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二十六章

(88106 www.88106.info)    就在这时，一个族丁慌慌张张地跑了进来。他一边尽力地平息着自己剧烈的喘息，一边有些惊恐不安地张望着。在渐渐适应了屋子里有些昏黄的灯光之后，他才看到，原来自己的大头领，正仰面躺在那把椅子上，脸色蜡黄着，嘴角边还涎着一抹长长的口水。

    族丁感到心里一惊，赶紧屏神静气，并蹑手蹑脚地走到郑井然的身边，伸过手去，在他的鼻孔边试了一试——有气儿——他这才把自己的那颗已经悬到了喉咙边的心，又重新放回到了自己的肚里去。

    他感到十分纳闷，这大头领今天是怎么啦？他可是既不像醉酒，又不像是在突然之间生病了呀。待他蹲下身去，仔细地看了一眼大头领掉落在地上的烟管之后，他霎时明白过来了。

    原来这大头领呀，可能是烟瘾来忙了吧，他竟然把一粒爆花米，当成了他平常所抽食的那粒黑“老鼠屎”了。

    他禁不住想笑，可他却没敢笑，他还用手紧紧地掩住了自己的嘴。他小心地捡拾起地上的那支烟管，磕掉了里面的那半粒爆花米。在重新装进了一粒黑“老鼠屎”之后，他摇醒了自己的大头领。

    郑井然睁开了迷蒙的睡眼，定定地看了一会儿族丁。突然，他像是马上就意识到了什么，赶紧坐直了身子，用手抹掉了嘴角的口水，不满地问道：你什么时候进来的？有什么要紧的事儿吗？

    族丁赶紧躬身，把烟管递到了他的手里，并殷情地为他点燃了烟。郑井然也像一个饿极了的孩子，一张口就叼着了那支烟管。可在族丁看来，自己的大头领仿佛叼着的不是烟管，他就像含着了母乳似的，马上就十分贪婪地猛吸起来了。

    在终于取出了那支烟管，并惬意地吐出了一个淡淡的烟圈之后，郑井然感到，今天真是奇了怪了，此前自己在抽食着它时，那种并没有如期而来的快感，此刻又终于回来了！

    在再吸了两口之后，他变得和颜悦色了起来。他有些感激地再看了一眼那个族丁，漫不经心地问道：有什么事儿吗？

    族丁赶紧倾身，把嘴巴附在了他的耳朵边，并用自己的手，遮掩着自己的半边嘴巴，悄悄地说道：大头领，最近，有些族人正在悄悄地风传着，说是大头领……大头领……

    郑井然对族丁这种欲言又止的神神叨叨感到很是不满，他有些极不耐烦地大声说道：他们说我什么？你有屁就尽快放嘛，怎么变得跟女人家一样地扭扭捏捏起来了？

    见大头领有些火了，族丁便赶紧壮着胆子说道：他们说三爷的死，与大头领有关……

    嗯——

    听着听着，郑井然的眼睛瞪圆了，并露出了一种极为可怕的凶光来。他不由得拖长着声调，愤愤地嗯了一声。随即，他站起身来，愤怒地拍了一下桌子：是谁如此大胆，竟然敢造我的谣，生我的非？他是活得不耐烦了吧？

    族丁赶紧用自己的手，抽打着自己的脸，并连连说道：小人该死，小人该死！小人不该……

    郑井然侧脸看了一眼他，摆了摆手，就示意着他可以离开了。可在族丁走了以后，那粒“老鼠屎”所带给他的那种飘飘欲仙的感觉，也随之而烟消云散了。

    回想着前面的梦境，他总算是明白过来，自己的三弟是怎么死的了。他不是死于匪盗之手，而是死于了官爷和兵爷所为他设置的圈套。这些个官爷和兵爷呀，别看他们平常时候在自己的面前总显得那样猪头熊脑的，可在他们的肚子里，花花肠子还多着呢。

    这不，他们不是既利用了自己，又利用了匪盗么？而且最后，他们倒是一箭而双雕了，可自己呢，却既失去了弟弟，还有话难说，只能是哑巴吃黄连，苦在心里了。

    不过，他很快就摇了摇头。对于三弟的死，他倒是没有多少惋惜的。只是自己所企盼着的那把枪来，他们今天却没有为自己带来，这倒让他感到，这一次，自己不光是偷鸡不成，还反倒蚀了一把米了。

    他有些无奈地摇了摇头，又在心里纳闷起来了。不过这件事情，除了自己和那几位官爷、兵爷知道以外，也就只有天知地知了呀。可为何现在，这些个族人们也……他马上就感到了一种巨大的恐慌。

    此事如果真被传扬了出去，这可就不只是什么家丑外扬了。以后别人会怎么看自己呢？自己以后又怎么去做人、立世呢？况且，如果此事被传到了这围墙之内，自己又怎么样去面对三弟的遗孀、遗孤呢？

    他越想越感到后果严重，越想越感到背心发凉。因为就在这突然之间，他还感到了一种更大的可怕。那就是，对于这件事儿，自己绝对是没有向任何人透露出半个字来的。如此看来，那道扎得并不牢实的墙，就只能是那些官爷和兵爷了！

    哼，官爷！兵爷！他咬牙切齿地喃喃说道，真想不到，你们在事后，还在背地里给老子来上了这么阴阴的一招！你们——也够狠毒了吧！

    他不由得恶从心起，怒自胆生。可当他气势汹汹地站立了起来之后，他却马上又像一个自己泄了气的皮球，又颓丧着自己坐了下来。

    在上一次的争吵之后，二弟那一走，从此就和自己断绝了一切的音讯和往来。现在呢，三弟又死了，以后，这道郑氏围墙上空的天，就只自己靠自己独自来支撑了。

    这么些年来，自己祖祖辈辈能够稳坐在这把郑氏家族的族椅上，靠的是什么呢？还不是靠着在自己的身后，有着那些官爷和兵爷么？

    以前在三弟尚在的时候，那些官爷和兵爷，虽然也一直都对他心怀着介蒂，充满着不满，甚至于总在想着，以除掉了他而后快，但与此同时，他们也对三弟心怀着顾忌，充满着忌惮，并由此而对自己，也有些投鼠忌器的么？

    现在三弟死了，自己还不更得仰仗于他们么？罢了，罢了！一切都罢了！！

    三弟死了，这人死自然就不能复生。那把枪没能得到，没得到就没得到吧。倒是这些官爷和兵爷，那可是万万不能得罪的。不光不能得罪，以后，还得倍加小心地侍候着呢。

    在心里完成了这种认知的升华之后，他才猛然意识到，自己都沉迷在想事儿中了，以至于都忘了叭哒那只烟枪了。那半粒黑鸦片，早已自己熄灭在了那个烟斗里，凝成了一滴黑黑的泪。

    可当他正准备再重新点燃那人烟泡时，那个族丁的话，又在他的耳边回响起来了。官爷和兵爷的仇，他自然可以完全不记，但族丁所报告给他的那条消息，却不能不引起他的警觉和震怒。

    一定得杀人！他的头脑中突然冒出了这样一个念头。对，只有杀人才能灭口，也只有杀鸡才能骇猴。如果不让他们见着点血，他知道，族人们的悠悠之口，是堵不住的。

    在确定了杀人的方针之后，他也仿佛变成了一头嗜血的鲨鱼，他的大脑也变得异常地兴奋起来了。甚至这种兴奋，还远远地胜过了那粒黑“老鼠屎”所带给他的那种兴奋。

    他不由得扔掉了烟枪，站起身来，走到了那扇窗前，望着那道郑氏围墙，望着那道郑氏围墙之外的天空。太阳正隐藏在云层的后面，云层就像是一大片才刚刚燃烧过的灰烬。

    但他还是马上就联想到了，现在族人们正在悄悄流传着的那些议论，就像是暗藏在灰烬之中的一点一点的星星之火，如果不尽快地扑灭掉，用不了多久，它可能就会蔓延成燎原的熊熊大火了！

    想到这里，他禁不住打了一个寒颤，鼻尖一痒，一个喷嚏就从他的口中飞溅而出，吓得树上的那一群鸟儿，也赶紧扑打着翅膀，惊恐万分地飞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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