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卷 风云落幕 第一章 音如梦 月如心

(88106 www.88106.info)    南海之滨，荒凉壮阔，一场至关重要的决战方歇。

    船的残骸，断矛长戟沉入海中，海面上浮尸无数，湛蓝的海水几乎被鲜血染红。

    海边，海藻贝壳被浪涛冲上了岸，零零星星地点缀着黄色的细沙。在这绵延几十里的沙滩上，锦袍少年迎风独立。

    海风本应清爽，可惜今日的风透着太浓重的血气，就像那场梦破碎时一样。

    近日来，南海岛国与雩之国相争，两方各有损失，在方才关键的一战中，珲迦以奇谋制胜——他用轻装小船，满载引火之物，冲入敌船，同时猛射火弩，令小船燃起，继而乘风纵火，烟焰嚣张，烧毁了无数敌舰。

    南海岛国这次吃了大亏，全体撤兵，恐怕短时间之内无法休整完毕。

    按如此形势看来，他终于可以歇停一会儿了……

    少年站在金色的沙滩上，青铜狮鼻面具罩着他的脸。他的前方有海浪滚滚而来，不远处是一座万仞高崖。

    她……她就是从那里跳下去的，跳入了海中，忘却了所有。

    珲迦一步步走向大海，长靴，锦袍逐渐被浸得湿透，可他还是在往前走，好像在海中可以感受到那袭红衣的存在。

    浪涛中，少年跪下身，慢慢低下头，将脸浸没在水中。

    海里的世界一片静谧，这种静谧有种将人内心掏空的魔力，它让人绝望，让人发疯。

    可怕的寂静中，隐隐约约传来一丝丝断断续续的歌声，这没有歌词的曼吟，像极了那人天籁般的浅唱。

    他一定又做梦了，他已经做了很多这样不切实际的梦。

    可今天，他觉得这个声音并不是梦，它是那么真实，真实得就如同在耳边回荡。

    少年霍然从水中抬起头，他急切地四顾，寻找声音的来源。几十丈外的海中，有一处巍峨的山崖，山崖中似乎有沟壑隐藏，而那歌声就是从其中传来！

    珲迦随手扯下面具，往水中一跃，飞快地向那处山崖游去。

    山间有深洞，缝隙狭窄，只容得一人通行，少年踏着水和乱石，缓缓走了进去。

    洞内很昏暗，水光潋滟泛出幽幽蓝光，模糊地照亮了石壁。

    岩壁边坐着一个少女，她披着亮蓝色的纱裙，背后有一双透明的翅膀轻轻扇动着，方才的歌声便是从她口中传来。

    原来……不是她。

    少年的眼眸暗淡了下去，他很轻很轻地叹了一口气，转身正欲离开山洞却忽然被那少女拉住了衣角。

    珲迦意外地回过头，不解地看着她。

    只见那奇异的少女一手拉着他的衣袂，一手指了指身后受伤的翅膀，口中急切地‘呀呀’说着他听不懂的语言。

    年轻船王航海多年，曾经听说过，在大海中有神秘的一族，它们生存在海底，具有人的形态和文明，背后长有双翼，擅长模仿各种声音，被人们称为海妖。

    这个海妖少女可能是听过潇漱的歌声后，觉得美妙动听便去模仿她。

    “你是要我……带你离开这里？”珲迦努力领会她的意思。

    少女好像听懂了，她笑盈盈地点了点头，眼波又温柔又纯澈。

    他看着她的眼睛，有一瞬间少年的眼神变得很空茫，不知道从她眼中看到了什么。

    少女见他不语，又伸手拉了拉他的衣角，少年这才回过神来，他看着她的眼睛，又想起了方才的歌声，犹豫了很久，他终于伸手将她抱了起来。

    红衣已逝，剩下的只有影子，而他，不想忘记她，哪怕通过影子来回想，也在所不惜。

    凤鸣城内，张灯结彩，羽盖流苏络绎如云，交错的长街柳巷，繁华如流水。

    肖世英一战成功，暗中囚禁了雪国国君，虽然始终没有公开，但如今的皇帝名号不过是虚衔架空，他早已实权在握，随时可继承皇权。

    今夜，得逞的佞臣心情大好，趁兴下令凤鸣城中连夜狂欢，宫殿外大设宴席，邀请了众多高门士族，贵胄王孙聚集一堂，把酒言欢，忆旧言朋。

    恢宏的宫殿正对着明月长空，门垂珠帘，霓虹旋舞，随着狂欢的开幕，火树银花绽放于皎皎夜空，与日月繁星交相辉映！

    彩箫音起，琴韵弄调，丽人们艳妆成群，足踏红毯，翩翩起舞。

    酒初熏，歌正吟，一代权臣肖世英在千万人的注目下踏着夜色而来。

    今夜，他的装束格外华贵，冰蓝色滚铜边锦袍，领口袖边镶着腾龙卷云纹，嵌玉银冠束发，外披深灰狐皮大氅，远远望去，风姿祥雅，明秀过人。

    英雄的身边总应配美人，肖世英虽然算不得英雄，但他身边从不缺美人，而今夜的这位美人更是耀眼如月辉。

    长发如雪以鬓珠作衬，飘曳宛如银河垂地，紫罗兰色软烟罗长裙拖地，暗青花纹腰带轻束，一缕绯红流苏编花自腰际垂落，它随着美人袅娜的步姿，悠悠晃动。

    诗雅在万众瞩目中走过，在男人眼中，她的光辉远胜于肖世英。

    肖世英觉得很骄傲，他喜欢别人用羡慕的眼神看着他，无论是羡慕他拥有的女人，还是他拥有的地位，这一切都让他高兴。

    两人走到红毯的最前方，缓缓落坐于一张宽大的金龙雕木椅上，诗雅望着这难得盛况笑了起来，她笑得妖媚而艳冶。

    当她这么笑的时候，她已不是她。

    “你笑的时候，真的很美。”肖世英侧头注视着他的美人，此时，舞如梦，乐亦如梦，而这位高权重的男子却说，“比起你的笑，这些舞乐简直不堪入目。”

    诗雅媚然回头，嫣然道，“你喜欢我这么笑？”

    “当然，我想这世上没有男人能抗拒你的笑容。”肖世英俊美的脸上闪过一种邪邪的蛊惑，这些日子来，这美人虽然一直陪着他，但他始终没有机会一亲芳泽。

    他在等，因为他从不喜欢用强，只有你情我愿，那才是享受。

    诗雅没有回答他的话，她转而抬头观望空中的烟花。

    夜空浩瀚，当烟花散落的时候，她忽然觉得很寂寞。

    眼前，身边，有这么多人，可为什么有时候，人越多，反而会越寂寞？

    从前在晔国，她也时常参加这样的盛典，那时她的身边有宠爱她的父母和姐姐，可现在呢？她什么也没有了。

    是不是非要到失去了才知道后悔？是不是非要分离才懂得珍惜？

    冷风吹过，冰冷刺骨，她轻轻咳嗽了几声，拿起酒盏，饮了几口醇酒。

    喝了酒她就不会怕冷了，可惜饮酒伤胃，如果那人在的话，一定不会让她喝，然而，现在他并不在。

    放下酒盏，她发现肖世英正注视着她，于是诗雅抬眸冲他妖娆一笑。

    “你很喜欢笑。”俊美的贵族玩味地看着她。

    “喜不喜欢笑和笑不笑得出来并不是一回事。”紫衣丽人淡淡回答，她的笑容始终停留在唇边，“你喜欢我这么笑？”

    她又问了一遍。

    “不错，你笑得时候就像个妖精，能够勾人魂魄。”肖世英伸手想要触碰女子唇角的笑意，却被对方不着痕迹地躲过。

    诗雅默然凝望着台阶下的丝竹舞乐。

    记得刚去悦音坊的时候，她很厌恶看到那些脑满肠肥的贵胄们来寻欢作乐，姑娘们虽然都是清倌，但个个姿容出众，想要勾搭权贵，飞上枝头当凤凰。

    有一天，她居然在悦音坊里看到了上昊，她当时简直气疯了——所有男人都可以来寻欢作乐，可就是他不行！

    但后来，她渐渐发现，他来，只是来看她的，她的每场舞，他都会来，一个人来，身边没有任何人陪伴。

    她当时有些心痛，日子久了，便忍不住以诗雅的身份去接近他，那时，他还没有认出她，因为她变得太多了。

    于是，她也对他笑，媚笑，就像她勾引其他男人时一样的笑容，有时，她甚至破例学着那些浪荡女子的样子去挑逗他，而他总是很冷淡地将她推开。

    推得很轻，但很坚定。

    虽然被拒绝，可她却很高兴，因为这意味着他并没有忘记她。

    所以，她故意一次又一次地去戏弄他，然后看着他冷漠地拒绝，通过这样的方法来安慰自己，告诉自己其实她一直都被人惦记着，也告诉自己，其实她并不孤单。

    “今夜的烟花，很美。”许久，诗雅静静说道，人声喧杂，可她依然觉得冷。

    “如果你喜欢，我夜夜都可以为你放烟花。”肖世英仰望着繁星灿烂的夜空，笑容朗朗如月，俊美中略带邪气的容颜令不少少女为之倾倒。

    诗雅望着他好看的脸，似乎在考虑着什么。

    这些日子以来，他对她极好。

    肖世英是个风流才子，琴棋书画，无一不通，如此风雅的男子自然很懂得女儿家的心思，诗情画意，他信手拈来；甜言蜜语，他也能说得煽情而不肉麻。

    诗雅饶有兴趣地打量着他，心想如果十七岁那年，她遇到的不是上昊而是肖世英，那她肯定已经上钩了。

    可惜她早已不是懵懂少女，男人的伎俩她在风月场中已经看了无数。

    “我可以答应……答应和你在一起……”诗雅此时忽然开口，她略显羞赧地垂下头，而后又欲拒还迎得瞥了他一眼，“不过……我要你把身边的美人都赶走，你只能有我一个。”

    “好，我今晚就让她们散了。”肖世英不假思索地回答，他注视她的眼里有一种独特的专注和深情。

    诗雅甜甜地笑了，好像很享受对方的宠溺。

    肖世英在她的笑容中看到了某种甜蜜，不由满意地笑了。

    他这个人有一种本事，当他追求一个女人时，他会让她觉得他只爱她一个，因为他很懂得女人需要的那种安全感。

    更何况，每个女孩子都有一个梦，梦里是英俊多金的王子，他为了她而放弃整片森林，心甘情愿从此照顾一棵树木。

    可惜的是，诗雅这些年在悦音坊也不是白混的，男人高级的取悦手段，她早已心领神会，此时，紫衣丽人抬手轻扶额头，别开眼去。

    这是一场游戏，比的是耐心和心计，他们都有足够的时间来互相僵持，看的就是谁能笑到最后……88106 www.88106.info