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卷 雪落送斜阳 第十章 王府暗杀 雪中恩怨

(88106 www.88106.info)    午后，都城的春色在阳光的照耀下溢满了宫室楼阁，灼灼桃花倒映在平静的湖水中，有轻舟荡漾，溯流而上。

    七王爷的府邸，总是布置得雅致尊贵，既不奢华铺张也不过于简朴寡淡，这里繁花翠竹，相得益彰，落英伴着清风而下。

    苏燃正与翠吟信步于花园中，远处，一个年幼的身影正飞奔着向他们跑来，“七皇叔！七皇叔！”

    翠吟见状，连忙对那孩子盈盈一拜，“参见皇上。”

    “皇上？您怎么来了？”待他走近，苏燃显然有些惊讶，他行了一礼，还是安然而温和地笑着，“皇上怎么也不让人通报一声，臣也能做些准备。”

    “是我让他们别出声的。”龙袍加身的小皇帝笑得单纯而稚拙，“七皇叔，你进宫陪陪我吧，宫里那些老师年纪大了，一点儿意思也没有。”

    “这……也要看太后娘娘的旨意。”白衣胜雪的少年耐心极佳，他的神色就像阳光一样温暖“太后今天居然让皇上出宫，真是难得。”

    “是啊，”说到皇祖母，小皇帝似乎有些不高兴，“皇祖母什么地方也不让我去，整天将我关在书房里。

    虽然被纠正过，年幼的小皇帝还是很不习惯称自己为‘朕’。

    不远处，几个跟随皇帝的侍从正气喘吁吁地跟着跑来，他们手中还端着黄金托盘，盘上整齐地摆放着一只红木盒。

    “对了七皇叔，皇祖母这次来是让我送你一件东西的。”见侍从跟来，小皇帝才想起了要事，他从托盘上拿下了那个木盒，“这是文房四宝，笔墨纸砚件件都是从名贵的贡品中挑出的最佳之作，皇祖母说皇叔你向来喜欢诗词歌赋，因此特意赠你这文房四宝。”

    “多谢皇上，多谢太后娘娘。”苏燃笑了笑，示意身边的侍从接过木盒。

    小皇帝没有多想，只是笑咪咪地将木盒递了过去，他看着温和亲切的少年，似乎还想停留一阵，而身边的随从却催了起来，“皇上，太后吩咐了，望您趁早回宫。”

    本来还热情洋溢的孩子顿时被扫了兴致，他悻悻点了点头，“知道了。”

    似乎很了解小皇帝的感受，苏燃轻声安慰道，“太后娘娘也是为了皇上着想，皇上理应高兴才是，莫要曲解了太后的一片苦心。”

    “嗯，”小皇帝懂事地点了点头，他仰望着少年，眼里有几分崇拜，“那七皇叔记得进宫看我啊，我在宫里真的很无聊，皇叔一定要来噢！”

    白衣少年颔首答应了下来。

    年幼的帝王得到了对方的允诺，便高兴地转身在随从的簇拥下走出了花园。

    苏燃看了看侍从手中的文房四宝，眼神平静无波。

    他的书房里并不缺上等笔墨，太后这次特意派小皇帝亲自前来送个小礼，难道是要笼络人心么？

    苏燃抬手轻轻拂过紧闭的木盒，不久前，在城外的驿站，他险遭暗杀，幸好路训将军及时赶到。

    仔细一想，他返回的路程一直对外保密，只有皇宫中人知晓，所以他很怀疑，那些杀手出自太后之手。

    唔……如此看来，太后今日的用意似乎并不那么简单……

    短短片刻，少年的心已然迂回曲折，他淡淡对举盘的侍从道，“这文房四宝你喜欢么？”

    那个侍从此刻正不目转睛地盯着名贵的木盒看，被王爷这么一问，他一惊，不好意思地低下头，“回王爷，奴才喜欢自然喜欢，但这是王爷您的宝物，下人怎么敢……”

    “既然你喜欢，本王就赏给你吧。”苏燃温和地笑了，看上去是那么平易近人。

    “这……”侍从受宠若惊地看着他，一时间不知所措。

    “本王爷的书房内也不缺文房四宝，你要拿去便是了。”苏燃依然平和。

    那侍从知道他不是在开玩笑，激动得连连谢恩。

    叩拜过后，他如视珍宝般抱着木盒往回走，边走边小心翼翼的打开盒子想早些观赏这些价值连城的宝物。

    然而，就在木盒被打开的一瞬间，一阵青烟如蛇一般从中窜了出来，只听见那侍从一声惨呼，脸上的皮肉立刻开始溃烂，他痛苦的倒在草丛里痛哭地尖叫哀嚎，不一会儿便没了声息。

    见到这样可怖的景象，所有随从都噤若寒蝉，苏燃看着草丛中的尸体，又望了望已经走了很远的小皇帝，眼眸深处闪过极其隐秘的暗色。

    “去，把这里清理干净。”白衣少年淡淡吩咐，他还是那么从容，那么镇静，仿佛所有的一切都在他掌控之中。

    随从应声而下，苏燃回身，不经意间对上了一双惊惶的眼眸。

    翠吟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吓得说不出话来，这种皇室中残酷的明争暗斗，岂是她这般纯洁简单的少女可以明了的？

    “我们走吧。”少年轻轻拉起少女的手，缓步向园外走去。

    翠吟亦步亦趋地跟在他身后。

    这是他第一次以苏燃的身份牵起她的手，可她心中却没有丝毫欣喜，只有恐惧。

    她越来越看不懂这个少年了，他的从容，他的淡然，现在在她眼中通通化成了一种冷漠，让她心惊肉跳，如履薄冰……

    从花园中走出，翠吟借口身体不适，早早地离开了苏燃身边。

    苏燃没有阻拦，他向来不会限制她任何行动。

    书房内陈设精雅，有人影立于珠帘后。

    “皇宫内最近有什么事么？”白衣少年静静坐在楠木椅上，阳光从雕花的床外照射进来，只衬得少年发上的金冠耀目。

    “回王爷，没什么大事，依然是太后弄权，皇上不过是个傀儡。”帘内人静静回答。

    苏燃满意颔首，语气是不变的淡然，“尧城那边的战事如何？”

    “五王爷苏涵还是不停上奏朝廷要求援兵。”

    “太后如何处理？”

    “太后依然不肯拨兵。如今雩之国内忧外患，晔国军队盘踞城外，南海岛国和雪国进攻得正酣，太后毕竟一介女流，魄力不大，与苏昂一样，只知中心集权，将兵力尽数往都城收拢，以求自安。”

    “嗯，”少年似乎早就料到，他漫不经心地应了一声，继而道，“尧城与鄢城如同唇齿相依，若是尧城被侵吞，那么下一个遭殃的必是鄢城。六王爷苏律坐镇鄢城，怎么不见他行动支援？”

    “听说苏律是个不折不扣的胆小鬼，”帘内人平静道，“尧城被强攻，他吓得成了缩头乌龟，终日关起门来逍遥，不管任何政事。”

    “呵，”少年笑了笑，也不意外，他只是从容开口，“尧城这么孤立下去恐怕支持不了多久，苏律昏聩，留着也只会坏事，不如我们就此事拟诏。”

    “王爷是要假传圣旨？”帘内人小心的询问。

    “雪国是个强大的对手，若不是上昊亲自镇守边关，恐怕雪国的大军早就逼近都城了。您认为假传一道圣旨与整个雩之国相比，孰轻孰重？”苏燃注视着帘内的人影，语气淡然，目光亦是淡然。

    “可是……”帘内人斟酌道，“苏涵王爷虽然忠心为国，但是中规中矩，谨小慎微，若是被他看出破绽，他不按圣旨行事……？”

    “苏涵胆小怕事，可上昊不会，他的胆子和城府向来不容小觑，”白衣少年淡淡笑道，“光是抗旨拒婚一条就足够令他人头落地，如今他还会怕圣旨是假？”

    “这……”帘内人犹豫半晌，还是拱手作揖，“悉听王爷吩咐。”

    万里碧空下，绵亘几万里的雪峰交叠而起，白云悠悠飘过，万物都被冰冷的洁白笼罩，这里好似人们想象中的梦幻国度。

    耸入云霄的雪山顶峰，凤凰的长鸣回荡于九天，银凤尾翼轻摆，翩然落在雪峰顶上，白雪仙子飘然而下，回眸望着光化四射的神兽慢慢幻化为沉静的少年。

    “你受伤了么？”少年如神，神即是少年，可他凝望少女的眼中却有着人才有的关切之情。

    少女摇了摇头，她虽被拔擢为神，年龄可以永远停留在十六岁那，可若遭到攻击伤害依然会死亡。

    “五十年了，肖姮姮心中的怨恨竟还没有释怀……”神蓦然叹息。

    “她才刚刚醒来，怎么可能释怀？”白雪仙子静静微笑，有理解，有包容，更有一种悲悯，“您毕竟是神，您不会明白人的心。人的一生本就是弹指一瞬，他们最灿烂的青春眨眼即逝，谁也不会情愿在这刹那沉睡过去。”

    神沉默良久，静静道，“即使如此，她也不应伤你。将自己的怨恨转移在别人身上终是不可原谅。”

    “她没有伤我。”白雪仙子的目光忽而变得复杂而辽远，“方才在林中，她虽一掌击向我，可掌力一触即收，我虽跌落在地，但却没有受伤。”

    神闻罢，没有说话。

    人那些表里不一的行为，他永远无法理解。

    明明有情，却还要去伤害；明明无情，却不停地谄媚。

    “其实，你们都不懂她，她的内心非常善良，甚至超出了那些终日对我示好的贵族亲戚。”白雪仙子静静道来，五十年前的往事历历在目。

    当年，作为肖家唯一的两名少女继承人，她们共同被选入神庙，作为圣女，侍奉神祇。

    那时并无白雪仙子，她姓肖，叫肖雪。

    当年的肖姮姮出自贫穷的民女之腹，若不是圣女的人选不够，她几乎不曾被肖家承认。

    被送入神庙的那一天，万仞雪山下，人山人海，她们在响彻云霄的欢呼声中走入耸立在雪山之巅，白云缭绕的庙宇。

    那一刻，肖雪抬头，她看到了头顶悠悠的白云，无垠的苍穹。

    天高地阔，豁然开朗，于是她笑了，笑得那么快乐自由。

    同样的一刻，肖姮姮亦立于雪国的最高点，她看到的却是脚下更清晰的深沟暗壑，以及更多的人间疾苦。

    于是她蹙起了眉，心中是前所未有的沉重悲苦。

    可能从这一刻起，她们的命运就注定判若云壤，遥不可及。

    在供奉神祇的岁月里，肖雪一直觉得身边这个并不亲密的姐姐是讨厌她的。

    她看她的眼神并不友好，每个月国君为她们发放俸禄后，她总是蛮横地抢夺肖雪的那份。

    从小被人在琼宫玉室中细心照料的白雪仙子，生性温和胆小，每次面对肖姮姮的无礼，她总是忍气吞声，不敢反抗。

    有一次，她忍不住问，“你为什么总是抢我的俸禄，你自己不也有份么？”

    肖姮姮随意地看了她一眼，毫无愧意地笑吟吟道，“你有肖家作后盾，成天锦衣玉食，需要这些银子干什么？还不如给我，我有用着呢。”

    肖雪一直不明白，她到底拿银子有什么用，有一次，结束神庙工作后，她忍不住悄悄跟随在姐姐身后。

    那天她诧异地发现，姐姐竟然住在这么简陋的屋子里，不仅如此，在那稻草堆成的床上还躺着一个重病需要人照料的母亲。

    她拿了那些银子后通通都去药店换名贵的药材给母亲治病。

    此那以后，肖雪再也没有对姐姐抢俸禄的行为表示反抗，然而即使如此，肖姮姮的母亲还是没能熬过去。

    在她母亲过逝的那天，肖姮姮独自跪在神庙的角落里，出神地望着山外的白云，三天三夜，一句话也没有说……

    就在这件事发生后不久，国君秘密派人前来神庙。

    他们送来一把特制的玉刀，表示要在两名圣女中挑选一个，进行刺杀任务。

    那时的肖雪年仅十六，而肖姮姮则正值双十年华，两人皆是如花似玉的年纪。

    肖雪很害怕，她温和的性情中也带着怯懦，她知道肖姮姮绝对不会去接这摆明了送死的任务，她也知道，若是用强，自己根本拗不过姐姐。

    所以，那时的白雪仙子缩在角落里，看着国君派来的使者，胆怯地颤抖。

    然而就在此时，肖姮姮忽然站了起。

    她走到她面前，看了她一眼。

    那眼神柔和而复杂，有几分怨恨又有几分渴慕。

    那是她永远也忘不了的眼神。

    一眼过后，肖姮姮一步，一步，走到使者面前，慢慢拿起了那把玉刀。

    她出神了很久，最终叹了口气道，“肖雪还是个孩子，这个任务，让我去吧。”

    当时的肖雪不可思议地看着同父异母的姐姐，内心仿佛受到了沉重的一击，就在这短短的一瞬，她突然觉得自己明白了很多，也长大了很多。

    “神，你知道么，若不是她主动牺牲，如今躺在黑崖的就是我……”白雪仙子合目叹息，她望着北方的尽头充满了惋惜与愧疚，“姐姐是被逼的，神，你不应该惩罚她。”

    幻化成少年的神祇不由动容，深邃的眼里好像闪过一丝波澜，“惩罚她不是我的意愿，只是神界也有神界的规则，就像人类一样，任何人触犯了神祇都将受到惩罚。”

    “唉，”仙子叹息，纯白的长发犹如一曲绵长的挽歌，不知在咏唱着谁的未来，“其实，我很羡慕姐姐，她大胆聪明，敢爱敢恨。那时街头乱巷里常有人欺负她，可她总能把人家整得说不出话来，而我，我永远做不到，我既没有她的胆量，也没有她聪明。”

    “每个人都拥有属于自己的优点，你不必太自责，太在意。”看见少女哀伤的眼神，少年的眼眸中有多出了人类才有的感情。

    这样柔和而关心的凝望，令少女的心陡然一跳。

    她凝望着陪伴了自己五十年的神，展颜微笑，清丽宛如雪莲，“神，你看，我的运气真的很好。从前，我一直希望有个人能够陪着我，包容我的怯懦和胆小，永远给我温暖，陪我看日升月落，现在，我的愿望实现了。”

    此时，少女清亮的目光，令神一样的少年蓦然心动。

    这就是人间的感情么？

    甜蜜又忧伤，平静又激烈。

    “可是……你要面对的还有亘古永恒，千年寂寞，如此，你还觉得幸运么？”神飘然于空，他凝望少女的眼神深邃而又热切。

    “有你陪我，怎么还会寂寞？”

    雪花飘落于九天之上，少女的笑颜一如白雪纯洁。

    他们是神，他们的永恒没有尽头。

    穿过了如水时光，前路绵长，相依相伴，直到日月坠落，星辰消散，他们依然能幻化成万物，与人同在……88106 www.88106.info