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树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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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8106 www.88106.info)    像一道洁白闪电急速划过深夜的田野,周遭忽然就安静下来,只有空气在无声中清脆地断裂。我仰起头茫然无措地看着许良洞察一切的神情,丝毫没有辩驳的力气。过了这么多年,这句话终究是被说出来了,这一瞬间,我看到自己仿佛孤身一人站在白光笼罩的田野之间,四下都是苍茫的黑,没有人。闪电转眼便消失,黑暗也终会被天光交替,而我只看到自己的内心,于仓皇之间被许良一句轻描淡写的话骤然洞明,它怯懦而卑微。

    

    是的,我是爱他的,爱得不动声色,爱得小心翼翼。

    我爱他,所有人都知道。唯独他不知。

    

    【路途中】

    海岛的这夜潮湿窒闷,有并不爽利的大风吹得窗帘呼啦啦摆动。我从一个短促的梦里毫无预兆地醒来,习惯性地伸手去摸放在枕头下面的手机。黑暗中,它却兀自蓦然震动,刺目的白光明明灭灭地闪着,房间那一边的床上,邹一帆睡得很沉。凌晨两点,该是柴向南的短信。

    他说,同安,我也很想你。

    去,这个人——什么叫“也很想”,我又未曾说过想念他。总是霸道又自以为是的样子,两年不见,也没改过半分。我暗暗嗤了一声,将手机塞回枕下,辗转了两分钟,却忍不住又将它摸出来看。看了又看。窗外有隐约潮声,和我内心一起轻轻涌动,恍惚中想起前事后路,竟有了苍茫而喜悦的感觉。直到邹一帆的声音迷迷糊糊地从旁传来,同安,你在笑什么。我方才发现自己笑出了声。

    哎,柴向南。

    

    【我们为谁远行】

    在大多数人的眼里,离开现在的生活对我来说是一个绝对愚蠢的决定。

    的确,在这个寸土寸金的繁华城市,我住着父亲购置的一套房子,小而精致,重要的是无需为每月按揭而烦恼,不用偶尔买件昂贵衣裙讨好自己亦要计算得胆战心惊;工作的地方在市区最高的写字楼上,高大的落地窗外是这个城市最华丽也最残酷的街景,而我的工作只是每日做完枯燥的文件,然后将剩余时间用来站在窗边对着天空喝咖啡;代步的工具是05年买的帕萨特,尽管首付花光了我毕业以后的所有积蓄,但我仍不爱用它,对于一个没有耐心的女子来说,周末出门的时候,寻一个停车位都足以让我对这个世界感觉生无可恋烦躁至死。

    所以在大多数的时候,我看上去郁郁寡欢兴趣索然。唯一的消遣,是去离家最远的那家电影院看一场或壮观或寂寥的电影。为什么要选最远的一家?因为是唯一的娱乐,离家近了,总觉得有些亏待自己。但即便不亏待,这日复一日的生活也同样让人厌倦。

    知道我将离开,父母急急地打了越洋电话来劝阻:安安,为什么?广州不好么。网络上一群张三李四不明就里地嗡嗡聒噪:富贵病,绝对的富贵病。就连刚刚在旅途中相识的邹一帆,亦作苦口婆心状:不要意气用事,毕竟在这里,你什么都是有的。

    你不是我,怎知道我什么都有。我淡淡地看了他一眼,无意暴露自己的寂寞。

    可你也不是我,怎知我就一无所知。他像孩子一样倔强地玩起字眼游戏。

    我叹了口气,并不准备回应他表达得有些过分急切的热心。

    我可以常常过来看你。邹一帆又急着说。

    你是谁?我不带感情地反问了一句。彼此都陷入心知肚明的沉默。不过旅伴,何必暧昧。

    任何人都留不住我。或者说,这个城市并不是没有让我留下的理由,只是它太轻。终于开始收拾行装,将车子锁进车库的最深处,房间里的物件一一用棉布蒙好,这个从内心里就轻视疏离了的家,不知道何时才再回归。虽然没有什么好留恋,但这一室的寂静,若然真要告别了,还是有些怅然。毕竟它的角落细部里都已经充满了我的气息。然而离开它是轻易的,只因为柴向南在电话里的一句,同安,我总想你可以离我近一些,再近一些。不要在我想说话的时候,无处寻你。你知道,我只有你这样一个说话的朋友。

    其实,我又何尝不是。

    那个深夜,往事历历在目。八岁到十八岁,少年时候和柴向南斗嘴生气嬉戏玩乐的时光如潮水般簌簌退回,在七年以后,忽然汹涌地覆盖了我的生活,让我发现自己原来孤身一人。孤独是需要被提醒的,并且在被提醒之后才会发现它早已遍布你的周身使你的生活看上去圆满其实满目疮痍。我开始在黑夜里失眠,陷在记忆里不得脱身。我知道自己在想念柴向南,还有他轻轻凑近耳边说的那句,同安,我要告诉你一个秘密……

    秘密。我知道柴向南许多秘密,比如他一顿能吃五十个馄炖,比如他左边的屁股上有一颗褐色小痣。他每每用郑重其事的口吻将这些微不足道的秘密告诉我时,我总是一边笑一边洋洋自得,仿佛那是一笔多了不得的财富,尤其是在其他女生嫉妒的眼神里,更让我有虚荣又幸福的错觉。而我曾经多么希望,那些幸福并不是错觉。

    柴向南又说,同安,越到后来才越觉得身边有个真朋友多难得。

    于是我便决定离开广州,为了我的真朋友。

    

    【离开,向心而去】

    送我去机场的路上邹一帆出奇地沉默。一副心神不宁的样子,不停地将车里的音乐关了开开了又关,我猜他有话想说,但既然他犹豫不定,我亦不打算主动过问。我们在高速公路上破风而行,外面的天空是晴朗的蓝,我将手指搁在车窗沿去捉那些经过的风,午后的阳光一点点地从我松懈的指间漏过去。将要离开的心情,竟有些如获新生的感觉。村上春树说穿过沙尘暴的你必定不再是之前的你,这就是沙尘暴的意义。而我想这一场离开也是如此,有一点忐忑,但不畏惧。

    过安检的时候邹一帆终于拉住我的手,动作有些唐突,但我并无不快。

    他嗫嚅:同安,或者我可以养只小猫来陪你,这样你便不会寂寞。

    我轻轻地抽出手:我不喜欢猫。况且,和不喜欢的东西长久地呆在一起,会更寂寞。其实我并不想将话说得如此尖锐残忍,但留有余地实在是更为残忍的方式。果然,它一语双关,邹一帆立即有些脸红地低下头去。我看着这敏感清洁的男子,终有歉意地伸手去为他理了理并无褶皱的衣领,他抬头,伤感地看着我说,可是同安,我总想为你做得更多。

    我对他微微一笑,足够了。

    邹一帆对我的好,我是知道的。在旅途中萍水相逢的邻城男子,平时做着电子方面的枯燥工作,却一直坚持单独出行,想要在40岁以前走遍世界,还算心有梦想,让人不觉乏味。短暂的海岛两日,渐渐从人群中脱离至单独相对。他对我从小心试探到慢慢关怀,的确是有着足够多的纵容和耐心。看得出彼此都是寂寞而无聊的人,却又不好将这寂寞表露得太明白。于是他处处体贴着我,却又处处节制在教养和礼貌之内,总怕留了下作而轻浮的印象,这就是现代人自尊的恋爱方式。

    不是没有动容。邹一帆清洁自好,且内心良善,不是随处可见的邋遢男人。喜欢一个人,就对她好,很简单地想为她做许多,这份心情我如何会不懂。只是我一直知道自己要的到底是什么样的感情,什么样的人。那种盲目的心情,让我忽然明白这些年的逃匿是不彻底的,可笑而软弱。

    登机的过程缓慢拥挤,我永远是最后一个上机的人,仿佛多不情愿。当然,只有我自己才清楚,这些伪作的从容和淡定,都将在两个小时的飞行以后土崩瓦解。像谁说过的那样,柴向南就是我的克星。

    

    【就是这个样子的你】

    虽然已经预先知道柴向南会来接机,但见到他仍然是意外的惊喜。迎来送往从来不是他的性格,对我,就更是习惯性地毫无理由地粗枝大叶。用他的话说是从来未把我当女人看,就算这句话多少有些夸张,但距离事实也不甚遥远。总之在我的印象里,柴向南总是一副没心没肝的样子,从来都是将重物交给我拖着,还美其名曰锻炼身体。也许是过去他欺负起我来的姿势太过顺手,让我实在不敢相信眼前这个争着去拖行李的人真的是他。

    然而如何不是他。剑眉星目,改不掉的无赖笑容和颓废表情,即便当时的瘦小子现在长得又高又结实,也到底不过就是二十五岁的柴向南。我想象着他走在人群中,俨然任何一个成熟而英俊的年轻男子,而背影却是我永不会认错的。这份了然于心的熟悉,我忍不住低头笑了起来,这个男子,始终关乎我的悲喜

    同安。柴向南大声唤我,张牙舞爪的样子还是没有丝毫的生疏。他大步跨过来,亲密而粗略地揽着我的肩,依然胡咧咧地对我大呼小叫。只有细看才会发现,七年以后,柴向南的笑容平和了许多,走路的步子也懂得下意识地慢下来迁就我,我跟着他,仍有些亦步亦趋,一丝不切实际的温暖晃过去,眼眶忽然就有些湿。

    我住哪?坐进他的车,我还有不真实的感觉。

    我家啊。柴向南说,仿佛理所当然。

    你一个人?我小心地问。

    还有一个,你认识。

    还有一个。我迅速在心里筛选猜测,应该是贝小湖,这么些年,听说他们还在一起,号称当年同学里硕果仅存的模范情侣。但贝小湖不是在上海工作么……我理不清楚这些乱七八糟的头绪,茫然地望着柴向南的侧面,他歪歪地睇了我一眼,斜起一个有些奇怪的微笑。他说,别瞎想了,先告诉给你有个准备也好,是阿良。

    许良?我不可置信地问,他点头。

    MY GOD。

    许良是我的第一个男友。高中。名义上我们是彼此的初恋,但我一点也不喜欢他。那段草率的恋情只维持了一个月便告吹,分手的时候他哭了,我也哭了。他哭的大概是自己的付出并没有得到过真诚的回报,我哭的却是因为觉得自己做了一件损人不利己的蠢事,伤害了一个喜欢我的男孩子,还莫名其妙不明不白地挥霍掉了自己的初恋。我们甚至连亲吻都不曾有过。那以后许良便和我断了交,偶尔狭路相逢,我总是心虚地躲避着他又惆怅又怨怼的表情,高中毕业以后,我被父母接去了广州,至此便再也没有见过许良。

    天知道这两个家伙是怎么搞到一起去的。

    为了掩饰心里的起伏,我不怀好意地和柴向南开玩笑:你俩不是GAY吧?

    一记爆栗敲过来,他还不解恨,恶狠狠地揪着我的脸问,你丫脑袋被门夹了?

    我疼得尖叫起来,然后又是一阵疯笑。就是这个样子,柴向南霸道的样子,凶巴巴的样子,他被我气得呲牙咧嘴地将车开得像要飞起来,前方的天空低低地压在头顶,视野一片开阔。打开车窗,成都熟悉的湿润的风呼啦啦地吹进来,我看了看这个久违的城市,又看了看旁边这个久违的男子。柴向南,我真快乐。

    

    【原谅你的漫不经心】

    来成都之前,我独自在家看《奋斗》,一个人在别人的剧情里哭哭笑笑了半天,然后像抽筋一样激动地发信息给柴向南说,我真想和你一起打台球、喝啤酒、在无人的大街闲逛到半夜。他爽快地回复说,来吧来吧,咱们一起LOFT。

    可是不想第一夜就喝了个烂醉。

    柴向南坐在地上四处摸索着找打火机,许良则半个身子挂在沙发脚,我摇晃着酒瓶子,仪态全无地趴在桌子边上,像个疯婆子那样笑嘻嘻地反复说着,许良啊,要是早知道你现在会出落成花样美男一个,我当年肯定说什么也不撒手,真是悔不当初。那厮眯着眼睛,一副色迷迷的表情,作势就要扑将过来,口里还含含糊糊地喊着,初恋情人,干脆咱旧情复炽一把如何?

    啊——许良惨叫一声倒在地上,柴向南的长腿绊倒了他。

    三个人都在笑,三个人都清楚,说得出这样的话,是彼此的心里都再无芥蒂。

    后来不知道是谁将我移至床上睡去。浑浑噩噩之中,仍有梦境反复,依然还是少年时。年少的我、柴向南、许良还有贝小湖,四个人坐在深冬的阳光下眯着眼睛晒太阳,日光像一双温暖的手捂在眼睛上,带来舒适而又微微不安的愉悦。我轻轻地将眼虚开,透过一片朦胧的蓝光,我看到柴向南和贝小湖的嘴唇安静地碰在了一起。他们都微笑着,但没有发出一点声音。于是我也默默地闭上了眼睛。

    回家的路上,柴向南的兴奋喜形于色。当我有些不耐地打断他告诉他我答应和许良交往时,他的笑容也没有退掉丝毫,反而拍着我的肩膀开了好些不合时宜的玩笑。我诺诺地应着,心里却委屈得不知如何是好。

    那时候,也不是没有心怀忧戚。只是我也明白,之所以能够没心没肺地对待,无非是因为不爱或者爱得不够深。比如我对许良,再比如柴向南对我,始终都没有办法势均力敌。所以在离开成都以后,我曾有很长一段时间刻意和过去的生活切断联系,只将自己放逐在一个完全陌生的城市里,过着富足无忧的日子,看似美好实则空洞。而我却实在不想承认,所有在清醒的失眠中忽然就掉下眼泪来的夜晚,我心里想的,全都是柴向南。

    模糊中天光有些发白,我听见自己在隐约的记忆里渐渐熟睡至抽咽。

    上午醒来他们已经不在,客厅里是宿醉后的狼藉,阳光像一把被摔碎的玻璃明晃晃地散落在碗碟之间,我走进洗手间,在柴向南的玻璃杯里发现了那把和我一模一样的蓝色牙刷。那是前年他来广州出差的时候我买的。他喜欢的颜色和款式,他喜欢的牌子,我纵然并不欣赏,却依旧固执地和他用着同样的物事,感觉亲近。牙刷三个月就应该更换一次,他竟然还用着。

    看着牙刷上已经毛躁得向四周不规则散开的刷头和因为时日太长而褪成淡淡颜色的手柄,往昔如潮在心里横冲直撞,我含着满嘴清凉的泡沫,忽然就原谅了柴向南曾对我所有过的忽视和漫不经心。

    

    【快乐的形状和泡沫相似】

    夏天放肆而剧烈地持续着,柴向南和许良每天下班回来总是一副快被晒成咸鱼干的样子,两个人像死鱼一样横在沙发上,拉松了领带,然后对着我做的清粥小菜夸张地感叹***这才是真正的人生。我微笑着走到厨房去拿碗筷,柴向南不知何时从后面跟上来,冷不丁地轻轻搂了一下我的腰,在耳边说了一句,同安,你真好。

    我愣了一下子,才想起应该大叫一声打色狼,然后将他狠狠推开。这是少年时柴向南就经常喜欢捉弄我的方式,他还会说,同安,你的腰真粗,你的背怎么硬邦邦的,简直像个男孩子。说完便大声地笑起来,典型的占了便宜还卖乖。我很想转身立即推开他,可是那耳语的温度却让人迟疑,柴向南的手还不放开,我站在水槽前胡乱地冲了几秒钟,心神不定地回头将沾满清水的双手在他棱角分明的脸上抹了抹,这才将一脸坏笑的他不着痕迹地支开。

    要说你们俩不像一对儿,上帝都要给我一耳光。许良懒洋洋地靠在门边,半认真半调侃地说。

    滚!你可别别想方设法地离间我们纯洁的男女关系。柴向南转头向我,他这叫嫉妒,绝对的。

    我抱手一旁,饶有兴趣地看着他们斗嘴。许良说不过柴向南,孩子气的圆脸上时不时地有一些莫名其妙的红晕急急地跑过去,柴向南见状,便越发地凑过来和我亲近着作势去逗弄他,许良则虚张声势地要过来保护我,最后柴向南终于被我们合力用锅碗瓢盆作武器赶了出去。还没有吃饭呢,厨房里已经是一片混乱,我蹲在地上拣锅铲,然后笑得直不起身。

    许良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同安,看你的眼神就知道,你到底还是爱他的。

    像一道洁白闪电急速划过深夜的田野,周遭忽然就安静下来,只有空气在无声中清脆地断裂。我仰起头茫然无措地看着许良洞察一切的神情,丝毫没有辩驳的力气。过了这么多年,这句话终究是被说出来了,这一瞬间,我看到自己仿佛孤身一人站在白光笼罩的田野之间,四下都是苍茫的黑,没有人。闪电转眼便消失,黑暗也终会被天光交替,而我只看到自己的内心,于仓皇之间被许良一句轻描淡写的话骤然洞明,它怯懦而卑微。

    是的,我是爱他的,爱得不动声色,爱得小心翼翼。

    我爱他,所有人都知道。唯独他不知。

    许良突然安稳平淡的表情像极了在广州时请我留下来的邹一帆,我有时厌恶那种了然于心的聪明,有时却感动。比起没心没肺的柴向南,他们的确是真正地为我付出过时间和耐力,去揣测我的心。他们也永远不会像柴向南那样,在给我留下肆无忌惮的伤口之后,还能若无其事地回来找我,嬉皮笑脸地说谁叫你是我的红颜知己。

    深吸了一口凉气,镇定地站起来,不解释不掩饰,从容地将碗筷端出去,许良跟着走了出来,也是一副什么都没有发生过的木然表情。柴向南问我为什么不说话,我说被你们吵得累了。低下头,将脸埋在饭碗里,一滴眼泪悄无声息地落了下去。

    【像这个样子,牵着手,慢慢走】

    要不是银行给贝小湖的一封信寄到了收发室,我们似乎谁也没有把她想起来。一笔数额很小的信用卡消费,柴向南给第一次在我面前贝小湖打电话,语气是平缓的:恩恩,我周末就去银行存钱。三两句便挂断,也没有思念缠绵的样子。

    是小湖去上海之前我们看了场电影,都没零钱于是只好刷卡。挂了电话柴向南对我们说,本来她说要把这张卡销户,可是我不准,这卡还是情侣的呢,你们看,我这儿有张大点的,男版加菲猫。说罢将那张卡又很深重地插进了钱包里,很短的几秒钟,我看到了他钱夹里的照片,像所有被妥善安放在钱包里的爱情一样,贝小湖小小的身子藏在他的怀里,两个人笑得很甜蜜。

    我不知道该说什么,倒是许良状似八卦有意无意地问了一句,我搬来住都两个月了,还是第一次听见你说贝小湖,不了解的人还以为你俩感情破裂了呢。账单还往你这儿寄,别是把你当成提款机了吧,兄弟……

    柴向南呸了一声,你丫懂啥,真正深刻的感情是放在心里的,哪能婆婆妈妈地说来说去,又不是十七八岁的小孩子,难道还一天3个电话嘘寒问暖不整腻歪绝不罢手?看不出来你还这么幼稚,难怪……柴向南忽然来了兴致,一边刻薄许良,一边絮絮叨叨地向他传授起自己的爱情经来,我坐在旁边看着他晃来晃去的后脑勺,不知道他的眼睛是不是也像他的声音那样充满自信。

    静坐了半晌,脑子竟像缺氧一样什么都听不见,只觉得心中憋闷,于是恍恍惚惚地跟他们说了声要去散步,便走出了门。柴向南的大嗓子和爽朗的笑声透过房门噼里啪啦地砸在灯光忽明忽暗的楼梯间,下面几楼都是黑洞洞的,我摸着扶手慢慢往下走,像是在步入一个深渊。

    快走到底层的时候,手机响了,是邹一帆。他总是出现得不合时宜,我拿起电话,出不了声。

    同安,你还好吗?同安?他的声音远远传来,带着南方城市灼热的气息。

    我嗯了一声算作回答。

    也许是习惯了我的漠然,也许就是忽然想找人说话,得不到回应的邹一帆竟也碎碎地向我说起近来的生活。我拿着手机走到小区里,走到花园中间,走到外面夜色渐浓的街上,像个迷路的异乡人茫然地听他说着下个月要来成都出差,到时候希望可以见我一面,他要我放心,他只想看一看我是否过得好,然后便会安静地离开。

    收线之后已是两臂酸涩,我就着路边的台阶坐下来,看着街边喧哗的人群,心里竟涌起一阵比生死还空茫的苍凉感觉,这便是我放弃一切要来投奔的生活了。霎时间就发现了自己的疲惫,将头埋在手臂里好半晌,再抬起头时视线已经模糊不清。可是,就在这模糊不清的光影中,我看到一个人从灯火阑珊处影影绰绰地向我走过来,他身上还穿着我给买的花裤衩,脚上汲拉着和我一模一样的塑料拖鞋,他的确是在朝我走过来,远远地,人还没到,大嗓门便跟了过来。

    柴向南大大咧咧地吼一声,同安,你猫在那儿做乞丐?

    我擦了擦朦胧的眼眶,站直了身子若无其事地说,噢,接了一个电话就不知不觉走了好远。

    是小情儿的电话吧?嘿嘿。柴向南立刻坏笑着欺身过来,一脸没正经的样子。

    就算是吧,他说下个月要来出差,顺便看我。我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这么说,就像不知道为什么柴向南的眼睛里忽然会有一丝落寞闪过,也许只是因为夜色阑珊,也许一切都只是我的错觉。本想就此打住了这个话题,没想到他却不依不饶地追究起来。

    哎,到底是什么样的男人,这么多年你才总算找了一个。柴向南看上去非常有八卦精神。

    很普通的,真的,非常普通。我叹了口气,不知道如何将谎话编圆一些。

    说清楚点嘛,你们在一起是怎样的?柴向南多事起来简直像个邻居的长舌大婶,一脸闪烁的都是家长里短的琐碎表情,看上去非常有趣。我心血来潮地抓住他的手,轻轻地摇晃了两下说,喏,就像这个样子,牵着手,慢慢走,没什么特别。说罢便要将手从他的掌心里抽出来,可就在这个时候,柴向南的手微微地紧缩了一下,不肯将我放开。

    喂,别闹了。我抬头看他,他的脸却望向别处,倔强的侧面竟有了一种近乎伤感的表情。我内心骤然隐痛,只好任由他牵着,两个人像真正的情侣那样慢慢地沿着喧嚣的夜市走回去,穿着两双一样土得掉渣的红色拖鞋。

    在柴向南的沉默不语中,我的世界排山倒海。

    

    【结束一场盛大的幻觉】

    那个牵手回家的夜晚,我们谁都没有再提起过。除了偶尔显露的沉稳,大部分时候,柴向南还是一副玩世不恭的样子,他照样面无愧色地应对着平日里许良对我们的调侃然后狠狠地加以还击。唯独我,在一个个辗转反复的深夜,会忍不住胆战心惊地猜测着,也许柴向南对我还是有那么一丝丝喜欢,一点点不舍。而这对我来说,就像少年时候那些看似微不足道的秘密,其实真的已经足够。

    我们依旧无比默契地常常不约而同说同一句话,做同一个动作,亲密得就像同一个人。我沉浸在久违的幸福感之中,甚至已经作好了做一个影子的准备,打算长期地柔软地潜伏在柴向南的生命里,在他需要的时候做好饭菜打扫好房间连袜子内裤也替他一一叠齐。只要他仍需要,那么就算只是远远地看着他,我也当觉得满足,觉得欢喜。

    我没有过大的野心,亦没有做第三者的计算,只想寄托于时间,寄托于柴向南和贝小湖越来越远的空间距离。我确信自己在等着某日他忽然回头便能发现,哦,原来你一直都在这里。

    是的,柴向南,我一直都在这里。可是我忽略了,贝小湖一直都在你心里。

    她回来了。没有隆重其事地宣布,没有大张旗鼓的迎接,仅仅是一个拿钥匙开门的熟练动作,便让我全盘败下阵来。不。这不是争斗。在关于柴向南的战争之中,我甚至从来没有获得过一个正式的出场资格。

    好多年不见了,我曾经无数次地设想过贝小湖的样子,并恶毒地希望上海将她变成一个彻底的拜金女人,像许良说的那样,只把柴向南当成免费提款机。可是事实上她除了的确变得比过去更漂亮以外,甚或连单纯善良的秉性一点都未曾丢失。贝小湖打开门看见我,先是尖叫了一声,再扑过来,她个子比我小,一头凌乱的短发在我怀里乱顶,又是笑又是闹,俨然还是当年上学的小女孩。

    我心虚地接过贝小湖带回来的礼物,怯怯地回应着她的笑,生分得竟然忘记了我们也曾是那么要好的朋友,还一心觊觎着她的幸福。在贝小湖毫不生分毫无戒备的热忱之中,我为自己虚构的幸福感惭愧地红了脸。

    柴向南回来的时候,我正好接到邹一帆的电话,他总算有那么一次不早不晚的出现,我赶紧抓住了这个幌子,当着他们的面在电话这边略微暧昧地放低了声音。柴向南立即就反应过来,挤眉弄眼地打趣我将要出去约会,语调夸张得有些做作,天光白日,我却看不清他眼里的神色。

    啊……贝小湖低呼了起来,她说,我还以为同安和阿良又在一起了呢。

    许良嗤了一声,刚想挤兑两句,却看我还呆呆地杵在门边,便赶紧站起来将我往外推出去,他分明是在为我的失神掩饰,口里还说着,赶紧赶紧,难得有人肯要你。

    仿佛一个必须逃离的陷阱,许良带着头发乱糟糟还穿着红色拖鞋的我狼狈地站在路边,毫无形象地等着邹一帆的出现。黄昏的天色有些莫名怆然,许良沉吟半晌,我以为他会说些语重心长的什么什么,但他依旧只是轻描淡写地说了一句,同安,对自己好点,有些事情,该是时间让它过去了。我无声地笑,点头,我知道,就像我们两个那样,既然什么都不曾发生,就让它干脆地成为过去。清清白白,不留痕迹。

    许良拍拍我的肩膀,往不是回家的方向走去,我看着他的背影,又瘦削又孤单。

    可是,我们的孤单都与彼此无关了吧。没有谁应该承担谁的寂寞

    我在夕阳下闭上眼睛,就像是刚刚结束一场华丽而盛大的幻觉,邹一帆走到我跟前的时候,我的眼眶唇角五脏六腑都是如此干涩,我看不清他的表情,只听见他的声音,温柔而心疼地说,同安,你瘦了那么多。

    

    【那些和青春有关的秘密】

    订好了回广州的机票,我才告诉他们将要和邹一帆离开的消息。几个人正在收拾东西,许良已经找好房子准备搬家,这一套二的小居室,对于四个人来说终究是太拥挤了一些。

    听见我说话,许良从电脑箱里抬起头来看我,是宽慰又担忧的表情,贝小湖则扁着嘴走过来摇晃着我的手说还以为又能像念书时那样和你一直住在一起,柴向南只是哦了一声,然后不声不响地继续打包着许良的行李。我看了看他,又看了看他们,走进了柴向南借给我住的房间,他和贝小湖的房间。

    柴向南,你不要进来。我需要整理一下思绪,整理一下记忆,然后尘封它们,再不轻易示人。我要做你的树洞,将那些与青春有关的秘密凝固变成琥珀,连同十七岁的少年时你附在我耳边悄声的那句同安我要告诉你一个秘密我喜欢你一并封存,这样,就算在一千年以后我也不会忘记你的样子,哪怕在一千年以后,我捧在手心里的琥珀,依然还有你闪闪发光的笑容,它如此珍贵。

    许良不知道,最初的最初,是我固执地选择了要与你以好朋友的方式在一起,以为如此才能真正地不离不弃。我曾是如此怀疑爱情而笃信友谊,坚定地认为只有分享你全部秘密的人才是最特殊最弥足珍贵的,于是我在你摊开的手心里选择了秘密,从此也选择了站在你的身后,甘愿做你倾诉的树洞,被影子遮盖,渐渐哑了光,褪了色,黯淡得不成样子。

    多年以后再读《小王子》,他说,我那时太年轻。我就那么平白无故地想起你来。是的,柴向南,我想我终于明白,我想做的其实并不是你的树洞,而是一片和你并肩而立的树叶,一起苍翠,一起枯萎,我们柴米油盐,我们无话不说,唯独不要秘密。

    那时我真的太年轻,太在意自己在你的心里是不是足够特别。

    所以我记取了你闪烁而飞扬的青春,却从此与你繁琐漫长的一生错失。

    贝小湖出现的时候,我记得你说她告诉你,她要和你共度人生。多么蛮横而又强悍的情话,是我小心翼翼如履薄冰辗转反复千回百转依然无法对你说出口的承诺,我是对自己没有信心,对幸福没有信心。于是我只好看你渐渐走远,一次比一次更稀少地回过头来对我说,同安,我要告诉你一个秘密。

    直到我们也成为彼此的秘密。

    柴向南,这次我是真的要走了,结束一段梦境般的逃匿,回到我什么都有唯独没有你的城市里,邹一帆会照顾我,他会家务,不会捉弄我,且比你有十倍的耐心。也许我们会在一起,像你和贝小湖一样,有平淡的幸福和悠长的人生。但我想我不会告诉他,那些有关我们青春的秘密,我也不会告诉他,那个被你牵着手散步回家的夜晚,你在黑暗的楼梯间上仓促地落在我唇间的那个吻。许良说得对,有些事情,该过去的就让它过去吧。既然走向了不同的分岔口,我们就只能将自己脚下的路走到底。毕竟这一路的风景又是新的,美好的。

    现在,你所唯一需要了解的事情是,无论你什么时候想说话了,难过了,或者仅仅是想听听那些散落在我们来时路上的足音和秘密,你的真朋友,你的树洞,依然还在这里。

    她不离不弃。88106 www.88106.info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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