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七章 歪脖子老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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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8106 www.88106.info)    第七章 歪脖子老等

    一

    五月的京城书市,在强烈阳光的照射下,我吃力地拎着一个大布兜,脑门浸出了汗,显得疲惫不堪。但仍坚持着马不停蹄地穿梭于一个挨着一个的书棚下、书摊上┅┄,多年来,我始终保持着读书这一从小就养成的爱好。

    我手里捏着张皱巴巴的小纸条,这是根据自己的偏好列出的购书单,我习惯于浏览一些社会学和历史学家的博客,从他们推介的书目中选取自己中意的书籍。

    这不!我又进入角色了,与一个书贩开始讨价还价—— “这些书打几折呀?”

    “这都是正版书,新书八五折,年代较远的可以打五折。”

    书贩回问道:“老哥,你找什么书?”

    “有汪小悦的短篇集吗?”

    “有!正版书,五折。”

    “别蒙人了,一看就是盗版书,十块钱一本吧!”

    书贩没吱声,看样子默许了。我在翻阅中发现,这套《汪小悦文集》中,其中有三册涉及到短篇,我找到目录上有《乡歌》的那一册,翻开又合上,斟酌后,确认它就是我要找的那本书,递过十元钱,拿书离开。

    人们常说:“女人活在爱情里,男人活在记忆中。”对于早已过了知天命的人,我此时正是靠着回忆在打发自己的闲暇时光。昨晚没睡好,只因记忆里的池塘泛起了涟漪,传递着四十年前的一段往事,使我彻夜难眠。仿佛就像打开了一坛尘封多年的老酒,浓郁而绵长的酒香令人陶醉、亢奋,让我迫不及待地去追寻、回味那虽已遥远却又好像近在咫尺的青葱岁月┄┄。

    几十年前,父亲曾是能源学院的一名干部,运动初期被学院红卫兵组织打成“三反分子”。从群众批斗、劳动改造、组织审查、赋闲在家,每个阶段都没落下,历时十年。人的一生能有几个十年呀?国家再怎么大,也经不起这么折腾呀!母亲在校刊编辑部工作,一度也被打成“五一六”分子,受到审查和批判。那几年,每到半夜,我常瞅见母亲关着灯躲在狭小的厨房里,坐在小板凳上抽爸爸烟灰缸里的剩烟头,暗红的火头在黑暗中一闪一闪的,妈妈愁苦的面容也时隐时现┄┄。记得有一次,母亲拉着我们兄妹的手哭着说:“你们爸爸被隔离审查了,生死不明?咱家的2800元存折就缝在我穿的这条棉裤里,妈妈万一有什么不测,你们一定记着要把它从妈妈身上脱下来!”多年后,我也见过不少世面,但对这一幕——我一直以为,这是一个母亲面对危局对自己亲生骨肉最绝望的嘱托了。这段难忘的经历,在我脑海里一生都挥之不去。

    生存在这种环境里,我唯一的期盼——就是在油田忘我地值夜班,把倒休攒下来,一有机会就往北京跑,好像这样就可以远离屈辱,暂时忘却精神上的痛苦。

    二

    每次回到北京,一到晚上,对我来讲就比较难熬了。因为家在外地,在那个年月,感觉就比别人低一等。我“刷夜”比较多的地方是学院路的能源机械厂,因为在这家工厂里我的同学扎堆。住得最多的地儿是同学江海波的宿舍。每逢遇上查户口,总会有一番斗智斗勇的较量。

    有一次,躺下没多大工夫,查夜的就来敲门了,江海波示意我钻到床底下。夜查队员们敲开门后非要进屋搜查,江海波用脚抵着门,死活不让进,双方发生了口角,差点儿就动手打起来。江海波人很强硬,协商半天,只允许进来一个人,进来的恰巧是与我要好的同学郑北北;他蹲下查看床底时,与我四目相对,大吃一惊,随即对门外的同伴说:“没有异常,咱们走吧!”第二天我俩见面时,他埋怨我,为什么不早打招呼,这样他可以提前通知我。我说就是通知到了,我也得有地方待呀。

    下一年我回京,江海波推荐上了大学,郑北北调往城里的另一家工厂,我又得重新找地方“刷夜”了。经常去住的有冶院附中同学徐亚飞的宿舍,有一段时间,一到夜里,这哥们就長吁短叹的,相思了呗!他喜欢上了肖晴。我惊讶地发现,这个厂有不少年轻人爱慕一个叫肖晴的女孩,而她恰好是我幼儿园和小学的同学。

    住在人家屋檐下总得表示一下,于是有一天我犯贱地问:要不要我替你写份情书?虽然这事我常干,但成功率为零。这家伙喜出望外,写好后徐亚飞又提出让我陪他去送,这让我倍感压力,结结巴巴地试图说服他:这种信一般情况都是寄出去比较好吧?亚飞也是个“横主”,坚持认为直接送能让对方感受到他“真诚的爱意”。我这回算是明白了:谁掌握了资源,谁就可以随意支使人——逼迫别人去干不想干的事情。

    对肖晴的印象是在小学——朦胧中记得她是个安静、漂亮、穿着灯芯绒外套的小姑娘,中学则没在一个班待过。

    冬夜漫漫,在一个漆黑的夜里,我和徐亚飞蹲守在九号楼东门里,待了半天,终于等到工厂下夜班了┄┄。功夫不大,一位中年师傅和肖晴并肩骑车过来了,他顺道把肖晴送到中门就道别了。这时再看徐亚飞——浑身发抖走不成道了,这个沒出息的傢伙!我赶紧冲进中门,追到三层时让肖晴发现动静了,她吓坏了,对着楼梯窗户大喊:“周师傅!”得,那位师傅到了十号楼又往回骑了┄┄。我说;“肖晴,你别害怕,我是你小学同学童晓霖,我就给你送封信,马上就走。”她问谁写的?我忙说:“徐亚飞!”她说:“不收!”我的回答连自己都听得出发着颤音:“你要是不收?那我可就沒地方住了。”她迟疑了片刻,在黑暗中接过信,并对着楼下喊:“周师傅,您回吧,没事啦!”

    那一晚,我睡得那叫一个踏实,而徐亚飞那傢伙则翻来复去折腾了一夜┄┄。

    第二天晚上,我又去徐亚飞那儿“刷夜”,这哥们一脑门子浆糊地问我:“晓霖,说实话!你没和肖晴合起伙来害我吧?肖晴今天找我了,她说我如果不让你住在这儿,就把那封信交给我们车间主任。我是不是该给你打洗脚水呀?半夜起来再给你端屎端尿?得好好侍奉你丫这个小兔崽子。”

    三

    明清时期,北京城涌现出众多地方会馆,如现存的湖广会馆、阳平会馆和绍兴会馆等等。这些会馆是由外省官宦、社会贤达、士绅商贾集资兴建的,专门为本省以及州府进京赶考的举子们准备的家乡客栈。它们到民国以后逐渐衰败,转换和接续的功能有点儿像现如今的各省市驻京办。

    我在这儿叙述的是能源学院五九楼西向的一间光线不足的小屋,它成为能源学院孩子们在京的聚会场所。那年月,不计其数的插队知青、来京探亲者、过路人甚至上访者都在此歇脚,喝上一杯“高末”花茶,抹去眼角的泪水,留下远方的泥尘,带走希望的未来——它曾是我们这批学院孩子们心灵中的驿站、港湾,森林中的小木屋。

    乔延就是这间“学院会馆”的主人,平日里他在京郊煤矿挖煤,休假时回到小屋。我们这些从全国各地来京的“游子”们,白天在大街小巷饥肠辘辘地“穷逛”,或是懒散地坐在公园里沐浴着冬日的阳光;晚上则聚集在乔延那里,吃大锅菜,喝酽茶,读书和穷聊,然后打地铺睡觉。有一点值得一提,就是乔延始终在利用空余时间学习数理化,他认为这些知识早晚用得上,这一举动感染了大家。我十一楼的发小们——袁亚平、韩大鸣、萧群群、晓文、清扬、我和江宁、江亭兄弟等人,一个个跟走马灯似地,都是这里的常客,轮流着不让乔延这傢伙安生。同样,我们在这里也与新老朋友建立和加深了友情——

    汪小年是乔延的同学和“铁瓷”,我考虑良久,觉得给予他“用功读书,努力玩乐”的评价再恰当不过了。他性情温和,淡泊名利,有一种宠辱不惊的豁达与超脱,对于得与失并不太放在心上,他是人民大学的教师子弟。也许小学时玩大发了,只上了一所普通中学的初中,之后那所中学每到中考前,教务主任就会不厌其烦地在动员会上讲:谁说咱们学校破桌子、破椅子、破电灯?我们学校的汪小年同学,就是从这里——她跺跺脚,底气十足地说:“绝地反击!考上101啦┄┄。”

    我去乔延那儿次数较多,与汪小年成为好友,他曾经利用休假专程跑到山东找我玩。他看到油田姑娘一个个营养都不错,面颊红晕,就给了我一张他的照片,让我帮他找女朋友。他看我瞅着照片皱眉头,就说:“怎么着,我们煤黑子配不上你们油耗子?”我说: “不是这意思,你给我的照片是你的婴儿照,人家看了照片会以为这孩子是要找奶妈呢?”

    小年乐善好施,在煤矿上一个月能挣80多元,当时一般工人也就挣30-40元;但架不住知青们总来小屋吃住,乔延和小年把工资全贴补进去了。但没到月末,俩人就断顿了,小年就拉着乔延到自己家噌饭吃┄┄。母亲总纳闷他把钱花到哪去了?没完没了地追问,问急了,小年就说,给女朋友买东西了!这可坏了,母亲非得让他把人领回来看看,这家伙叫苦连天。你别看,他还真有本事,没多久就谈上一位。

    他和尤远远谈恋爱的进展,几乎每天都在乔延小屋里播报。两人吹过一段时间,尤嫂插队回城后,在一家国营菜市埸工作。后来大家就起他俩的哄:“一个煤黑子娶一个卖菜的,般配呀!一块过吧。”其实尤嫂哪方面都不比小年差,上的北师大附中,老父亲平反后落实了政策,刚分了一个独门独院的四合院,住着四合院卖菜——那叫一个牛!

    77年恢复高考前夕,小年和尤嫂天天熬夜备战┄┄。我问他准备的怎么样了?小年讲:他没问题,尤嫂差点儿劲。发榜后他傻了眼,他没考上,尤嫂考上师大历史系了。小年沉不住气了,见我面就说:“这段时间你别来找我,我得发奋念书。”我笑着调侃他:“该放松还得放松,咱不是会绝地反击吗?”没成想他就是厉害!不鸣则已,一鸣惊人!他是78年北京市一个区的高考文科状元——这回他算長舒了一口气,总算可以和尤嫂平起平坐了。

    萧群群也是101中学的,比乔延、汪小年低两届,运动开始那年读初中。他有着强烈的家国情怀,骨子里渗透着传统士大夫的精神,他认为:即然来到乡下,就得爱这片土地,就要把它建设成理想的家园。他还担任过大队支书,以身作则,扎根农村。中日建交时,曾流传日本首相田中角荣学英语的段子,说田中背英文词典,背完一页撕掉一页,直至撕完,英语也学会了。田中的段子真伪难辩?但萧群群的英语确实是背英语辞典背出来的,你不信吧?他后来上大学,学校测试完他的英语,给予免考。

    1977年,群群爸爸的问题得到平反,同时补发了工资。他把我和邱晓文叫去,对我们当年的资助表示感谢!拿出一个破旧的小本子来,按照小本上的记载把钱分毫不差地还给我们,不容拒绝。

    那两年真可以说是“学院会馆”收获的季节——乔延考上清华大学,陈江亭在京郊插队所在地考上中科大,汪小年、王小悦兄弟俩上了人民大学,萧群群上了大连理工,邱晓文上了邮电学院,徐清扬上了北理工,陈江宁和我上了能源学院。后来学了经济才懂得:人的发展强调外部性,外延性;也就是说作为个体的人,交往的圈子很重要,跟着圈子可以不断提升人的素养和追求,因为人的成長过程是集团性的、群体性的。如果你渴求跟上时代的步伐,那你所处的环境就要有一个功能完备、接受新生事物、能够自我修复的群体,并且具有海纳百川的胸襟——它能为你敞开“爱智求真”之门,启动你“山高水长”的人生之旅。

    四

    在人大读书时选外语,大家普遍不看好俄语;唯独汪小年认为,既然中学学的是俄语,大学就不改了。他82年毕业后留校做了教师,87年中苏关系解冻,两国互派留学生,教育部滿世界找学俄语的┄┄。找到小年后连选拔过程都没有,直接去吧!汪小年赶赴莫斯科基建工程大学攻读副博士学位;他亲历了苏联解体、俄罗斯巨变、红场上的示威游行┄┄。

    留学归来,为与尤嫂会合,汪小年夫妇俩调往新组建的中国金融学院。他被兼任院長的国务院常务副总理再次派往莫斯科,进入莫斯科国有资产拍卖局——俄国的改革将为中国的改革发展提供前车之鉴,汪小年亲历了俄罗斯国家私有化的全过程,为中国未来的经济体制改革提供了宝贵的第一手资料。归国后任这所学院的副院长、金融学教授。

    前些天,我突然接到小年一个电话,他和“驴友”们困在了黄河三角洲的芦苇荡里,迷失了方向。我问他具体位置,他也说不清,不过附近有油井——手机信号不好,时断时续的┄┄。我最后问他:过沒过黃河?他说没过。我接着打电话找油田社区部主任商量,他了解北京过来的自驾车路线,于是安排附近的社区派出车队寻找,还带上信号枪以及食物,这个晚上真让人难熬┄┄。半夜一点的时候,小年来电话了,他们已找到一家小旅馆住下了,我这才松了一口气,心里默默地念叨着:我那老哥哥呦,您悠着点儿玩呀!

    多年前,每次乔延从平西煤矿回到小屋,都会从汪小年那里拿来他弟弟汪小悦的新作,我们互相传阅、点评。他写的《歪脖子老等》就是在那时看到的。阅读他的作品,你会感觉到一种文字使用上的震撼,黑色幽默与意识流穿插其间,妙趣横生,落拓不羁。

    小悦先是到云南的西双版纳农场劳动,之后转赴母亲老家插队,他的大约就是从那时开始写的。他与文化学者林玫的恋情,开始于林在报社当编辑期间,林玫觉得小悦长得实在太丑,就写信提出分手┄┄。过了一段时间,小悦给林玫写信说:你以为你長得多好看呀?告诉你吧!咱俩是“半斤八两,还是谁也别嫌弃谁吧。”

    于是他们结婚了。小悦从人大毕业后,随妻子留学美国匹斯堡大学,期间他还随台湾的一位著名学者学习中国历史,回国后成为一名自由职业作家。小悦的“独立之精神,自由之思想”贯穿他的一生——他曾说过:写作养活不了我,我就考个大货驾照,跑塘沽拉货去。要不!我就拎个小马扎,每天坐到清华、北大门口,卖我的。

    今年书市我去寻觅他写的《歪脖子老等》,感觉他的反叛精神和黑色幽默在这部早期作品中已崭露头角。结果发现这篇在文集中改名为《乡歌》,一看内容大失所望,我真怀疑有人改动过。我试着把汪小悦21岁写的《歪脖子老等》回忆出来,算是对他20年祭的缅怀吧——

    刘三姐用唱山歌来赞美劳动、赞美自然、赞美爱情,她悦耳动听的歌声与美丽的桂林山水完美地融合在一起。刘三姐的歌唱得甜美、清纯,让人浮想联翩——但谁也沒有见过她的容貌。因为壮族姑娘经常戴的斗笠上有纱罩,遮住了她的面孔,就连与她热恋的阿牛哥也未曾见过┄┄。

    这一天,几只水禽在漓江边聊起大天,说谁见过三姐长啥样?无一禽作答。过了半晌,绰号“老等”的長腿苍鹭打破僵局说:“我想去试试!”众禽哄笑起来,鱼鹰说:“你呆头呆脑的老等,想见美丽三姐?你作梦去吧!”老等急了:“尔等听好,如果本禽真见到了三姐的面容,尔等欠俺苍鹭一篓鱼!”众禽诺诺┄┄。

    次日,长腿苍鹭潜伏在漓江边,它擅長一动不动地站在河流的浅滩或水塘旁,就像水中的苇杆,所以禽们称之为“老等”,当鱼儿游到近旁时,它便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衔鱼入口。

    话说“三月三,唱山歌,你方唱罢我登埸┄┄。”三姐与阿牛哥都到了情窦初开的年令,对歌中尽情表诉衷肠,眼看太阳就要落山了,三姐才落寞地与竹筏上的阿牛哥道别。她走到江边,准备浣水洗面┄┄。此时,苍鹭站直了纹丝不动,暗暗叩脖:“苍天呀,江水呀,保佑呀,让本禽见见三姐的漂亮脸蛋吧!”就在三姐掀开面罩那一刻,苍鹭看到了一張丑陋的、布满脓包的面容,吓得它一下子把脖子闪到一边┄┄,此后,再也没有直过来,被人们、水禽们称之为“歪脖子老等”。

    有人说,汪小悦用这篇讽刺了那个年代的伪善;我则认为,小悦在向世人宣示:我长得虽丑,但我很善良,我用我的笔——歌喉,歌唱人生、赞美爱情。正如他生前所说的:“你要是愿意,我就永远爱你。你要是不愿意,我就永远相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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