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卷 洞庭一碧螺 第十二章 树蝉先生

(88106 www.88106.info)    第二日晌午。

    小梳甸石经业已经在等了，从不安分的洪太岁当然也在。

    几位大师傅和十几个年轻杂生也听说这事，都有些不相信一个刚入门的新人能做牵扯复杂食材药理的药膳，此时离晚饭还早，还没生火，便都凑过来看热闹。

    裴棠也不怯，来到后厨，食材堆积在冰池里，都很新鲜，他来回看了看，心里便有了底，随手拿过一个菜篮，从冰池里拿了些东西放进去。

    因为地方不够用，加上只是试探，今日裴棠便在外面烹煮。

    有个师傅叫丁有时，也是类似管事的角色，走的土行路子，练气圆满修为，在裴棠要求下很快便施法围起了一个灶台。

    火种是地火，红岩浆，还可以，砂锅是紫砂泥材质，也不错。但是裴大厨上次做膳食的时候用的是大圣的本源命火，来历不明的佛泥砂锅，自然不可同日而语。

    厨子也没嫌弃，架锅上火，加水，整理食材，这时他发现周围一堆人。停下手上活，似笑非笑道，“诸位，这膳食工艺是我祖传的手法。”

    众人哪里还不明白，哈哈打着马虎眼，一脸和蔼的丁有时道，

    “散了散了。”

    众人遗憾离去。

    都是同门同岛，自然不会有人窥探，裴棠也就放心开始动手。

    打一瓢清水入砂锅，放入一根青玉萝卜与两条九骨枝，这两样东西是炖高汤的不二之选，盖子盖上，武火烧煮。拿出虎头薯，黄龙泪，天子何首乌，三样切小块，放入捣药罐打成泥，泥成淡黄色，加天香粉，混合，捏形。

    等了一个时辰，砂锅里的汤开始沸腾，挑出已经酥软了的青玉萝卜与九骨枝，将呈现虎头模样的黄泥放入汤里，调文火，再焖一个时辰。

    掀开，放枸杞，大枣，雪耳，白芷。

    最后，他的右手不经意间在胸膛处抹过，贴身的碧色小葫芦闪过光芒，他手里便出现了两片褐色碎叶子，同样丢到汤里，盖起锅盖。

    这次炖煮的时间更长，但他却没有像前两次那样在一旁闭目养神，而是以灵元小心控制着红岩浆火石，一会文火，一会武火，变化多端，这便是烹制药膳的关键所在。

    在过半个时辰，裴棠有些疲惫的坐到一边，任由着火石本身的余温烘烤着砂锅，将药材与食材的味道药性全部慢慢熬出来。小梳甸准备的食材药材尚有富余，年轻人自然不会浪费，左手一拂，紫铜镯子便将两小筐食材收纳，想必这些足够面条吃些时日了。

    临近傍晚，前来小梳甸就餐的人越来越多，问到那股草木类独有的清淡隽永味道的人越来越多，纷纷有人询问今天是不是出了什么新菜。

    掌勺推脱没有，但心底都暗自惊奇，这股香味，那个年轻人应该真的能烹饪药膳。

    小火慢炖，等到夜色降临小梳甸的弟子散去，十几个厨子连碗都没洗便和苦等许久的洪太岁一起看到了厨房后面。都眼巴巴的看着紫泥砂锅，毕竟药膳做的好，是丝毫不逊色于那些珍贵丹药的。

    裴棠依旧老神在在，石经业也是等不及了，急促道，“裴小哥，这药膳可好了？”

    年轻人起身一笑，“刚刚好，诸位尝尝吧。”

    紫泥砂锅不大，能尝到药膳的也就那么几个人，等候的大师傅便有四个，丁有时言:“去拿五个犀玉白雪碗来，还有碎纹长颈勺，瘦骨竹箸。”

    显然只有五个人有这个口福了，其余十几位弟子只能干瞪眼，都有些遗憾。不过还是有两个有眼力的年轻弟子，撒腿子便跑到厨房，拿出五份精致餐具分发给大师傅。

    至于多出的一份由丁有时递给了洪太岁，这让他眉开眼笑。

    丁有时掀开锅盖，一股浓郁白气上冲，在空中翻腾了好久才缓缓散去，在场所有人眼睛都是一亮。

    砂锅里底汤浓郁似奶浆，中间有一个暗黄色的虎头，周围浮着鲜红的枸杞与呈现丝絮状的大枣。

    另一个田姓大师傅从乾坤袋里拿出一把晶莹剔透的冰刀，上前将中间的黄球切成了五份。然后众人论资排辈，开始上前打汤。

    洪太岁排在第五，落下的肯定不多，但终究是占了便宜，也不抱怨。一口热汤下肚，他几乎舒坦的要叫出声来。

    众人默默享受着。

    丁有时捧着空碗，问裴棠，“裴小哥，这汤有什么讲究。”

    “这叫水淹虎头山，有暖胃活血之效，更能洗髓伐毛，最适宜低阶修行人与年老胃虚之人服用。”

    “甚好甚好，那就按裴小哥所说的，一个月来六次就行，灵石老夫作主提到八十，所有食材我们自己准备，你提前通知就行。”

    石经业心中有些不快，这话应当自己来说才是，人情就这么落到丁有时身上去了，现在谁还不知道这个氓阴谷杂生是个宝？

    大师傅这条件没得说了，裴棠点点头，递过自己的竹叶。

    “愣着干什么，还不拿过竹叶，留个印记。”

    丁有时对着刚刚去拿碗筷的两个年轻杂生叫道。

    赵乾与李疆一愣，转而一喜，连忙接过竹叶，留下了自己的联系印记。

    而其余十几人也是懊悔自己刚才眼力不够。

    只凭一手烹饪手艺便在青枫浦地位大涨的年轻人依旧云淡风轻，摆摆手回到氓阴谷继续自己的修行。

    回到屋子里，坐到蒲团上，这个月的灵石只剩二十一颗，加上刚才丁师傅给的四十块，这个月还有六十一块灵石可供挥霍。目前天象不适宜接纳天地灵气，裴棠便想着用灵石修行，这也是为何他停下修行，有意做个厨子的缘由。

    蒲团周围有灵石凹槽，裴棠一眼便看出这是一个简单的聚灵阵，但他却没有将灵石老实放入这九眼凹槽下面，传承上清阵道的裴玉景自然有更好的选择。

    二十七颗灵石以一种古怪的阵势散落他四周，氤氲灵气即可弥漫起来，裴棠《坐鹤》聚灵之姿做好，闭目，神化江鲤，周身灵力立马争先恐后的渗入到其肤孔经脉。

    三百六十处窍穴好似无底洞。

    一夜无话。

    裴棠散去聚灵阵，灵石几乎还看不出什么变化，还能用些时日。

    走出氓阴谷，他来到中枢殿。

    这里人很多，不断有蓝色身影在这片巨大的宫殿群里进进出出，裴棠挤过人流，往里走，他听师兄许星沉说过，青枫浦的藏书阁很特别，藏书极多，涉及各个方面，在碧波域也小有名气，时常还有外岛弟子前来借阅。

    走了一会，年轻人便被看上去都一样的宫殿和来来往往的人群绕昏了头，怎么也找不到那处外观很特别的藏书阁，最后晃到了一个四下无人的地方。

    看看四周，右手边是个塔型建筑，这是传法殿，等破玉池境后，每个杂生弟子都会来此领取功法开海。本应热闹非常的传法殿此时极为冷清，原因无他，所有的弟子都已经领取功法了，只有裴玉景还未来过。

    年轻人顺着台阶走上去，发现里面只有一位昏昏欲睡的老头躺在一个紫藤椅上，双目微阖。他走进，轻轻道：“管事您睡了吗？”

    须发皆白的老人闻言慢慢睁开眼睛，凹陷的眼眶里居然有着如同孩童般清澈的眼眸，“你有何事啊，是来领取功法的？”

    裴棠对自己打扰一位老人的休憩有些歉疚，轻缓道：“不是的，弟子修行缓慢，不曾溢池，今日来是本想寻藏书阁借阅些书籍，没想到迷了路，特地来向您问路，真是打扰了。”

    老人要起身，仿佛有些吃力，裴棠立马上前搀扶，老人站稳后方说道：“老头子记得，整个青枫浦就一个人没有来领取功法了，就是你吧。”

    裴棠羞赧，点了点头。

    “是来自楚地的缘故吗？”

    来自蜀州大山里的小子一愣，然后急促的摇头，“绝对不是。”

    老人点点头，“那就好。”

    裴棠搞不懂老人为何如此问。

    “老头子我也躺了好久了，出去走走也好，老夫便领你去藏书阁吧。”

    裴棠应是道谢，搀扶着老人前行。

    老人姓秋，让年轻人称呼他秋老便好。老人似乎对年轻人的来历很好奇，一路上不问修行，倒是问了一些不少凡间楚地之事。裴棠也没有感觉不对，只当是老人对凡国事好奇，便挑了些趣事说与老人听。

    穿过几栋楼，弯弯绕绕来到一处四四方方的宫殿前，一排几十扇黑檀雕花木门大开，没有门槛，肃穆大气，正中顶上一块楠木牌匾上有铁画银钩三个古篆大字，洗手楼。

    殿前有个小小的方形水池，秋老领着裴棠走过去蹲下身子洗手，边解释道:“第一任岛主留下的，进楼前必须洗手。”

    裴棠听后，认真低头洗着干净修长的双手。

    随同秋老进去四方殿，一进到里面便被庞大的藏书量给吓到了，密密麻麻整齐矗立的书架又高又长，纵横排列如同迷宫，远远看不见尽头，里面有不少弟子穿梭其间。

    值守管事是个有书卷气的儒雅中年人，看见秋老来了，急忙放下手中书籍，起身拱手道：“见过树蝉先生。”

    秋老颔首，“你忙你的，我带个弟子挑些书。”

    中年人毕恭毕敬的退下。

    裴杂生感觉有些古怪，同时管事，地位差距这么大？正胡乱猜测着，耳边便传来秋树蝉的询问：

    “想要看哪些方面的书？”

    年轻人明显在来之前仔细思考过，“于周天境界相关的书，剑道方面的书，详细的瑶州志，若是有大陆志则更好，最后还想看一些有关阵道的书。”

    年轻小子出口话语便让老人一愣，抚着胡须的手为之一顿，“周天境的书？”

    裴棠点头。

    秋树蝉仔细打量了一下眼前这个极为懂礼的年轻人，突然放声大笑，“甚好甚好！”

    笑声在安静的洗手楼里极为突兀，引得诸多弟子不喜的目光，老人丝毫不以为意，值守管事好些好奇，却不敢言语。

    秋老笑着拿手指虚点后生，“你呀，算了，跟我来吧。”

    老人很是开心，步伐轻快，也不需年轻人搀扶，不时在某个书架前停下，袖子一挥，便有一本书飞出来，落到裴棠怀里，然后他再仔细为年轻人讲解。

    “《慧命经》，《还乡集》，《臼山解灵枢论》都是讲解基础周天的，里面关于三大具分别有独到的见解，……”

    “《青萍》，《秀霸》，一讲器，一讲意，可以细看，……”

    “《梅花天演志》，《东荒大陆》，《徐观霞游记》，前两者都是史书，一为编年体，一为纪传体，后者是一位前辈的游记，可读性很强，……”

    “你是从凡国而来，对阵法应该没什么基础，这本《解周易》可作为总纲，辅以《阵法三家》、《六阴洞微》，……”

    秋树蝉穿梭在书架间，详细为年轻人讲解这诸多典籍，名人典故信手拈来，他认真听着老人的指点，一大圈逛下来，都已经到下午了。

    年轻人怀里捧着二十多本厚厚的书籍，堆起的高度已经超过他下巴，尤其是那《徐观霞游记》，整整十二卷，又大又厚，他现在无比想念玉简的轻巧。

    “怎么样，可够了？”

    “够了够了，足够小子看些日子了。”

    “我是问你身上灵石可带够了？”

    “啊？”

    老人一笑，带着裴棠回到那个儒雅中年人面前。

    极有气质的中年人名韩念，他依旧恭敬的起身向老人问好，然后在老人的示意下将裴棠的借书信息登记在册。

    “六十七颗灵石，因为有树蝉先生作保，你可以暂借半年。”

    韩芳认真的对裴棠说道。

    年轻人大窘，他哪里会随身带着这么多灵石啊，京司又不可暴露，他只好可怜巴巴看向秋老。

    “哈，老夫先为你垫付，记得要还。”

    裴棠连忙点头，“一定还，多谢秋老。”

    秋树蝉替裴棠付过灵石之后，又拿出一个小巧鱼形玉璜递给了他，“出门没个储物器件总是有些不便，这枚玉璜就算是老夫对你陪我这个老头子大半天的酬劳吧，莫要作伪推辞。”

    裴棠语塞，只好收下这枚品级绝对不低于上品彩渠的储物器件。

    心中有些疑惑，这位第一次见面的老人为何如此优待自己？

    秋老施了个法，裴棠怀捧着的几十本书便被收到玉璜中，又替他祭炼了一番，言道：“你回去凭心意即可将书籍取出来。”

    赚大便宜的裴玉景连连道谢。

    这一幕看得一旁韩芳在心里直呼见鬼了，这还是那个连钱岛主都爱理不理的树蝉先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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