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卷 风云落幕 第十章 长夜漫漫柔情暖

(88106 www.88106.info)    帐中的炭火很温暖，厚重的毡帐阻隔了外面的风雪，将所有喧闹隔绝在外。

    诗雅坐在火盆边，冷得僵硬的身体在火的温暖的下逐渐恢复了知觉。她环视着帐内简单朴素的陈设，不由回想起从前在军中度过的日子，清美的容颜上荡漾起浅浅的，怀念的微笑。

    “还冷么？”军人在她身边坐下，看见她清浅的笑容似乎也回到了过去。

    “好些了。”诗雅笑望着他，苍白的脸渐渐恢复了血色。

    “对了，你饿不饿？”问完这句话，上昊才意识到军营里只有一些冷冰冰的干粮，勉强能下咽果腹，她大概根本吃不下去。

    雩之国边境一带本就贫寒，连日作战，食物也是越做越粗糙。

    “我当年饿啊……”不问也就罢了，他一问诗雅果然感觉到了强烈的饥饿。

    “这里只有一些冷冰冰的干粮，你吃的下去么？”

    “吃的下去。”诗雅毫不犹豫地点了点头。

    上昊将信将疑地递给她一个又冷又硬的馒头，她果然来者不拒，一小口一小口地吃了起来，看上去还吃得津津有味。

    “……”上昊怔怔地看着她，半晌才忍住笑意道，“你真是个容易过日子的人，吃什么都不挑。”

    “对啊，我不挑食的。”诗雅咬着馒头笑意盈盈道，“以前我就是这样的呀。”

    上昊仔细回想了片刻，发现好像的确是这样。

    从前，他一直觉得她太瘦弱，所以每次吃饭都使劲给她夹菜，反复几次之后，他发现她吃饭速度虽慢，但无论加多少菜，只要进了她的碗，她都会慢吞吞地照单全收，属于持久性作战选手。

    过去的点滴令军人冷肃的容颜柔和下来，诗雅睁着水汪汪的眼睛看着他，“你笑什么？”

    “没什么。”上昊回过神来，他望着身侧细嚼慢咽的女子，抬眉笑道，“你慢慢吃，我还有些事情要处理。”

    说着，他站起身，径直走到大帐一侧的木案边。

    暗淡的烛光明灭不定，案几上的地图一直铺展着未曾收起，军人的眉头轻锁，似乎在思索着什么，手中的笔不停在纸上作着标注。

    诗雅吃完了包子，静静坐着烤火，她隔着晃动的火光望着案边神情专注的戎装青年，酡红的脸颊上笑意清浅。

    偶尔有将士大声的吆喝从帐外传来，模模糊糊，时近时远，若有似无的杂音令帐内的一切愈发平静安宁。

    他处理公事时，她从不会干扰他，就像过去一样，一个人坐在一边出神。

    没有语言的宁静不会让他们寂寞，因为知道彼此就在身边，所以很安心，也很平静。

    诗雅被暖融融的火光照耀的昏昏欲睡，眼神逐渐迷离起来。

    “你困么？”上昊看见表情迷糊的女子，笑意柔和，“困了就去睡吧。”

    “不用。”诗雅马上摇了摇头，努力打起十二分精神来，“难得跟你在一起，我要是睡着了多可惜。”

    说着，她站起身来，轻盈地走到案边，展颜一笑，“你忙你的事情，我帮你磨墨，好不好？”

    女子如花的笑颜令军人的思绪有一瞬间恍惚起来，以前她也是这么笑着走来，说要为他磨墨，陪他一起等到天亮。

    过往的记忆和现实的景象交叠在一起，‘恍如隔世’是否就是这样的感觉？

    “好。”他的回答很低，也很轻，军人收回了目光，内敛的性情令他的感情永远都无法流于表面。

    诗雅俏生生地立在他身边，素手执墨，砚台中悄然晕开朵朵墨莲。

    明艳的炭火跳跃着晃动，长夜寂静，两人相伴相依，火焰驱散了严寒，也温暖着帐中人日趋荒凉的内心。

    就这样，好像过了很久，又好像只是短短的一瞬。

    诗雅掩不住睡意，双目时不时地合起，眼帘无神地垂下，恍恍惚惚中，她摇晃着往前一冲。

    “你困了，去睡吧。”上昊及时扶住她，凝望着女子小巧精致的容颜淡淡微笑。

    “不，我不困。”诗雅执拗的摇头。

    “听话。”

    “不听话。”紫衣丽人努力把眼睛睁到最大，然后沉重的眼皮又慢慢耷拉了下去。

    上昊强忍着笑意放下手中的笔，绕过木案将她拦腰横抱起来，然后大步走向大帐一隅的床榻。

    “我不要睡！你放我下来！不要睡不要睡！你听见了没有啊！”诗雅一路挣扎要下地可惜没有成功，只好絮絮叨叨地听之任之。

    “我说了我不要睡嘛。”她不满意地躺在床榻上，任他为自己掩上被子。

    “你吹了这么久的冷风，不好好休息，明天肯定又会生病。”军人目色平静柔和，英俊的容颜在火光下依然显得苍白，“我就在这里陪你，你安心睡吧。”

    说完，他靠着床榻坐在平铺于地的毛毯上，手臂随意地搁于膝上。

    懂他的关心，诗雅不再反驳，听话地裹紧了被子，然后狡黠地甜甜笑道，“你亲我一下，我就睡。”

    上昊回过头，探寻般半眯起眼睛笑道，“你今年也有二十四了吧？怎么有时候看上去只有四岁？”

    “哪有……”诗雅嗔怪道，“我这阵子遇到了一个讨厌的家伙，他真让人恶心，所以我要你亲一下，帮我消消毒。”

    “亲你一下可以消毒？”上昊不明所以，只能笑问，“这又是什么神奇的逻辑？”

    “这是人间奇葩的逻辑，你不需要理解，照办就行了。”

    说着，她将脸凑到床沿，上昊依言靠近她，低头轻吻女子柔软的脸颊。

    熟悉又温暖的馨香，美好而温柔，，呼吸相融间，他难以遏制地留恋这样的感觉，不由闭上眼，倾身又吻了吻她散落在颊边的发丝，不想远离。

    感知了他的眷恋，诗雅伸出手环住军人的脖子，仰起脸温柔地吻了上去。

    他的唇还是很冰凉，似乎连火光也无法温暖，唇唇相触地一刹那，感情纷涌而出，她轻轻闭上眼，两人心中不知是甜蜜还是悲凉。

    这样的相聚会不会又是一场梦？一场过去了便再也回不来的梦。

    诗雅慢慢放开他，团聚的时光在四目相接中缓缓流淌，她凝视着军人英挺的五官，忽然发现他的嘴角和眼角都有些碎裂和红肿，“你被打了？痛么？”

    “不痛了，小伤而已。”上昊淡淡道，“昨夜雪国军队进攻，现在已经被驱逐出去了。”

    “雪国？”诗雅立刻想到了那里的种种，“是肖世英？！”

    下一秒，她的声音立刻提高了八度，“那混蛋敢打你？”

    “怎么？你认识他？”明显看到了女子眼神中流露的厌恶，上昊立刻联想到她今夜在城头上自暴自弃的一番话，敏锐的军人立刻察觉了什么，薄唇不悦地抿成了一条线。

    回想起那个金盔金甲的贵族男子，他忽然很后悔就那样让他跑了。

    “他是个让人恶心的人。”说到此人，紫衣丽人的眸光转暗，脸上露出了明显的厌恨。

    诗雅闭上眼睛，用力摇头摆脱那些不愉快的记忆，然后才睁眼看向上昊。

    对方隐隐不悦的神色令女子惊愕了片刻，继而小声道，“你生气啦？”

    上昊没有回答。

    “哎，你这家伙别乱想啊，我……我……”千灵百巧的花魁姑娘忽然结巴起来，她想把事情解释清楚，但又不能太直白，只能不好意思地翻了个身，将雪白的后脑勺对着他，然后才吞吞吐吐地轻声道，“我只跟你好过，没跟别的男人好过。”

    听到她的话，上昊才回过神来，其实他并没有想得那么多。

    女子雪白的长发如星光铺了半身，他忍不住伸手轻拨着她的长发，动作格外温柔。

    “嫁给我这样的人，是不是很不可靠？”上昊忽然若有所思地询问起来，他思索了很久，“这些年……你觉得委屈么？”

    “委屈什么？你哪里不可靠了？”诗雅慢吞吞地又翻了个身转回来，然后往床边挪了挪，“你对我很好，也不在外面找别的姑娘，为什么不可靠？”

    “不，我说的不是这个。”军人的目光深邃而复杂，“我这种人成天打打杀杀，也不怎么会说话，说不定哪天就战死了，到了那时你怎么办？”

    诗雅的目光暗淡下去，生死看天命，谁也无法自行掌握。

    “其实……其实我以前并不想让你真的嫁给我……”犹豫了很久，他才把话说了出来。

    上昊自小从军，很清楚战争的残酷性，因此从不敢随意投入感情，更何况高门世族的婚姻都是为权力作垫脚石的，不需要多少真情，所以他从不考虑这些事情，只是觉得日后那个嫁给他的女人，肯定是倒了八辈子的霉。

    刚遇到诗雅时，她虽然自称民女，但他看得出，她并非普通人，便猜测她可能是哪个大户人家的小姐，一个人逃婚在外，无依无靠。

    最初和她成亲，只是想有个合适的名义去照顾她，等她家人想开了，前来寻找她时，再将她送回去过平平安安的日子。

    “哦……你是要我在嫁给别人……”听他一番叙述，诗雅得出了结论，继而又问，“你舍得我嫁给别人？”

    “我……我不能害你一辈子。”

    如果有一天他战死沙场，她独自一人怎么应付得了上上下下那么多纷繁的人事？

    “可是……可是……”诗雅望着他忽然露出了不解的表情，紧接着又倒吸了一口凉气，“可是你已经……已经和我……”

    她明明记得在回元帅府之后的某个晚上，他们圆房了啊！

    “你……你都那么对我了还要我嫁给别人？！！”诗雅顿时受了刺激，她霍然坐起身来，伸手拽住军人的衣领，如弃妇般泪汪汪地大声道，“上昊！你毁了我的清白还想赖帐！！你混蛋！！呜呜……”

    “不，不是，我说的是在那件事发生之前，我……”于是，上昊又给自己挖了个坑往里跳，怎么也爬不出来了，“我没想赖帐，真的没有……”

    他从小在严苛的军旅环境下长大，因此很相信自己的自律性，可没想到最后还是擦枪走火，把生米煮成熟饭。

    记得当时，他内疚了很久，觉得自己害了人家一辈子，但一想到今后每天都能看见她春花一样的笑容，内心深处便会多出一种隐秘的喜悦。

    这种矛盾的喜悦感令年轻的军人觉得自己很无耻，毁了别人一辈子还高兴，简直是人渣。

    “……你太欺负人了！太欺负人了！”诗雅对着他一通乱捶，“你看我什么事都不懂好欺负是吧！”

    “我没有……”

    “你就有！想不到你是这样的人……太心寒了！”

    “不，我不是……”

    “你就是……”

    “好吧，是我不好，我的错。”对于诗雅耍赖的功夫，上昊甘拜下风。

    “当然是你的错！难不成还怪我？！”闹了个够，诗雅终于停手，坐在床榻上气呼呼地瞪着他。

    上昊看着她苹果般红扑扑的脸蛋，以为她真的生气了，一时无措起来，毕竟，柔情蜜意地哄姑娘永远不是他的强项。

    “要不……我抱抱你？”很久，他才挣扎着说出了一句话。

    诗雅终于忍不住噗哧笑了出了，然后张开双手轻轻倒入他怀中。

    铠甲冰冷地贴上了她的脸颊，军人的怀抱冰冷却令她觉得心安，“我不要你对我说什么好听的，因为口头上的东西永远是假的，真心才最重要。”

    “你没有生气？”上昊轻轻拥抱怀中的女子，似乎还是心有余悸。

    “没有，傻瓜！”紫衣女郎在他怀中闭上眼，安心又倚赖，她打了个呵欠道，“我现在真的有些想睡觉了……”

    上昊让她躺下，然后帮她掖了掖被角，俯身吻过她的额头，“你睡吧，我在这里陪你。”

    “好。”她听话地闭上眼，整个人都松懈下来。

    夜沉沉，将士们也纷纷归帐，此时军营中陷入了一片寂静，唯独哨台上站岗的士兵依然挺立如枪。

    “报告少帅。”帐外有人低声禀报。

    上昊看了眼合目的女子，起身走出了大帐，“怎么了？”

    “五王爷苏涵被杀。”战士低声汇报。

    “什么？”上昊大是意外，苏涵王爷谨小慎微，疑心倍重，除了家眷之外从不轻易接近任何可疑人物，怎么会突然横死？

    “是何人下手？”

    “属下不知。”

    这么看来，五王爷府中是有内鬼，上昊转而问道，“五王爷的家眷呢？”

    “回少帅，路训将军已经下令将五王爷所有家眷都看管起来，逐步调查此事。”

    “很好，就按路训将军说得做，我知道了，你下去吧。”

    “是。”战士一闪身，消失在黑夜里。

    上昊转身走回大帐，他不明白究竟是什么人要置一个毫无威胁力的五王爷于死地，还是说……五王爷的死可以帮助那人达成什么目的？

    撩开帐子走了进去，上昊只觉脑中思绪凌乱，一种奇异的直觉让他莫名感到不安，似乎五王爷的死会和他产生某些关联，但具体是什么关联一时又说不清。

    军人重新坐回床榻边，红彤彤的火光照耀着床榻上女子清丽无伦的容颜，每次看见她，他都会觉得很平静，很轻松，好像没有什么事情再值得上心。

    可惜，他不知道该怎么表达，永远只能沉默地陪在她身边。

    静默里，他伸手轻轻触碰女子的脸颊，柔和的目光在曈曈火光中氤氲开来，似乎很快就会消散不见……

    这一夜，很平静，也很温暖。

    她醒来的时候看见他靠着床榻和衣睡去，这样的画面与六年前一模一样，她忽然有种时光倒流的错觉，恍惚间感得过去所拥有的一切都还在，都还没有消失，她的父母，姐姐，都还在遥远的地方挂念着她。

    然而，睡意散去，理智便清醒地回到了脑中，原来失去的东西无论如何补救也回不来。

    诗雅小心地下了床，然后解下身上的皮裘轻轻盖在军人的身上。

    看着他英挺俊朗的面目，她的心中又忍不住涌动起柔软的感情，轻吻他唇角的伤，“我不管什么晔国了，从此以后一心一意做你的夫人好不好？”

    她的声音很轻很轻，轻得只有她自己听得见。

    “唉……不好不好，我做不到……”诗雅轻轻闭上眼，自己问自己，自己回答自己。

    每个人身上都有责任和束缚，没有人能够放开所有，任性而为。

    只是昨夜，她的心太冷了，想要寻找一些温暖，所以才会忍不住来找他。

    悠悠叹息了一声，她站起身，走到大帐边，最后回眸凝望了他一眼，轻轻撩开帐子，消失在风雪中。

    床榻边，军人此时睁开双眼默望着她离去的方向，风雪吹拂着厚重的帐子，冷风穿入，飞雪飘零，他的目光清醒而平静，好像早已知道这样的答案，这样的结局。88106 www.88106.info