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卷：江湖漂荡 第五十六章 天，也会骗人

(88106 www.88106.info)    “起火的那晚，她把我叫到床前，神神秘秘地告诉我——”

    【回忆】

    “姐——”小皓夕很乖顺地走到床边，由于个子小的缘故，他根本不用弯腰或者低头，只需垂眸即可。

    连皓萱看着与自己同岁而身高却小自己一个头的弟弟，不由伸出手怜爱地摸了摸他的头发。

    “姐——”看着姐姐苍白无血色的脸庞，小皓夕瘪瘪嘴，泪水在眼眶打转，似乎下一秒就要落下，“你好丑喔。”

    原本温柔抚摸的手指当即蜷曲，重重地敲了小脑门一记，佯怒道：“臭小子！竟敢嫌弃你老姐？！”

    “你瞧瞧你这小身板儿——”一掌拍上某娃的后背，“挺直！都告诉过你多少次了？不许弓背！”

    “还有这儿——”顺手掐了把几乎只剩骨骼的胳膊，“瞧着小胳膊细的跟个女娃似的！老姐我虐待你了么？”

    小脑袋立即摇得跟个拨浪鼓似的。

    “还有这儿——”短小的手臂够不到某人的小腿，只得改为拍其臀部泄愤，“这里都不长肉，真是白养你了！”

    小皓夕很委屈，吸了吸鼻子，想说，不长肉也不是我想的呀……当然，当时惧姐的他没敢真的吱声。

    “小耗子，你猜老姐昨晚梦到什么了？”连皓萱倏地朝他眨眨眼，眼里闪过狡黠。

    迟钝的小皓夕很诚实地摇摇头。

    早料到结果的连皓萱很无语地叹了口气，自报答案，“昨晚观音娘娘托梦给我……嘿嘿，她听见了我的祈祷，说要带我去修仙呢。”语毕，得意地扬扬下巴。

    小皓夕睁着迷茫的眼睛，不明白姐姐在说什么。

    “你老姐我呢，要去紫竹林当仙童，去学观音娘娘一样普渡众生。”双手合十作了个揖，继续自顾自说道，“我现在呢，是在跟你告别——”

    “姐姐要去哪里？！”小皓夕猛地打断她，两只小手死死地拽紧床单。

    看见小皓夕张皇失措的神态，连皓萱“扑哧”一声笑出来，随后捏了捏某人的小脸蛋，“你要乖乖的喔。而且要长成男子汉，知道不？”见对方半晌没反应，手上力道加重，白嫩的脸上顿时一片淤红。小皓夕条件反射性地跳开。

    “你要是不听话——哼哼，老姐定会下凡惩戒你！”半眯起眼睛，吐出威胁性的话语，然后朝对面的小娃招招手。

    根本斗不过她的小皓夕只好捂着左脸，耸拉着脑袋走过去。

    连皓萱满意地摸摸他的头，“姐姐在临走前要送一样礼物给你——”

    闻言，小脑袋陡然抬起，两眼放光，满脸希冀地望着她，像极了摇着尾巴向主人乞食的小狗。

    “老姐我呢，请观音娘娘将我们彼此的体质互换了。”连皓萱笑眯眯地凑近小皓夕，下一秒又故意绷起脸，撂下狠话，“你要是不把身子骨养好，以后别想讨媳妇了！”语罢，起身下床。

    小皓夕现在的脑子里只有一个想法——最亲最好的姐姐要走了，她不要皓夕了……想到这里，原本集聚的眼泪轰然决堤，他一把抱住姐姐的腰身，一个劲儿摇头，哭噎道：“别走……姐姐别走……”

    看见最亲最爱的弟弟掉眼泪，连皓萱心中涌起一股不忍的情绪，但又很快被她压下去，怒道：“放开！不要使性子！”会武艺的连皓萱稍稍施力，瘦弱的连皓夕立即被震开。

    欲行的脚步稍作犹豫，便迈向门口。

    迅速爬起身的小皓夕眼见姐姐走到门口，心中一慌，强忍住膝盖上传来的火辣辣痛感，一颠一簸地追过去，也不知道从哪里来的勇气，扑上前一口咬住她的手臂。

    可是很奇怪，即使被对方咬出血印，连皓萱也不喊疼，只是微微一怔，随即气愤地将他甩开，责骂道，“你怎么说不听呢？！滚开！不要耽误我！”

    这是连皓萱第一次用如此重的口气对他说话，趴在地上的小皓夕没有马上爬起，只是瞠着一双水眸看着她，一秒，两秒，接着泪水噼里啪啦地掉在地上。

    要是往常，连皓萱早就过来哄他了，可是今日的她很不寻常，仿佛没有听见弟弟的哭闹似的，径自一个人走到窗边，爬上窗台，将窗户闭紧，然后走到仍旧趴在地上呜咽的某人身边。

    看见熟悉的鞋尖，小皓夕停止了哭泣，抽噎着抬起小脑袋，黑溜溜的眼睛里满是欣喜，哪知对方一盆冷水浇下来。

    连皓萱眉毛倒竖，指着门口道：“滚出去！现在就给我滚出去！”

    小皓夕不明白她的坚持到底是什么意思，“噌噌噌”爬到床前，双臂一展，死死扒住床沿，头贴着床榻，呜咽道：“不走不走！打死我也不走！”不能放开！绝对不能放开！小皓夕隐隐有种感觉：如果他现在放手了，可能就永远见不到姐姐了。所以，无论连皓萱如何拉他甚至打他，他竟然都不吭声，就是执拗地扒住床板。

    看到连皓夕如此固执，连皓萱眼眶微微泛红，叹了口气，径自将门关起来。

    周围瞬间安静下来，小皓夕有些奇怪，又有些担心，忍不住偷偷向后瞄去，却被头顶上传来的声音吓了一大跳。

    “那姐姐带你一起走，好不好？”连皓萱不知何时走回床边，微微俯下身，对着半抱着床榻的某人说道。

    小皓夕眨了眨惘然的双眸。他不懂这话的含义，但是有一点他可以肯定，那就是他可以跟姐姐在一起了。于是不假思索地点点头，即刻破涕为笑。

    见状，连皓萱不禁莞尔。

    连皓夕霎时看呆了，喃喃道：“姐姐……你笑起来真好看。”

    连皓萱愣了愣，随即伸手一点某人的额头，笑嗔道：“耍贫嘴！方才还说我丑呢。”说罢，不再理会呆在原地傻笑的某家伙，径自从怀里拿出帕子。

    “把脸转过来。”看着还扒住床沿不放的某人，连皓萱心中一阵好笑，故意板起脸吓吓他。

    小皓夕被她突然转变的态度弄郁闷了，既不转脸，也不吱声，就是一味保持着原来的动作，只是脸与床榻贴的更紧了。

    瞧着貌似在闹别扭的某人，连皓萱有些哭笑不得，于是放柔声音，哄道：“乖，把脸转过来。”

    连皓夕果然是个吃软不吃硬的人。一听姐姐温柔的语调，全身竖起的刺当即卸了，当下松手，慢慢地扭过头，却还是绷着一张小脸。

    瞅见原本白净的小脸上一片灰一片黄，连皓萱强憋住笑意，一面用手帕将那哭花的脸一点一点擦净，一面打趣道：“你这副脏模样，充其量去当个黑熊精。”

    小皓夕一听急了，当场反驳道：“我不要当黑熊精！我要和姐姐在一起！”顿了顿，又举起右手发誓，“我以后一定会做个干净的乖小孩。”

    看着他满脸信誓旦旦的样子，连皓萱笑得更欢了，一边捧腹，一边拍着小皓夕的肩膀：“你可真好骗呦！小笨蛋，方才姐姐只是吓你的。”

    闻言，小皓夕立即鼓起腮帮子，负气地扭过身，缄默不语。

    连皓萱噙着笑挪到他身边，掰过他的小脑袋，让他正视自己，随后敛起笑容，一字一顿道：“我们姐弟二人，以后同进同出，再也不分开！”

    连皓夕有半秒钟的惊诧，而后点头如捣蒜，刚才的小怒气早就烟消云散了，徒留笑颜。

    夜很黑，屋很静，偌大的空间内只有悉悉索索的脚步声。

    小皓夕双手抱膝，头埋在臂弯里，只露出一双灵动的眼睛扑闪着。他看见连皓萱点了好多好多蜡烛，望着她忙碌的身影，小皓夕不由闷声道：“姐姐，你为什么要点这么多蜡烛？”又不是过年。

    移动的脚步微微一滞，片晌后，她转身对他比了个噤声的手势。

    那一刻，小皓夕发现她的眼睛里竟然闪动着幽暗的光芒，着实骇人！他惊得往后挪，直到退无可退，紧紧贴靠在床屉上。

    紧接着，一道红光迎面而来，他下意识地将整个脑袋埋进臂弯里。少顷，感觉威胁解除的他忍不住抬起头，恍觉后脑勺传来一阵一阵的热气，他的心头遽然一震，机械地扭头，然后——“哇”的一声跳起来，直奔门口。

    床居然烧起来了？！天呐！还好他跑的快，否则整个头发，哦不，是整个头都要被烧焦了！杵在门边，仍然有些后怕的他徐徐地转回身，当场如遭雷击——纵火者竟然是姐姐？！

    他吃惊地望着她，黑眸里充满了难以置信的情绪。她居然将蜡烛抛到床上，被褥上，桌上，窗台上……似乎每一个角落都遍布了！

    “轰”的一声，顷刻间，火势疾速蔓延开来。然而在这一瞬间，小皓夕才明白过来：原来姐姐要自焚！！

    看着火势越来越猛，烟雾越来越大，小皓夕单手掩鼻，疾速跑到呆立不动的连皓萱身边，大力扯着她的衣袖，“姐姐！快跑！”

    一直沉默的连皓萱突然于此时回头，死死地瞪着他稍许，继而仰头大笑，而且笑得很夸张，一把回抓住他的手臂，让他不能移动，她说，“再等一会儿！快了！马上要脱离苦海了！”语毕，又是一阵大笑。

    小皓夕只觉得姐姐已经头脑发昏了，无法再跟她讲道理，于是也不作劝说，一个劲儿拽着她的衣袖，想把她往门口拖。可是他忘了——她练过武，即使只是三脚猫的功夫，却比他这个常年卧榻的病秧子好很多。

    她反手施力，他立即不能动弹。看着火势范围越圈越小，几乎要燃到他们脚底下，小皓夕慌了。他想逃，力气却是拗不过姐姐，只能跺着脚，哭喊道：“爹！娘！救命啊！”

    或许是他的哭喊声起作用了，连皓萱蓦地松开手，连皓夕脚下一个踉跄，向前扑去，旋即跌跌撞撞地爬起身，一个发力往门口冲，慌慌张张地打开门闩，可是心里越急，门闩越难开，他频频回头，眼见火舌已经开始向门口蔓延，他急得想哭，对着门狠狠地拽，拉，踢……终于，门开了，他几乎是瞬间跑出火场的。

    当他在院子里扶着膝盖不住地低头喘息时，才猛然想起连皓萱还在里面。顾不得多想，他立即往回奔。

    门是开着的，屋内火光冲顶，他刚想进去，却见连皓萱幽幽地走到门口，更要命的是，她的裙边已经着了火，而她仍然没有自觉。他惊得瞪大了眼睛，颤着手，指着她的裙角，刚想把她拉出来，她却对他微微一笑，缓缓将门关上，隔开了他伸在半空中的手。

    他怔怔地站在原地，看着她的面容在火光下模糊，当门缝里的那道火光消失之际，他隐约听到屋里的传出一声低喃，“原来……被骗了呢……”

    不一会儿，管家和下人赶到了，一眼就看到面容灰黑，衣裳头发凌乱不堪的连皓夕呆若木鸡地站在房门口，一干人等慌了，急忙问道：“少主子，您有没有事儿？”

    连皓夕并不答话，双目空洞，只是抬手指着门口。

    有些机灵的小厮立即会意，冲身后的人群大声喊道：“屋内还有人！大家快救火！”

    一干人等马上行动起来。

    连皓夕被抱到安全的院子里。他木然地瞧着他们一个接一个地提水，浇火，然后，再提，再浇……

    一桶接一桶的水，却怎么也浇不灭那猖狂的火舌，黑夜染成了红天。

    他不由抬头望着夜空，他说，老天爷，你为什么不下雨？

    老天说，因为没有眼泪了。

    他笑了，然而低头的那一刻，他却尝到了咸咸的味道。

    老天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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