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对不起，我爱你

(88106 www.88106.info)    士之耽兮，犹可脱也。女之耽兮，不可脱也。

    宁风，今天晚上别走。纪雨诗总是这样挽留他。

    对不起。许宁风总是这样回答，然后轻轻拿开她牵着他的手，临走前，他会习惯性地吻一下她的额头，说一句，我爱你。

    整个黑漆漆的房子里，又只剩下她一个人。她光着脚，穿着睡衣，坐在地毯上哭泣。她双手抱膝，蜷缩成一团，像极了被风雨欺凌的可怜的小猫。一颗，两颗，三颗。会有上帝认真地计算她眼泪的数量吗？然后，在最后的审判日，让许宁风如数偿还。

    他以为没有他我就活不下？他以为我只能属于他一个人？他以为除了他没有人爱我？他凭什么可以这样肆无忌惮地伤害我？浪费我可怜的青春？纪雨诗的日记上，总是留下一两滴的泪渍。每次写这些话的时候，她总是忍不住哭泣。

    宁风，为何我爱你爱到疯狂，你却依然无动于衷？为何女人注定感性，男人永远理性？还是在你心中，我根本无足轻重，可有可无？你也许只当我是一个小孩子，你只是想和别的成功男人一样需要一个妻子，还需要一个情人。我恨你，可是，为什么，我依然爱你。

    纪雨诗在两百平米的房子里迷失了，两百平米的空间，两百平米的黑暗，以及两百平米的寂寞。她才十九岁，她还是一个少不更事的女孩子。但她，却在许宁风的身边，完成了纯真的少女到复杂的女人的蜕变。也许就是这空荡荡的寂寞，让她疯狂地依恋着许宁风的拥抱，假如不靠着他的胸膛，她就会有轻飘飘的失重感。

    时尚名模，如花美眷。她身材高挑，骨感，清纯和妖娆并存。一双秀目清明如水，带着三分的狐媚和挑逗。有杂志说她是十年来本市出现的最美的女人。也有不少大牌的摄影师给她拍过大量的写真。她习惯于四周闪光灯的眷恋，习惯于所有的光线都集中在她身上的感觉。她刚刚认识许宁风的时候，她已然名满时尚界，而他，却依然是籍籍无名的服装设计师。然而他的骄傲，他在这位顾盼生姿的名模前的不卑不亢，以及自信与从容，都让年轻的纪雨诗另眼相看。他端着一个水晶高脚杯走到她身边，然后柔声说你好。她回身看到他平静的神情，平凡的容貌以及嘴角自信的弧度。她不禁一怔说，你好。

    几乎没有人会相信这个故事。传言中眼高于顶的纪雨诗竟然会对这样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小设计师情有独钟。多少名利双收的成功男人拜倒她石榴裙下，她都不屑一顾，却对这个快三十岁还没有成名的许宁风如此痴迷。

    他问她的第一个问题是，你多大？她说十八。他又问，那为什么不去上大学？她笑了，笑得那样不屑。可是朦胧中似乎也不知如何回答。从来没有人问她这个问题。她反问他，你多大？他说大你七岁。她又问，那你怎么还没有成名？她本以为他会很窘迫，然而他却笑笑说，总有一天，我会成名。她一怔，不知如何回答。他举了举酒杯，转身离去。

    许宁风不是一个说空话的人。她从诸多成名设计师的作品前浏览而过，最终在角落里看到了一件紫色亚麻长裙，简单却不失高雅。而那标签的名字似曾相识，忧伤风信子。许宁风。她怔了怔，对身边的经纪人说我要穿这件。经纪人瞪圆了眼睛，这件？雨诗，这个设计师可没什么名气。她笑了笑说，我就喜欢这件。

    不知道是纪雨诗成就了许宁风还是许宁风完美了纪雨诗。当她穿着那件忧伤风信子走上舞台时，几乎所有的闪光灯都集中在了她的身上。她自信地微笑，那件亚麻长裙将她的身材凸显的淋漓尽致。从那以后，许宁风的名字和作品开始出现在时尚杂志上。

    去巴黎参加时装节，穿这件吧？四月樱草。他随手指着衣柜里的一件说。

    我喜欢穿这件。她挑来挑去，拿出了一件水蓝色长裙说。纷飞的诗雨。

    他点点头，好吧。他总是顺着她，除了留下来过夜。

    宁风。她坐在他腿上，搂着他的脖子柔声说，我们回来后就订婚，好吗？

    他沉默。

    纪雨诗梦呓般地说，我们现在什么都有了。我只想和你在一起。

    许宁风将她轻轻放在床上，她却依然勾着他的脖子，吐气如兰，kiss me。

    他却解开了她的双臂，平静地说，对不起。

    纪雨诗咬了咬嘴唇说，你到底是什么意思？

    许宁风说，我有女朋友，你是知道的。

    纪雨诗不依不饶说，可你们又没有结婚。再说，我哪点比不上她。

    许宁风说，她陪了我七年。

    纪雨诗认真地说，我能陪你七十年。

    许宁风摇摇头，笑道你到底喜欢我什么？我不高不帅，也不是很有名。

    纪雨诗说，我就是爱你。我不知道。难道一定要有这样的理由吗？

    许宁风没有回答，他转身离去前说，凌晨还要坐飞机，好好休息一下吧。

    巴黎的那段时间，她一直跟他打冷战，她想让他屈服，想让他道歉。她当着他的面，和许多巴黎时装节的名流跳舞，和几个男模调情。她明明依偎在另一个男人的身边却不时地瞟着静静喝酒的许宁风。他似乎一点也不吃醋，反而她看到他和别的女模特跳舞的时候，就嫉妒地眼红。巴黎的时装节上，他们依然合作愉快，只是再也没有单独相处。他还会帮她选择最合适的服装，她也会听他的建议。在人前笑得自信而从容。人家总说巴黎的男孩最浪漫，也最温柔。可是纪雨诗却发现，虽然所言不假，却没有一个人能抚平她内心的伤痛。

    从巴黎回来后，她依旧不理他。她对自己说，假如一周内，他还是不理她，她就决定彻底忘了他。一天，两天，三天。她提心吊胆地等着他的电话，每次门铃响了她都会迫不及待地开门，可是每次都不是他。纪雨诗毕竟还是个女孩子，无论她怎么星光灿烂，却依旧单纯。最后一天的晚上，她等得焦躁不安，她看了看表，要是在九点之前还没有他的电话，她就打给他。半个小时后，电话响了。是许宁风。她抑制住起伏的声线，装作无事发生一样问他，有什么事？他告诉她，请她参加他的婚礼。纪雨诗怔怔地，一语不发。电话那头，许宁风依旧平静地说着时间地点。她觉得有两道潮湿而温热在脸颊上蔓延。她依旧装作若无其事，笑着说好啊，恭喜你。我一定去。

    在许宁风的婚礼上，她喝了很多酒。喝到最后她都不知道是怎么回的家。她只看到新娘很幸福地挽着许宁风的手臂，月牙般的眼睛含情脉脉。她妒忌她，她觉得自己才是那个该挽着许宁风的手臂，在神父前交换戒指和誓言的女人。她只记得她喝到后来，许宁风将她送进了一个房子。她搂着他，哭得稀里哗啦。她质问他，为什么这样对我？许宁风只是平静地说，你喝醉了。她问他，我没她有气质吗？我没她美丽吗？我没她年轻吗？还是，你觉得我没有她爱你。他不说话，她只是哭，然后吐得一地狼藉。

    她真的为了他不能自拔了吗？她竟然做了她最曾经最鄙夷的角色，情人。她就这样贪恋着他的爱情。为了他，她可以拒绝和别的男人交往，为了他，她可以用和他妻子一样的香水，以至于许宁风不会被妻子怀疑。人，就是这么卑贱。尤其在爱情面前。

    宁风，别走。她又一次拉着他的手。

    他依旧笑着解开她的纠缠说，对不起。

    她怪他，为什么他这么理智，为什么他不彻底地占有她，为什么他对她的身体没有一点欲望？又一次，她哭着在日记上写着，你为什么不强奸我？她都没有想到自己竟然会说这样的话。她痛恨自己的卑贱，痛恨自己的懦弱。

    一年后，一个法国男孩维克多来到她所在的模特公司，做了上层主管。他喜欢纪雨诗，他年轻，帅气，朝气蓬勃。他会说英法德意日五种语言。然而，他却用蹩脚的中文对她说，我爱你。她却没有感动，只是微笑了一下。

    我叫潘雯雯。一个鹅蛋脸的少妇对纪雨诗微笑，那时她坐在许宁风的身边，纪雨诗和维克多的对面。她虽不漂亮，却柔情似水，让人感觉像冬日的阳光照在身上。纪雨诗微笑了一下，拉着维克多的手说，你好。我是纪雨诗。少妇带着倾羡甚至崇拜的语调说，我常常在杂志和电视上看到你。你是我见过最美的女人。纪雨诗却瞟着许宁风，轻笑了一下，是吗？

    她和他依旧纠缠不清。他告诉她，他不能给她什么，甚至一个承诺。他爱她。可是，他却不能。她笑着说，自己愿意。毕竟，她还年轻，她还有大把大把的青春无处安置。维克多离开中国前，曾拥抱了纪雨诗一下，她哭着和他说对不起。维克多却笑笑，用蹩脚的英文说，没关系，我爱你。他走了。他告诉她，爱一个人，就要去争取，要么就远远守望。她依旧守在许宁风的身边，他会抱着她，会为她设计更美的衣服。

    直到有一天，许宁风离开了公司，和妻子前往温哥华。她恨他，他为什么连这么一点爱都不愿施舍给她。他让她再无尊严。她不能再死皮赖脸地跟到温哥华去。许宁风离开的那个晚上，她哭得死去活来。她站在玻璃窗前，望着两条街外的一个漆黑的窗户。她是为了他，才离开了华丽的别墅，住在他不远不近的地方。宁风，别走。她总是这么挽留他。可是，每次，都会失望。而她，却再也没有机会说这句话。

    一个月后，她离开了公司。彻底放弃了模特的生涯。她去上了大学，虽然晚了两年。她还记得许宁风第一次见到他时说的话，你为什么不去上大学?假如那时她听话去上大学，是不是就会避开许多的痛苦？从图书馆到自习室要走多远，李慕华要走二千步，而纪雨诗要走两千八百多步。要是两个人一起走，可能要走三千步。他出现的是否太晚，他干净，阳光，而且学识渊博。他似乎是许宁风和维克多的结合，只是少了他们的名气。但纪雨诗相信，李慕华早晚都会很有名的。

    你知道什么样的衣服我最喜欢？纪雨诗挎着背包，边走边问。

    我猜到了，有什么奖励？李慕华笑着问她。

    纪雨诗说，那就奖励你给我买这件衣服。

    李慕华笑道，这也算奖励？

    纪雨诗哼了一声说，怎么，给美女买东西，难道不算奖励？

    李慕华说，那我说准了，你可不准抵赖。

    纪雨诗点点头。

    李慕华笑道，嫁衣。

    纪雨诗一怔，失笑道，你说什么？

    李慕华说，就是婚纱。你想结婚。

    纪雨诗哼道胡说八道。

    李慕华笑道，你骗不了我。我知道你是一个有曾经的人。

    三年后，她穿上了李慕华买给她的婚纱。不出所料，李慕华果然变得很有名。他年纪轻轻，就已经出版了好几本爱情小说。而且，开了自己的工作室。他为她买婚纱，却并不求婚。因为，李慕华一直知道，她心里藏着另一个人。

    你好，我叫潘雯雯。这温柔的介绍声似曾相识。是的，四年前，曾有一个女人这么对她说过，那时，她还自称是许宁风的太太。她又出现在她面前，只是现在的她，变得高贵，也更成熟。纪雨诗笑笑说，你好。两个爱着同一个男人的女人，在街角的咖啡店相对坐着。

    我真想不到你竟会放下一切去读书。

    很多事情都是意想不到的。

    这次我来，是因为。

    什么？

    宁风。

    宁风？这陌生在耳朵却熟悉在心灵的名字，又一次从她的口中跳出。她一怔。

    他去世了。潘雯雯平和地笑笑，但眼神中掩不住哀伤。

    什么？纪雨诗不禁失声，这是上帝开的玩笑吗？那玻璃做成的三个字，碎成千片，全都落在了她伤痕累累的心田上。

    是车祸。潘雯雯说。他在医院坚持了两天，结果，还是离开了。

    他，死了？一时间，她所有的感情无处寄托，那心灵的堤坝仿佛就要决堤。

    他让我把这个给你。潘雯雯拿出一本画册，放到她手中。他画了大概有五年了。

    五年？这不就是他们认识的时间？纪雨诗接过画册，怔怔地，一语不发。

    潘雯雯说，其实第一次见到你的时候，我就知道你喜欢宁风，他也喜欢你。

    纪雨诗摇头说，可是他选择的是你。

    潘雯雯说，有时候你选择的，并不是你最爱的。你不知道吗？

    纪雨诗点点头，我知道。

    潘雯雯起身，拿起手提袋说，祝你幸福。

    纪雨诗呆呆地坐在那里，打开画册，一页接着一页，她捂着嘴，不知道是欣喜还是伤痛，眼泪顺着脸颊滴落，潮湿了娟秀的纸张，阴湿了秀丽的笔迹。那高挑而骨感的美丽女子，是纪雨诗。而每一张的她，都穿着一件美丽的嫁衣。从第一张到最后一张，全部都是穿着不同嫁衣的她。第一张的日子是他们相逢的那天，而最后一张，却在上一个月。

    宁风，别走。她不停地挽留他。他却只说，对不起，我爱你。

    她打了电话给李慕华说，慕华，我们结婚吧。

    李慕华说，好啊。

    纪雨诗说，可是我要你送我五十四件嫁衣。我来设计款式。

    李慕华说，好的。我爱你。

    纪雨诗挂了电话，合上了画册。

    宁风，这辈子我得不到你。我们只能守着爱我们的人。对不起，我爱你。88106 www.88106.info