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卷 第十一章 穿青豁子

(88106 www.88106.info)    电话那头传来一个男人的声音，说话有点漏风撒气，但口气蛮横，语言粗鲁：“甭他妈跟我玩深沉，听喘气我就知道是你，说话！”

    听到“豁子”两个字，我的火气一下子就泄了，由怒转喜：“该死的猴子，我还以为你他娘的早死了，要不就是把我给忘了……”

    十几年前的那个下午，在中山公园里的一棵大树下，他拉着我的手，用带着浓重贵州口音的普通话说：“从今天起，我们就是朋友了，好不好哟？”

    那一年，我和豁子都是十四岁，他留给我的最初印象就是人长的特别的瘦，两只小胳膊细的，钻上眼儿能当笛儿吹。

    “穿青”是一个非常特殊，身份有些尴尬的族群，中国的56个民族里没有“穿青族”。“穿青人”大多聚族而居，世代生活在云贵高原腹地的崇山峻岭中，他们以猴为图腾，并引以为傲，自称“山魈人马”。

    继承了祖先身轻脚健的基因，又有小时候在黔西南崇山峻岭间的生活经历，豁子在少年时代就表现出了惊人的平衡和攀爬能力。

    轮到豁子时，他走到单杠下面，肩膀一晃，两只手已经抓在单杠上，先是干净利落地模仿了老师的几个动作，然后呼呼地转起了圈子。到了后来，他干脆一只手抓着单杠，在上面运转如飞。从我所站的角度看，单杠上的豁子，就像一只高速旋转的螺旋桨叶片。

    等豁子从单杠上下来，老师把他叫过去，先是由衷地赞叹了一回，最后又补充了一句：“可动作怎么这么难看，活像只猴子。”

    豁子的脸腾地红了。班里一个尖刻的男生低声嘀咕了一句：“这脸一红，就更像猴屁股了。”

    体育老师说：“哎，这位同学，我怎么没见过你，听口音不像本地人，是从别的学校转来的吧？”

    体育老师把一只大手重重地放在豁子肩膀上，压得他身子一晃，老师道：“体操是咱们学校的传统项目，过去在市里和省里都拿过名次的，我代表学校体操队欢迎你加入。”

    体育老师眯起眼睛看了看那座五层高的教学楼，：“你们老家的一块石头都比这座楼高？”

    老师垂下眼睛，看着面前身形瘦小的豁子不屑地道：“哎我说贵州同学，刚表扬你两句，你就喘上了，小心把牛皮吹破了。这么着吧，那你干脆爬一个给大家看看？”接着扭头就冲同学们喊道：“那什么咱们的贵州同学刚做完单杠，看样子有点意犹未尽，想再给大家表演一个徒手攀岩，同学们说好不好啊？”

    “大家欢迎！”说着，老师率先鼓起掌来。操场上响起一阵稀稀拉拉的掌声。

    哪承想豁子竟较了真儿，他几步走到楼前的落水管前踢掉脚上的鞋，像只蛤蟆似的往下一蹲噌地跃起二米来高，两手抱住落水管脚蹬着墙面，身子一下弓成了90°，手脚并用一路噌噌噌地“走”了上去，转眼工夫已经爬到了三楼位置。

    体育老师吓坏了,说那什么贵州同学，你赶紧下来，我信了还不行。

    只见豁子身形一变，双手抱住落水管撑住身体，人已经整个倒立起来。

    再看上面的豁子，只见他用两脚勾住楼顶边缘的避雷针，一挺身子，噌一下就翻上平台不见了。

    “啪”地一声，静下来的操场上，耳光响亮。

    身形瘦小的豁子，差点被打倒在地上，他晃了晃站稳了，就那么孤零零地在操场上立着，一动也不动。

    我看到他擦去嘴角上的血，朝我站的地方看了一眼，转过身，头也不回地朝学校的大门走去。

    在他离开学校后不久，城区里就不断发生高层住宅失窃的案子，一时间人心惶惶，各种猜测夹杂着谣言风一样在岛城的大街小巷里刮过。

    还说这“东北帮”有个规矩，叫三不偷——平民小户的不偷，十层以下的住户不偷，住在顶楼的不偷。说一旦有成员犯了帮规，就会被当众砍下一根手指，以示惩戒。有说是右手食指的，也有说是无名指的，还有说是小姆指的……总之，谣言满天飞。

    后来公安把案子破了，真相大白。

    为了辟谣，豁子的照片破天荒地上了报纸头版，贴在学校的阅报栏里。当时，观者如堵，学生们争先恐后地往阅报栏前挤，争着一睹校友的风采。

    再见到豁子已是三年以后，没想到吃了几年的牢饭，并未影响到他的身体发育，个子长高了不少，虽然还是那么瘦，但结实的像根棍子。

    一位同学的叔叔开了家跆拳道馆，选址在鹭岛最繁华的街区，投资上百万，连教练都是从韩国请来的，电视、报纸上都打了广告。这还不算，为制造出人气爆棚的效果，开业庆典搞得甚是隆重，连我这种和跆拳道八杆子打拉不着的人也收到了请柬。

    到了现场一看，“嚯！”平时在街面上晃荡的混混们差不多全到齐了，不少人不顾季节和场合，只穿着一件黑背心，露出身上的刺青和疙疙瘩瘩的肌肉，乍着膀子在人群中穿针引线地忙活。

    席间，听同学介绍说我是“豁子”的朋友，人声鼎沸的包间里一下就静了下来，所有的人全都愣住了，望着我肃然起敬，看得我浑身不自在。尤其那几个穿黑背心的混混，跑过来争着和我握手，一口一个大哥地叫，叫得我浑身直起鸡皮疙瘩。直到这时，我才知道当年的玩伴儿——豁子，已经混成了一个响当当的人物。

    那些年鹭岛地面上有个混混，很有些名气，因为会点拳脚，人又“棍气”，手上还捏着张“复员证”（刑满释放证明），所以街面上的小混混都众星捧月般围着他转。

    被打落两颗门牙的小混混气不过，捂着嘴找到大哥，漏风撒气地说在自家地盘上让人给打了。

    那豁子见前后都被堵住无路可逃，却也并不惊慌，待两路人马扑至身前，他一抖身形噌地跃起两米多高，两只脚撑住墙面，玩了个墙头一字马。

    不等地上的人爬起来，豁子已从墙头上飞身而下，顺手在地上捞起两件家伙，横身站在了那混混面前，两把利斧在他手上闪着寒光。

    只见豁子张开大嘴啪地敲掉自己一颗门牙，噗一声吐到手心里，掂着那颗沾着血的门牙道：“老子今天以牙还牙，两清。”

    后来听说，那混混手下最猛的几个兄弟全都进了医院，光医药费就花去了好几万。

    小胡同一役，“穿青豁子”一战成名。

    此刻，豁子在电话里漏风撒气地数落我：“这段时间你他妈死哪儿去啦，电话也不接，大头明天结婚你知道吗？”

    但接着我就没了脾气，这不能怪志伟。我在老家这十几天一门心思在找那口古井，为免打扰手机一直处于关机状态，志伟要是能找到我，除非他是神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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