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卷 雪落送斜阳 第十三章 久别不成悲

(88106 www.88106.info)    尧城内，接到密令的当夜，行动便已按计划开始。

    上昊带了一小队精锐的战士，趁夜卷甲衔枚潜入鄢城中心。

    是时，高阁华室内歌舞方歇，酒醉如泥的六王爷苏律就在甜蜜的睡梦中被人一刀斩下了头颅！

    率人一击而中后，上昊在鄢城上空放出蓝焰令，所有战士立刻整装出发，冲入群龙无首的城池。

    五王爷苏涵理所当然的坐镇两城，城内的百姓对此也并无异议。毕竟，苏律滥收赋税徭役的行径，早已令民心丧失，此时苏涵接管，反倒大受拥戴。

    因为尧城连续被攻打，城内早已一片狼藉，占据鄢城后，苏涵便将所有百姓迁至新城，军队将士尽数在两城之间的雪原上驻扎。

    鄢城与尧城之间有绵亘五十里的雪原，足够容纳几万大军，虽然如此，上昊依然派了一部分人手驻守原地尧城，密切注视着侯天傲的一举一动。

    次日清晨，号角声响起，有下属来报，说是都城的援军来了。

    上昊不解，虽然苏涵多次上奏请求援兵，但以他对太后的了解，她不像那种有胆子在危急时刻拨兵远征的人。

    不过，怀疑归怀疑，上昊还是策马前去迎接援军。

    前来支援的军队并不庞大，约摸三万人左右，而领军的居然路训！

    “你怎么来了？”待到走近了，上昊勒马询问。

    “唉，说来话长……”路训向着身后的军队一扬手，高声喝道，“原地扎营！”

    所有战士按令下马，各自整顿起来，路训下完命令，这才好整以暇地慢慢将事情的来龙去脉说了一遍。

    不久前，因为晔国军队盘踞城外，路训一直环城巡逻，结果有一天碰巧遇到七王爷苏燃被杀手包围，他身为将军当然应该保卫皇族，于是便立刻带人击退了那群杀手。

    本以为是好事，不料那些人竟是太后派去暗杀苏燃的，于是路大将军弄巧成拙，第二天便被愤怒的太后娘娘揪将进了皇宫。

    “你倒是给我评评理，那群杀手脸上有写‘我是太后派的’么？有么？我怎么知道他们皇室内部的龌龊事儿啊！”路训想来真是义愤填膺。

    “然后呢？”对于爱放冷箭的王室，上昊这些年已经看得麻木了。

    “然后，然后我的兵符就被太后收了，”路训满不在乎地耸了耸肩，“就知道收兵符，一点儿新花样也没有。”

    “你的兵符被收了？”上昊一脸狐疑地看着他身后的军队。

    “是啊，只是后来我又潜进宫把它偷出来了。”说这些的时候，路训依然是一脸没心没肺的笑，“你要知道，我可是镇殿大将军，对皇宫内部路线可比你熟悉多了。”

    上昊了然颔首，他突然有些佩服起眼前的同僚来，因为他总是这么乐观，哪怕做了要被杀头的事他也照样笑得出来，而且可以笑得很愉快。

    在世上可能就有这样一种人，他从骨子里透着快乐向上的精神，所以无论遇到多大风波都能微笑面对。

    因此，一个人一旦具备了这样的人生态度，那他的生活往往也不会太坏。

    “不过，你到这里来实在不是个明智的决定。”上昊看着皑皑白雪，策马缓缓向军营驰去。

    “我也不想啊，这鬼地方又破又穷又冷，”路训坦白，“可这里确实是个逃命的好地方。”

    上昊闻言拍了拍同僚的肩膀，“但愿我们都能活着回去。”

    说到这里，他忽然又想起了什么，“对了，不久前听说你快成亲了，现在怎么样了？”

    此刻，路训忽然出人意料地沉默了下去，向来嬉皮笑脸的军人竟露出了很深的沉痛，“唉……她……她死了……听说是中毒……毓贵妃亲自把她埋了……”

    风恣意地呼啸，雪花漫天飘零，立在山颠向下望去，云朵漂浮，恍如仙境。

    居高临下，梦幻般的雪景太美，美得仿佛随时都会破碎。

    肖姮姮身在无边的美景之中，可她却觉得自己离万物很远。

    可能是太美的景色抓不住，让人恍然如梦，白衣少女面对着此情此景竟有些伤感，生怕梦醒了又是满目疮痍。

    山茶花在少女白玉般的指间盈然颤动，轻灵而温柔，就像她的人一样。

    “姮姮，你怎么了？”老人的声音仿佛从很远的地方传来。

    肖姮姮收起脸上的怅惘，回眸一笑，“没什么，我在想你呢。”

    老人沉默，半晌才问道，“那叫南羽的年轻人去了哪里？”

    “他？自然是报仇去了。”肖姮姮毫不在意地回答。

    “什么？已经去了？”老人不由一惊，继而沉声道，“这孩子这么莽撞，贸然前去，必死无疑，姮姮，你好歹也是他师父，快去救他回来。”

    “我不去。”白衣少女拿着山茶花不高兴地转过身去，“他要报仇是他的事，我教他武功已经仁至义尽了，干嘛还要为他提心吊胆的？”

    “姮姮，你听话。”老人低声道，语音略带责备。

    肖姮姮这才回过头看向他，黑色的风帽遮住了老人的容颜，她还是看不见他的脸。

    “知道么，”白衣少女看着他忽然俏皮地轻声道来，她的眼里又闪现出那种低柔的感情，“如果有一天你出事了，我一定会去救你的……”

    “……不要开完笑了。”老人的内心似乎受到了震动，他回答的声音有些颤抖。

    “好……”肖姮姮妥协，她笑着站起身，“你让我去救他，我去便是了……”

    说罢，她向山下走去，边走边笑道，“好妹妹，别躲了，我知道你就在附近。咱们又不说连璧玺的事情，有什么好偷听的！”

    话音刚落，山坡上凸起的巨大白石后，突然闪现出一个嫣紫色的身影，她盈然笑道，“果然什么事都瞒不过你呢。”

    “嘻嘻，喏，现在有个孩子要去杀你心上人了，你急不急？”

    “不急，那个傻小子怎么杀得了上昊？”

    “我可不管你急不急，反正现在跟我去雩之国走一趟吧！”

    说罢，肖姮姮便一把拉住诗雅的手臂飘然而行，只见雪山上一白一紫两道身影轻烟般向远处掠去……

    尧城已是一片断壁残垣，可却始终挺立着没有被雪国的大军吞没。

    方圆五十里的雪地上，风声萧萧，白雪飘飘。

    一身戎装的年轻军人涉雪而行，逆着风，他依然肩背挺直，毫无懈怠之意。

    上昊查看了一下军营四周雪原的地形，这是他行军作战的习惯，每到一处必然先从地势开始熟悉起来。

    雪，一直在下，远方的军营若隐若现。

    他今天没有带头盔，黑色的发上附着洁白的雪珠，在风中凌乱地飞扬。

    雪原的地势较为平坦，几丈外的事物尽收眼底。

    此时，长风过耳，风中弥漫起一股强烈的杀气。

    有人埋伏在这片雪地里！

    英锐的军人立刻察觉到了什么，他的右手悄然按上了挎于腰间的弯刀，速度也逐渐慢了下来，每一个步姿都蓄势待发，时刻准备着攻或守。

    “唰——”雪地陡然裂开，一道黑色的影子伴随着扑面的杀气向军人直冲而去！

    上昊站在原地没有动，就在对方的短剑出击，距他眉心一尺之时，弯刀瞬间出鞘！

    军人手腕翻转，横刀一架，用最轻便的方法搁开了对手杀气彭湃的一招。

    黑影凌空翻身，落于军人身后一丈开外，他身子还未落地便足尖一点，反身回刺！

    此时上昊也不再以静制动，他抢身而上，动作轻捷如豹，弯刀在他手中被运用得灵巧自如，刀身最不长，但刀气却在他的施展下无孔不入地弥漫开来！

    此刻唯见白雪地上，两个身影腾挪飞掠，一场激斗如火如荼！

    转眼几十招过去，上昊已将对手的武功路数摸清——这个少年唯一的优点便是快，而有时，快并不是制胜的法宝。

    念转至此，军人中途刀式突然转变，时而沉稳端重，时而轻灵跳脱，行刺的少年不由眼花缭乱，勉励支持，只闻得‘叮——’的一声响，南羽被对方一招震飞，跌落在地。

    上昊看了眼被他击败的少年，似乎回想起了什么，并没有追究，只是收起弯刀，继续往回走。

    “你给我站住！”南羽大吼一声，撑起身子拼尽全力将短剑向军人的背后掷去。

    上昊侧身反手，瞬间截住了飞来的凶器，他漠然将短剑握在手中，回首冷冷道，“你的武功练得不怎么样，偷施暗算倒学得很快。”

    说罢，他便转身继续向往前走。

    南羽怒不可遏，他撑身而起，笔直向他冲去，然后竟采用最原始的贴身扭打法，从背后死死抱住军人的肩。

    上昊莫名其妙被他缠住也不由恼怒起来，这个少年人到底在发什么疯！

    军人反肘狠狠击向少年的胸口，少年闷哼一声，却还是倔强得死不放手。

    上昊冷笑起来，他忽然整个人都放松了，好像没了力气。

    南羽趁此机会喘了一口气，然而气还没喘完便被对方一个过肩摔扔在了地上！

    少年恼怒于自己的失败，一拳砸在雪地上，方欲重新撑起身，却被军人一脚踩回了地上。

    上昊并没有用多少力，只是懒得再和他斗下去，便踩住他的胸口，让他动弹不得。

    “上昊！你有种的杀了我啊！杀了我！”少年冲着他大吼起来。

    “你就是南羽吧，南岳的儿子，我记得你。”军人冷冷握着短剑指向少年。

    “你逼死了我父母！不得好死！”少年人双目猩红，哑声吼道，“我南羽这辈子不杀了你！算我白活了！”

    上昊似有深意地看着这少年，好像有些动容。

    这世上像他这么倔强耿直的年轻人并不多见，虽然他不聪明，但也有几分血性。

    “你的父母是自己选择了死亡，与我无关。”风雪吹着军人的黑发，他的目光就像这白雪一样冷得令人心寒。

    “呸！你放屁！”南羽挣扎着大吼，“若不是你带兵前来，他们会死吗！！我南羽苟延残喘至今，就是为了要除掉你！”

    “那是他们叛乱在先，本就难逃一死。”冷肃的军人隐约有几分不耐，和这个一根筋的少年说话真是吃力。

    他干脆不提当时的恩恩怨怨，话锋一转，军人冷笑道，“好，就算你父母的死是我之过，那你呢？你活着除了报仇之外就无事可做了么？”

    “我——”少年一时语塞，随即冷哼道，“报仇乃是头等大事！”

    上昊扬了扬唇角，笑容中透着如军刀一般残酷的冷意，他一字一顿道，“就算你是为了报仇而活，难道你不应该先学会收敛你的杀气，然后暗中混入我的军营，掌握我所有的弱点之后再出手一击而中？”

    面对军人的反问，少年咬愤恨地着牙却不知如何回答。

    “即使最拙劣的杀手也懂得控制杀气，而你，一身的锋芒，怎么可能如愿以偿？”

    军人的话冷酷尖利，像刀一样砍断了少年心底的骄傲，南羽只觉得被人迎头一击，本以为触手可及的报仇之想忽然变得很遥远，很遥远。

    风雪依然很大，有一阵微风自军人的身后拂过。

    上昊的眼神猛然一冷，多年的实战经验让他产生了一种如野兽般敏锐的直觉——这阵风里有蹊跷！

    矫健的军人一踏雪地，短剑执手，闪电般刺向那股微风！

    风中显现出一个白衣少女，她衣袂飘飘，眉目灵动宛如精灵，而此刻上昊手中的短剑就横在少女的颈侧！

    “嘻嘻，年轻人，怎么看到漂亮姑娘也不知道怜香惜玉？”肖姮姮嫣然一笑，“你对你的心上人也是这样的么？”

    军人心头一跳，手上的剑势也随之一顿。

    就在眨眼的空档，肖姮姮已然逃出了对方的控制范围，她飘然掠过雪地，一把提起少年的衣领，便头也不回地向雪原远处逃逸而去！

    上昊看着逐渐消失的人并没有追。

    如今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他也懒得管那热血莽撞的少年。

    见对方消失，军人随手将少年的短剑扔在地上，然后轻轻甩了甩黑发上的雪花，兀自继续往回走去。

    可他还没有走出多远，忽然顿住了步伐。

    有一阵轻柔的风绕着他周身吹拂，风中有股熟悉的，蔷薇花的香气。

    向来冷酷果决的军人感受着这阵风竟是无法前行，他下意识地伸手在风中轻轻一拉。

    短短一瞬间，他竟真的抓住了什么！

    一抹明丽的嫣紫就这样突兀出现在他眼前，仿佛从天而降，熟悉的容颜是他魂牵梦萦，却连思念时都不敢回想的脸。

    诗雅也吃了一惊，她显然没有料到会被他发现，不禁又是意外又是喜悦，便甜甜一笑，道，“呀，被你抓住啦！”

    说着，她想挣脱他的手。

    久别重逢，她竟一时不知该怎么以真实的面目面对他，然而，女子刚想脱身却冷不丁地被那人拉近。

    上昊忽然伸手紧紧拥抱怀中的女子，原本已如死灰的心在见到她的那一刻又重新跳动了起来。

    就这样被他蓦然抱住，诗雅先是怔了怔，随即露出了欣喜地笑容，有一刻，她的笑仿佛回到了十七岁初遇的那一刻，纯粹如孩童。

    雪花漫天而下，紫衣女子抑制着心中的激动，伸手搂着那人的脖子，用力回抱住他。

    六年来，他们第一次卸下所有伪装和防备，就这样无言地用拥抱表明彼此的心迹。

    皑皑雪原上，长风飘絮环绕着相拥的二人飞舞，真恨不得让时间就停止在这一刻。

    “喂，放开我，我快冻死了……”也不知过了多久，时间好像飞一般流逝，诗雅忽然轻轻在军人耳边道。

    上昊这才意识到时光飞逝，连忙放开了她。

    诗雅指了指军人冰冷的铠甲，颤巍巍笑道，“这东西你披在外面不觉得，我抱着你可是钻心的冷啊……”

    说着，她将手缩回了大氅里，整个人都哆嗦起来。

    上昊帮她裹紧了鹤裘氅，然后将女子被风吹乱的头发拨到耳后。

    军人的眼中有淡淡的暖意，他看着多日不见的人，觉得她似乎又瘦了些，“你最怕冷，怎么还往这里跑，没有生病吧？”

    “嘻，到目前为止还没有。”诗雅笑盈盈地看着他，现在她终于可以卸下那张妩媚的面具，不用在他身边‘少帅’长，‘少帅’短地说话，“现在我看到你一高兴，就更不会生病了。”

    上昊宠溺般轻抚着她脑后的发丝，脸上浮现出浅浅的笑意，“不管怎么样，只要你没事就好。”

    说着，他轻轻吻了吻女子的额头。

    诗雅微微垂下头去，继而又抬眼看着他，她笑着轻轻叹了口气，眼里尽显失落，“想好只是来看你一眼，现在既然已经看到了，我便要走了。”

    “……我知道。”军人沉声回答，他凝视着女子清丽无伦的脸颊，留恋她每一个眼神，每一个表情。

    他们的相聚总是太短暂，一眨眼又要各奔东西，亡命天涯。

    诗雅恋恋不舍地看着他，忽然抬手攀住他的肩，踮脚吻了吻军人冰冷的脸颊，“冤家，听好了，不管发生什么，你都不能出事啊……”

    说完，她的手从他双肩划落，紫衣女郎将目光停留在他身上，然后慢慢后退了几步。

    “你……你也要小心……”他看着她后退，轻轻叮嘱，没有挽留，也无法挽留。

    诗雅轻轻点了点头，一眼过后，她不敢再看，转身风一样消失在洁白的雪原深处。

    大雪中，军人独自凝目于女子消失的地方，黑色的长发与白雪纠缠在风中。

    对他们而言，相见别离都太匆匆，殊不知，在这乱世里，究竟要沉浮到何时才能静静相守，笑看云卷云舒……88106 www.88106.info