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卷 洞庭一碧螺 第十三章 毕方异象

(88106 www.88106.info)    时过八日，雨势变大，青枫浦上空升起避雨阵法，一个透明的光罩将岛牢牢盖住，雨滴打在防御罩上，于半空出浮现圈圈涟漪，外面朦胧胧一片，看不清天水交线。

    裴棠算算日子，此时外面应该有好景色可以看。

    到岸边放下竹叶舟，穿过水面一般阵法，来到岛外，突如其来的瓢泼大雨让他成了落汤鸡，宗门的制式衣袍灵光闪烁，湛蓝道袍发出丝丝蓝色烟气，化作一个青纸伞悬在头顶。

    裴棠看着湖面，黄豆大的雨滴砸到湖面上，然后蓬然碎开，激荡成雾珠，湖面也被砸起涟漪，与其他涟漪碰撞，激起一阵阵水雾。

    天地间似乎被茫茫的水雾充填满了，看远处的青山，竹林，小岛，桃花，都是朦朦胧胧的，像是大师泼墨挥毫，一挥而就的水墨丹青。他仔细想了想，很确定，被木翡记视若珍宝的国手齐画岭的那副被誉为留白意境第一的《水色》也远远比不上眼前的美景。

    风一起，水雾纵横晃荡，时而聚拢在一起稠密到形成雨水落下来，时而稀疏开能够看清水面，像是一群在草原上驰骋的野马群。

    真好看。

    而许星沉昨夜回来说他的岛屿几乎要被大雨冲散，要不是几个好友前来帮忙可能就要功亏一篑，他还说，宗门下属的几道水脉因大雨而冲破堤岸，一些水妖乘机兴风作浪，有好些凡人也跟着遭殃，不少门徒都被派遣出去斩妖固堤去了。

    想着宗门之外的水灾，那必然是一副河水暴涨，倒灌两岸，一片哭嚎的惨淡景致。

    水，利万物，毁万物。

    一瞬之间，多变难测。

    自己修水之一道，还有很多东西要学习。

    大雨丝毫不减颓势，裴棠在水面站了一整天才回到氓阴谷。

    夜里挑灯。

    外面大雨砸入湖面轰轰作响，屋内烛火散发着柔和的光芒，实在是读书的好时候。

    裴棠此时捧在手里的正是一本介绍周天的书册。

    练气五关，周天神符最耗时，当然了，像裴棠这种在玉池便停留三个月的说是万里挑一也不为过。关于周天这一方面的典籍密录，怕是整座浩渺洞庭也装不下。

    周天者，圆也，气路之行径也。圆者，周而复始，连绵不断之谓也。真线之来去、曲折之往复、上下之接续、人天之交换，皆可称之为周天。

    在道家正宗练气境界中，以气海为首尾，运行灵气在经脉内循环一周，这便是最基本的周天了。

    到精深处，以气海为太阳，识海为太阴，周天窍穴玄巢为星斗，可谓周天；到精深处，神游四极，心存万仞，人与大道之交融亦可称之周天。

    单说前者，经脉运行之周天。

    运行周天讲究呼吸，呼吸讲究火候，有所谓文火、武火。呼吸强横如鼓风则称武火，轻柔如吹萍谓之文火。

    先人以卯、辰、巳、午、未、申为阳时；以酉、戌、亥、子、丑、寅为阴时。

    运周天时灵元从气海探出，往上升腾为进；行至尽头，下降落回到气海称退。

    文武，阴阳，进退，称为三大具。

    运气周天时如何配合这三大具至关重要，各家功法不同，都秘而不录。

    《黄庭经练气篇》中，基本上一字一周天，但裴棠只能领悟前面几种最为基础的十二正经与八奇脉周天运行图，后面便完全拆解不了。现在看来，只怕光是前面那几种基础周天运行也只是窥其形，失其法了，毕竟当时可完全没有三大具的念头。

    整间屋子只有书页翻动的沙沙声响，盖过了如泣如诉的风声雨声。

    第二日早晨，裴棠被一股强大的灵力波动惊醒，放下手中书籍，走出屋子。

    此时氓阴谷东边不远处一道红光冲天而起，然后化作一朵红云浮在低空，一尊独脚、红纹、白喙的鹤形神鸟在火云内盘旋飞舞，远远的都能感受到一股热意。

    裴棠看着那道开始逐渐消散的异象，算算方位距离，嘴角浮现笑意，径直朝芝丘方向走了过去。

    沿途都有人在讨论这异象，说法不一，有人是单纯的羡慕，说肯定有落星域的长老会亲自前来收下这个能引发毕方虚影的天才；也有人妒忌，说在水汽浓郁，独尊水行的洞庭湖一个亲近火行的弟子定然不会受到关注，这个人在修行上不会走的长久。

    裴棠没有理会，但心里确实有些忧虑，水火不相融，自己的这位好友日后在修行上怕是要比旁人付出多倍的时间和努力了，至少在这洞庭湖是这样。

    很快来到芝丘，这座小丘明显比往日热闹了许多，红云消散的地方围满了人，多到裴棠都挤不进去，他有些惊讶，随之失笑，摇摇头又回到了氓阴谷。

    毕竟是青枫浦第一个引发异象的弟子，未来几天想必这位话多的好友定然会抽不开身。听说其他几处岛屿今年都出了几个头角峥嵘之辈，指望在明年的鱼龙会上出一出风头，如今青枫浦却出了一个火行天才，真不知那几位执事是个什么样的心情。

    裴棠观雨读书又三天。

    芝丘显现毕方异象之事趋于平静，没有长老前来收徒，没有执事赐下奖励，一些消息灵通的弟子打听到传法殿那边只是送来了一份新的的火行功法，再无它物。

    众人皆以为宗门是要忽略此事了，毕竟在水行宗门扶持一个火行弟子确实事倍功半。他们不禁有些同情这位“天才”，修行便是这样，除却天资还要有机缘，水地出火种，大概就是机缘太差了吧。

    后来芝丘内部又传出个消息，原来这个火行天才弟子叫洪太岁，这让众人不禁释怀，是那个犯冲之人，难怪这么倒霉！这件本应让青枫浦引以为傲的事一时间居然成了笑谈。

    不过这件风波的主角倒没有像外人想的那么消沉，此时正躺在氓阴谷里。

    “你这可真清净。”

    裴棠一笑，自己这位好友好清静？

    “面条！让我找到你了。”

    太岁自打第一次来谷子里见到面条的时候便喜欢上了大白蛇，面条最近终于瘦了些，但力量却是大涨，瘦小年轻人虽然每次都被面条弄得灰头土脸，但还是喜欢和白蛇嬉闹。

    看着上蹿下跳的好友，裴玉景有些头疼，他现在可以肯定，火行体质并没有给他带来一点点遗憾，外边那些流言蜚语对他而言更是耳旁风。

    喊住和面条玩得的起兴的洪太岁，正经问他，“你现在修行怎么样，有难处吗？”

    说到修行，洪太岁终于消停点了，逗弄着面条，“还好，气海已开，准备修周天境。就是天地间火灵气被水灵气压制，难以吸纳，不过家里让人给我捎了些火元石和新的功法，所以也不耽搁修行。”

    这话说的裴棠不禁翻白眼，感情自己是瞎操心。

    “别说我，你现在到底怎么样了？”

    “还行吧。”

    这次太岁翻白眼了，“好了把你，两个月前你就是这么说的，现在整个碧波域都晓得了！还天天关门看书，出门看雨，又担着个厨子身份，你也是真不急。”

    “没事，我有分寸。”

    “你自己知道就行，对了，你陪我去趟中枢殿，我去领些东西，你书看的多，帮我参谋参谋。”

    “行，知道你破境成功，我还给你准备了一道膳食，材料放在小梳甸，你去拿来我给你做。”

    太岁乐的眉开眼笑，屁颠屁颠跑了个来回。

    在太岁殷切的眼神中，裴棠从冰块里把一些辅料和主料极乐鸟取出来，又从荷塘里采了一片荷叶，开始做火巢凤鸟。

    火巢凤鸟的做法和凡间有一道流传很广的菜很相似，叫花鸡。

    一番忙活，材料处理好，包入新鲜的荷叶，埋到挖好的坑，正准备生活，裴厨子突然想起了什么，问道，

    “你火元石有带在身上吗？”

    “有，要多少。”

    “拿三个。”

    凡火哪有灵火好用，看洪太岁那样子，估计也不在乎。

    将三枚淡红色的晶石埋进土里，随手便是一个三才聚灵阵，元石内的火灵力化为小火烘烤着荷叶，裴棠将土盖上，拍拍手，“好了，晚上再吃，味道最好，现在去中枢殿吧。”

    裴棠从屋子里拿了些东西，然后便与太岁一起前往中枢殿。

    两人走着，一路上都有人投来奇怪的视线，两个出了名的倒霉蛋嘛。洪太岁脸上青一阵红一阵，裴棠并不在于他人看法，但一直被人盯着，也是不自在。

    两个闷着头走，从来没有觉得青枫浦是这般大，走了好久才到中枢殿。

    见裴棠拎着东西往传法殿方向走，太岁连忙道:“我要去的是玄术殿，不是传法殿。”

    “知道，你随我过来，我去传法殿见个长辈，那个长辈见多识广，他老人家肯定能给你正确的意见。”

    太岁听闻脸上看不出什么变化，闷头跟了上去跟了上去。

    在传法殿果然又看到老人家躺在藤椅上，裴棠上前见礼，洪太岁也跟着行礼。

    秋树蝉见到裴棠时心情很不错，含笑问道，“听说你现在在小梳甸做药膳，可圈可点，很不错，什么时候请我老头子尝尝。”

    裴棠也不惊讶老人知晓这件事，笑着点头，“好，弟子回去就好好琢磨，过着日子给您送来。”

    “嗯，你很小丁说，他定不会收你灵石。”

    小丁？丁有时？

    裴棠差点没乐出声。

    年轻杂生也没料到眼前这个在青枫浦地位卓然的老人对自己的态度如此和蔼，不过今天他来请管事为洪太岁挑选功法，他自然不会空着手。将手里提着的用草绳系着的宣州天青纸包递了出来，“秋老，这是小子从凡间楚国带来的野山茶，自己炒的，希望能入得了您的喉。”

    秋树蝉眼睛一亮，所迸发的光芒根本不像是一个老人，他拿过茶叶捧在手心，细细抚摸着柔和的青宣纸，目光极为温柔，“有心了，你有心了。”

    裴棠有些不懂，管事怎么这么大反应？

    “这茶叫什么名字？”

    “天宝大红袍。”

    秋树蝉点了点头，笑的满脸都是皱纹，任谁都看得出来秋管事现在非常的愉悦，他双手一翻，纸包便消失不见，继而用手虚点了点洪太岁，“你今天是为他来的？”

    裴玉景点点头，“这位是我的好友，前些天开了气海，并引发了异象，还请您指点他一二。”

    “你以后在老头子面前不必如此恭谨，至于他，又哪里用得着你操心，你最好不要和他走的太近，那冯家不是什么好鸟，但洪家也不见得好到哪里去。”

    当人面说这些话有些重了，裴棠有些疑惑，还有，秋老怎么连自己与冯家有恶也知道。

    一路上都被人指指点点都忍下来的洪太岁却忍不得这句话，鞋底贴着地面向前迈出一步，稀疏到看不见轮廓的眉毛拧起，眼睛却是眯起来，枯瘦的脸在此刻看起来有种难言的狰狞，他盯着秋树蝉，一字一顿：

    “洪家是洪家，我是我，半截身子进了土还多管闲事！”

    裴棠脸也沉了下来，伸手搭在戾气横生的好友肩上，将其拉到身后，平静得看了一眼，随之，对着老人弯腰拱手作稽，“胡言乱语，您千万莫要放在心上”。

    须发皆白的老人倒没有发怒，摆了摆手，看了一眼洪太岁，“你最好记住你自己说的话，不要把裴棠带进落星域那个脏泥潭，你修的功法叫什么名字。”

    洪太岁看出了好友对眼前这个老头的尊敬，不禁有些懊悔，脸上难堪，冷哼了一声，脖子恨不得扭到背后。

    裴玉景见状不禁叹气，“晚上那顿饭还想不想吃了，我还在小梳甸定了两壶酒。”

    洪太岁见着台阶就下，头还是歪向一边，飞快的说了一声“《煮海》。”

    裴棠对秋管事报以苦笑。

    老人摇摇头示意无妨，然后折身回到殿内，道：“你们直接去玄术殿吧，老夫会告知那边的。”

    裴棠行礼告退。

    ——————————

    “其实那老头说得没错，那冯家是个烂泥坑，我洪家也好不了哪里去。”

    太岁抱着几本书从玄术殿走出来，低头说道。

    裴棠脸色云淡风轻，“这和我有什么关系。”

    出生一岁半便被视作不详而送出家门的枯瘦年轻人闷头不吭声，过了好久才抬头道：“是啊，这和我有什么关系。”

    笑得跟哭一样。

    两人都没有再说话，又走了些路程，洪太岁放慢了脚步，小心翼翼的说道：“玉景，我刚才是不是很无礼？”

    裴棠也放缓了脚步，轻声道：“君子之交，其淡如水，只取其长，不计其短。”

    最烦读书的太岁在心底默念了几遍这十六个字，眼中逐渐恢复亮光，随后看向裴棠，突兀道：“那火巢凤鸟是不是好了？”

    “先去小梳甸拿点酒。”

    两人步伐变得轻快起来，来到小梳甸，还没到点，人不多。不过现在小梳甸的人谁还不知道裴大厨子，上次留下传音烙印的李疆见到裴棠来了后立马跑了出来。

    “裴师弟，拿酒吗？”

    “恩，麻烦师兄了。”

    李疆连忙道了声不用，便要去后面那两壶青梅酿，裴棠也跟着后面去了，找到了丁有时。

    “丁管事，秋老让我为他老人家做一道斋食。”

    大肚子师傅正在指导一个新弟子，听到这话立马回过头来，“你是说树蝉先生？”

    “恩。”

    丁有时喜形于色，油乎乎的双手在围裙上仔细蹭了两下，“你快抓紧，要什么材料，算我请的，他老人家提到我了？”

    裴棠笑着点点头，“秋老就是说你肯定不会管我要钱。”，他心中疑惑更深，怎么一个个都对秋老如此恭敬？

    “那是自然，那是自然，你现在就做？”

    “不不，秋老也不急，让我回去好好想想做什么合适，再通知李疆师兄吧。”

    “好好，你可一定要用心。”

    拿着两壶青梅酿过来的李疆心中一喜，这小师弟果然会做人。毕竟这厨子不比其他杂生，有个大师傅带着，平日里的修行事都是由几位大师傅一言而断，若想多落这资源就就得多在大师傅心里留下印象。

    拿过青梅酿，裴棠带着洪太岁回到氓阴谷，那只埋在土里的膳食已经好了。

    砸开土坑，熄灭灵火，破开泥壳，掀开荷叶，一道耀眼的红光映入两人眼帘，一只展翅的凤鸟正欲从火海里腾空而起，伴随鲜香的还有浓郁的火灵气。

    洪太岁瞪大了眼睛，这玩意是菜？

    裴棠面带笑意，递过一双木筷，“尝尝。”

    洪太岁小心翼翼的用木筷戳了戳“凤鸟”，筷尖立马没入，夹住一块放到嘴里，差点咬断了舌头，瞪大眼珠子看着裴棠，“我感觉以前吃的都是土！”

    裴棠开心笑笑，把一壶青梅酿也递给了他，“火巢也是可以吃的，里面蕴含的火灵气对你有好处。”

    “嗯，……好。”

    太岁嘴里包满了东西，说话含糊不清，同时警惕的看着在一边跃跃欲试的面条。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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