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部 第九章，夏默之伤，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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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再次见到夏默已经是五月。

    早上青颜进教室时就听到有同学议论班上来了两个转校生，现在正在办公室里和老师谈话。同桌女生凑过头来小声地说：“告诉你件喜事。你知道这次我们班转来的是谁吗？”

    “不知道，怎么啦？”青颜纳闷她怎么会有那样的表情。

    “真的不知道？”

    “你想说什么？”青颜拿出资料书来看，不想再理会她。

    “好吧。我告诉你，这次咱们班转来的，是全省一模二模的状元。可是你的老同学噢！”女生洋洋得意的样子，在青颜心里产生了个疙瘩。她继续说：“就是高一时每天和你形影不离的，”故意顿了顿，“夏默。”

    青颜转过头去，正好看到玻璃外面老师身后的一男一女。花枝招展的女生左边，行走着消瘦修长的男生，原来的刘海理成了碎发覆盖着眉毛，被风撩动起来，晕开柔软浮光。

    “夏默！”有人忍不住悸动长大了嘴巴小声呼唤着。

    心里那个疙瘩，被“夏默”这两个字瞬间拧紧，再拧紧。那些记忆海潮一般的汹涌出来。“梨花姑娘……”“梨花姑娘……”云鬟雾绕的美好时光，每一天浮现在甬道口又从那里消失的脸。他告诉你，他一定会转来川颜三中。

    而就眼眶里快要拧出眼泪来的时候，所有的欣喜或者是激动都被那一个轻轻擦身而过的瞬间，“哽”地一声割断。长满胡渣的下巴驮着的不再是那张浅淡的男生脸。冷峻到冷漠的脸上是略微颓废暗淡的眼神。

    就是两个陌生的人。

    你没能给我任何期待中的任何语言，也没能给我任何言语的机会。

    就这样，从未相识的陌生。

    这样的时光，该用十八个月来计算，还是十八年？那些一直悬浮在心口的情绪，那些一直停留在心口的念想，那些一直坚持着的等待或者是期待，那些美丽回忆里的声音，“噗通”一声，掉落进水潭里，被淹没，被惊醒。

    即便是被惊醒，被唤醒，甚至自然醒，都存留着不信，不愿，甚至是不甘。

    中午的球场边，香樟已经浓密到不行。日光已经透不进一丝丝斑点。

    “还，还好吗？”夏默略微干涩的话。

    “嗯。你呢？”青颜努力把语气说得很轻松。

    “我还好。”夏默说。

    “还有什么事吗？”青颜问。

    夏默还没来得及回答，走过来的女生拽着他的手撒娇般地说：“默，人家都饿了，还不去吃饭。”

    背着夏默的眼神示威般地向青颜投过来，扬着眉毛：我赢了。

    “表哥大人，你这个男朋友的角色一点都扮演得不周到，再不去小心我去告诉姑姑去。”秦芳语说。

    “没事我先走了。”

    是在逃吗？慌张的脚步踩在光滑的瓷砖上，整个身体滑到在草皮里，头砸在树干上。这些故事改变得像电影里一样迅速，这个情节没有像电影那般，磕到头就失忆了。军训会操那天的记忆丝毫不见，每一个细节依旧是那般清晰。

    尖锐的喇叭声将欲闯进红灯的青颜退了回来，司机恼怒地从窗里探出头，“要死啊，要死也死远点。”司机还想吼，后面的车喇叭将他的话掩回喉咙，他回过头去：“催什么催啊，催命啊，缺德。”

    站在对面隐蔽才处的人，远远看着站在斑马线外孤零零的身影。穿梭在其间的车水马龙，流窜成缥缈而闷重的浮光，沉淀成心底的痛。

    就是这些缥缈而又沉重的伤痛，像是从很远的地方像光电离子一波一波以无法形容的速度传递过大脑。又像是原本就在那里生根发芽成长壮大，如同涨潮的水，拍打着蜿蜒的海岸线。

    而在那些浮光深处，是去年的元宵前一夜父亲在客厅里的对话。

    夏默再次打电话确定了明天去日月湖的船，然后翻起来去上完洗手间准备睡觉。

    “夏哥，那项目，也该审批了吧？”客厅里传上来的声音，夏默也不想去理会，“找这颗符合他血型的心脏，我高某人可是冒了不少险，现在您康复了，这项目再不审批，我公司就得喝西北风去了。”

    “龚老弟，这事确实是我的疏忽。”一顿又道，“那要不这样吧，你先回去，回头我一定给你个交代。”

    “夏哥，不是我高某人不相信你，只是我手底下还有班弟兄养活，这项目真黄了，我就是脑袋搬家，也对不住那一窝子出生入死的兄弟不是。”

    “哈哈哈哈，高老弟啊，在这凉城，你我就是亲兄弟一样的人了，这件事一定会给你们一个完美的交代的。”

    “夏哥，无论如何今晚我是务必要拿到一个结果的，要不然那个叫梁松的心脏捐献者会不会还魂归来讨债，兄弟我就不敢保证了。”

    这句话让夏默全身打了个寒颤，关门的手僵在门把上。梁松？感觉怎么这么熟悉？眼前浮现出高一开学那天的调查表上青颜在父亲栏里填下的名字。梁松？不是青颜的父亲吗？终于理清楚的思绪，让夏默全身冰凉，所有毛孔一齐倒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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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夕阳投下来揉碎的光线，整个大地揉碎的红。

    呼啸我火车像是要把这座城市叫破，同样嘶吼的，还有萧伦捏紧拳头砸向夏默时的怒吼，“你他妈给我解释这都是怎么回事？薛姐为什么会死？”

    一拳接一拳。

    “秦芳语又是怎么回事？你知道这会给青颜造成多大伤害？”

    夏默就那么躺着，任凭萧伦一拳一拳砸下来，嘴角渗出淡淡血迹来。被砸的地方近乎麻木，却没能抵过心里的疼。

    “你给我个解释啊混蛋。薛姐到底是怎么死的？”

    最后萧伦也无力了，倒在一边。

    “你知道吗？薛姐在我生命里的位置不比你轻。”夏默终于开口说，那些声音，被流入心脏的泪浸泡得发肿。

    萧伦没有接话，看着天，想从天空里看出什么来。而这一切，他也心知肚明，薛若曦是自杀的。该怎么去形容这个世界？小时候以为以光明灿烂的世界，现在已经被分割成鲜血淋漓。

    “这两年来，谢谢你一直照顾着青颜。”

    “去到省城，我一直对自己说：与我无关，与我无关。”

    “可是真的与我无关吗？当你得知你的亲生父亲就是最在乎人的杀父仇人，你该怎么办？”

    “夏家的人都这么懦弱。当年你父亲是，现在你也是。”萧伦冷冷地抛下话，起身离开。

    第九章，夏默之伤，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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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夏默一直偏着头看向车窗外。脑海里还是昨天萧伦甩下那句话：“夏家的人都这么懦弱。当年你父亲是，现在你也是。”你也是，你也是……

    耳朵里浮出堵在枫林小区门口的秦芳语的声音：“我现在手里握着的号码，如果你不答应和我交往，如果你真进去找梁青颜，我就去告诉所有人，说你父亲就是杀死梁青颜父亲的主谋。你知道那是一种怎样的伤心欲绝吗？”你知道那是一种怎样的伤心欲绝吗？……

    你知道吗？

    “你知道吗？”梁青平握着通话器，在探监室里隔着玻璃与萧伦面对面坐着，泪流满面，“那种痛，那种恐惧，像是在噩梦里被人碎尸万段，而醒来，依然还是半夜的黑暗。”

    “我来看你，不是听你这些废话。我只想问你，你为什么要去抢劫？”

    “阿伦，相信我，难道你相信我会做出那些事吗？”

    “凭什么相信你？”

    “阿伦，请你相信我。”悲伤的祈求。

    这大概是萧伦第一次见到这样的梁青平吧？曾经那个骄傲的黑社会分子，那个曾经看人一眼就让人不寒而栗的男人，那个血雨腥风心狠手辣却对自己百般保护的大哥。一直认为他强悍，勇猛，讲义气，从不欺负弱小。后来知道他为了报仇而意外害死了自己养育多年的父亲。

    之后再是卑微的祈求：请你相信我。

    我能相信你吗？我也很想相信你。“请你相信我。”

    “你会相信我吗？青颜，我的梨花姑娘，你会相信我吗？”夏默靠在床头，翻着手里的相册。第一页是那年的夏季，在车窗里看到青颜扶着老人过马路的样子。看到那些照片上的图画，然后那些场景，电影一样播放出来。

    “夏天的日光是明媚的灿烂，冬天的太阳是疲惫的温柔。”

    “你真的是一只又聪明又帅气的虫哦！”

    “……”

    “梨花姑娘！……”“梨花姑娘！……”

    ……

    “请问你是梨花仙女吗？”夏默在梦里说。

    “你说呢？”

    “是呢！”

    早上还很早，母亲秦晴就在客厅里叫夏默快下来吃早餐了。

    出门时看到对面新搬来人家在打扫房子，母亲惋惜地叹气说：“这么好女孩儿，真是可惜了！”然后看到夏默的表情，才发现自己口误，连忙不再说话。夏默上车的时候回过头去，看到小女孩把脸贴在玻璃上往外看。

    “薛姐，你在做标本么？”

    “你在做标本么？”

    做标本么？被烫伤的青春，就算做成标本，也只能残留着悲伤的遗体。

    秦晴满面荣光地开着她刚刚从外地进来的轿车，从后视镜里看到后座上一脸冷漠的夏默，突然忧心着问道：“我说默，你这是怎么了？一路上这么板着脸，有什么事吗？是不是出什么事了？对了，你今儿个怎么莫名其妙的跑到后座去了？你一直不是最讨厌坐后排的吗？”

    “没有。”夏默说，没有，是该有个了结了，“我爸还好吗？”

    “恩。”秦晴满意的笑起来，“默儿今天怎么想到你爸了。你可要用心学习了，以后妈就只能靠你了，要像”

    “知道了。”夏默打断母亲的话，再次将头调向窗外，天空有些昏沉，一群群疏离的面孔，街道两旁的树木没命地向后奔逃。“果然像是一只惊吓的鹿。”喉咙里梗塞的悲伤，像是一条游离在汽油里的鱼。

    “你说什么？”母亲迅速转过头来，惯性的问道。夏默说：“停，我要下车。”

    “下什么车，都还没到学校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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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三次模拟考试的成绩让所有意外，一向年部前几名的青颜一落千丈，掉到中下层。高考这道门，亮起了红灯。而这一切，没有安分地成为一盏红灯，等待一只手去按下开关。

    青颜是在被老师叫到办公室谈话回来的路上听到夏默和萧伦的对话的。

    “我真瞧不起你，当年我妈成了你们夏家的牺牲品，而如今，青颜又成了你的牺牲品。”教学楼后面的拐角里压抑的愤怒。

    “让你去面对着一个和你父亲有杀父之仇，而且是你最在乎的女孩，你会怎么做？”几乎带着硬咽的声音。

    “懦弱。”

    “懦弱？让你来面对，你会怎样？我不需要你来指点。你对我妹呢？又怎样，现在锦年还不是一个人孤零零躺在医院里。”夏默也愤怒起来。

    “你只会逃避，除了逃避你还会怎样？”萧伦说，“两年前你逃到省城，那时候我还同情你，而现在，你还可以告诉我你要出国，让我替你照顾你的心上人？你有把她当作心上人过吗？你敢把她当作心上人就敢有勇气去对她坦白一切，即使她不能原谅，也能让自己死个安心。你做这一切，折磨的不止是你一个人。你有看到她现在的成绩了吗？才多久？两个星期不到。”

    “坦白，你要我怎么坦白，让我告诉她，‘你父亲是我父亲谋杀的，请你原谅我’吗？”

    “我已经和你说过一千遍，她父亲是那个叫梁青平的畜生谋杀的，而不是你父亲，你父亲不过是出钱买了一颗心脏。”萧伦说完转身离开。刚绕过拐角就看到瘫坐在地的青颜，像是只被抽空了存在的气球。88106 www.88106.info