檀香扇 正文 第20章:魔王,你穿帮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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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8106 www.88106.info)    袁娇娇受了惊吓,心想自己只是给他抓了把白糖放进去了,没有给他放毒药啊,嘴怎么会疼?

    犹疑着上前俯身扒开他的手,说:“哪里疼?眼睛?还是嘴巴?我看看——”

    说着眯眼细看。没想到南阳王却忽然两手一张,欢呼一声,一下就将她抱住了!

    她猝不及防,一下跌在他的怀里,被他像大鸟似的抱了个结实。

    狐狸尾巴才终于露出来了——

    “也让你尝尝——”他愉悦的笑着说,伸头过来吻住她的嘴,他总是这么擅长这个。

    袁娇娇被他逮到,慌乱之余也松了一口气——他果然是装的!看他往下还怎么演!

    她奋力的从他热烈的亲吻中挣脱开来,气呼呼的望着那张无耻的脸,道:“王爷,你穿帮了!”

    南阳王此时一招得逞,又经过了这么些无赖的闹剧,早就闹的袁娇娇忘记了昨晚的事儿,于是也不想再玩失忆了,便得意的眯着眼睛一笑:“本王演的像不像?”

    真的是没有最无耻,只有更无耻啊,袁娇娇挣脱开他的怀抱,给了他一声冷哼。

    南阳王见她走了,倒也不气恼,这才懒洋洋的回到屋内,继续翻看桌上的折子。

    袁娇娇果断的躲出去了。

    俗话说惹不起躲得起,她去了镇北一个远房的老姑姑家,想先住几天再回来,看这南阳王能在这里待到什么时候!

    去王婶家,铺子里自然不能算躲,她如今真的只想离这个人越远越好。

    只是没想到,她这一去,又是山重水复疑无路,柳暗花明又一村……

    袁娇娇被吓了一跳,原本身上发烫,此时又瞬间浑身冰凉。

    她试着推了推身上一动不动的南阳王,试探着唤了声:“王爷——”

    南阳王一动不动,似乎有热热的东西流了出来,滴到了她的脸颊上。

    血?!

    袁娇娇顿时慌张起来,顾不得别的,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推开南阳王,慌乱的一边整理衣裳一边摸到地上的烛台,又摸来火石等物,急急的打着了,点上灯,趋近来看南阳王。

    南阳王还是维持着刚才的姿势,趴在那里一动也不动,他的头边散落着几片茶壶的碎片,茶水流了一地,袁娇娇急急的用灯一照地上,没有看到血迹,又摸了摸脸上,才知道刚刚那热的东西是茶水而已,稍稍放心之下又去查看南阳王。

    伸手一探鼻息。

    微微弱弱,气若游丝,脑后肿了一个大包。

    感情是打晕过去了?

    也算是他活该。

    袁娇娇想,感到南阳王的唇舌似乎还在自己的唇上,烫的她浑身不自在。

    她费力的将南阳王翻过来,又去拿了凉水泡手巾,给他敷面,想让他醒过来。

    然而折腾了半晌,南阳王一点消息也没有,依然那样僵硬的躺着。

    袁娇娇不禁又有些心慌起来,闹归闹,骂归骂,疏远也好,忍耐也罢,这到底是个王爷,且如今还可能是未来的皇上,自己这一茶壶将人打死了或者打残了可怎么好?

    弄不好整个武原镇的人都得陪着殉葬啊,或者他万一死了,大秦国又不知道要掀起什么腥风血雨……

    因此,这样一想,袁娇娇着实心凉,南阳王长腿长胳膊,十分有肌肉,袁娇娇拖也拖不动,拉也拉不起,不知道他是个什么情况,又不敢惊动他的侍从,只好忐忑的去找王婶王叔帮忙。

    王婶王叔不知道她这里出了什么事儿,见她两颊通红,满面焦急的跑了来,说南阳王被茶壶磕晕了,让他们悄悄的别声张来帮忙,两人便连忙来了,合力将南阳王抬到正房的床上。

    安置妥当了,王婶有些担心的问:“不要紧吧,千万别磕出毛病来。”她自然没有猜到是袁娇娇亲手把茶壶盖到南阳王头上的……

    袁娇娇不敢走开,勉强笑笑,只能托王婶去请老王大夫,来给南阳王看看先。

    王婶王叔去了,袁娇娇看着床上人事不醒的南阳王,记得在屋里来回走,只盼望他是真的没事儿。

    她开始也有些怀疑南阳王是故意装的,吓唬她的意思,但她试着在他面前说了不少话,发现他既不怒也不笑,一点反应也没有,又见他面色发白,牙关紧要,整个人都是一种僵硬的不正常状态,便也渐渐的信了他是真被磕晕过去了。

    怎么这么不禁打啊?

    袁娇娇懊恼又担忧。

    老王大夫深更半夜的被请了来,袁娇娇,王婶,老王大夫三人围着床头看着南阳王轩辕玦。

    南阳王在床上紧闭双目,脸色看起来比方才只有更白。

    老王大夫捋着胡须,先把了脉,又看了南阳王的舌苔,眼仁,有些纳闷的摇摇头说:“老夫看不出这位王爷——”

    刚说到这里,南阳王忽然眼皮动了动,慢慢的睁开了眼。

    袁娇娇一颗心顿时放下来,问老王大夫道:“王爷爷,您看他可有大碍,或者头上的伤要不要紧?好歹给个明断——”

    老王大夫正要说话,南阳王却断断续续艰难的开了口,说:“茶……本王……要茶……”

    想来这都是昏过去的人醒来之后的第一句话,袁娇娇不敢怠慢,于是连忙去小厨房拿茶。

    不一时只见王婶也出来了,袁娇娇问她哪里去,王婶说:“老王忘了拿什么宁神丸药,我替他取一回去。”袁娇娇便让王婶看着茶水炉子,她去取去了。

    等到重新回到内室的时候,便见南阳王斜歪在床上,老王大夫侧坐在床边的小凳子上,两人都在喝茶……王婶在一边站着。

    袁娇娇将药丸交给老王大夫,便听老王大夫咳嗽了一下,清了清嗓子,有些不自然的道:“娇姐儿,王爷这伤不轻呐——”

    袁娇娇脸色便一白,忐忑的问:“王爷爷,怎么说?”

    老王大夫宽慰道:“倒也没有性命之忧,只是怕会留下什么症候,这个伤在头骨,虽没有见血,但伤在里面,却更重了,脉络瘀阻,气血不畅,髓海不足会导致头痛、头晕、恶心、耳鸣、失眠健忘、呕吐等症候,同时也可能会出现躁动不安或嗜睡,舌质红、苔白,脉弦。因此这几日王爷可能有些健忘,需要人贴身照料,也有可能情绪性情变化较大,比如有自尽的倾向或者伤人伤己的倾向等,若照料的好过一两个月也就好了。若照料的不好,咳咳,留下什么症候,往后便经常有复发的可能——”

    说到这里,老王大夫又喝了一口水,低头沉思状。

    袁娇娇听健忘、自尽伤人等话的时候,心里咯噔一下,对王爷的怨怒早就丢到了不知哪里,心里反而升起了一股愧疚之意,这么年轻的一个人,如果得了健忘、变得痴呆疯傻,那该是多么可怕又可怜的一件事啊,因此望着南阳王的眼神带了怜悯,心里七上八下起来,问:“那要怎么照料呢,可要吃药?”

    老王大夫说:“药方我已经给你拟好了,天麻10钱,石决明15钱,钩藤12钱,桑寄生15钱,白僵蚕12钱,焦山栀10钱,干生地15钱,川牛膝6钱,牡蛎30钱,生甘草6钱。如若头痛剧烈,再加蔓荆子10钱,白芷6钱,藁本10钱;如若还带头晕,便加山羊角片12钱,生白芍10钱;夜寐不安者,则外加酸枣仁10钱,夜交藤12钱,合欢花10钱;烦躁不宁者,加北秫米15钱,磁石20钱;伴有恶心者,加姜半夏10钱,姜汁黄连15钱,淡竹叶10钱……”

    长长的一个药方,听得袁娇娇心里悠悠的颤,望一眼床上的南阳王,见他端着茶碗,呆愣愣的望着床帐,茶碗歪斜水流出来了也不知道——

    一向生龙活虎魔王一样的南阳王忽然变成痴痴呆呆的模样……一种歉意的感觉油然充斥了袁娇娇的心,她走过去将他的碗接过来,再细细看他,果然发现他又呆又楞,对众人的谈话以及她的动作毫无反应……

    老王大夫又咳嗽了一声,指了指桌上的一只盒子说:“这盒里的丸药是专治这项病的,你可以不必去外面配药方了,又指着旁边几个红黄蓝绿的小盒子说,头晕、头疼、呕吐等要多加哪一味药,我都在盒子上做了记号,你根据王爷的病状来给他加减药量就行了。”说着,将他刚刚念的药方一并放在桌子上,这便起身要走。

    南阳王在床上连连的咳嗽了几声,老王大夫迟疑的停了下脚步,又补充道:“一定要贴身照料,不可忤逆了病人,这病人——”他顿了下,接着道:“头脑受外伤退化,有时候就像个孩童一般——”

    说着,这才去了,王婶见这里差不多了,又听街上三更的棒子响,便问:“叫彩凤来和你作伴吧,我先回去了。”

    袁娇娇想了想,天晚了,不好麻烦她们,再者,她将南阳王打成了这样,可怎么办呢,明日来回事的将军们见了,不知道会怎么样……还是不要连累别人了,就自己跟他慢慢磨吧。

    想到这里便送王婶出门,说:“不用了,我一个人就行。”

    王婶如今对这王爷和袁娇娇之间的关系也有些疑惑,便不再多说,复又叮嘱了几句就回去了。

    远远的街巷里传来几声犬吠声,黑沉沉的夜很寂静,已经三更多天了。

    想到刚刚的那一幕,以及如今屋里的南阳王,那副痴痴傻傻的模样。

    袁娇娇顿觉时光轮流转,世界是说不出的荒谬。

    她的院子里,竟然又多出了一个痴傻的病号?

    袁娇娇和这个老姑妈虽然在一个镇上住,其实也不是很亲的,这次真是没办法了,来到她家借住两日,袁娇娇不知道她的名气已经传遍了全镇,如今镇上的人哪一个敢得罪她?这老姑妈听说她要来借住,虽然满心狐疑,但还是十分热情的应承了,袁娇娇来的时候没有带什么铺盖等物,晚上便用身上带的钱买了些礼物送给姑妈家人。

    老姑妈坚辞不收,还是被袁娇娇放下了,老姑妈家里只有老夫妻带着一个孙子住,倒是也宽敞清净,袁娇娇这两天被南阳王闹的受不了,来到这里真的是心神俱疲,只想好好的休息一晚上。

    下半晌整个都没有事儿,到了晚上,老姑妈包了水饺,四口人和和美美的吃了晚饭,这期间袁娇娇的思绪偶尔飘回自家的小院,猜度着南阳王此时不知道再做什么,怎么吃饭之类的。

    好在没有见街上有来找她的人,她遂放下心来,吃完饭聊了一会儿天便收拾着睡下了,她和老姑妈的小孙子睡一个屋。

    安安稳稳的睡到了第二日,第二日刚一起床,便听到院子里有人声,似乎院子里有很多人,但并不吵闹,袁娇娇看了看窗户上的日影和人影,心想不会是有人来盘查她的下落吧?

    这样一想,连忙想找个隐蔽之处藏起来,老姑妈的小孙子醒了,呜呜的哭着要撒尿,袁娇娇无法,从门缝里往外观察情况。

    门缝里一眼望出去,便见南阳王美冠华服,神清气爽,光彩耀目的正端坐在院子里,周围围了一圈的高大侍从,老姑妈和老姑父与他对面而坐,局促的正说着什么。

    他,他,他,他竟然找来了?!

    袁娇娇十分泄气,又急火攻心,知道已经瞒不过了,便长叹一声开了门,先放小表弟出来撒尿,她则飞快的收拾了一下自己也出来了——怕南阳王坐久了吓着姑妈等人。

    她一出来,一院子的人都望向了她,南阳王那双秋水狐狸眼更是欢悦的盯着她,道:“娇娇,我来接你了。”

    袁娇娇对他已经是不知道怎么应对了,只好勉强的笑笑,说:“我来看我姑妈,今儿就要回去的,也没来得及和王爷说,我这就回……”

    南阳王并不继续找茬,很好说话一样点点头,说:“好,吃了早饭就走吧。”

    他的意思是她在这里吃早饭呢,还是他也在这里吃早饭呢?……

    结果,袁娇娇还是不了解南阳王的脾气性格,不但她和他都在姑妈家吃了早饭,他还十分谦恭有礼的在姑妈家谈了两个时辰的天才走,临走的时候居然还有给一家大小留的礼物……

    姑妈一家抖索索的送走了瘟神,袁娇娇再次携着瘟神回了自家的小院。

    逃跑计划就此失败,她觉得她真的跑不动了,任他宰割吧……

    怀着这样的想法,袁娇娇开始了和南阳王在自家的小院里和平共处的日子。

    南阳王头上的包只一天就消了肿,这更让袁娇娇明白,南阳王那晚后来的一切都是装的,这个坏蛋!

    坏蛋这两日倒是十分的规矩,大概是怕下次再动手动脚袁娇娇就要给他开瓢,所以,他每日除了自己那一摊子正经事儿,便是正经的和袁娇娇吃饭,正经的坐在一边看袁娇娇绣花,忙这忙那。

    白天一切都是好的。

    就是晚上难熬。

    因为南阳王一到晚上就兽性发作。

    自从被茶壶砸了一下之后,第二天晚上袁娇娇跑到了姑妈家睡,第三天晚上南阳王又逮住她啃了几口,但是马上就放了她,没有特别歪缠。

    第四日的晚上,袁娇娇早有防备,不肯进他霸占住的卧房,也不肯接近他,无奈小院子太小,又只有两个人——自从南阳王这尊瘟神驾临,东邻西舍的没有一个敢来串门的了……

    袁娇娇便关严实了房门,坐在自己的小厢房里做绣活。

    谁知道绣活做到一半的时候,忽然听到院子里响起来笛子声,宛转清越,袅袅的直上云端。

    万籁顿时俱寂,皎皎的明月夜,有晚风徐来,吹开了她的窗扇,大大的月亮挂在当天,一院子的清辉仿佛都入不了她的眼了,她的心思随着那笛声起伏婉转,仿佛自己也站在了那亘古的源头,俯瞰着世间的白云苍狗,碌碌苍生。无限的苍凉萧索的情绪盈满了心怀,她竟是止不住的堕泪。

    然而不知过了多久,曲调一转,笛声由浩荡苍凉转入了缠绵悱恻,又是一年桃花开,漫山遍野的山花铺满峥嵘的崖脚,山脚下大河莽莽,气势恢宏的两军对阵,号角吹彻夜生寒,万千的人海中,万千的杀戮声中,一人回眸,玉面金冠,风姿飘逸,万千的浮云顿时退散一空,千道的艳阳照了下来,照出一个明晃晃暖洋洋,让人无限安宁和幸福的世界……

    那是她的云泽吗……

    她不禁痴痴的走到了窗前,扶栏而立,便见自家的廊下立着一个人,沐浴在月华中,一身银青色的锦袍,内敛而雅致,正在吹笛。

    竟然是南阳王。

    袁娇娇仿若看到了什么不该看的秘密一样,心里咯噔了一下,站在窗口竟然不敢再动了,像是怕被他发现自己一般。

    南阳王却还是发现她了,吹完了一支曲子,他停了下来,负手,笑微微的望向了她:“这般的风清月朗,你躲在房里做什么呢?”他像是窥破了她的心思一般的说。

    袁娇娇原本没觉得自己躲在房间里有什么不对,但此时被他这样一说,倒仿佛自己怕了他一样,不由得有些不服气,便开门出来,也站在廊下,道:“王爷吹得一手好笛,原本我要睡了,却是忍不住起来听。”

    南阳王得意的一笑,道:“本王这门本事,上阵可以杀敌,在家——”

    他停了下来,在家能做什么,他却不说了,只是笑眯眯的看着她,袁娇娇从他的目光中瞬间又感到了危险,立即后悔自己出来了,便复转身,说:“王爷也早些睡吧,我睡觉去了。”

    说着就要走。

    南阳王并没有耍无赖,大约是被自己的笛声感染的高尚了不少,只听他在后面慢悠悠的说:“娇娇,你就这么讨厌我吗?”

    一句话又顿住了袁娇娇的脚步。

    她真的是个很良善的人,听到南阳王语气里的感叹,她不由得也一阵心软,又一阵愧疚,回身来,望着月色下的那个人影——隔得太远,她看不清他的神色,亦无从知道他又是在胡闹还是真心想问她一个答案。

    “不,我讨厌我自己……”袁娇娇说。

    她也不知道这句话是怎么跑出来的,也许这句话一直是她对自己的定义,只是她一直不肯正视它罢了,她讨厌自己的痴情、懦弱、无能、女人身、无趣、逃避……等等等等……

    她说完这句话,忽然觉得万念俱灰,转身匆匆的回了房。

    南阳王似乎也被她这句话点住了,一时愣在那里,看着她飞快的走了,只望着那房门若有所思。

    海上生明月、天涯共此时,她和他,共的果然是同一轮明月吗?

    他本不是个多愁善感之人,或者说他本是个很善于掩藏自己的情感的人,但此时望着明月,以及那个总是只丢给自己一个背影的姑娘的房门,他亦是在院里站了很久。

    不过,这样的事只发生过这一回。

    在其后南阳王漫长的生命里,以及袁娇娇的生命里,这样的情景在两人之间也都没有再发生过。

    晚上抒情了一把的南阳王,第二日起来看起来已经完全将这回事忘记了,他照旧的指使袁娇娇做这做那,两人吃了早饭,他忽然说:“今日天气好,你带我出去逛逛如何?”

    今日天气好?

    袁娇娇看着外面阴沉沉的天色,又一次囧了。

    不过,今日不知道怎么的,她却不像拂逆他的意思,便说:“好,逛哪里呢,镇上没有什么稀奇好玩的地方——”

    南阳王想了想说:“初进你们镇上的时候,我恍惚看到一处有山有河的所在,那里看起来就很好——”

    袁娇娇一听就知道他说的是桐溪,于是只好点头,说:“那便去那里吧。”

    其实今日袁娇娇是想去铺子里看看的,这两日都是王婶在帮着她盯铺子,照王婶的说法,生意还是一如既往的,李暲他们倒是牢靠,但既然要跟南阳王出去,铺子自然是看不成的了,袁娇娇只能收拾着去桐溪。

    去桐溪不能穿软底鞋,衣裳也不能穿怕沾颜色的,她便穿了一身青萍色的衣裙,淡色的滚边,看起来整个人很干净利落。南阳王穿的很随便,但不论什么衣裳穿在他身上,都是英武俊秀,很是耀目。

    两个人,外加朱铁衣等几个侍卫,一辆马车几匹马便奔了桐溪而来。

    袁娇娇看着绿茸茸,山花烂漫的桐溪,不由得感慨,果然是物是人非,以前来桐溪都是和彩凤韩璋张玦一起,后来还来这里避战祸过,此时再来,竟然是和那场战祸的挑起者,南阳王……

    阴着天,桐溪蒙着一层薄薄的雾气,一行人在大草甸上停下马,便步行往深山里去。

    侍卫们不远不近的跟着,也有在前面开路的,袁娇娇陪着南阳王走在中间。看着雾气缭绕,仿佛流云一般在枝叶山腰草木上纠缠,比起晴天来,倒是别有一番景致。

    南阳王说:“本王十二岁之前长在雍都,之后便一直住在南阳,算是个半南半北的人,天下的山水,十成也逛了七成,这桐溪虽然只是小镇一角,风光倒也不输名山大川……”便说便给袁娇娇讲一些山势走向树木荣枯的地理学识,袁娇娇才知道,原来这山河树木,一花一草,都是有讲究的,什么地方产什么物什么药,什么花什么果,都是有定数的,更有什么地势有什么用场,这里面的讲究更是大了。

    往日袁老爹在日,也常常喜欢给袁娇娇讲些这个,那时节袁娇娇小,一知半解的,此时经见了些山川,再听人说这些便很有兴趣,这一路上倒是和南阳王很谈得来。

    南阳王一路走,又一路给袁娇娇讲故事,说山阳有一女巫,其神极灵。厉王(论辈分是南阳王的叔父)尝召问之,凡人间物,虽在千里之外,问之皆能

    言。甚至人心中萌生一个想法,她也能瞬间知之。有时有客人坐着刚开始弈棋,试数白黑棋握手中,问女巫棋子的数量,女巫的所答莫不符

    合。更漫取一把棋,不数而问之,她便不能知数了。原来只有人心所知道的东西,她才知道;别人心里没有的东西,

    她则莫能知之。

    又说:“熙宁年间,嘉兴地方有僧道,号通照大师,为秀州副僧正。有一次游温州雁荡山,自大龙湫回来,想到瑞鹿院去。忽然看到一人衣布襦,在涧边行走,身轻若飞,履木叶而过,叶皆不动。他怀疑他是异人,于是下涧中向他作揖,两个人于是坐在石头上交谈,问这人的氏族、闾里、年齿,这人皆不答。他须发皓白,

    面色如少年。对通照大师说,‘今是我朝第六帝也。九年后,其当有疾。汝可持吾药献天子。

    此药人臣不可服,服之有大责,宜善保守。’乃探囊取出一丸药,指端大小,紫色,重如金锡,

    交给大师说,‘龙寿丹也。’然后就要告辞离去,又说,‘明年岁当大疫,吴、越之地尤甚,汝名已在死籍。今食吾药,勉修善业,当免此患。’又从囊中取一出一枚柏叶与之,这大师便吃了。

    那人又说,‘定免矣。慎守吾药,至癸亥岁,自诣阙献之。’说完就走了。后来江南之地即发生大疫,两浙无贫富皆病,死者十有五六,这大师便没有一点事。至元丰六年夏,梦见那个异人打趣他说,‘时至矣,

    何不速诣阙献药?’梦中为雷电驱逐,他惶惧着起床,径直去了秀州,诉说事情本末,然后入京,到尚书省献药。当值的人以为他是个狂人,不接受他的药。第二日才对皇上奏报,上急使人追寻,请到内侍省问情况,他便将自己所遇到的事儿讲了一遍,过了没几日,先帝果然不好了,便派御药院梁从政持御香,赐装钱百千,

    同这大师乘驿车到雁荡山,求访那位异人,结果不復见,于是便在初遇处焚香礼拜之后回来了。先帝后来吃了药丸很快康复了,对身边的臣子说,‘此都是丸药的功劳。’

    说完望着袁娇娇笑。

    袁娇娇听着这些异闻异事,听得十分入神,见南阳王望着自己笑,尚没有从故事中回过神来,便也微笑,南阳王眼中有光华闪过,似是低头想了想,便又笑道:“你看,你活在这天地间是何其的渺小,许多时候,我们甚至不知道自己从何而来,将去向何处,更不知道冥冥中是否有翻云覆雨手掌握着你我的生死运数,细想也是十分可悲的——”

    袁娇娇想不到这样的一个人会思考这些事,一时心有所感,便点点头,说:“所谓浮生若梦,就是这个意思罢了。”

    南阳王却站住了脚,回身看着她,笑微微的道:“浮生若梦,一晌偷欢,无论生生死死是真是假,在这浮世中得遇有缘人却是真的,情也是真的……”

    此时两人走到了山腰的空旷处,这里是一道平台,脚下是绿茸茸的青草,头顶是漠漠的积压着黑云的苍穹,山风吹来,烂漫的山花随风摇摆,云雾缭绕,云雾中似乎有微凉的雨丝,粘在人的肌肤上,衣襟上,山腰之下的树木房舍山川全都看不见了,隐在云雾之下。

    仿若神仙境一样,两人此时又仿佛那登顶凌波的仙子,如果有人远望,一定会觉得这两人是一对神仙眷侣。

    “情是真的……”袁娇娇咂摸着这句话,又看到南阳王规规矩矩,含笑带情的望着自己,不知道怎么的,心里忽然就柔软了,第一次因为羞赧而不是愤怒着急而脸红起来。

    “要下雨了,回去吧?”袁娇娇略微有些不自然,拂了拂眼前的游丝,对南阳王道。

    “还未到顶,怎么就回?”南阳王眼里又有些失望的神色,不过这神色一闪而逝,他很快就恢复了原样,拉住袁娇娇的手,“走,到上面瞧瞧。”

    袁娇娇抽出手,但还是依他,往山顶继续走——侍卫们呢?

    侍卫们远远的跟着,和云雾搅在一起了……

    “雁荡经行云漠漠,龙湫宴坐雨濛濛。”

    到了山顶的时候,雨丝游丝一样合着雾气飘了下来,沾衣欲湿的杏花雨,在这山顶上却别有一番寒冷的味道,山下起了风,风吹云涌,波涛一般在山脚下滚滚的起伏,不时的有飞鸟擦着雾气飞过,黑色的,轻飘飘的投在了密林的某一处。

    朱铁衣原来早就备好了伞,还有茶具之类的,在往日袁娇娇和彩凤喜欢坐的大石上摆开来,亭亭华盖一般的竹伞遮住了雨丝,袁娇娇和南阳王在伞下对坐,喝茶,看雨。

    不得不说,南阳王就是会享受。

    山脚下,远远的桐溪被雾气阻隔,犹如一条银带,缓缓的,泛着碧青的光泽,南阳王用折扇敲着石壁,看着这雾霭山风,十分的怡然自乐,袁娇娇觉得既然爬到这山顶了,确实要坐一会儿再下去才够本,何况周围有侍卫们在,她也不用担心南阳王兽性发作。

    不过她还是低估了南阳王脸皮的厚度。

    两人喝了一会儿茶之后,南阳王以手托腮,斜靠在石桌上,似乎瞑目朦胧欲睡的模样,袁娇娇放松了警惕之心,自己看了一会儿景,见南阳王睡得似乎很沉,便从朱铁衣那里拿了一件披风,给南阳王盖上了,她坐着冻得手脚发凉,想走走又无处可走,外面湿漉漉的,实在不想离开伞。

    谁知道她刚将披风盖在南阳王身上转身要走,手就被人抓住了,不待她抽手,他便嘿嘿奸笑着将她一把揽在了怀里。

    “娇娇……你太大意了……”他得逞的笑着,一双妖娆的眼睛眯起来,嘴角翘的弧度很邪恶。

    袁娇娇被他用披风裹住了,他的手在披风底下抓住她的,“这么凉啊。”他摩挲了一下,将她的手放进了自己的衣襟里,“借你暖一暖罢。”

    袁娇娇被他牢牢地制住,想到不远处就是朱铁衣他们,羞得脸通红,然而却动不了,她的双手被他按住,贴在他的腰侧,他肌肤上的温暖传过来,倒是十分的温暖舒服,“别动……”他低声笑着说,“再动我可受不了了……”他语气带着威胁,低头俯在袁娇娇的耳边说。

    这话很有作用,袁娇娇被他几次调戏,已经深深的知道他很容易“受不了。”……叹了一口气,她果然不敢再动,泄气一样,身子在他怀里也软了。

    南阳王看起来甚为满意,心想,对付这个丫头看起来必要时还是来硬的好——

    至于硬到什么程度呢?他邪恶的摸了一下下巴想,也许,直接扑到?

    袁娇娇不知道南阳王打着邪恶的主意,她在披风和他身体的包裹之下,身体渐渐暖和起来,手被按在他的腰上,又感受到那结实年轻的腰肢的线条和肌肉,觉得尴尬极了。

    南阳王低着头,用脸颊摩挲着袁娇娇的脸颊,他似乎很迷恋她肌肤的触感,总是忍不住的想与她肌肤相亲,好在他的手还算老实。

    袁娇娇身上很香,并非胭脂水粉的香气,而是一种洁净的、温暖的香味儿,这香味儿弥漫在她的呼吸间,她柔软细密的发丝里,她的衣袖裙摆之内——南阳王觉得自己又有些把持不住了……

    他向后面丢了一个眼色,袁娇娇不知道众侍卫已经悄悄的退避了,依然虽然不愿但还是安静的任他抱着。

    只是她忽然觉得南阳王摩挲她面庞的力度似乎加大了一些,将她搂抱的也更紧了一些,更甚至,他的唇吻也开始有意无意的在她的脸颊脖颈之间游移,袁娇娇费力的躲闪了了几下,让他“快放开。”但她费力的挣扎却更激起了他的兴趣,他用看着即将品尝的猎物的眼神望着她,腾出一只手来,抬起了她的下巴:“香肤柔肌。”他评价道,声音有些暗哑。

    不过他并没有吻她,只是轻轻的触了一下她的嘴唇,唇舌便滑了下去,在她纤细柔滑的脖子上游移,他这次不知道吃错了什么药,有些老实不客气,一只手揽住她的腰,另一只手也开始不安分起来,袁娇娇感觉到他的手在自己的腰背上慢慢的游移,身心都被一种被戏弄的感觉包围着,如果在平日,她可能又要挣扎斥责想尽办法逃离了,可此时在山上,也许是刚刚和他的交谈起了作用,她想到前一刻自己还那么信任他,甚至怜惜他,此时就又被他轻薄,一种屈辱的感觉充斥在她的心头,让她根本就无心去挣扎和反抗了——侍卫们都在看着呢,挣脱了就有意思了吗?还不是一样是没脸的。

    她眼里盘旋着泪水,轻微的躲避着不适的感觉,在南阳王的感觉上,她倒是贴得自己越来越近了。

    这让他呼吸急促起来,他沙哑的唤了一声:“娇娇……”

    与她脖颈交缠,唇舌又欺上来,吻住了她的唇。

    “王爷,王爷,景暄!”她忽然用力的推着他,恐惧的叫出了他的名字。

    景暄,他多少次命令她叫他这个名字,她始终不肯,原来她终究还是记得的,他心里一喜,手上慢下来,“有人,你不能这样。”她两手握住他的大手,身体有些战栗着说。

    她的衣衫已经被他半褪,玉脂一样光洁的肩头露在外面。南阳王抬起头来,他听明白了她的意思,略微一愣,将她的衣衫往上拉了拉:“没人,都走了……”他微微的挑起唇角,邪恶的说。

    袁娇娇鬓发散乱,她挣扎着想坐起来,身下的人却再次抱住她,将她抱起来坐着依靠在自己怀里,斗篷被他重新抖开,裹住了她,她感到他身上热的惊人。

    她低垂着头,任人摆布一样,不去看他。

    南阳王刚想再度下嘴,好像忽然发现了她的异样,伸手挑起她的下巴,这才发现她眼睛湿润,应该刚哭过不久。

    仿佛潮水退却一般,他脸上的欲望忽然就开始退去了,面色冷了下来,目光中露出了沉思的神色,他冷下脸来的时候十分阴郁,此时他便是用这种目光望了怀中的人儿半晌,忽然就伸手,开始给她系衣衫。

    袁娇娇也有些愕然,本来以为这次在劫难逃,一定又称为南阳王霸道下的另一个牺牲品,谁知道他竟然半途而止了,心里诧异,然而羞赧难当,一直低着头不动也不说话。

    南阳王觉得,自己自从来了恒州见了她,自己的计划便有些被打乱。

    他原本来的时候计划的很好,可以一步一步的将这位姑娘引到自己怀里,安安稳稳的带回雍都。

    可此时他发现全不是那么回事儿,他一见她就自乱了阵脚。

    心里隐隐的后悔,但面上还是不动声色。

    抱着袁娇娇微微颤抖的身子,他又望了一会儿山下的浮云,恢复了那种懒懒的语调道:“雨越发的大了,我们回罢——”

    于是下山回家。

    下山这一路,袁娇娇通没有和南阳王说话。

    不知道是不是南阳王刻意为之,下山这一路袁娇娇始终没有看到朱铁衣他们,到了山下,留守的众人正在树下打盹,于是起来上马驾车。

    回到家里的时候,瓢泼的大雨才下下来了,袁娇娇浑身觉得不自在,已经懒得避嫌疑,便打了水自己在小房间洗澡。

    换了干净衣裳之后,便依然关闭了厢房,坐在里面做绣活。

    南阳王一路见袁娇娇不理自己,似乎也有些无措,到了家又见袁娇娇根本不管他将门一关就不再出来了,于是也十分的泄气加不高兴。

    袁娇娇既然不管他,他便只好自己管自己。

    袁娇娇在屋里做了一会儿针线之后,忽然听到自家厨房里叮叮当当的,好奇的从窗户里一看,只见朱铁衣等几个大男人正在厨房和堂屋间来来回回的,有的拿着青菜有的端着肉盆,看起来正在忙活着做午饭。

    而南阳王正端坐在廊下手里拿着些书信之类的在看。

    还真把自己这儿当自己的地盘了,袁娇娇看着一群大男人在用她的崭新的小厨房,不由得叹了口气,然而她打定主意是不出去的,要一直熬到南阳王主动离开为止。

    不过她不出去别人就不一定不骚扰她,一会儿便有人来门外作揖问:“袁姑娘,酱在哪里放着?”

    一会儿又有人来请教:“袁姑娘,红烧肉要煮几个时辰?”诸如此类等等不一。

    袁娇娇觉得自己关着房门也不像个事儿,便开了门,有人问她也出来指导,但就是不出房门了,更不正眼看南阳王一眼。

    午饭乱七八糟的弄好的时候,已经是下半晌时分了,朱铁衣奉命来请袁娇娇去吃饭,袁娇娇说不饿,便又关闭了房门。

    南阳王想是也有自知之明,没有再来讨嫌。

    袁娇娇便又出门到铺子里看生意去了。

    走出自家的小院,第一次觉得这么的高兴。

    下着大雨,流莺街上没有几个人影。

    袁娇娇到了自家铺子门首的时候,看到李暲正仰在椅子里睡觉,卫冲在后面磨刀,王婶王叔倒是都在,原来铺子里一处漏雨,几个人正合力的修着。

    离开玉柳街来到这里,让袁娇娇有种重见天日的感觉,心情一下就好了起来,和众人打过招呼,李暲卫冲见到自己神色倒还如常,王婶则是一脸有话要说的神情,袁娇娇查看了一番货物,感觉李暲今日做的豆腐不多,但今日是大雨天,做的少也属正常。

    清查了一下账目,发现赚的比先更多了,心情更好,夸奖了李暲一番,便给了他一包钱,让他去得月楼买些酒菜,大家晚上热闹热闹。

    李暲接过钱,打量了打量她的神色,有些迟疑。袁娇娇便问怎么了,李暲小心道:“掌柜……王爷不是在你家么?晚饭你怎的不在家吃?”

    提起南阳王来袁娇娇就一肚子的烦恼,沉下脸来说:“我便是躲着这个魔王才来和你们混得……”又叹口气道:“他再不走,这日子真没法过下去了。”

    李暲见她心情不好一样,连忙宽慰了几句,打着伞去了对面。

    王婶便又拉她说:“这几日宋老板回来了,还来找过你,不过后来就不曾来了,据说他这酒楼想盘出去了,不知道是不是要回家还是怎的?”

    “什么?盘酒楼?”这倒是个意想不到的消息,袁娇娇往对面望了一眼,果然见得月楼门庭更加冷落,小伙计都在店里聚着打牌。

    王婶笑道:“是呀,我问得他要的价钱极低,正和你王叔商量着要盘过来,我们做些别的生意,或者转租给别人,也都是有赚的。”

    “哦。挺好的。”袁娇娇心不在焉的应道,她和宋集如今也已经是无话不谈,按着她的年龄,差不多也可以嫁了,而宋集又是合适的人,他喜欢她,她也并不讨厌他,两个人算是水到渠成一般,袁娇娇甚至觉得,今年过年前后两人差不多有可能成亲了。

    但此时他却不声不响的要走了,也不曾告诉她一声,心里还是有些难过的。

    然而转念一想,南阳王这样大摇大摆的来到了武原镇,又住在了自己家里,宋集也一定听说了,更有可能听到很多闲言,南阳王和她——还真不是一句两句话说得清楚的……

    宋集这样决定,从他的立场来看也是正确的。

    云泽,云泽已经走了。

    宋集,宋集也要走了。

    那个魔王,那个魔王怎么还不走啊?!

    袁娇娇一时有些哭笑不得。

    盼望着留下的反而走的迅疾而干净,拼死推拒的却偏偏总是甩也甩不掉。

    也许这就是上天注定吧。

    可是她实在不能想象和南阳王这样的人在一起是什么样的,这样没有未来的在一起会让她恐慌、无助,会伤害到她。

    她只是浮世中最最弱小的那个人,无父无母,无兄弟姐妹,她生在这世间是何等的寂寞啊。

    为什么他还总是欺负自己呢?

    想到这里袁娇娇不由得又一阵灰心。

    不一会儿李暲将饭菜买来,宋集也来了。

    几日不见,宋集似乎又清瘦了一些,但依然还是儒雅的风范,看到袁娇娇,说:“好几日不见你来了,近来可好?”

    袁娇娇从这话里听出了疏离的意思,一边在心里暗恨南阳王,一边有些愧意的道:“总想着来,但一直不得空,今日凑巧,你也一起吃饭吧。”

    因为愧疚她亦不想再拉着他不放,她是个良善的,不愿意伤害人的女子,只是许多事她都是身不由己而已。

    宋集眼中有复杂的神色掠过,微笑着点点头说:“我带了些酒来,今日大雨,店里没什么事,正好聚聚。”

    说着和李暲他们将桌椅调开,摆上酒菜,王婶又将自己带来的一些咸鸭蛋之类的切开配菜,过了一会儿彩凤也来了,于是更加热闹,大家坐齐了,开始吃饭。

    席间王婶先问宋集盘铺子的事儿,说想盘过来等语,宋集望了袁娇娇一眼,眼中有不自然一掠而过,说盘给哪个都一样,他如今想做些别的生意,各处跑跑等语。彩凤晚来,一坐下却问:“娇姐姐,你来没和王爷说啊,我来的时候,你家里那尊爷站在屋檐下看雨,还问我你在不在我家……”

    袁娇娇一听南阳王二字就头疼,愁苦的蹙着眉头说:“没告诉,我在家闷得很,如今只盼着他快走——”

    袁娇娇对南阳王是很感兴趣的,又絮絮叨叨的问南阳王的一些琐事,继而托腮赞叹道:“娇姐姐,我觉得,你们家的大门如今都快被他闪瞎了,男人竟然也能长成这样……”

    袁娇娇听了有点囧,这是什么比喻啊。

    袁娇娇不想谈论南阳王的问题,幸而宋集及时的转移了话题。

    李暲、卫冲两人看起来很怨念的坐着,倒是对南阳王这个话题看起来一点兴趣也没有,大家喝着酒,慢慢的便也到了近二更天。

    李暲几次忍不住站起来,要送袁娇娇回去,袁娇娇很不愿意回去,一心想在这里多坐一会儿,可是坐了没几盏茶的功夫,忽然听到前门有人敲门,大家以为有人来买东西,彩凤去开门,不大一会儿却领进来两个侍卫,都带着斗笠,身上是湿的,进来见了袁娇娇躬身施礼道:“袁姑娘,王爷派我等来接你回去——”

    袁娇娇在众人各样的神色中脸红了……

    想到王婶王叔以及宋集,她简直是很仓惶的便起来,说:“你们先吃吧,我得回去给王爷烧茶了……”说着便急急忙忙的走了。

    外面是一乘小轿子等着她。

    连在外面吃个饭也吃不安生啊。

    袁娇娇坐到轿子里的时候,觉得一肚子的菜饭都化作了硬块,硬硬的哽在胸腹之间。

    袁娇娇到家的时候,家里灯火通明的,她在廊下下轿,正屋的门洞开着,正屋当地放着一张大桌,南阳王披散着头发,换了一身黑色红里的锦袍,正在桌案上的大纸上画着什么,见到她回来,扭脸一指旁边的砚台,意思是叫她来研磨。

    袁娇娇本不待理他,但又一眼看到了桌案上的画纸,那上面有半幅万里江山图,气吞山河,看起来十分的震撼。

    袁娇娇爱画,更爱风景,只看了一眼便爱不释手,忍不住迈步走了进来。

    南阳王竟然也善画。

    袁娇娇走近了看,只见远山近水,陡崖峭壁,竹篱茅舍,云丝雾气,原来他画得便是桐溪这处的景致,山势景致都被他添改了,现在看起来他画得似乎是冬日的桐溪,远山含黛,水瘦山寒,云雾缭绕下,别有一番旷朗清奇的气势,然而那远山漠漠,平川历历,江河奔腾逶迤,又十分的具有气势,袁娇娇对有才人没有抵抗力,果然拿起墨块来替他研磨。

    南阳王停下手等她洗笔,看了看她,问:“吃过饭了?”

    袁娇娇点点头,并不接下文。

    南阳王便微微一笑,含义莫测一般,又开始挑拣旁边的颜色,赭石,花黄等等,冬景用色具是暗沉或者清冷的,他熟练的将颜色晕开,慢慢的调匀,一边对袁娇娇道:“度支员外郎宋迪工画,尤善为平远山水,其得意之作有《平沙雁落》、《远浦帆归》、《山市晴岚》、《江天暮雪》、《洞庭秋月》、《潇湘夜雨》、《烟寺晚钟》、《渔村落照》,谓之‘八景’,好事者多传之。往岁小村陈用之善画,宋迪见了他的山水,对陈用之说,‘汝画信工,但少天趣。’陈用之非常的叹服,说,‘我唱担心自己不如古人的地方,正在于此。’宋迪闻言说,‘此不难耳,汝先当求一败墙,张绢素讫,倚之败墙之上,朝夕观之。观之既久,

    隔素见败墙之上,高平曲折,皆成山水之象。心存目想:高者为山,下者为水;坎者为谷,缺者为涧;显者为近,晦者为远。神领意造,怳然见其有人禽草木飞动往来之象,了然在目。则随意命笔,默以神会,自然境皆天就,不类人为,是谓活笔。’陈用之听从了这个方法,画技从此大进。本王幼时学画,亦用此法,然而总无效验,后来游历了一些山水,胸中有丘壑,方才跳出此牢笼。”

    “然而随着年岁日长,杂事日增,心中时常不得闲暇,画儿便有差了……”

    “今日无事,天晚有雨,忽然又有了兴致,试一试技艺可曾退步——”

    说着,慢慢的将颜色敷在山石树木上。

    南阳王闲谈的时候,一本正经,很像个好人,袁娇娇爱惜这幅画儿,在一边站着看,且她也知道,南阳王的技艺并非平庸之辈,至少,比她老爹教的好多了,因此十分不舍。

    暮雨萧萧,暮色深沉,深巷闻犬吠,风吹珠帘动,如果立在这里的不是南阳王,而是另一男人,大概就更完美了……

    袁娇娇看着他画完,一个挂画,一个将笔墨洗了,南阳王挥挥袖子伸了个懒腰,看着刚刚洗好东西回来的袁娇娇说:“我饿了——”

    袁娇娇无语凝噎,大雨的晚上,饿了?晚饭没吃吗,午饭不是做了很多吗?

    看着袁娇娇圆睁的双眼,南阳王马上说:“我不吃剩饭!”

    你!

    袁娇娇有些悲愤的打开橱子,一股异味扑面而来,中午朱铁衣他们做的饭菜赫然出现的眼前,各种黑漆漆乌起麻黑的颜色,这……能吃吗?……

    她端出了两盘,发现除了红烧肉之外,其他的简直连难吃的档次也算不上,简直就是不能吃,于是看了看能回锅整治的又拿到了小厨房,另外又拿了几个鸡蛋,一些青菜等物,随便给南阳王做点夜宵算了。

    南阳王好整以暇的坐在小书房看书,等着袁娇娇的夜宵……

    袁娇娇终于明白了,他真的就是想来折腾她的,他要的不是舒服不舒服,他就是喜欢折腾。

    想到这里,袁娇娇将自己的炒菜水平降到了最低,但南阳王竟然毫不嫌弃的都吃了……

    收拾了碗筷之后,这一夜算是安然的度过去了。

    袁娇娇不知道南阳王打的是什么主意,总之,她觉得南阳王应该在这里待不长了,因为她最近这两日已经经常看到许多将军官员之类的到镇上来觐见南阳王,虽然还没有找到她的小院里,但这只是早晚的事儿,南阳王觉得不方便的时候,自然会走的。

    谁知道南阳王竟然很有耐心。

    第二日又请袁娇娇领着他去钓鱼,第三日去采花,第四日逛街,第五日去听戏,回来之后袁娇娇满脑子都是依依呀呀的“米大的蜘蛛厮抱定。”头昏脑胀。

    这日的下午,是个暖风徐徐、霞光满天的傍晚,南阳王没再出去逛,而是站在院子里看天,袁娇娇因为他这几日都没有动手动脚,因此又不再十分的避着他,忙前忙后的在院子里做些杂事。

    南阳王看着她忙碌,十分感叹的样子,在她第七八次经过自己面前的时候叫住她,说:“你就不能歇一歇么?”

    袁娇娇看了看凌乱的院子,心想你歇着有人伺候,我歇着谁来干活呢?因此并不理他。

    南阳王却又嬉皮笑脸的跟上来,说:“娇娇,我要走了。”

    嗯?

    袁娇娇停下了手里的活儿,这可真是她盼望了好久的消息,“哦,何时起身?”

    她整理着手里的小篮子问。

    “明后两日吧。”南阳王答道,弯弯的眸子亮晶晶的望着她,嘴角带着一抹阴险的笑。

    袁娇娇闻言有种大功告成的轻松感,也就心情愉悦起来,说:“那我提前收拾东西。”

    “嗯,有喜欢的东西不要忘掉。”南阳王说,背过身去,轻轻的挥动着折扇,观察葡萄架上的藤蔓。

    袁娇娇在高兴之中,压根没有听出这话的别扭之处,当天就开始收拾南阳王的东西。

    然而南阳王的东西实在是多,她一个人还真是难以收拾,但南阳王不急不躁的样子,也不叫朱铁衣他们来弄,不知道明后日是不是能走的成,因此心里又有些担心,担心归担心,她还是慢慢的收拾着。

    偶尔拿着一件东西去问南阳王要不要带走,似乎是有意提醒他:“你说了你要走的!”

    南阳王心中暗笑。

    到了第二日,南阳王照常的看书下棋写字会客,丝毫没有要走的意思,袁娇娇于是只能耐着性子等待。

    第三日,眼看着天黑了,南阳王还不动身,袁娇娇觉得自己等的花儿都谢了,问南阳王,南阳王说:“晚上走。”

    又是晚上走。

    袁娇娇想起上一次他晚上走把自己也裹挟走了,这次不会还这样吧,担心的望了他一眼,南阳王回以一个坦荡的微笑。

    吃过了晚饭,南阳王叫袁娇娇:“你先睡吧,我半夜走。”

    袁娇娇不明白,如今天下都是他的了,他为何还要晚上走,要避着什么人呢?

    她这次却是不敢睡了,喝了茶之后,一直在做针线啊做针线,听到街上的梆子声渐渐的打了三更。

    外面忽然有轻微的马蹄声,她忙起来看,便见正屋不知何时已经黑了,院门处有人话说声,接着便是马蹄声响,车子走了起来,渐渐的远了。

    他已经走了?

    没想到这么简单。

    她一时有些放松又有些失落。

    推开堂屋的门进去一看,果然已经没有人了,桌上的茶水还是热的,看起来南阳王刚走不久。

    袁娇娇查看了门窗,又将门关上,依然回到厢房里睡。

    然而却辗转反侧有些睡不着了,朦胧中一会儿听见外面的风声,一会儿听见外面的雨声,好像是过了困劲儿。

    大约到了四更多天的时候,这才好容易又睡着。

    然而也只是睡了不多的时候,便感觉浑身疼,又到处摇摇晃晃的,睡不安稳。

    她疲乏又困惑的睁开眼睛一看,便见天光已经大亮,而一道黑色的衣袖,正拦在她的身上,辘辘的声音响起,一道软帘轻飘飘的拂过来,拂动她的面颊。

    车上?!

    南阳王竟然故技重施,又将她连夜裹挟走了!

    袁娇娇急忙坐起来,感受到身后的温暖,才知道自己是被南阳王抱在怀里的,她有些气急败坏,急回头望着身后人,却见南阳王靠着锦垫,却正睡得沉,被她这一挣扎,他慢慢的醒了过来,有些疲乏的揉了揉眼睛,望着她,两人大眼对小眼。

    “王爷,你!”袁娇娇气结,一时找不到什么话能重重的呵责他。

    南阳王睡意未尽,复又将她揽在怀里:“怎么了,好人?”

    清晨的声音慵懒倦怠,带着无限的风情。

    袁娇娇没有心思体会,梳理了一下凌乱的心,道:“为何要带上我,我要回去。”

    说着又和上次一样要下车。

    南阳王将她抱得很牢,在她的头顶轻笑道:“回哪里?玉柳街的宅子已经没了——”

    “什,什么?没了?!”袁娇娇纳闷的睁大眼。

    “唔,我已命李暲卫冲二人将那宅子焚了。”南阳王轻描淡写的说,同时将她在怀里重新安置了安置。

    什么?!

    袁娇娇震惊在那里,心思百转,忽然就明白了李暲和卫冲二人的身份,奇怪的租客,奇怪的关注,勤劳的伙计,神奇的生意手段……往日李暲卫冲身上的种种奇怪之处此时一幕一幕的出现在袁娇娇眼前,原来,他们二人是他的人,那么说……

    她有些颓然和泄气。

    “为什么要烧我的房子。”

    她仿佛被人抽了力气一样,软在那里垂头道。

    模样儿有点可怜,南阳王低头望了她一眼,略微的有些不忍,但还是硬起心肠道:“从此你就跟着本王罢。”

    心里却又想,也许,就是为了让你恨我。

    即使是恨,也比无视要好得多……

    面对这样蛮横霸道阴险又固执的可怕,完全不按常理出牌的王爷,袁娇娇觉得自己完全没有办法对付他了,她急怒攻心,一时脸色苍白,嘴唇紧闭,什么话也说不出来了。

    车厢里一时沉默下来,南阳王见她面色不对,也有些担心,轻轻的拍着她,安慰道:“莫伤心,到了雍都,我给你盖座更好的——”88106 www.88106.info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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