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卷 风云落幕 第十二章 光中暗影 雪中芒刺

(88106 www.88106.info)    晓色云开，曙光照亮了宫阙，光鲜万里。

    春意已残，几双蝴蝶翩翩飞舞在姹紫嫣红的季节里。

    花开得很盛，叶绿得正浓，美正绽放到了极致。

    可惜美丽不会永恒，就像光明不会纯粹一样。

    阴影在蔓延，密谋在进行。

    玲珑的雅室内，珠帘荡漾，锦缎低垂，华艳的云窗向着明媚的春光半启着。

    阳光照射在杨花心木椅上，少年独坐，白裳如雪。

    他的目光柔和静好，他的意态淡然出尘，他就像尘中谪仙，不染世俗之气。

    很难想象一个人的外表和内心可以有这么大的差别。

    “王爷，尧城已传来消息，桃桃姑娘得手了。”珠帘勾起，张丞相在帘外拱手一揖。

    “很好。”少年淡淡道，“想不到苏五平时为人谨慎，可却偏偏这么相信女人。”

    苏五王爷苏涵年事已高，虽然谨小慎微，可对女人却从不戒备，年纪越大，越喜欢娇小玲珑的少女。

    桃桃年方十八，是苏涵的第七房小妾，同时也是苏燃安插于尧城的眼线。

    苏氏一族的皇子皆按身份贵贱排序，因此苏燃若要独揽大权，必须除去身份高于他的手足们。

    “桃桃毒杀五王爷的罪名该当如何？”张丞相征询道。

    白衣少年轻合手中描金折扇，答非所问，“上昊在尧城。”

    “这……王爷是要转嫁罪名？”丞相一惊。

    苏燃颔首，“如此，便可名正言顺的除去他了。”

    “可上昊乃是个不可多得的人才，王爷真的决定……？”张丞相不由斟酌起来。

    “上昊固然明毅能干，可他不太听话，这是为人臣子之大忌。”少年执扇答道。

    张丞相无言以对，不过据朝廷内部传言，这个年轻的元帅不仅抗旨拒婚，而且曾经设

    计杀兄弑父，甚至在景阳楼上险些起兵造反。

    “上少帅是把好刀，好刀虽快，但也不应被废弃。”张丞相思索片刻，还是缓缓道来。

    “但一柄好刀若不臣服于主人，那它越好，便越危险。”少年的目光沉静无波。

    “王爷的话没有错，好刀伤人先伤己，不过伤人七分，伤己三分，这无论如何总是值得。”丞相肃然道。

    白衣少年微笑起来，“丞相不愧为老臣，说话总是如此中肯。不过——”

    少年话锋一转，淡然地眸色里忽地闪过一抹冷光，“我要的刀只能有一个刃口，而刀锋也只会指向敌人，只有我皇兄那等优柔之辈才会守着双刃之刀，伤人先伤己。”

    张丞相一震，哑然无语，他望着少年平静淡冷的目光，久久无言，半晌才恭敬道，“既然如此，那微臣相信王爷必定能找到一把只属于自己的刀。”

    白衣少年恢复了柔和的笑容，看上去还是不骄不躁，淡然地好像什么也不在乎。

    “不过……上少帅自小从军，乃是君心所向，即使有了正当的罪名，他也未必会束手就擒，要除掉他恐怕……”丞相略感为难。

    “如要开战，确实不易，不过有一个人，只需要她一个，便可兵不血刃地除掉上昊。”

    少年微合双目，复又睁开，他英秀的脸上流露出有一种很诡秘，很危险，甚至很残酷的笑容。

    “这……不知是何人？”少年的笑容令老丞相心底一凉。

    苏燃淡淡一笑，转而抬头望向窗外的春光，半合双目道，“上昊是个非常冷静的人，但很有意思的是，他有时会用冷静的头脑做出一些疯狂的事情来。”

    少年白玉般的脸颊上是胸有成竹的从容，“丞相可知上昊放弃锦绣前程，逃婚抗旨是为了谁？”

    丞相答道，“听说是为了一个极其狐媚的风尘女子。”

    狐媚？

    少年不以为然。

    如果世人知道她是公主，恐怕形容她的词便是‘高贵’了。

    许多事情都是这样，它的本质可能并没有变化，只是位置变了，环境变了，所以人们觉得整件事情都不一样了。

    “关于上昊，丞相大可放心，我不需要一兵一卒。”苏燃淡淡道。

    “那么……雪国的入侵？”丞相默默吸了一口气，只觉得与这少年对话有种无形的压迫力。

    “尧城还有路训在，我相信他是个安分的人才，可以独当一面。”苏燃微微笑着答道。

    所有一切都已在他的掌控之下，多年来，能走到这一步，已经足够惊喜，无论最后皇位是否属于他，他这一生都已经轰轰烈烈，死也有所值了。

    边城外，风如刀，雪如花。

    花凋零于尘土，雪消融在凡间。

    花已谢，雪已融，人呢？

    人依然在独行，在红尘中独行。

    簇簇燃烧的篝火，丛丛围坐的人群。

    火是地上的星，人如天外的雪，洪亮的笑语声缭绕在火光边，星光下。

    飞雪落在鲜红的披风上，色彩醒目而刺眼，修眉俊目的军人独自往着彤彤篝火，任凭寒风肆虐。

    今夜，路训与明嫣在军中简单的办了个婚礼，此时正逢洞房花烛，春宵一刻。

    火边的军人正在喝酒，酒的热度从咽喉开始蔓延，一直到胃部，最后消失。

    上昊喝得很慢，等到第一口酒的热度完全消失，他才会喝第二口。

    此时，毡帐内又走出了一名军人，这本应是新郎官的路训现在忽然一个人走了出来，战士们不明所以地望着他，却也没有多话。

    路训走到军营中的某处，看着火边的军人，忽然笑道，“你好像很喜欢吹冷风。”

    “冷风能让人清醒。”酒的温度还没有消失，上昊正望着遥远的暗沉天幕。

    “你一直都很清醒？”

    “好像是的。”

    “但太清醒了反而会痛苦。”路训打开酒壶也坐到了火边。

    “我没有觉得痛苦。”上昊语气平淡。

    “那是因为你一直都清醒着，你从来都没有做过梦。”

    “做梦？”

    “没错，做梦。”路训一笑，随即饮下一大口烈酒，“做梦能让人快乐，你没有尝过这种快乐的滋味，所以不会觉得痛苦。”

    “但做梦的快乐并不真实。”上昊放下酒壶，若有所思地看着火光。

    “无论真不真实，快乐总是存在的。”路训咧嘴笑道。

    “与其感受不真实的快乐，我宁可一直清醒下去。”军人言简意赅。

    “你这家伙真是不可救药。”

    路训无奈地摇了摇头，继而又道，“你很理智，我喜欢你这一点，但又讨厌你这一点。”

    “哦？”

    “因为你理智的同时也很冷情。”

    上昊略感惊诧，紧接着又觉得他说的没错。

    理智而清醒的人无论处理什么样的事，都不会带入个人的感情。

    更何况，上昊从小在沙场中摸爬滚打，刀口上舔血的日子里连生离死别死别都是常事，更不用说那些生活中的琐碎。

    因此，太过理性的人，往往很缺乏人情味。

    “你说的不错，我有时候也不太喜欢这一点。”军人淡淡苦笑。

    “嘿嘿，原来你还有自知之明啊。”

    路训若有所思地颔首笑道，“不过想来真奇怪，六年前那丫头怎么就看上了你这么个没有人情味的家伙，平常那些官家小姐，哪怕对你有意，也不敢接近你吧？哪像那厚脸皮的丫头……”

    上昊怔了怔，酒壶停顿在唇边，他的目光略微暗淡。

    远方，繁华的凤鸣城内笙歌四起，烟花升天。

    绚丽的烟火窜得很高，照亮了大片深蓝的天空，连在遥远的军营中也能看见。

    “我知道，这六年来你从来没有忘记过她……”路训也叹了一口气，身边的同僚沉默不语。

    当年的荒漠上，少女的面纱飞扬，她那盈盈一笑，宛如清风拂面，不知不觉烙印在军人的心底。

    有时情动只在一瞬间，可能源于一抹微笑，一句问候，也可能是一次不经意的回眸，那人间所有的曲折坎坷都只是这一瞬间的铺陈而已。

    沉默中，军人始终没有说话。

    这段情是他心中的死结，解不开，忘不掉。

    许久，他才漫不经心道，“新婚之夜，路训将军怎么不去陪新娘？”

    路训猛然被酒呛了一口，他有些尴尬，“你自己新婚之夜不还跑出来开大会嘛！”

    “这两件事好像没有什么联系。”上昊继续自顾自喝酒。

    路训瞥了他一眼，过了好一会儿才叹了口气，“我怕她会后悔……”

    “为什么？”

    “毕竟她是晔国人，匆忙做出的决定，将来说不定会后悔。”路训望着火光，神色复杂。

    “的确，嫁给敌国的人必须放弃很多东西。”上昊看向遥远的天幕，各色烟花照耀辽阔的苍穹，色彩千变万化。

    天苍苍，地茫茫，白雪相融，化作纯白的长毯，覆着群山，覆着旧城。

    雪花源源不绝，从天外落入凡间。

    雪很寂寞，人也很寂寞。

    因为身在红尘里，心却在寒天外。

    “其实我一直很惊讶，你这样理智的人居然愿意抗旨拒婚。”路训叹息感慨，“与皇室联姻是多少权贵的梦想，偏偏你放弃了。为什么？”

    军人冷肃的面容上忽然露出一丝笑，好像薄冰裂开了一条缝，“我只想为自己活一次。”

    言罢，他的笑意苦涩，“其实……打拚了这么多年，我从来都不知自己真正想要的是什么东西。”

    人的一生很短暂，如果一辈子随波逐流，或走别人安排的路，这是不是一种悲哀？

    路训轩起眉头，像他这样玩世不恭的人似乎也感觉到了沉重。

    人生的方向有时真的很难把握，作为掌舵者的我们，总是不停怀疑，究竟是自己选择的方向正确，还是他人安排的方向正确？

    “唉，每个人都是飘萍，试问这世上真正能掌握自己人生的到底有几个？”路训又饮下一大口烈酒。

    像他们这样生死由天命的人，能有为自己活一次的机会，哪怕再短暂也必然如烟花般绚丽。

    “你说，我们想过得安静点儿，可有人偏偏不让，”路训拿着酒壶，耸了耸肩，“苏涵死了，事情很蹊跷。”

    上昊颔首道，“的确，我总觉事情像是冲着我来的。”

    路训道，“听说太后和祖炎帝死了以后，都城的一切都由苏燃掌权，小皇帝不过是个傀儡。”

    “这么看来……你也觉得此事与苏燃有关？”

    “我不敢确定，不过皇室想来忌惮上氏一族。”路训思索道。

    “哼哼，伴君如伴虎，功过皆不可多。”上昊喝着酒，目光里却难得的多了几分烦躁和阴郁。

    路训蹙眉，“行军打仗你是难得的人才，连祖炎帝也迟迟不敢痛下杀手，苏燃是聪明人，应该不会对你有杀心吧？”

    “未必，”军人的笑意浅淡莫测，“苏昂残暴武断，他之所以不杀我是因为他自身为政的能力不足，需要依赖我替他平乱。”

    路训闻言道，“苏燃就比他厉害多了。”

    “不错，苏燃能忍，会算，也够狠，独当一面，游刃有余。”上昊眸光凝聚，冷定分析。

    路训顿悟，接口道，“所以，他有了你，如虎添翼，没了你，一样也能坐镇天下。”

    “何况，我不仅抗旨，还险些叛乱，这样的臣子很难令君主放心，不是么？”上昊冷笑着自嘲道。

    “哈哈……是啊，养只老虎杀人，却又怕它反咬自己一口，我要是皇帝，我也弄死你。”路训笑着调侃。

    军人淡淡一笑，没有接话，也不知在想什么。

    夜风习习而来，传递着飞雪，传递着人语。

    不远处的毡帐旁，两个营妓正嬉笑着向几个将士卖弄风情，搔首弄姿地闹腾取乐，娇笑声，闹哄声传了过来。

    上昊闻声望去，远远地扫了他们一眼，目色冷凛。

    那几个将士和女娘立刻吓得唯唯诺诺地躲到了帐子里去。

    “哎呀，年轻人嘛，成天打打杀杀地卖命，偶尔放纵一下，找找乐子，随他们去吧。”路训笑呵呵地一拍同僚的肩膀。

    “找乐子也不用这么明目张胆，我不想乱了纪律。”上昊收回目光，冷冰冰答道。

    路训撇了撇嘴，“啧啧，你这种严肃的家伙一点劲都没有，天知道你那如花似玉的老婆是怎么看上你的！还有——”

    两人正说着话，一个战士便急奔而来，单膝点地，行礼道，“报告少帅——”

    “什么事？”

    战士环顾四周，低声道，“五王爷的家眷与一名守卫士兵私通，并为她办事，回程路上被属下们发现，关了起来。”

    “办什么事？”上昊轩眉道。

    “不知，那人死活不肯说。”

    军人不由感到奇怪，心念一转，“是哪个家眷？”

    “回少帅，是五王爷的第七房小妾，叫桃桃，年纪很轻。”战士如实汇报。

    “……知道了。”军人慢慢颔首，目色凝聚，“我明天亲自去查。”

    战士迟疑了片刻又道，“有句话，属下不知当讲不当讲。”

    “说。”上昊意外地看了他一眼。

    “据说那个女人对付男人都很有一套……”士兵小心地看了主帅的一眼，“看守的战士似乎都和她……和她……”

    明白他话中的含义，冷俊的军人半眯起眼睛，眸色冰冷，“你的提醒我懂，下去吧。”88106 www.88106.info