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七十七回 英巡抚跌出损招,唐知铣卸任归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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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8106 www.88106.info)    风萧萧兮残叶飘,淮水翻滚涌浪涛;

    寒风凛冽残烛夜,浪头行船自飘摇。

    英桂本打算统领他的军兵直奔安徽阜阳,但是在突然接到了南阳传来的军情禀报之后,使他临时改变了主意。你猜英桂是如何考虑的吗?原来他是如此想的:南阳有一个智勇双全、对朝廷又无限忠心的总兵官宋庆宋祝三,前回书中咱们曾不止一次提到过此人的大名,他乃是原任南阳总兵邱联恩被张洛行、龚德设计诛杀之后,才被清廷擢拔起来的后起之秀。宋庆为人正直,治军严格,每逢战场厮杀,他总是身先士卒,冲锋在先,因此大受部众的推崇与爱戴。与宋庆这样的人共事,英桂才觉得放心。这就是英桂首先选择来南阳的主要原因。

    英桂与他的随行军兵一到达南阳县城内,便受到了知县唐知铣与全县官吏人等的夹道欢迎。唐知铣年近花甲,他已是满头银发,老态龙钟,弯腰驼背,朽木一块。他是一个迂腐的既可怜又可爱的老学究,说起话来总喜欢絮烦唠叨,一句话在他的嘴里总是要重复三四遍,怎么会不使人感到厌烦?

    唐知铣此人生于乾隆甲寅五十九年,时年正好是活了一个甲子。他出生于素有湖南门户之称的东安县,字子寅,别号敬轩。唐知铣自小家境贫寒,靠了他的勤学苦读,不懈用功,才终于在道光戊子年(即公历1828年)在他三十四岁的时候,考中了一名科举人,并以大挑分发到河南担任了知县之职。他这一生可说是与知县结下了不解之缘,他先后担任过商州、固始、偃师、虞城、登封、息县等县县令,最后又死在了宝丰知县的县任之上,在七十岁那一年,才终于走完了他县令的人生之路。

    据说唐知铣为人刚正廉明,一生不爱钱财,亦不沽名钓誉,他生性俭朴,恪尽职守,从不因攫取私利而去抗害别人。因而每到一任,总是受到当地官绅豪富们的挽留与爱戴。据说,他在郑州离任他任时,县民曾经拦路加以挽留,唐知铣所乘坐的车马都无法继续行进。后来人们知道挽留无望时,才不得不满含热泪,忍痛离去。一个封建王朝的县令,能留下如此政声,也真乃实属不易了。

    现在咱们说的是唐知铣在南阳任内的一段经历,由于历史的原因,他的对手又是那些胆敢与朝廷作对的穷苦农民,由于他的忠心是逆历史而动的倒行逆施行为,所以他的政声就要大打折扣了。

    英桂在酒足饭饱之后,他特意把唐知铣招到自己的临时住所,向他当面打听南阳县境内所谓“莠民”造反的事情。

    英桂坐在太师椅子上,用威严的声音问唐知铣道:“唐县令,我早已久闻你的大名,你不事钻营,恪尽职守,对贪官和造反的莠民都一视同仁,嫉恶如仇,真不愧为我大清朝的栋梁之才。如果我大清官吏都像你这样,何来农民反叛之忧?我来南阳之前,已经听说你剿匪著有成效,可否烦请唐知县给香岩述说一二?”

    唐知铣净了净喉咙,慢条斯理、咬文嚼字地说了起来:“近半年来,我派出多路暗探,深入乡间农村,细致查询,一一校核,已将反对我大清朝的莠民一一登录在册。他们的姓名如下:在裕州境内,有李太春、张五秃、金小毛、胡文休、管少堂、王四、刘宗林、边长太、宋五贼、张九千岁、王月、李土旺、张殿清、刘汉元、马祥、刘合、任队、郭二疯子、阴立子、李六麻、陈显明、张满囤、陈永亮、曹十一、罗秀、李二鱼、陈毛、丁射记、周大海、许治、王文行、张蛮子、王有合、葛才、王得成、夏振有、石顺、郭毛、钟穴子、鄂中献、关福林、石磨头、薛悬、李太生、李太祥、齐刚、胡康、刘桂、刘万和、万小四、胡堂、胡忠、刘拧巴、崔群忠、侯年秀、王喜、徐文德、杨顺、蔡四、李块、王四老虎,以上总计六十个人,这里备有花名册一份,望香岩大人笑纳细核!”

    英桂耐着性子听完唐知铣的禀报后,虽然他说起话来有些罗嗦,但其对朝廷的一片赤诚之心也着实难能可贵,因此就微启金口,对唐知铣夸赞道:“唐知县,鉴于你对大清朝的一片赤诚之心,工作细致入微,能认真到一丝不苟,而且将众反民的名字都一一登记在案,你真可谓煞费苦心矣。”

    唐知铣受到巡抚大人的当面表彰,自然是喜不自胜,一时竟被感动的感激涕零,抽噎不止,老泪纵横。

    英桂看着这个已到花甲之年的老县令,不免心中感到一阵酸楚。他好言安慰唐知铣道:“既然已经有了这许多反民的名单,这就为朝廷大兵下一步彻底的剿灭他们,提供了有力证据。下面的行动,就不劳唐县令亲自出马了。所有的一切,就由我来安排布置好了。”

    没想到英桂的这几句话,深深地刺痛了唐知铣的自尊心,他立即反驳道:“香岩大人,你可记得这句话:叫做强龙不压地头蛇。大人您远道而来,人生地疏,哪比得上我这个老地头蛇?我方才向您禀报的,才只是众多反民中的一小部分,老鼠拉木锨——大头还在后头哩!”

    英桂惊讶地问道:“唐知县,你这是与老夫开的什么玩笑?难道有了六十名反民,还不够你我心烦的吗?难道你还有什么军情对老夫隐瞒不报不成?”

    唐知铣喘息了一阵后,这才又继续说道:“这南阳地域辽阔,县治也不少,我方才说的只是裕州境内的事情,其他县份的事情,我还未来得及向您说呢!”

    英桂不耐烦地说道:“你的肚子里有多少话,你就不妨一口气把他都说完,不要总是这样吞吞吐吐的,把我的思绪都给搅乱了!”

    唐知铣又重启金口,慢条斯理的又说出一大串名单来:“在我南阳县境内,也有不少莠民乘机作乱。他们是:张五秃的伙捻陈太安、宋老五、王东、王宝、张海云、钟文祥、萧大汉、何鳌、赵国秀、胡旺、张天成、马文祥、何喜、任治礼、王得西、张十、赵国、王老九、杜德林、陈月林、张义奎、陈瑸、李俊、黄二、袁科、崔六、崔林、崔毛、崔中、王瘸子、胡玉秀、王亮、王安、杨心田、徐旺、王选、孙骡子、曹聚宝、余和尚、李永清、李福、石振宇、王小羊、马友、柯唯、张燧、王双明、温德、金小挠、单得、舒青山、李道、史洪庆、徐各地、王进潮等人,总计五十六人。”

    英桂耐着性子听完唐知铣的又一次禀报之后,长长地舒了一口气,问道:“唐知县,你左一个名单,右一个名单,你一口说出了一百多人的姓名,不要讲你这说的,就连我这个听的都要昏昏欲睡了,你的名单到底还有多少,什么时候才能说完?”

    唐知铣不温不火的说道:“大人,你着什么急呀!欲要剿捻,必须先要知捻,常言说,知己知彼,方能百战不殆么。您只管稳坐在太师椅上,听我慢慢向你禀报就是了!”

    唐知铣早已经说得口干舌燥了,他端起茶杯,将一杯茶水一饮而尽,也不问英桂的感受,仍然继续说下去:“在泌阳县境内,亦先后滋生出一伙捻贼,他们是:以王四老虎为首领,下属有王充、李中玉、王四麻子、李歪嘴、李二胆大、傅小麻子、傅大、李进才、买汉林、杜大进、高平安、赵伦、陈坤、陈七、许连荣、马柱、张骡子、赵士禄、岳朝明、李广聚、杨铁锤、聂马娃、王鸟、彭之得、李群、李中和、李魔头、贾万祥、刘林、许毛、陈迷、杨松、苗兴、马广顺、祝成章、袁明刚、何第四、郭金玉、婉闹、崔大稳、傅来、关小娃、李八千岁、李啻、李莼、邓林、杨清元、张二疯子、张中和、卢振法、郭万兴、王文富、张万吉、李狗、李玄、屈文智、步第四、徐老五、徐老七、程帼秃子、王太平等人,总计六十一人。其中王四老虎、王四麻子、李歪嘴、李二胆大、傅小麻子、张骡子、杨铁锤、婉闹、李八千岁、步第四、徐老五、徐老七、程帼秃子等十三人已于咸丰八年一同投奔到张洛行营中去了,现在已不知了他们的去向。”

    英桂耐着性子,忍了又忍,好不容易才听完唐知铣的叙述,他本想唐知铣就此罢休,谁知唐知铣又连饮两杯茶水,清了清嘶哑的喉咙,还想接着说下去。英桂不禁心中一惊,赶忙制止道:“唐县令,我只用耳朵听,都已感到疲累了,你一连说了这么多的话,肯定也是疲累已极,本巡抚肚子已经饥饿了,我看咱们今天的对话就先到此告一个段落吧!”

    明白人一听便可知道,这明明是英桂在下逐客令了,可是迂腐的唐知铣对此却还浑然不知,他极力争辩道:“巡抚大人,您来一次敝县很是不容易,下官见您一次,更是机会难得,我还有满肚子的话没向您讲完呢,请大人再给下官一点时间,让在下把话讲完不成吗?”

    此时,护卫阎二怒冲冲地走到唐知铣身边,一拎他的衣领子,说道:“唐知铣,你这个人怎么这样不知好歹?英大人明明在告诉你,他身体已经疲累,不想继续听你罗嗦下去了,你就暂且告一段落,改日再说行不行?”

    唐知铣这时才心灵开窍,他十分不情愿的喃喃说道:“长官大人身体疲累,可是下官也是肉身凡胎,知冷知热知道乏累的朝廷命官,我已年逾花甲的人了,哪一天不是拖着疲累多病的身体在为朝廷效力?好,好,既然巡抚大人今日身体欠安,那唐知铣就明日再来接着向大人回报就是了!”

    说完,唐知铣怀着一颗对朝廷无限忠诚的赤诚之心,步履蹒跚地走出了英桂的临时居所,回自己的县衙去了。

    望着唐知铣消失的身影,英桂深深叹息一声道:“这唐老县令,可说是殚精竭虑,兢兢业业,对我大清朝是一片赤诚,他的衷心使我感动,可是他的迂腐又使我十分担心,我好端端的一代大清王朝,可能就要毁在他这样的人的手里了!”

    唐知铣好不容易才离去,接着门丁又来禀报道:“老爷,南阳镇总兵官宋庆大人又来求见,他现在就骑马等在门外,是否宣他进来?”

    此时的英桂,早已经被唐知铣折腾得精疲力尽了,他本想将宋庆先拒之门外外,隔日再接见。可是马上又想到,宋庆此人是山东人,他的脾气一向倔强,而眼下他又是军中举足轻重的人物,接下来的剿匪大业还要依赖于此人。想到此处便立即又改变了主意。他对门丁说道:“既然宋将军驾到,还不快快请他进来!”

    时间不长,宋庆就身跨马刀,手提马鞭,风尘仆仆的走了进来。英桂装出一副笑脸,马上从屋内走了出去,十分热情地去迎接宋庆。

    英桂笑逐颜开的说道:“喜鹊枝头叫,必有贵客到。想不到这喜鹊竟然把你祝三将军给叫道我的身边来了。欢迎啊欢迎!请坐啊请坐!”

    宋庆也不客气,他大踏步的走进客厅,顺手拉过刚才唐知铣坐过的那把椅子,一屁股就坐在了上面。然后他急切地说道:“听说巡抚大人光临宛城,祝三本应马上来拜谒,可是因为军务繁忙,无法抽出身来,所以才耽搁至今,还望巡抚大人原宥才是!”

    英桂命护卫给宋庆泡了一杯新茶,然后说道:“香岩此次来宛城,也是临时做出的决定,祝三将军忙于军务,因而才姗姗来迟,这也是情有可原,你就不必过于自责了!”

    宋庆说道:“前不久,我与张曜将军奉陈国瑞将军之命,追击皖匪王怀义一行于荥阳、密县之交,可是不知为什么,当大军追逐到皇古寨的时候,却突然不见了王怀义一伙捻贼的踪影,至今祝三心中仍然深感疑惑,也百思不得其解。近日南阳境内又接连突发饥民造反事件,祝三因忙于在他处追捕,亦是马不停蹄,风餐露宿,殚精竭虑,寝食难安。听说巡抚大人莅临宛(yuan)城,这才在百忙之中抽暇来面见巡抚大人。”宋庆话中所提到的宛城,是战国时楚国的地名,秦昭襄王曾经置县治于此,治所就在清时的南阳郡。宛字必须读作“元”音。

    英桂问宋庆道:“祝三将军镇守南阳郡,想必与南阳县令唐知铣交往密切,以你对此人的了解,想来必定是入木贴切,本巡抚想听一听你对他的评价?”

    宋庆略一沉思后,说道:“要说唐知铣对大清朝的忠心,那是日月可鉴,毫无瑕疵可挑剔;不过此人亦有生来具有的弱点,祝三可以用呆板、死板、迂腐六个字来形容他,想来亦不过分矣。”

    英桂说道:“祝三将军所言不差,香岩虽然初到宛城,他即给我留下了相当不好的印象,他老于世故,固步自封,总是将一些重大军事政治问题以庸言代之,且说起话来总是冗长罗嗦,絮叨起来没完没了,老夫真有些招架不住了!”

    宋庆说道:“一个人的忠心,并不表明他工作能力的高低,似唐知铣这样,自道光戊子年间中得举人之后,至今三十余年一晃即过,还老是盘旋于县令这个位置上,究其根源,在祝三看来,这与他的性格与能力不无关系吧?”

    英桂说道:“在香岩看来,宋将军的话只说对了一半,还有一半你尚未触及。”

    宋庆疑惑地问道:“吆?祝三从军多年,每日里都是与士兵们打交道,对于地方上的事情少有问津,还望香岩大人明示才是!”

    英桂神秘的说道:“如今皇上病笃,太后垂帘听政,群臣为保自身升迁,对太后拼命谄媚,可说到了无以复加、登峰造极的程度。如今是小人当道,忠臣受气,似唐知铣这样既不会摇羽毛扇,又不懂用金砖去敲门的人,只凭他老实勤恳,刚正不阿的去处理自己的前程,恐怕他就要一生在县令的位置上徘徊了。”

    宋庆说道:“香岩大人真不愧是掌管三省军政要务的大员,说出话来一针见血,入木三分,针砭时弊亦切中要害,祝三只是一介武夫,我是自愧不如哇!”

    这时,护卫阎二又进门来禀报说:“老爷,郏县县令姜篪派快马来禀说,反民张五秃伙同莠民一百余人,在郏县坟头镇又合伙索讨酒食,已经被姜县令擒获,不日即可解来宛城,特事先派人来告知巡抚大人。”

    英桂听说此事后,立即又来了精神。他对宋庆说道:“人是铁,饭是钢,一顿不吃心发慌。今日老夫心中高兴,特留祝三将军共进晚餐。阎二,你去告诉灶头军,尽管大鱼、大肉、好酒、好吃的端来,我今日要与祝三将军喝他个一醉方休!”

    说话之间,半个多时辰很快就一闪而过,灶头军遵照英桂的口谕,一桌丰盛的美宴就呈现在了二人面前。英桂与宋庆打眼望去,只见菜盘大大小小有十余个,有英桂最爱吃的红焖鸡块,叫人望之就馋涎欲滴的红焖肘子,还有数不清的佳肴美味,不必一一细说。

    宋庆指着一盘鱼肴对英桂说道:“香岩大人,我从小就生长在海边,对于用鱼烹调出来的菜肴情有独钟,奉命担任南阳镇总兵之后,由于紧靠长江,这便为我的食鱼习惯奠定了物质基础,所以说,每顿饭食我都令灶头兵给我烹调一只鱼出来,不但饱腹,而且养寿。你可知道摆在你我面前的这两条鱼叫什么名字吗?”

    英桂摇了摇头,说道:“我从小生活在北方,就知道鸡肉猪肉最为可口,牛肉羊肉最是美味,和这鱼类很少沾边,所以说,不管是什么鱼,在我眼中统统都是一个样,多骨多刺而已,一不小心,就会叫鱼刺卡住喉咙。”

    宋庆一听英桂对于鱼来说,完全是个门外汉,所以他就有意卖弄起来:“香岩大人啊,为官一任,应尽享人间美味,咱中国的烹饪技术可谓渊源流长,博大精深,底蕴深厚,若是不尝遍东西南北中的时尚佳肴,可谓枉活一生。咱们还是就事论事,就以鱼为题,来展开咱们的话题吧。我小的时候,就听鱼类专家讲过,生长在这世界上的鱼类,总共就有两万多种,这中间还分圆口鱼纲目、软骨鱼纲目、硬骨鱼纲目等等,摆在你我面前的这盘鱼肴,它的名字叫鲋鱼,它可是咱们长江中的特有鱼种,它肉质肥美,食之味鲜,可谓烹调筵上的美味佳品呢。”

    英桂听宋庆这么一说,禁不住食欲顿生,他用筷子将鱼夹开,对宋庆说道:“就凭你宋祝三的这番推介,我若是再不改变不食鱼的习惯,那就是上负天子之命,下负好友你宋祝三之推介了。”

    英桂吃了一块鱼肉后,在嘴中咀嚼品味了半天,接着又一连夹了几筷子,不停的送往自己的肚腹之中。他最后对宋庆说道:“好你个宋祝三!这么好的美味上乘之品,你却迟迟不向我推介,你到底是何居心?”

    宋庆被英桂的话搞得一时摸不着头脑,他胆怯的问了一声:“香岩大人,难道祝三做错了什么吗?以致才惹得您官颜大怒?”

    英桂转怒为喜,说道:“方才老夫是有意取笑与你,何来生气之有?宋将军不必多心,我是说这道鱼宴太好了,太好了!只可惜它来得晚了些!”

    宋庆听英桂如此说,一颗紧揪的心也马上放松下来,二人你有来言,他有去语,酒杯频举,觥筹交错,不到半个时辰,一桌丰盛绝美的宴席,就被他们席卷一空。

    常言说得好,朱门酒肉臭,路有饿死骨。在南阳县的监狱中,因为饥饿而向豪富讹索食物的张五秃和他的同伴们,却正在经受着一场毒打和摧残。此时的张五秃,饥饿加上折磨,早已是奄奄一息了。

    一个狱吏手拿皮鞭,每在张五秃的身上抽打一鞭子,就凶狠地问他一句:“穷鬼,土匪!你们生来就是受穷的命,上天要是对尔等眷顾的话,你们就有活命的机会,要是上天发怒,你们就只有饿死冻死了!没有吃喝,那是你们没有本事,为什么还硬要闯入豪门,去抢夺人家的残羹剩汤呢?”

    狱吏的皮鞭抽在张五秃的身体上,就像是抽在一团烂棉花上一样,传出的是噗噗的声响,却听不到张五秃的喊叫声,因为此时他已经是半死的人了,生死对他来说只是一口气而已。

    狱吏见张五秃没有任何反应,接下来就又去抽打另一个人。狱吏一边抽打,一边骂道:“王允!你现在落入了我的手中,再没有本事指高气扬了吧?你给老子回答,你们为何闯入豪富之家去抢夺吃喝?”

    那个被狱吏叫做王允的汉子有气无力地说道:“小子,我看你是饱汉不知饿汉饥,要是天天有大鱼大肉的往肚子里填,谁还去抢夺那些剩饭剩菜剩汤?……”

    王允的回答显然出乎狱吏的意外,换来的又是一顿皮鞭的抽打。此时的王允与张五秃一样,任凭狱吏如何抽打,他也亦是再无力呼喊了。狱吏在王允身上抽打了一阵之后,可能也感到疲惫了,稍事歇息之后,他又转到了另一名大汉身边。

    狱吏走到一名壮汉身边,见此人全身黝黑,已经瘦得皮包骨头,手臂上的青筋隆起,根根肋骨显露其外,与一具骷髅相似,要是在夜间与他单独相遇,非把你吓得魂飞魄散不可。

    狱吏骂道:“李金奎,听说你的家境还算中等,你不好好经营田地,为何也学做捻匪,做起了入室抢夺的勾当?今日官府将你擒获入狱,你说你可是自作自受,罪有应得?”

    李金奎骂道:“狗屁!简直是一派胡言!你可知道,地方豪绅到我家催粮逼款,就因为俺爹俺娘说了一个不字,他们就对俺的二老拳脚相加,以致使他们卧床不起,不几日便双双离开了人世!我一个本来还不错的小康之家,一夜之间便沦为了乞丐。你还好意思为官府涂脂抹粉,真不知人间还有羞耻二字!”

    狱吏一时火起,兽性大发,举起手中的皮鞭,劈头盖脑的就对李金奎抽打起来,嘴中还不停地骂道:“闯入豪门抢夺食物的是你们这些土匪强盗,又不是我冯景冯二爷,抓你杀你都是天经地义,你都死到临头,没有几天好活了,还这么嘴硬,你这不是自找皮肉之苦吗?”

    说完又是一阵皮鞭,李金奎同样是无声无息,任凭冯景去毒打。原来这冯景此人,在南阳县令唐知铣手下任候补同知之职,他出了名的凶狠毒辣,今天张五秃、王允、李金奎落到他的手中,可真就是进了阎王殿了,真是求死不能,求生不得,他们那可是受老罪了。

    此次落入官府手中的农民,除了张五秃、王允、李金奎三人之外,尚有李太春、李中显、王二党等二十余人,他们都被羁押在南阳县衙的监狱之中,都受尽了冯景和他的狱吏们的无情摧残和折磨,既然是落入了虎口狼窝,那都是九死一生,生不如死了,人人盼望赶快结束这种暗无天日的生活,尽早得到解脱。

    英桂与宋庆吃喝完毕之后,已经到了夜深人静的时候,宋庆骑马回他的军营去了,英桂则倒头便睡,当他醒来的时候,已是第二天的辰时时刻。英桂命护卫阎二请来唐知铣和宋庆,他今天要亲自去监狱中去看看那些被羁押的反民,在他们临上断头台之前,再去将他们开导驯化一番。

    三人一同走出英桂的临时居所,先后朝宛城监狱走去。三人中除去宋庆是军人行路需要骑马之外,英桂与唐知铣都是乘轿而去。三人刚一走到监狱大门外,早有狱监冯景一般人出来迎接了。

    面对满脸堆笑,又是点头、又是哈腰的冯景,唐知铣为英桂介绍说:“香岩大人,这位就是负责看管张五秃一伙反贼的狱吏头目冯景十夫长,他是一位对朝廷无比忠心的好狱吏,将这些反贼交到他的手中,可谓高枕无忧,万无一失也!”

    英桂停住脚步,对冯景从上到下,仔细打量了半天,倒把冯景看得拘束起来,他眯起那本来就不大的小眼睛,对英桂点头示意,然后又嘿嘿一笑。英桂立时嗅出,这冯景是一个冷面无情的狱吏,把一帮反民交到他的手中,如果再能活着出去,那就除非长江之水从东向西流了!用这样的人为大清朝当政,那就可以放一百个心、一千个心了。

    众人随在冯景身后,徐步度入狱中。一股难闻的气息扑面而来,这其中有人屎人尿的骚臭味,也有人血的腥臭味,又有从未经过阳光暴晒的霉臭味,更有肃杀萧条的恐怖味。总之,只要一进到这监狱门内,就使人毛骨悚然,浑身起鸡皮疙瘩。

    英桂三人徐步从监舍门口经过,仔细观看着每个“犯人”的姿态表情,只见他们皆被悬吊在木架上,污血染遍了他们的身体,人人皆垂头站立,好像都已经停止了呼吸,只有仔细观瞧,才能从他们尚在起伏的胸膛上,方能断定他们仍然怀有生命的迹象。

    英桂等人看完一遍后,由于经不住监舍内浑浊气味的熏染,只好转身走出监舍,来到冯景和他的狱吏们值更办公的地方。冯景慌忙搬过坐位,伺候英桂等人坐下,还特意命人为三位官爷大人泡了一壶好茶,但是英桂用眼睛望了望那只茶杯,并没有去喝它的意思——因为在他看来,这监舍是个三教九流都能光顾的地方,人来人往,成分繁杂,这茶具亦是狱吏下属应用的物品,他这高贵人中的上等人,怎么能与他们共用这些器具呢?

    在这三个人中间,英桂乃是最高长官,当然处处皆以他为轴心,下属均不得越雷池一步,这也符合封建社会的道德准则。唐知铣虽是宛城的父母官,但在巡抚大人面前,以他老于世故的性格来说,他也绝不会贸然僭越,做出超越他县令职权范围的事情来;至于宋庆,他是一名军人,所要做的事情就是在战场上拼杀,现在这些反民都早已是阶下之囚了,如何处置他们,那是唐县令职权范围内的事情,好像与他也无瓜葛。

    经过一阵沉默之后,英桂终于开口说话了,他首先问冯景道:“冯景,冯同知,本巡抚尚有一事不甚明白,希望你能帮助本巡抚释疑。我的问题是:郏县姜县令派人遣送这批反贼来宛城时,有没有提及他们是用什么方法、在什么地方,将他们一举擒获的呢?”

    冯景将两只小鬼似地眼睛眨了几下,笑容可掬的回说道:“此次押送张五秃等反民来宛城的人,是郏县城守营营官卢鼎元。据他说,该县崇善镇村武生张绍绪的大公子办喜事,在村中大办酒宴,正当亲朋好友坐入酒席,准备行令猜拳,吃喝欢庆的时候,这时张五秃忽然带领三十余人,强行闯入酒宴之中,真是不请自到,毫无章法,全将礼、义、廉、耻四字抛到一边,竟然毫无顾忌地大吃大喝起来。宴席主人张绍绪见状,先是好言相劝,希望张五秃等人能自动离开宴席,但是张五秃等人旁若无人,不予理睬,仍然大吃大喝,不肯离去,在规劝无果的情况下,张绍绪大人只好取出佩剑,连斩两贼,不想这一下竟然激怒了张五秃等人,他们顺手拿起坐下的板凳,群贼蜂拥而上,与张绍绪大人对打起来。最后张大人因为寡不敌众,被张五秃等人打倒在地。他的儿子张五呆见势不妙,赶紧骑上快马,到郏县城内去请求援兵。后来,郏县城守营营官卢鼎元带勇赶到,才将张五秃一伙反贼缉拿归案,并连夜送来宛城,将他们送交到南阳狱中。以上就是奴才所了解到的全部经过。”

    唐知铣接着又补充说:“方才冯景说不请自到闯入酒宴的人有三十余人,而送来我宛城的却只有二十来人,那么那十多人又到哪里去了呢?据姜县令的奏报中说道,这另外的十余人,在反贼头目李洛、董克强、李明等人的带领之下,一路与官军拼杀周旋,几经周折,众匪才进入禹州境的神垕镇。他们肆意掠食,遇有阻击即行杀人,吓得当地官绅豪富穴居山崖以求躲避。即使如此,亦被李洛、董克强诸贼一一搜获,由于人们惧怕反匪,在穴中自尽或跳崖而死者大有其人。坡石涧下,杂草丛中,多见有隐秘伪装良好而遗存者,真是艰苦万状,不忍述及,由此可见这些反民以索取食物为由,行反对我大清王朝之实,罪行累累,罄竹难书啊!”

    一直在旁边作壁上观的宋庆,此时亦插话说道:“从古至今,多有莠民因饥不饱腹而聚义起事的案例频频发生,若追根溯源,多数因天灾造成,少数因当政者无为而致。一旦发生莠民造反起义的事情,初起之时皆微不足道,因而被当政者忽视,一旦规模形成,又迅速蔓延,霎那之间即成燎原烈火,越扑越旺,一致成为不可控制之势。似张洛行之起于微小,而后在中原大地蔓延成灾,此可谓我朝之切肤之痛矣,怎不叫人痛彻心扉?”

    英桂说道:“不,祝三,我认为你之言论有失偏颇,本巡抚不敢与你苟同。贫穷和富贵,皆是上天早已注定,谁该富贵光耀门庭,谁该忍饥挨饿遭受贫穷,这都是前世已定,无人能改变,即是命中注定矣。就以我为例,上天安排我降生在赫舍哩氏家族,一降生在地,就显赫无比,从而造就了我终生的富贵人生,你说这不是天意,又是什么?”

    很明显,英桂的一派言论,很不为宋庆所接受,但人家英桂乃三省巡抚,说出的话句句都是金口玉言,偏见和谬误显而易见,但是碍于官职高低有别的伦理训诫,宋庆也不敢再与英桂争辩什么,只得闭口缄默,以求自保。

    唐知铣与英桂思路相通,免不了气味相投,他自然对英桂方才的一番高谈阔论,佩服得五体投地。欣喜之余,他对英桂破口而出,提出了他早已涌上心头的一句话。他怕张五秃等人如果长期羁押在宛城狱中,时间一久,必然是夜长梦多,一旦发生什么闪失,他唐知铣可就吃不了兜着走了。

    想到此处,他问英桂道:“巡抚大人,狱中情形你也一目了然了,张五秃一般反民该如何处置,请您立刻下达旨意,我也好照章办理。”

    英桂说道:“自古以来,凡是欲谋不轨,以下犯上者,皆被列在处以极刑之列,张五秃等人亦不例外。他们因饥困就起而闹事,并且煽惑他人一同谋反,这都为我大清律法所不容,只有对他们处以极刑,杀一儆百,方可达到以儆效尤的目的!”

    唐知铣说道:“我怕这些人羁押一久,又会生发什么变故,因此下官考虑,最迟不过三日,我就将张五秃等罪犯拉赴刑场,开刀问斩。”

    英桂听完唐知铣的话之后,摇了摇头,说道:“唐县令,你到底年事已高,连走路都步履蹒跚,已是无法紧随时代的潮头了。你试想一想,自洪秀全在广西揭竿以来,紧接着又有张洛行、任柱等众多捻匪起而响应,哪一天我大清官军不是在与他们厮杀搏战,可以说没有哪一天不在流血和死人,对于这些,人们都已是司空见惯了,并不感到有什么新奇和震慑,反而更加激发了他们的反叛心理。所以我说,此次对张五秃等反民的处决方法,也要来个个手段更新。”

    唐知铣听完英桂的话之后,感到有些莫名其妙,因而追问了一句:“巡抚大人的话下官听不明白,是否请大人您说得更清楚一些?”

    英桂用不屑的眼光瞥了唐知铣一眼,不满意的说道:“唐县令,你为官多年,又总是在县令这个职位上转来转去,恐怕也是杀人无数了,难道你对我大清朝的刑法典律还不熟悉吗?既然你不明白,那么我就再最后提醒你一次:此次对张五秃等人行刑,你要遵行四字去办,这四个字就是绞、流、杖、徒,伤病瘦死者除外,这下你清楚了吧?”

    唐知铣听后不停地点头,连连说道:“多谢大人指点,明白了,明白了!”

    你道英桂说的这绞、流、杖、徒四个字是什么意思?原来这些都是古代折磨罪犯的四种刑法,无论你碰上哪一种,都不可能再有生还的机会。与斩首比较起来,犯人们可就遭老罪了,从某种意义上来说,倒不如斩首来得痛快,起码在生前也少受罪了。英桂用这种方法来折磨张五秃等人,为的就是不让他们痛痛快快的去死。由此可见,英桂此人是何等的歹毒!

    其实,张五秃等人自从被关押到宛城监狱以来,人人都得不到吃喝,还要没日没夜的遭受狱卒们的毒打和折磨,因此,还未等到唐知铣对他们行刑的时候,他们都已早早到阎王爷那里去报到了!

    狱卒把张五秃等人死亡的消息禀报给唐知铣,唐知铣又转禀给英桂。唐知铣深感愧疚的对英桂说道:“未等斩首而令犯人们死亡,这对于本县令来说不能不说是一个遗憾,请巡抚大人降罪给本县吧!”

    英桂摇了摇头,轻松的对唐知铣说道:“生死由命,富贵在天,既有生,就会有死。张五秃等人既然已经死去,这也是他们罪有应得,唐县令何罪之有?你年事已高,我看你的为官生涯也就到此画上一个句号吧!”

    唐知铣听到英桂这句话之后,既未懊恼,更未生气,而是高高兴兴的打道回他的老家东安县去了。唐知铣卸任以后,又悠哉悠哉的过了十年清静生活,在同治甲子三年的时候,便闭上了双眼,永远告别了这个烦嚣的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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