我心想，要是鄢然岚成了她“儿媳妇”，估计奏鼓鸣锣的娶回家去后，她要不吃不喝不睡，坐着端详她一个月呢，或者，直接把她供养在神龛上，早中晚三餐前焚香顶礼朝拜，说不定还要召集全村村民，搞个新闻发布会呢。

    这时候，我看到，父亲右手轻快麻利的抹了一把他那胡子碴茬的油嘴，干咳了几声，只感觉喜悦压抑不住，直朝嘴边突围，就像他抽旱烟时喉咙处有口老痰，不吐不快一样，他一脸红霞紫雾的说，“这山里的世界，几把黄土，几块烂石，我还晓得些，山外的世界我就懂不得了，只在电视上看到花花绿绿的，和这山里大不一样，只知道山外的世界不属于我们了，都是全靠这些娃娃去闹腾，只要这双老眼看到他们活得比我光亮，过得比我闪光，不再蜷缩着胳膊腿窝在山里做一辈子农民我就心满意足了，也不管他什么福分好什么福分不好了，就算死也瞑目。”慈父布满老茧的手在半空挥舞，陪伴着那口苍老沧憔的农音，附加着黑黑的牙齿，一起联袂在我对面闪动，跳着淳朴的歌舞，尽管这歌舞样式单调，但我依然轻而易举的看出了不可车载斗量的多彩多姿。他比我2009年考取浙江工业大学的那一刹那还要高兴。是啊，他黄老汉做梦也不曾料到，也没见过这么鲜靓的“儿媳妇”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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