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卷：江湖漂荡 第五十七章 解心结

(88106 www.88106.info)    连皓夕从自己的回忆中清醒过来。

    “你说，如果连老天爷都可以骗人——”他淡淡垂眸，端起酒杯，轻轻摇动杯中的液体，“那么试问，这世间还有什么可以相信？”

    如此寂寥的语音令连皓衣忍不住蹙眉，“你错了，四哥。”他正色道，“是你自己砌起一道墙，把所有渴望和你接近以及你渴望接近的人隔绝开。你的孤寂与冷漠，皆起源于你心底深处的那份不安全感。所以，你不信任他人，自然体会不到世间的真情。你就像只刺球一样，竖起满身的刺去保护自己，不让别人靠近，你也不去接近别人。”稍稍一顿，语重心长地看着对方，“四哥，你的心魔是你自己啊！”

    端在唇边的酒杯一滞，连皓夕静静凝视着杯中的液体，长长的睫毛打在琥珀色的液体上，投下了一道道细长的倒影，他苦笑着摇了摇头，继而将杯中酒一饮而尽。

    搁下酒杯，颀长的身形站起，斜睨坐着的人，勾唇讥笑，“你的意思是……我不该恨他？”

    嘴角无奈地扯出一个弧度，连皓衣直觉得连皓夕在钻牛角尖，当下也不急于回答，径自慢悠悠地拿起酒壶，将酒倾泻于杯中，而后端着酒杯站起身，“四哥——”他笑吟吟地朝对面的连皓夕晃了晃手中杯。

    连皓夕闻声回眸，不动声色地凝睇着他，黑眸里闪着莫测的光。在他的注视下，连皓衣将杯中酒一口饮尽。

    紧接着，连皓衣一手提壶，一手拿杯，也不看连皓夕，自顾自地再度将空杯斟满，然后放下酒壶，左手捏着杯座，腾空的右手捻着一颗红色药丸。

    眉端不自觉相近几许，连皓夕不知道对方要搞什么花样，只得静观其变。

    连皓衣噙着笑，晃了晃右手，余光瞟了一眼手中的药丸，“萃血丸——”他一边道一边将手中的药丸放入杯中，面上一派云淡风轻，“该毒入酒即化，入口封喉，无色无臭，死无异状。”话落，又摇了摇杯子，似乎要让毒与酒融在一起。

    幽邃的眼底起了波澜，负于背后的右手缓缓攥紧成拳。眼睁睁地看着连皓衣将掺毒的酒端到嘴边，他终是无法保持冷静，一个箭步上前，却没出手，只是紧紧盯着对方，因为对方已将毒酒自嘴边移开。

    “什么意思？”连皓夕冷冷地开口，眼里瞬间布满阴霾。这小子，是在耍他么？

    “只不过想告诉你一个道理。”连皓衣无视他隐忍的怒气，犹自唇线一勾，两颊笑涡荡漾，“这同一个酒杯，先前装的是美酒佳酿……嗯……”说着竟闭目做了个深呼吸，表情陶醉，“清醇醉人……”

    “但是现在……这里装的是——”陡然睁开眼睛，扫了对面的人一圈，笑意盎然，杯子在指间晃了晃，“勾魂引魄的毒酒。”清越的嗓音中多了分邪气。

    连皓夕冷眼旁观，眉梢却是越拢越紧。

    “同一个杯子——可以装毒酒，也可以装美酒。”连皓衣的侧眉一扬，嘴角上翘，“同样的心里——可以装爱，也可以装恨。”眼底笑意加深，微微跨前一步，缩短两人的距离，“那么你——为什么偏偏要选它？”目光一凛，手中的杯子配合性地摇了摇。

    连皓夕抿唇不语，黑眸紧眯，直视着对方片晌，而后偏转视线，不再看他一眼。然而，就在他撇开脸的那一刹那，一件令他震颤的事情发生了。

    “你……做什么！”仅半秒钟的惊诧，余下的只是愤怒。他疾步上前，一手打掉连皓衣的酒杯，简直怒形于色。

    这家伙……竟然要饮下那杯毒酒？！

    “你疯了！”他怒斥。

    “咣当”，铜质酒杯坠地，击出清脆的响声。琥珀色的酒水随即洒了一地，而当事人权不在意。

    连皓衣轻轻弹掉指尖残留的余渍，笑得唇角扬扬，微昂下巴，一脸得意：“看吧，其实你还是挺关心我的。”他朝对方眨眨眼，那副若无其事的模样仿佛刚才喝毒酒的人不是他。

    连皓夕气结，拂袖背过身，不予理会。

    “四哥，承认吧。”连皓衣笑嘻嘻地凑过去，“其实你并不是真的冷漠，而是放不开过去。”他一针见血地点道。

    连皓夕的肩膀微不可见地轻颤了下，然后，仿若冰玉相击的嗓音响起：“放开过去？呵，你说的倒是轻巧。”薄唇微微牵起，勾出类似嘲讽的弧度。

    “我无法忘记姐姐临别前的那种绝望的眼神……”他慢慢低下头，蜷起了手掌，“它日日夜夜提醒我——世道的黑暗！世人的无情！”

    迅速捕捉到黑瞳深处的那抹彻骨的寒冷，连皓衣微微敛起笑意，深不可测的眸光在对方的脸上流连片刻，移去，沉声道：“你的恨来源于那场大火。那好，现在退一万步讲：如果当年三姐没死，你还会如此恨爹么？”音落，视线直锁那双黑眸，似要看穿对方的所有伪装。

    连皓夕垂下脸，蒙上了月光的几缕墨发自他的耳侧散落，恰好遮住了他眼底的情绪。

    连皓衣却于此时低低一笑，单手拄着下巴绕到他前面：“你不会！”口气甚为笃定，“虽然你口口声声说恨爹，但是，你下的毒完全是慢性的，而且毒性极浅。如果你真的想帮三姐报仇，又为何不下剧毒？又为何不早些动手？”

    这一连几个问题抛下来，连皓夕顿时语噎，根本无法驳斥。他的心，乱了。

    “那是因为你在犹豫！你一直在犹豫！”连皓衣乘胜追击，“即使是下毒，你也让毒性拖了一年。你的内心在挣扎，你甚至开始怀疑自己这样的坚持到底有没有意义！”

    满意地瞧见连皓夕眸中的震荡的波纹越扩越大，连皓衣心头暗喜，故意加重语气：“你之所以一直对三姐的枉死耿耿于怀，那是由于当年你亲眼瞧见三姐被烧死，自己却无能为力。因此你痛苦，你懊悔，你需要一个发泄愤怒的对象，而本就被你怨恨的爹，自然而然便成了你要报复的目标。”

    心底深处最隐秘的一角被无情地揭开，他惶恐，他愤怒，然而更多是排斥。连皓夕一掌拍到石桌上，力道之大，石桌顷刻间粉碎，“闭嘴！我恨他！一直都是！没有他，我们就不会这么痛苦。所有的起因都是他！都是他！”

    对于他的反应，连皓衣揉了揉眉心，很无奈地低叹：“唉……四哥，你凭良心说，当你听到爹去世的消息时，你的内心高兴吗？”

    高兴吗？我高兴吗？连皓夕愣住了，缓缓收回手掌，低头看着五指夹缝里的石屑碎末，他茫然了。

    “是不是更多的是难过？还有些许懊悔？”他悄悄诱哄。

    难过……懊悔……连皓夕反复咀嚼着这几个字眼，心中的迷雾渐渐散去，有什么东西似要破茧而出，他下意识地想要掩埋，当即怒吼道：“闭嘴！你不是我，你又怎会懂我！”

    连皓衣苦恼地抬手不停地拍打自己的前额，摆出苦瓜相：“唉，四哥，你这人有个很大毛病。你老是认为别人所说所做的一切都不理想，一定要自己亲自动手。其实，这很好的反应出你对他人的不信任。你为何总是选择自己一个人承受，一个人纠结？有时候别人的一句话，很可能抵得上你一个月的冥思苦想。”

    因为连皓夕的冥顽不化，他觉得自己快呕血了，不由恨铁不成钢地道：“你痛苦，你孤僻，你冷漠……那是因为你根本没有把心门打开！唉，且听我一言吧：不要总是活在过去。时光在往前走，人也应该往前活，不是么？忘记，才会有更美好的视野。”

    忘记……连皓夕有瞬间的迷惑，但很快又被心头涌起的另一个想法狠狠打压下去：“不可以！绝不可以！”黝黑的眸子覆上一层忧伤，“姐姐她……待我这么好……我怎么可以就这样把她忘了……不可以！这太自私了！”

    连皓衣双手合十，低头作揖：“佛曰：忘记并不等于从未存在，一切自在来源于选择，而非刻意。不如放手，放下的越多，越觉得拥有的更多。”

    抬起眼帘，一瞬不瞬地盯着对方，眼睛熠熠闪烁：“四哥，人的一生何其短暂呐！其实说到底，在若干年后，你我亦不过是一堆白骨。即使当年三姐未死，但是若干年后，也是要去的。你只要你记住，她陪伴过你，纵使时间如此短暂，但是无论对她，或是对你来讲，都是一个很好的回忆。她可以活在你的记忆里，一个美好的记忆里，一个没有怨恨的记忆里，这样不是很好么？”

    连皓夕彻底沉默了，内心在剧烈挣扎。

    “你既然愿意把精力花在一个你不喜欢的人身上，何不把这些精力放在你喜爱的事情上？”

    “喜爱的事情？”连皓夕喃喃自语，美眸底下尽是不解。88106 www.88106.info